15 猎女月已经离去,魔月尚未露脸,但空中缀满了星星,星光足以让人看清四下 的东西。库斯伯特的马仍旧被拴在拴马柱上。马鞍还没有卸下。灰蒙蒙的庭院隐约 闪着灰色的银光。 “到底是什么? ”罗兰问。他们俩谁都没带枪,这至少让人松了一口气。 “你要给我看什么? ” “在这儿。”库斯伯特在雇工房和农场废墟之间停住,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 语气极为肯定。但罗兰没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他走到库斯伯特身边往下看。 “我没发现什么——” 冷不防地,库斯伯特抄起拳头往他下巴猛击过去;他顿时眼冒金星,头一阵晕 眩。嬉笑打闹( 还是孩提时候) 不说,这是库斯伯特第一次打他。虽然尚未失去知 觉,罗兰的手臂和大腿却失去了平衡。手脚都在远处,可感觉和身体分了家。罗兰 无助地摇晃了几下,两条腿像是从破旧的洋娃娃身上借来似的无力。他终于还是仰 天倒地,扬起一片尘土。星星仿佛沿着奇怪的弧形轨迹移动,留下一条条乳白色的 痕迹。罗兰耳朵里响起刺耳的嗡嗡声。 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阿兰的叫喊声:“哦,你这个蠢货! 愚蠢透顶! ” 罗兰费了好大的劲,终于能够转动头了。他看到阿兰向他冲过来。库斯伯特早 已抹去脸上伪装的笑意,一把推开阿兰。“阿兰,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离我们 远点。” “你小子揍了他,你这个混蛋! ”不轻易发怒的阿兰现在几乎接近狂怒,库斯 伯特要倒霉了。我必须站起来,罗兰对自己说。我必须阻止他们,以免发生更糟糕 的事。但他的手臂和双腿只是在尘土中无力地挣扎。 “他就是这样对我们的,”库斯伯特反驳道。“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之身罢了。”他把目光移到地上。“罗兰,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就是这块土地, 你现在躺着的这片尘土。好好享用吧。它也许能让你清醒。’,罗兰内心的怒火开 始燃烧。他感到寒意在体内弥漫,渐渐占据了他的思想。他试图和它对抗,很快就 意识到自己输了,他的思想还是被寒意吞噬了。乔纳斯已经无关紧要了;西特果的 油罐车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们刚刚揭开的供给阴谋也无关紧要了。很快,他一直以 来苦苦守护维系的联盟和卡一泰特也同样会变得无关紧要。 肉体的麻木正从他的腿脚消散,他坐起身来,手撑地面,镇定地抬头看着库斯 伯特,神色坚决。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库斯伯特,我爱你。但我不会再容忍你的别扭和猜忌。如果我跟你算总账, 我想你绝对会粉身碎骨地完蛋。所以,我只把你冷不丁地打我的这一拳还给你。” “我毫不怀疑你能,你这个蠢货,”库斯伯特说着,不由自主地用起罕布雷方 言。“不过,在动手之前,你或许想看看这个。”他近乎轻蔑地丢过来一张叠着的 纸。纸撞在罗兰胸口,弹落到他膝盖上。 罗兰把纸捡起来,感到冒起的怒火突然无缘无故地熄灭了。“这是什么? ” “自己打开看吧。星光够亮了。” 罗兰慢慢地,不太情愿地展开纸,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不再清白。迪尔伯恩完全占有了她! 你觉得怎样? 他又读了一遍。第二遍比第 一遍更艰难,因为他的手开始颤抖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他和苏珊在一起的每个场景 ——船坞,小屋,木板房——现在他用新的眼光看待那一幕幕,他终于知道有人在 窥视他们。他们自以为如此聪明,很有自信地认为自己做得隐秘谨慎。然而事实是, 有人一直在监视着他们俩。苏珊是正确的,有人看到了。 我把一切都置于了险境。她的生命和我们的生命。 把我说的有关地狱之门的事告诉他。 耳边又回荡起苏珊的话音:卡像一阵风……如果你爱我,那就爱我吧。 他确实这么做了。年轻气盛的傲慢使他毫无理由地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是 的,内心深处,他就是这么想的——就因为他是罗兰,所以卡会让他的爱情圆满。 “我是个傻瓜。”罗兰痛苦地说,声音像双手一样颤抖起来。 “一点没错,”库斯伯特有点刻薄地说。“你是个傻瓜。”他双膝跪在尘土中, 面对着罗兰。“现在要是想揍我,就来吧。用力点儿,用上你所有的力气。我不会 还手。我已尽我所能让你清醒,重新认清自己的责任。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谁也 没有办法。但不管怎样,我仍然爱你。”库斯伯特握住罗兰的肩膀,轻轻亲了下朋 友的脸颊。 罗兰失声痛哭,泣不成声。他的泪水部分是出于感激,但大部分是羞耻和困惑 的混杂;甚至在他心灵中有一小块黑暗的阴影,使他恨着库斯伯特,永远恨着。较 之下巴上意想不到的一拳,他更恨他的亲吻;较之竭力让他觉醒,他更恨他的宽容。 罗兰站起身,一只沾满尘土的手中仍然握着信,另一只手无力地抹去面颊上的 眼泪,留下一条条脏湿的痕迹。看他摇晃着站立不稳,库斯伯特伸手去扶他,却被 他重重地推开。要不是阿兰及时扶住库斯伯特的肩膀,他就摔到地上去。 接着,罗兰又慢慢跪在地上——举着手,低垂着头,跪在库斯伯特面前。 “罗兰,不要这样! ”库斯伯特叫道。 “要这样,”罗兰说。“我已经忘记父亲的脸,请你宽恕。” “好,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原谅你! ”库斯伯特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抽泣。 “快……求你赶快起来! 你这个样子让我心碎! ” 我心亦碎,罗兰心想。遭到如此的挫败。不过这是我自找的,不是吗? 在这个 黑乎乎的院子里,我的脑神经疼痛地乱跳,心中充满了羞耻和恐惧。 是我自找的,罪有应得。 他们扶他起来,罗兰也任由他们把他拉起来。“库斯伯特,你还真用劲儿。” 他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 “只有对于毫无防备的人来说才是这样。”库斯伯特回答道。 “这封信——你从哪儿弄来的? ” 库斯伯特讲述了在路上偶遇锡弥的事。锡弥在为他所陷的苦恼境遇不知所措, 战战兢兢,好像是在等待卡介入此事……而卡选中“阿瑟.希斯”为代表,真的介 入了。 “信是从女巫那里来的,”罗兰陷入沉思。“肯定没错,但她怎么会知道我们 之间的事? 她从来就没离开过库斯;苏珊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个很难说。我也不关心。现在我最担忧的是要保证锡弥的安全,希望他不 会因为告诉我这件事,给了我这封信而遭到伤害。其次,我担心既然蕤说出了这件 事,就不会只说一遍。” “我已经犯了至少一个严重的错误,”罗兰说。“但爱上苏珊不是错误,我无 法改变这份感情。她的感受也跟我一样。你相信吗? ” “我相信,”阿兰紧接着罗兰的话回答。过了一会儿,库斯伯特也很不情愿地 说:“嗯,罗兰。” “我一直都执迷不悟,傲慢愚蠢。如果她姑妈收到这张纸条,她肯定会被流放 的。” “我们也会被绞死。”库斯伯特冷冰冰地补充道。“虽然我知道你并不是很关 心这一点。” “我们把女巫怎么办? ”阿兰急切地问。“怎么对付她? ” 罗兰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面向西北方。“蕤,”他说。“撇开其他不说,她 是个头等惹祸精,不是吗? 惹是生非的人特别需要多加防范。” 他迈开步子往住所走去,脚步沉重,低垂着头。库斯伯特看了看阿兰,见他的 眼睛也是红红的。库斯伯特伸出手,起初阿兰只是盯着那只手看。 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看上去是对他自己点头,而不是对着库斯伯特—— 握了握伯特的手。 “你做了必须做的,”阿兰感慨地说。“起初我对你有疑惑,现在没有了。” 库斯伯特呼了口气。“我这么做,是不得不如此。如果我没让他大吃一惊——” “——那他就已经把你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了。” “何止青一块紫一块,”库斯伯特调侃地说。“怕是打得我五彩斑斓,像条彩 虹似的。” “甚至可以和巫师的彩虹媲美了。”阿兰开玩笑说。“那个颜色更丰富。” 这句话说得库斯伯特大笑起来。他们两人一同走回住所,罗兰正把马鞍从库斯 伯特的马背上卸下来。 库斯伯特想走过去帮忙,阿兰阻止了他。“让他独自一人待一会儿,”他说。 “最好这样。” 于是他们径直进了屋子。十分钟后罗兰回到房间,看到库斯伯特正在玩他的那 把牌,而且正处于上风。 “伯特。”他说。 库斯伯特抬起头。 “明天有事做了,你和我。到库斯走一趟。” “我们要杀了她吗? ” 罗兰思忖了半晌,终于抬起头,咬着嘴唇说:“应该这么办。” “对啊,应该。但我们真要这么干吗? ” “除非万不得已。”过后,他会对做出的决定感到懊悔——如果这算是个决定 的话——万分懊悔,但他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在眉脊泗的那个秋天,他还只是个 男孩,比杰克·钱伯斯大不了多少。对大多数孩子来说,杀人的决定不是轻易或者 自然而然就能做出的。“除非她逼得我们非杀她不可。” “也许她被我们惹急了更好。”库斯伯特说。这本是冷酷的枪侠语言,但他说 话时表情却显得困扰。 “是的,或许那是件好事。不过,她不太可能主动惹我们,她的狡猾无人能及。 准备好明天早起。” “好吧。你想让我把这副牌还给你吗? ” “你都要赢他了,算了。” 罗兰从两个伙伴身边走过,坐到他的床上,两手相握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手。 他或许是在祈祷;或许只是在冥思。库斯伯特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继续玩他的纸 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