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在接那个电话之前,我正忙得不可开交。那是十二月二十二日,学期的最后一 天。上午上完了课,下午我在办公室里打算把一些琐碎事情处理完,要填写成绩单, 给学生下操行评语,还要检查学生宿舍,确保没有人忘记关掉违规使用的电热器, 防止着火,保证假期一切都井然有序。另外,我还有一些私事也要处理,最后还要 收拾东西,邮寄包裹。但糟糕的是,一场从加拿大袭来的暴风雪不期而至,昨天半 夜里下了几乎一英尺深的雪,已威胁到要关闭机场,我几个月前订的旅行计划看来 也要泡汤。这一切弄得我手忙脚乱。 电话是帕特里克打来的,我以前的一个学生。听他的声音,好像很沮丧。我问 他出了什么事。 “恩格尔先生,……如果不打扰你的话,我想来和你谈一谈,”他说。“我觉 得,这回我真的是搞得一团糟。” 说老实话,我的第一反应是,现在?你这是在开玩笑?不过,我一直都跟他说 过,如果他需要,他可以在任何时间给我打电话,不论白天还是夜里,他都不必介 意。我稍稍犹豫了一下。我要考虑哪些事更重要,尤其是在一年的这个时间。我把 那些让我操心的事儿在心里掂量了一遍。 “你在哪儿?”最后我还是问他。 “在曼哈顿,不过我有车,下午五点或六点前能赶到你那儿。” 我在磨坊河学院任教。这是一所预科男校,位于马萨诸塞州西部的小镇柏克瑞。 这个小镇有一座教堂,白色封檐板,配着黑色百叶窗,别具一格,很是引人注目。 还有一座装着白色封檐板的会议厅,都正对着小镇公地 。那儿有一个砖砌墙的邮 局,门前支着一门内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加农炮,摆放的姿势好像是要攻击那条路上 的杂货店。公地两边尽是乡村小酒店、B B 和豪华餐馆,因此小镇在秋季是深受 “落叶欣赏者”喜爱的落脚地。学校的建筑全是砖墙,上边爬满常春藤,而且校园 里甜枫树随处可见,色彩绚丽,让人觉得磨坊河学院的房子就像一块块优质的、闪 烁着琥珀光泽的金黄糖果。有些房子已有两百年多年历史。来过这里的人都觉得学 院古色古香,别致迷人。在最近的二十七年里,我在这里度过了十七年光阴,开始 感觉它就像一个温暖和睦的家。不过,我怀疑帕特里克是否会有同样感受——他对 家的感觉是另外一个样子。 帕特里克非常聪明,也非常风趣幽默,不过,那种别出心裁的冷嘲热讽,那种 神气就像一个在不睦家庭长大的作家。他父亲是一个颇有影响的华盛顿游说家,到 过很多地方。他母亲属于那种华盛顿特区的社交名流,两个姐姐(我仅从他讲的一 些故事中得知)则极富个性,似乎热衷于经历各种凌乱不堪的生活。每年在学期结 束时,一辆厢式面包车会开到学校,载着帕特里克去机场,然后飞往某地度假—— 加勒比海某个小岛或科罗拉多某滑雪胜地,但绝不是飞回家。毕业那年,管理员发 现他独自一人在宿舍逗留,同伴早都走了。他父亲忘了派车。“没关系,我不在乎,” 他告诉我们。“老爷子也许太忙了,他正忙着冲妈妈,或者冲着他的律师大喊大叫。 不过,我很快就会住进纽约某个饭店的房间。” 不用说,这是自欺欺人。我问他是否愿意与我和我的妻子呆在一起,他同意了。 在这之前,我一直关注着他。他性情温和,温文尔雅,有时却难免想得太多,顾虑 重重,惴惴不安,对过错又很敏感。我告诉过他可以在任何时候给我打电话,无论 白天黑夜,而且他可以随时变更约定——也包括这次,在圣诞节的前两天打电话找 我。 跟帕特里克通话时,我看着窗外的四方院子。这会儿雪下得更密了,周围建筑 物的灯光穿过冬天淡蓝的天空,微微泛着浅黄色的光。 “我不清楚公路会不会关闭,”我说。“看起来路况很糟。” “我能应付的。”他说。 “那你就上路吧,”我说。“我们等着你。” 我给妻子打电话,让她心理有所准备。“是帕特里克,他马上要来。他想找人 谈谈。” “我在炉子上炖了一锅牛肉,”她说。“他还是个素食主义者吗?” “上次我遇见他,我们一起吃的是干酪汉堡。”我这样告诉她。 我们正往壁炉里加柴火,好让火烧得更旺。这时门铃响了。帕特里克头发全被 打湿了,站在门口。他没戴帽子,没戴手套,穿的鞋子也不合脚。 “你没事吧?”我问,“是车翻了,还是怎么了?” “是啊,很倒霉,”他说着,一边跺着脚,把鞋子上的雪抖掉,“我晕头转向 了,大概走偏了一英里。车动不了了,我只好走过来。我用一下电话好吗?” 他给汽车维修站打电话,我取了一瓶雪利酒,给他倒了一杯,让他喝一口暖和 一下身子。 在休息室, 他把湿脚搁在炉火旁烤着。萨拉用盘子把晚餐端上来,帕特里克狼 吞虎咽,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终于问道,“天气这样糟糕,你还跑出来?” 他一边说话,眼睛还离不开那些盘子。 “嗨,”他说,“说来话长,这样说吧,我有点想退学了。” 他看着我,看我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