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雪花 这是一九九0 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一个星期六的早上。詹姆斯·本特·恩格尔, 二十七岁,坐在高速公路休息区自己的车里,现在离到家还有一小时的路程。他看 着车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努力想让自己的思绪镇定下来。他在路上走了几乎整整 一天。他在俄亥俄州永斯镇的一个加油站停过一次车,想给家里提前打个电话,让 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后来在伊利诺伊州德卡布镇的丹尼斯餐厅,他又拿起话筒,但 两次都在拨号时停住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家里人说。 也许语气稍稍轻松一些就行。 “妈妈,爸爸,”他可以这样说,“好消息!凯瑟琳甩了我——其他人就可以 多吃一份鳕鱼 了。” 这样说不行。 “妈,爸,我知道你们盼着凯瑟琳和我一起回家,但是——” 但是什么? 他的一部分问题是,每次回家他总是感到,家里对他比对他的兄弟姊妹抱着更 多的期待——好像他落在整个家庭的最后。也因为他离家很远,他又不得不以自己 取得的成就来向大家证明这远行是值得的、正确的。 他的家在一个拥有一万五千三百七十人、以农场业为主的小镇上。这个小镇名 叫昂格,位于衣阿华州,在与明尼苏达州的边界以南。从明尼阿波利斯/ 圣保罗驱 车两小时即到。近百年来,他的家族在小镇上算得上是首富,拥有昂格储蓄商会。 詹姆斯的父亲,沃尔特·恩格尔四世,任该商会主席。他们住的房子,砌着砖墙、 石板瓦屋顶,颇具安妮·维多利亚女王时代风格,靠近乡村俱乐部。詹姆斯是五个 孩子(三男两女)中最小的一个,大哥杰瑞(沃尔特·杰拉尔德)比他大十六岁。 杰瑞1972年离世时,詹姆斯才九岁。杰瑞是个飞行员,在越战中被北越的大炮打下 来,年仅二十五岁。 从对知识近于崇拜的沃尔特·恩格尔一世开始,这个家族就保持着一个传统, 即从不考虑当地学校,一定要把家族的男孩子送到东海岸,那个位于马萨诸塞州西 部的磨坊河学院接受教育。结果,一些昂格的居民认为恩格尔家族冷漠、自视过高, 至少是违犯了挪威人常说的“简塔罗维” 规则,即“不要认为你比他人强,但是, 也不要让他人告诉你他们比你强”。有些人觉着恩格尔家族和本地人越来越隔阂了, 尽管詹姆斯的祖母和母亲做了很多慈善事业,尽管这个家族一直有乐善好施的传统, 而且积极参与教堂事务,詹姆斯的父亲曾是路加? 以马利一世教堂的执事。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磨坊河学院,恩格尔家的人却被当作举止粗鲁、只会在 农场跑来跑去的乡巴佬。有时候这讽刺和嘲笑也并非夸大其辞。比如詹姆斯·恩格 尔,同学们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欧提斯”。有一回,他和一伙校友去纽约城, 在布鲁克斯兄弟酒店那儿被旋转门绊住了。他被困在门里面,不知道怎么出来,长 达让人蒙羞的八秒之久。同伴们按“欧提斯电梯”之名,称他为“欧提斯”——好 像电梯和旋转门有什么共同之处。 也许正因为恩格尔家的人在学校里呆得别扭,在家乡又难与人相处,他们对两 地渐渐养成了一种错位的忠诚。他们在学校里,常常颂扬中西部小镇生活的简朴美 德,回到昂格时,又炫耀他们在东海岸的奇遇。结果,他们在两地都像一个外来者, 与当地人格格不入。 于是,坐落在昂格镇边缘的大庄园就变成了他们一家固守的堡垒。这所庄园既 是他们的落脚地,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精神支撑。肩负着如此重任的房子,若是建 在南方,也许会拥有自己的名字,比如“塔娜”“十橡树”或“远景”等等。恩格 尔家的庄园矗立在一个小山坡上,被橡树和黑胡桃树包围着,前边有一条路作为边 界,北边是一片树林,东边是田野,南边紧挨着乡村俱乐部。庄园后边有一座谷仓, 好几座马房。离谷仓不远处,有一个小屋,住着一个干杂活儿的雇工,名叫库力 (库力格安,姓伯特),六十多岁,身材瘦小,做事小心谨慎。库力把他的青春献 给了铁路,眼下种着从邻居那里租来的二百亩地,另外还在恩格尔家做事。 庄园里那栋主楼拥有七间卧室,六间浴室,五个壁炉,四个阳台,三间门厅, 两间车库和一条不可更改的家规:圣诞节每个人必须回家。没有例外,不许找任何 借口,除非住进特护病房——而且,至少有一条腿或胳膊将要做截肢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