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吉塞尔·杜普雷眼盯盯瞅着壁炉上的时针,钟的指针正指着11:30,看的时间 久了有点进入了催眠状态。 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这间公寓的门口,等候随时可能出现的那个人来敲门。 她半小时前就返回了公寓,恭候期待已久的谢尔盖·季霍诺夫的光临。今天一 大早,她便起床到城里去,给预先定好的一个意大利朝圣团在卢尔德导游。10:40 结束时,她有20分钟的休息时间,其后再接第二批。可她没有去。再次佯装说偏头 痛病发作,对旅行社阿金斯·派雷尼斯社长说,她必须回公寓躺下休息。要离开也 不是随便就能办到的。 她第二次离开了工作岗位,这样做确实冒风险,真有可能回去上班时被告之解 雇了。不过,她在心里说,她也许用不着再回去上班了。她在下赌注,如果奏效, 这点风险便无所谓了。 从昨天起,她就相信这次她下的赌注很有把握。主要是因为她这次打的赌是两 面下注。如果季霍诺夫真的让她失望,还有通过利兹·芬奇揭露真相,同样可以把 钱赚到手。 11:30,她还是非常地自信,两条赚钱之路必居其一,因为她仍然十分肯定塔 利就是季霍诺夫无疑。 11:37,她却不再那么自信了。 她无法想象, 像季霍诺夫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外交家,S国总理的候选人,怎 么会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自己陷入身败名裂的境地呢?她也很奇怪,为何到现在 他还不肯露面?此时恐怕他已打定主意,准备负隅顽抗,宁可引火烧身也不露面? 要不就是他一时无法弄到那笔钱因而耽搁了时问。然而,她已经为他安排了另一种 付款方式。 她开始担心起来。 她不愿意只留给自己一个希望。因为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利兹·芬奇身上后,同 样她向美国报业辛迪加要钱也会遇到麻烦。 渐渐的,展现在吉塞尔眼前的美好前程,恰似外面的阳光,先前是那样的灿烂, 突然间却变得昏天黑地了。 然而此时她猛地转过身去。是不是有人在敲门呢?她想肯定是的。 她大声喊道:“谁?” 没有回音。不过这时又传来了三声坚决、清脆的敲门声。 立刻,吉塞尔兴奋起来。她用不着故作镇静,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房门口, 猛地拉开了门。果然是他,花岗岩般毫无笑意的脸庞,优美的胡须,被深灰色的厚 外套和阴郁的黑领带衬托得反倒没有生气。 果真是谢尔盖·季霍诺夫。 由于吉塞尔生性善良,再加上胜利在望,她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塞缪尔· 塔利先生,见到你真高兴。” “是的,你好。”他说着,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从她身旁走进了起居室。 她关上房门,转过身面对着他。“怎么样?”她说。 “你赢了,”他简单地说,“我是谢尔盖·季霍诺夫。” “我早就肯定了,”她说,“自从看到你那张没有胡子的照片的一刻起,我就 断定是你。” “你非常的精明,杜普雷小姐。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应该受到奖赏。当 然,我别无选择,今天上午只有来拜访你。千错万错,我不该冒冒失失地到卢尔德 来。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所做的垂死挣扎 而已。当然,这是犯了一个大错,不过一经铸就,我也无力挽回。但是我知道,我 必须阻止你公开我的身份。”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这么说,你到这里是来阻止我的。我希望你不要动 用什么武力,我必须警告你,我有枪。” 季霍诺夫露出了一脸的反感。“杜普雷小姐,我一生清白,别的尚可以说,唯 独不滥用暴力。你所提出的条件,我准备接受,我到这里来,就是满足你的要求。 你所提的条件不就是要我支出1.5万美元吗?” 吉塞尔感到一阵晕眩,贪婪使她不能自己。他现在是在她的掌握之中,机会难 得。“那是在昨天,”她脱口而出,“在今天,条件有所改变。” “改变?” “现在,我又找到了一个新主顾,”她得意洋洋地说,“这位新主顾愿意出更 大的价钱。” 季霍诺夫第一次显得焦躁不安。“你没有告诉这位新主顾,你向他提供什么, 是吧?” “当然不会,我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不过,现在你得拿出两万美元。当然,我 说过,你可在下星期之内把这笔钱送来——” 季霍诺夫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不,我想现在立刻就了结此事。幸亏我出来 总是带着相同数量的三种不同现钞,是为了——为了应付小小的急需——和支付报 酬。”他郁郁寡欢地笑了笑,“我早就料到你会抬高价码。我这一辈子整天与谈判 和交易打交道,胜券在握没有不抬高价钱的。我带来了两万美元——实际上比这个 数目还要多一些。” “两万美元就已足够了,”吉塞尔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说。 “给你,”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右边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叠用 橡皮圈捆扎好的绿色美钞。“全归你了。”他说着将钱放在了小桌子上。 吉塞尔睁大了眼睛,紧盯着那捆美钞。“你知道,我压根不想伤害你,”她说, “我丝毫不想和你做对,我只是需要钱。”说着她就俯身去拿钱,他一下子伸出了 右手,挡住她。 “别急,”他说,“我给你的钱在这里,你给我的东西呢?” “当然,”她气喘吁吁地说,“我这就给你那些照片——全部照片——” “还有底片。”他轻声补上了一句。 “是的, 还有底片。 请稍等一会。”她转身急匆匆地跑进了另外一个房问。 “我去给你拿。” 季霍诺夫向那个敞着门的房间望了一会,立即开始行动,轻轻地从铺有地毯的 地板上悄悄溜过去,来到门边,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冷静沉着,训练有素。 他发现,这是一间卧室,她正背对着他,站在柜子跟前,聚精会神地从顶上拉 开的抽斗里找着东西。他踮着脚尖,好像是一条高高地昂起头准备攻击的响尾蛇。 他那斯拉夫型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正忙着在抽斗里翻 找着照片和底片。 她刚把东西找出来,他的手就伸进左边的外衣口袋,掏出了一圈结实的细绳索。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窜上去,也顾不上脚下发出的声响了。她闻声转过身, 可此时她已完全在他的魔掌之下。 她最后一眼清楚地看到的谢尔盖·季霍诺夫,满脸杀气腾腾,眼睛里迸射出凶 光。他动作迅速敏捷,像职业杀手一般,很快把绳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勒紧了。 只听见她粗哑的喊叫声变成了无力的呻吟。她抡起拳头捶打着他,拼命挣扎想透出 一口气。她力气之大令他吃惊,她一只手的指甲挖进了他的面颊,他为了护住自己 而松了手。就在这一刹那,她挣脱了他,脖子上拖着绳索,从卧室奔进了起居室。 一边跑着,一边在裙子的口袋里掏着东西。不料她撞在了桌子上,把电话机和花瓶 碰翻在了地毯上,此时季霍诺夫猛地向她扑了过来。 他那粗大的双手又抓住了绳索,在她的脖上愈拉愈紧,牢牢地将她勒住了。只 见她的一只手停止了在口袋里摸索,另一只手早已垂在了一边,眼睛几乎要从眼眶 里瞪出来,嘴巴张得大大的,正向外淌着唾涎。他仍残忍地使劲绞紧着手中的绳索。 突然,她双目一闭,脑袋垂到了一边,身子变得像布娃娃一样。她完全垮了, 接着无声无息地瘫倒在了地毯上。他跟着她蹲下身子,双手仍死死地勒紧着绳索, 直到她一动也不动了才松手。 最后,他放下绳索,跪在她旁边的地板上,两眼死死地盯着她。他抓过她的手 腕,来试一试她的脉搏,没有一丝跳动。 他感到十分满意,慢慢地解开绳索,从地板上扶起那个失去了生命、软弱无力 的脑袋,取下了绳索,任她瘫落回地毯上。他一边将绳索塞进左边的衣袋,一边把 桌子上的那捆美钞塞进右边的口袋。他发现了一支小手枪——她果然有一支小手枪 ——差点从她裙子的口袋里掉落出来。他没有去动它。 季霍诺夫站起身来,迅速地返回到卧室里。在地板上,在柜子前的地板上,找 到了他在山洞附近被她偷拍的那张没带胡子的照片,还有那底片。他把照片和底片 一并塞进了口袋里,然后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副手套戴上,翻拣那只打开的抽斗, 拿出了所有的照片和底片,其中有季霍诺夫的两张大照片和一张剪报,他把它们撕 碎后塞进了外衣口袋。他一边擦拭着他可能碰过的地方,一边寻找着可能记有塔利 或季霍诺夫字样的记事簿和纸片。从卧室到厨房到餐室,一点都没有找到,最后他 又来到了起居室。 他发现了碰翻在地毯上的电话机,同时第一次发现,在电话机旁边有一个小小 的红色通讯记事簿。 在字母“T”下面,有她亲笔记下的“塔利·塞缪尔”,以及 他住宿饭店的名称、地址。同样,他把它装了起来。 最后他瞥了一眼地板上的尸体。 以前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尸体。 他一点也不后悔。无论她长得多么漂亮,多么年轻,只不过是一个可鄙的骗子。 她居然想要暗算他,他是出于自卫才杀死她的。 他疾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楼道里,前前后后,没有一个人影,没有谁能够 看见他。他跨进楼道,轻轻关上身后的房门,然后走出了公寓大楼。 正午时分,利兹·芬奇按昨天吉塞尔所说的,开始拨打她的电话,电话占线。 利兹觉得很奇怪,一分钟后她又拨了吉塞尔的电话,听到的仍然是忙音。于是 她决定每隔两分钟拨一次,拨了又拨,总是占线。她一边在等着电话接通,一边在 考虑是否能从吉塞尔那里得到特大新闻。到底是有关什么的新闻;还有,吉塞尔究 竟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特大新闻。 利兹的马拉松式的电话拨了20多分钟了。最后,她肯定吉塞尔的电话出了故障, 于是接通了总机。利兹用法语与对方谈了半天,对方答应去查询原因,利兹只得呆 在饭店房间里。利兹得到的答复只是:要么吉塞尔的电话没有接通;要么对方的电 话机出了故障。问题正在尽快解决。 利兹立刻意识到问题解决不知会拖到什么时候,也许吉塞尔并不知道电话出了 毛病,可能仍在那边等她的电话。利兹决定放弃使用这现代化的通讯设施,亲自登 门去见吉塞尔。 她来到了旅馆的门厅,一路上她一直在查看卢尔德的地图,得知吉塞尔住在特 区的那一边,距离太远,步行得花不少时问。 来到大街上,她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把吉塞尔的住址告诉了出租车司机。 利兹坐在汽车的后座里,又猜测吉塞尔准备向她提供的特大新闻。利兹最后断定, 这决不是什么一桩普通的新闻。毕竟,吉塞尔和当地年轻人一样头脑复杂,见多识 广,很明显看巴黎的报纸。她一定知道什么才能上头版头条。她一定是得到了一条 真正的新闻。她昨天讲得明明白白,说她得到了一条特大新闻。确实,这条新闻有 可能值一大笔钱,比尔·特拉斯克一定会替美国国际联合通讯社买下来的。利兹知 道这个报业辛迪加常常出高价购买独家特大新闻。 对利兹来说,搞到骇人听闻的特大新闻,愈来愈重要了,因为她确实急需一条 这样的新闻。现在她手上只有一篇关于伯纳德特的特写。在这特写里面,她暗示卢 尔德的传说无非是空中楼阁。但是特写的不足之处,是缺乏强有力的证据。利兹计 划明天用电话发过去。不过她的兴致并不高,因为文章很难给国际联合通讯社留下 很深的印象,使她留任巴黎,以取代比她走运的玛格丽特·拉马什,须知玛格丽特 手中掌握着维隆的爆炸性丑闻。 利兹确实需要从吉塞尔这里得到一个爆炸性新闻。 到了吉塞尔的住处,利兹付了车费,急急忙忙地走进了公寓大楼。吉塞尔的房 间在底楼的过道,利兹迅速找到了,门上没有装门铃,她只好敲门。 房内没有回音。 或许吉塞尔正在浴室吧,利兹重重地敲门,以至于手上的关节都隐隐作痛。 她一心指望着吉塞尔来开门,却久久没有一点动静。 由于自己多年的记者生涯,利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试了试门把手,看看门是否 锁着。门开了并没有锁,吉塞尔真是太大意了。 在这种情况下,利兹决定应当进屋去看看。她推开门,走进起居室里。里面空 无一人。 “吉塞尔!”利兹大声喊叫着,“我来了!我是利兹·芬奇!” 没有一声应答。房间内一片寂静。 利兹此时觉得,房间内根本没有人。很明显,因为利兹没有打通电话,吉塞尔 就离开了,不是去上班就是出去找她了。 都是这该死的电话,把事情全给搅乱了,利兹心里想。于是她开始四下寻找电 话机。突然,她搜寻的目光发现了地板上的电话机,几乎就在她的脚下。话筒没有 扣在话机上,难怪老是占线,打不通。 利兹俯下身去拾地上的电话机,突然一件东西映入了眼帘,太出乎意料了,使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隔开沙发的书柜边,隐隐露出一只伸开的手和胳膊,利兹瞪着眼睛,摇摇晃 晃地站起身米,向前跨了一步,想看个究竟。 这时,她发现在小桌和沙发之间躺着一个人。 一点不错,正是吉塞尔,利兹走到她旁边,跪了下去想看看是不是晕倒在那里 了。直到她抬起吉塞尔的手腕,试了一下她的脉搏,心里一下子便明白了,更可怕 的事已经发生了。吉塞尔的脸因充血而浮肿,极不自然,表情恐怖。 利兹慢慢放下她的手腕,同时意识到她并不是晕倒了,而是死了,一定是死了。 脖子上的红色印迹清晰可见,她是被人勒死的,是被谋杀的。 她见过各种各样惨遭谋杀的尸体,可此情此景还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她软弱无力地站起身来,想法理出点头绪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破门而入,行 凶抢劫,吉塞尔奋力抵抗,惨遭毒手。旋即又一个念头闪现在她脑海里:昨天吉塞 尔清清楚楚地宣称她有一条新闻……一条特大的新闻……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能 够震惊世界的新闻……“必须等一夜,明天我才知道能不能给你。” 那时,吉塞尔声称自己“即将得手”那条新闻,只等今天加以证实。 证实必须需要人来。是的,一定有人来过这里。对了,吉塞尔可能发现了一条 特大新闻,不过那人得知后,不愿让吉塞尔占有,那人于是非常残酷地对她下了毒 手。 可怜的姑娘。 再见吧,吉塞尔。再见吧,特大新闻。同时,利兹也不禁想到了自己。再见吧, 利兹·芬奇以及她那留任的机会。 利兹立即想到应该马上离开尸体和现场,但在她稍稍镇静下来后,新闻记者的 猎奇心又占了上风。既然有人来过,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也许没有。不过也很难 说。无论如何,还是值得找一找。利兹从她的小挎包里掏出手巾裹在右手上。进行 搜查,最好别留下自己的指纹,否则也得把自己卷进去。 利兹开始逐个房间进行迅速、彻底地搜查。结果一无所获,没有发现别人的任 何痕迹。没有一点线索,没有片言只字。房间里阴森恐怖,莫可名状。 15分钟后,利兹发现在她之前的那个人比她聪明,比她内行。 利兹害怕有人可能到此访问,发现她在这里,把她牵扯进去,决定不再久留。 她走出公寓,来到大街上,搭出租车返回特区附近她住的旅馆。 快要到达旅馆的门前了,她心里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吉塞尔·杜普雷诚心诚 意帮助她,利兹总觉得欠了她点什么。利兹欠这位导游小姐一个电话,决定回房间 后再弥补。但是转念一想,那不大安全,容易被人查出。她问司机哪里有公用电话。 他告诉她再往前走半个街区就有。 利兹一边向公用电话亭走着,一边从小挎包里掏着硬币。她把自己关进电话亭 后,将一枚硬币塞进了金属槽,接通了总机。 “总机吗?”她用法语对着话筒说,“请接警察局,我有急事。” “是要警察局吗?请拨17。” 利兹挂断后,然后又接通了17。 刚过几秒钟,一位年轻人便答话了。他报过姓名、职务后,声明是警察局急警 处。 利兹说:“能听清我讲话吗,警官?” “很清楚。” “我有重要情况报告,请别打岔。”利兹便清晰迅速地说道,“我去一个女友 的公寓,约好一道上街去买东西。她的门没有锁,我进去后发现她已被人杀死。毫 无疑问,她已经死了。请拿上铅笔,我告诉你她的姓名和地址——” “小姐,我能不能打断一下——” “除了我讲的,其他无可奉告。死者姓名:吉塞尔·杜普雷,二十几岁,单身 女性。住址——”利兹找出吉塞尔写有住址的名片,慢慢地念给他听。“你们到那 儿就能找到她的尸体,”她又补充说,“情况就这些。” “是的,我记下来了。不过,听我说,小姐——” 利兹挂断了电话,走出了电话亭,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利兹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半个小时,直到她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这时她又开始考 虑她自己的事。她压住那篇有关伯纳德特的特写未发,满怀希望从吉塞尔那里弄到 一点更精彩、更可靠的东西。可是现在这一希望落空了,别无选择,只有给巴黎的 比尔·特拉斯克发去一点什么才行,无论什么东西都行。 她调头向记者站走去。 十分钟后, 她便钻进了一个帆布棚。记者站内至少有 100张写字桌, 她无精打采地向一张旧橡木桌走去,那是她和另外两名记者共用的 办公桌。椅子空着,利兹真希望那两名记者和她一样倒霉,为了寻找新闻疲于奔命。 她把电话机挪到跟前,要总机接通美国国际联合通讯社驻巴黎办事处。摆在她 面前的是她没有一则特大新闻,只有两则特写或许能引起老板的兴趣。一会儿,电 话接通了,她找比尔·特拉斯克讲话。 特拉斯克那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哪一位?” “别傻猜了,比尔,谁还会从卢尔德给你打电话?当然是利兹,不会是别人。” “我还正想问你,何时你交卷呢?” “比尔,六天了,真是倒霉透顶了。我一直颠着屁股到处乱跑,忙得不可开交, 你可以相信我,能做的我都尽力去做了。” “那好,有人见到圣母玛利亚了吗?” “比尔,打住。” “我是当真的。” “你知道答案肯定是一个特大的‘不’字。不过,还好,我好歹总算搞到了两 条。虽说不能震惊世界,但它们毕竟是新闻。” “好的,我打开机器,我一边听一边录音,利兹,讲吧。” “先讲第一个,行吗?” “讲吧。” 利兹很投入地讲:“今天早上卢尔德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是发生在特区的一起 惨无人道的谋杀案。人们从四面八方蚁聚此地祈祷健康,一个本地人却死于非命。 被害者的名字是:吉塞尔·杜普雷,是个单身,26岁左右。她是在——在中午时分, 在距离山洞不远的公寓内被人勒死的。她曾经担任过法国驻联合国大使查理斯·萨 拉特的秘书,在纽约和他一起为代表团工作过。” “什么时候?” “两年前。” “不过现在,现在她在卢尔德干什么?” 利兹咽下一口唾沫,真是特拉斯克式的考察。“哦,现在她是一名导游。” “一名什么?” “她眼下在卢尔德是一名导游,带人参观历史遗迹。” “好了,还有一个问题,凶手是谁?” 利兹毫无准备,不知所措,只好随口编道:“我与卢尔德警察局联系过了,凶 手仍不清楚。他们称正追踪几条线索,但未公布嫌疑犯。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继续 追下去。” “有关谋杀,还有其他情况吗?” “噢,我告诉你受害者的一些情况:她长得很漂亮,确实很美,富于性感,而 且——” 特拉斯克突然制止了她,“别再费心了,”他说。 “什么?” “别再动什么脑筋了。得啦,利兹,你很清楚。你知道这不是我们要的那种新 闻。每天在法国不知要发生多少起谋杀案,这不过是一起普通的谋杀案。你到那里 去都干了什么?一个导游小姐,还不知道是被谁杀的。这种东西只能登在法国的报 纸上,在纽约、芝加哥、洛杉矶等城市是没人感兴趣的,更别说是杜布克·托皮卡 那样的地方了。当然,凶手若是大人物,有国际影响,那又另当别论了。” “那我继续再下功夫,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突破。” “不用费太多精力了。我看这也不会有什么名堂。好了,还是讲一讲另外那一 件吧,快点说吧。” “好吧,因为在卢尔德关于圣母玛利亚是很难搞出名堂的,我就把注意力集中 在伯纳德特身上,想彻底搞清在1858年以及后来一段时间,她到底都搞过些什么。 材料只够写一篇周末特写,掀起一点小波澜。我已经把它写出来了。” “你说吧,在听着呢。” 利兹舒了一口气。“瞧,开始了。” 她开始对着话筒讲起了她的特写。 特写的引言部分,讲述了卢尔德每年通常有五百万游客,最近八天特区接待的 人达到了历史上的最高峰——这一切无非是因为一位名叫伯纳德特的14岁农村姑娘 所见的情景,以及她宣告的秘密。 利兹继续讲道,伯纳德特死后,天主教会把她封为了圣女,于是部分神职人员 及不少学者对伯纳德特所见的一切提出了质疑。为了陈述自己的观点,利兹像一位 检查官,对这位农村姑娘提出了一系列的疑点。 “伯纳德特的支持者们坚持认为,伯纳德特谈论圣母显灵丝毫没有利己动机,” 利兹继续对着电话说,“学者们则认为,由于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伯纳德特现身 说法,成了众目所瞩的人物。有一次,她的父亲,弗兰可,看到来了许多人,就低 声对跪在山洞前的伯纳德特说:‘今天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好好干。’” 利兹对自己绘声绘色的描写感到很满意,继续讲伯纳德特如何不相信山洞能治 愈她的病。然后利兹又谈到了她在内韦尔的生活,修道院院长是完全怀疑怕纳德特 看见圣母玛利亚显灵的。 利兹在电话上讲着讲着,心里愈来愈感到不安。在她自己听起来这些不过是鸡 毛蒜皮的小事,而且俗不可耐,不知道比尔·特拉斯克会作何感想。 她停了下来。“你觉得怎么样,比尔?” “当然,这很有趣,而且还使人感到有点吃惊。这些材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噢,大多是教会的支持者提供的——有本地的鲁兰神父,其他地方还有凯奥 克斯神父和弗兰西丝卡修女,还有一些较低级的神职人员。” “这全是他们告诉你的?他们都反对伯纳德特?” “不,他们大多数都支持伯纳德特。我已经对采访材料作过筛选,以形成自己 的新闻角度。下面还有一页,要念完吗?” “不用了,”特拉斯克直截了当地说,“你的想法不错,利兹,不过我们没法 采用。或许你刚才所讲的所谓的事实有它的根据,不过其中有不少的偶然因素,再 加上穿凿附会,内容极不扎实,因此在世界性的争论中很难经受住考验。还有,利 兹,如果你想戳穿一个圣女,特别是一个炙手可热,风靡一时的圣女,你就必须准 备好过硬的材料,你至少有一条过硬,而且新闻来源无懈可击。我知道你已经尽了 力,不过你的报道仍然是建立在沙滩上,我们需要的则是建立在磐石上。你明白吗?” “我想是的,”利兹有气无力地说。她根本无心顶撞老板,因为她心里明白, 报道经不住推敲,只是为了产生轰动效应,精心选择了角度写成的。 “因此,别管它了。睁大眼睛,继续寻找,”特拉斯克说。 “找什么?” “寻找真正意义上的特大新闻——看看截止到星期天,圣母玛利亚是否在卢尔 德显灵。若是得到了这样的新闻,尽管不是独家新闻,我也会感到满意的。” “那只有等等看了。” “那你就等等看。” 利兹知道他要马上挂断电话,不失时机地插进一句话,询问了一个问题,这本 是她不愿提起的。“噢,比尔,还有一件事——只是出于好奇——玛格丽特采访的 维隆事件进展如何?” “我想会不错的。她好像已经和他打得火热,说是明天准备交稿。” “啊,运气太好了。”利兹说。 电话挂断了,她恨不得杀了自己。再见吧,工作;再见吧,事业;再见吧,巴 黎。等着判处到美国中西部的一个小城镇上去终生服苦役吧。 的确,这是她成年以来最惨淡无光的时刻了。 这时,她听到电话铃响了起来,心中默默地祈祷,争取得到缓刑。 是阿曼达·斯潘塞的声音。 “我真高兴,终于找到你了,利兹,”阿曼达说,“我已经和鲁兰神父谈过了, 我说过我要找他谈谈。还记得吧?他非常地合作。” “合作什么?” “他告诉了我那个人的姓名,他从那人的手里买下了伯纳德特的日记。那人叫 尤金·高蒂尔夫人。我这就去和她见面,我猜你也许愿意和我一块去。” “多谢,不过不好意思,”利兹说,“关于伯纳德特,我已经了解得够多的了, 可总部对此并不感兴趣,我手头上的材料已经足够了。” “唉,可别那样说。”阿曼达说。 “我只能这样说,”利兹说,“祝你好运。你还是很需要去的。” 在阿斯托里亚旅馆,保罗·克莱因伯格博士靠在床上,一边休息着,一边看著 书,同时还等待着伊迪丝·穆尔打电话告诉他最后的决定。这个可怜的女人别无选 择,可她任人摆布,这令他非常气愤。他的最后诊断,结论很明确,病人已进入晚 期,若是不接受杜瓦尔博士的手术和基因移植,她只有死路一条。第一次奇迹已经 破灭了,难道还要冒死等待第二次奇迹吗?作为她的丈夫,雷杰,很自私,满脑子 不切实际的幻想,对妻子的死活根本不关心,可是她却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了这样 的一个人。 这样的拖沓,真是急人,克莱因伯格真想摆脱这里的一切,回到巴黎舒适的公 寓里去。 这时,他身旁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像号角一般惊天动地,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拿起话筒,以为是伊迪丝·穆尔打来的,不料传来的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克莱因伯格博士吗?我是雷杰·穆尔。” 回想上次见面和分手的情景,克莱因伯格不禁异常惊奇,现在雷杰说话竟如此 的友好。 “是的,穆尔先生,我正在等候您妻子的电话。” “噢,是她委托我给您打电话。伊迪丝告诉我,您曾经到饭店看过她。她身体 很不好,我很感激您对她的关心。” “那么有关杜瓦尔博士的事您也一定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她告诉了我有关她的新手术。” “她拿不定主意,”克莱因伯格说,“说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我们详细地谈过了,”雷杰高深莫测地说。 “拿定主意了?” “我想见见您,想和您当面谈谈。您有空吗?” “随时恭候。我是为您妻子的病才到这里来的。” “咱们什么时候见面?” “现在吧,”克莱因伯格说。 “您在阿斯托里亚旅馆,”雷杰说,“我知道那家旅馆。楼下有一个挺不错的 花园,设有咖啡座。干嘛不在那儿见面——谈一谈——15分钟以后怎么样?” “好吧,15分钟后见。” 克莱因伯格扔下书,翻身下床。他不只是和以前一样气愤,此刻又有点莫名其 妙。究竟雷杰为何要见他?到底要谈些什么?雷杰为何不能在电话上讲他们的决定 呢?摆在他眼前有两种可能:和卢尔德一家医院的手术室预约时间,或者收拾行装, 打道回府。然而,他还是梳洗干净,系上领带,穿好外衣,精神焕发地下楼去了。 他发现阿斯托里亚旅馆的花园清新怡人,喷泉水花飞溅,绿色灌木丛与上方的 饭店黄色百叶窗和谐协调。花园里放着六张塑料圆桌和一些板条椅,仅有一张桌旁 坐着人,其余全空着。那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那儿抽着雪茄,他 便是雷杰·穆尔。 克莱因伯格连忙走下楼梯,来到那张桌子旁边。穆尔也没有站起身,只是和他 拉了一下手。克莱因伯格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雷杰说:“我已订了咖啡,你看行吗?” “要我订,也肯定是这个。”克莱因伯格说。 雷杰哈哈大笑,抽了一口雪茄。慢慢的,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再开口说 话,声音凄惨,仿佛在责备自己。“很对不起,我们在城里闹过一点别扭。我并不 是到哪儿都扯着嗓门对人嚷嚷的。” “当时你心里难受,嚷嚷几句也在情理之中,”克莱因伯格说,其实心里一点 也没有胜利的喜悦。“你现在冷静多了。” “是的,冷静多了。”雷杰说。 雷杰呆呆地望着侍者放下咖啡、奶酪、白糖,以及帐单,似乎并不太感兴趣。 克莱因伯格断定雷杰的脑子里在想着其他问题,因此他并不急于说话。 雷杰把杯子举到唇边,小手指很不协调地翘了起来,他尝了尝咖啡,扮了一个 鬼脸,然后放下杯子说:“若是你不介意,我得说法国咖啡真是够呛。”他满脸歉 意地说。 克莱因伯格逗趣道:“我看还不错。” 雷杰又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把烟端端正正地放在烟缸上,显然是要言归正传了。 “是的,”他说,“我和我的太太,我们谈了很久。对您的诊断,您没有新的想法 吗?” “没有。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她恐怕很麻烦。” “博士,那个新手术是怎么回事?跟一般手术一样吗?” “可以说一样,也可以说不一样,”克莱因伯格回答说。他想方设法讲得通俗 一些。“为了简单明了,我们不妨把整个治疗过程称之为手术,因为你所熟悉的手 术过程——割开清理感染的骨骼,移植新的骨骼组织,进行球窝式陶瓷修复,安装 人工髋关节等等。可讲到遗传工程,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清楚杜瓦尔博士的 具体手术过程,但我确实知道,关键部分并不需要外科手术程序,移植健康基因— —不妨说和输血过程类似。事实上,这一部分也包括许多次注射,愿意听我解释一 下遗传工程吗?” “很好,可我——我能听懂吗?” “你听说过DNA(脱氧核糖核酸),是吧?” “我——我可能看到过。”雷杰小心谨慎地说。 听他的口气, 克莱因伯格断定他并没有看到过,也不清楚DNA究竟是政府一个 新机构的名称呢, 还是一匹参赛马匹的名称? 克莱因伯格知道他想得相距甚远。 “人体是由细胞构成的,而每一个细胞内部含有十万个基因,分布在紧紧盘作一团、 长达六英尺的DNA链条上。 如果一个细胞变坏,产生了变异,引发癌症,并且迅速 蔓延,机体便会出现危险。好了,基因拼接技术取得的成就,使专家们可以利用酶 菌切割DNA链条, 以健康的基因取代有缺陷的基因。我的说法过于简单,你已经明 白怎么回事了,对吧?” “我想我明白了,”雷杰说,其实他什么也不明白。“瞧,博士,我完全用不 着彻底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我不懂计算机、电视机工作原理,可我照样接 受它们、使用它们。好了,不管基因移植和其它什么东西,我只是要您一句话,接 受这种奇妙的手术后,能否挽救我妻子伊迪丝的生命?” “只不过是有70%的把握。” “这对赌徒来说,已是求之不得了,”雷杰说着,拿起雪茄,磕掉烟灰,划燃 火柴凑到雪茄上,“那以后她便能完全恢复健康了?” “完全康复。” “完全康复,”雷杰若有所思,“不过就不再是一个奇迹女人,也就是说不是 出现奇迹痊愈的女人了。” “是的,她不能指望出现奇迹,恢复健康,她要恢复健康只能依靠医学——依 靠科学。” “那我就麻烦了,”雷杰不经意地说。 “麻烦了?” “正像她对你所说的,如果我失去了奇迹妻子,就会破产,我们就会一败涂地。” “对不起,”克莱因伯格说,“当然,这不属于我的专业范围,恕我无能为力。” 雷杰狡黠地盯着他。“真的吗,博士?您真的是无能为力吗?” 顿时,克莱因伯格感到摸不着头脑。“有别的说法吗?”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