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在穆尔太太奇迹餐厅的主大厅里,下午的这个时候,除了一张桌子外所有的餐 桌都空着。在那唯一一张有人的桌子边,头昏眼花的利兹·芬奇正坐在那儿费劲地 采访伊迪丝·穆尔。 利兹早些时候喝了许多酒,试图用一杯接一杯的威士忌把内心的痛苦淹没掉。 结果脑袋只是嗡嗡作响,还疼得要命。在许多事情上,她都惨遭失败。对于这次她 所希冀的事情的再次失败,作为一名颇有资历的记者,她也不再感到多么惊愕了。 后来,她又自我安慰,这也许是命中注定。她同伊迪丝·穆尔还有约会,尽管她很 不情愿去见面,可她心里明白这事儿必须做完。她总得从卢尔德发出点什么新闻, 而这个令人沮丧、翻来倒去说了个够的传说,是她掌握的唯一的新闻线索。伊迪丝 ·穆尔,奇迹治愈的人,将被宣布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奇迹女人。 利兹来到餐厅,雷杰·穆尔送来迟钝呆笨的伊迪丝,还有一些茶,然后便走开 了,让她们单独在一起。利兹掏出记事簿,打开它,开始了这次毫无兴致的采访。 在刚过去的半小时里,她们谈到了所有彼此的事情。伊迪丝重复着她那永远说 不完的陈词滥调,而利兹则写得手指痉挛。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这次采访对利兹 的前途也许有所帮助。 “好吧,这么说,你在卢尔德才奇迹般地痊愈,”利兹有些厌倦地问,“不久 就要被宣布为最新的奇迹女人啦,对此你感受如何?” 没有回答。 利兹的脑袋俯向她的茶杯和记事簿,她重复着自己的问题。“我是说,伊迪丝, 你感受如何——作为一个奇迹女人?” 仍然没有回答。 利兹突然抬起头,令她吃惊的是,这个爽快的英国女人的脸颊上淌满泪水。她 正在哭泣,摸出一块手帕擦着眼睛。 利兹吓了一跳。她过去从未对这个大头菜、这个矮胖的布鲁塞尔甘蓝球、这个 像什么种类的蔬菜似的女人表示出任何一点感情。可现在她的感情不但被触动了, 而且简直就要精神崩溃。 “喂,怎么了?”利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到底出了什么事?” 伊迪丝的咕噜声充满悲哀,“我——我——我不是个奇迹女人,我是个假货, 一钱不值。我没法再谈下去了,它一点儿用都没有,我说不下去了。” “等等、等等,”利兹突然来了兴趣,“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的——我的肿瘤又出现了——它又回来了。我没有治愈,一点也没有,新 来的那个医生刚刚发现的。我又病了,快要死了,不过他能救我,他能用一种新手 术挽救我的生命。但我不想再治下去了,因为我不再是个奇迹女人了,我要变成无 足轻重的人了,雷杰也一样。” “噢,天哪,”利兹惊叫道,“至少你能得救,你还能活下去。你不是疯了吧?” “你没听见吗?”伊迪丝呜咽着,又擦擦眼睛,“我再也不是奇迹女人了,那 可是我和雷杰梦寐以求的呀。” 利兹手里握着铅笔,又变得警觉起来,“听着,伊迪丝,这是一桩真正的新闻, 目前来说最有价值的新闻,它非同寻常,这下我可有东西写了。快把一切都告诉我。” “不,”伊迪丝坚决地说,“你要写我就不说。我失败了,我不想让别人写我 的失败。” “听我说,伊迪丝,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星期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会发生什 么事?” “如果你要写,我就不告诉你。” “求求你啦,伊迪丝。” “不行。” “他妈的,”利兹咒骂道,“啪”地一声关上记事簿,“又是一个,今天连得 了三个大零蛋。这就是战争。”她又想了想伊迪丝,这个可怜的、丧失了奇迹的女 人,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好的,好的,”利兹安慰道,“没有新闻了,我不写新 闻了,我敢向你保证。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伊迪丝竭力振作起来。“你不写啦?你真能保证?” 利兹放下铅笔,叠起双手,放到桌面下的膝盖上。“看,没有手啦。” “什么?” “这是美国的表达方式。请讲吧,伊迪丝,我听着呢!” “好吧。克莱因伯格博士从巴黎来卢尔德给我检查以后,就出了那件事——” 压抑的声音像是在抽泣。伊迪丝·穆尔复述了她凄惨痛苦的失败过程。她没有 漏掉所能记起的任何一点儿事,她复述了克莱因伯格博士对她的检查,还有博士的 诊断,他把结果告诉了雷杰,然后告诉了她。她谈起那个新手术,还有克莱因伯格 博士告诉她的遗传工程。这一切都令她满意,手术也许能挽救她的生命。但是,如 果她失去了奇迹女人的地位,那她和雷杰也就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伊迪丝一刻不停地说着,把一切都倾倒给利兹。包括如何说服克莱因伯格博士, 让博士安排手术治疗,但在同时仍证明她是奇迹治愈。克莱因伯格博士拒绝自己承 担这个假名,只同意如果教会某个高级人士愿意把她当作奇迹治愈的话,他不出来 公开反对。就这样,伊迪丝讲出了她那忧伤的故事。她说,在绝望中她在忏悔室把 一切都对一个牧师讲了,也许那人就是鲁兰神父。问他是否愿意同博士合作,搞个 小小的欺骗,掩盖她的奇迹治愈,但是,牧师拒绝了合作。 “他对我说,”伊迪丝最后说,“一旦我被手术治愈,我就不再是个奇迹女人 了。一个人被宣布为奇迹女人,唯一的条件就是在山洞亲眼见到圣母玛利亚显灵, 就像伯纳德特那样。牧师说,那才算是奇迹女人,真正的奇迹女人。” 利兹专注地听着,皱着眉头,眨了眨眼睛。“那——你是怎么说的?” “怎么啦,还有啥好说的?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离开了忏悔室,放弃了一切 努力。哦,对了,我说我还是要去做手术。不过,它对我来说也不再有什么意义, 一切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不再拥有我所需要的东西。” “就是这,请等等,”利兹又说,“让我先把这事弄清楚。牧师告诉你,并不 只是被奇迹治愈的女人才算奇迹女人——而是任何女人,只要她看见了圣母玛利亚 显灵,她就一辈子都是奇迹女人,对吧?” “对呀,她就是最大的奇迹女人。” 笨蛋,利兹心想,你这个笨蛋。“伊迪丝,”她柔声说,“假如你今天在山洞 看见了圣母玛利亚,那你又会成为奇迹女人。” “是吗?我要看见了就是,”伊迪丝有些迟疑地说,“可那又有什么好处?要 是我没看见她——也许我不是能看见圣母的那个人——要是我没看见她……” 利兹倾身向前,贴近伊迪丝,瞪着她,狡黠地悄声说:“伊迪丝——” “什么?” “——去见圣母。” 伊迪丝回瞪着利兹,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脚却向门口挪去。 她找到餐厅的大门,怯怯地扫了利兹最后一眼,试图跑出去。她踉跄了一下, 又跑起来,冲出大门,消失不见了。 利兹默默地坐在那里,呆了好长时间,思绪万千。最后,她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到底是该庆祝还是去自杀,她也不知道。 20分钟后,雷杰气急败坏地跑进来。“芬奇小姐,我的妻子到哪儿去了?他们 从医院打来电话。她告诉你手术的事啦?——我看得出她告诉你了。我猜她会这么 做的。不管怎样,他们要她去医院。他们打算立刻做手术,而不是在晚上。伊迪丝 到哪儿去了?” “她早就离开这里啦,”利兹说,“也许她去医院了。不过,我看最好去山洞 找找她。好吧,我们一起去那儿,看看能否找到她。” 他们三个人坐在特别来访者候诊室里,浑身紧张,焦虑不安。这间房子同手术 室在同一层楼里。利兹·芬奇觉得这间小房子有种奇特的气味,就像用药水擦洗过 似的,过分的干净。 利兹弓着背坐在椅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不时地瞟阿曼达和雷杰几眼。 他们坐在咖啡桌另一头的长沙发上,显得更为紧张。一个身穿医院白大褂的男孩刚 才给他们送来咖啡,利兹只尝了一口——法式咖啡,呸!——就把它扔在那儿再也 不碰了。阿曼达心不在焉地喝着,随意翻看着一本法国时装杂志,显然她根本没看 进去,只是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术室里肯的身上。雷杰麻木地喝着咖啡,不时抽 上几只雪茄,显得烦躁不安,心慌意乱,不住地透过房门观察着外面的走道,等待 几句安慰的话,等待有关他的伊迪丝的好消息。这令利兹觉得,以前看来很粗鲁的 男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有一颗真诚的心,也会受到伤害,而他真心地爱着那个躺 在手术台上的伴侣。 利兹眯缝起眼睛,想弄清手表现在指向几点了。这种表看起来很时髦漂亮,但 很难马上看清时问。这会儿她很难看出是几点。一旦她看清了,便估算出她们在这 儿整整等了四小时十四分,时间过得真是飞快。 利兹意识到,他们每个人在这危机关头都满怀许多期望,这期望生死攸关,得 依赖于大厅另一端手术室中正进行的切割和移植。雷杰和阿曼达,在这个可怕的手 术中,将他们的伴侣和他们自己的生命,全系于一线希望之上。也许利兹处在危险 中的东西要少些,但她仍对此寄予很高的期望,从某种意义上讲,无异于是她的生 命。为什么利兹的生命也处在危险之中,这也许不太容易解释,但她的希望与她和 雷杰的发现有关,他俩曾从餐厅匆匆赶到山洞,想看看雷杰的奇迹女人是不是在那 儿。 利兹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当时她和雷杰来到山洞时的情景:山洞里有一大群拥 挤的人,今天是圣母玛利亚声称再次显灵的第八天,也是最后一天。要在这么一大 群宗教狂中找到伊迪丝很困难。不过,过了几分钟他们便找到了她。伊迪丝果然在 那儿,利兹颇为奇怪地松了口气。 利兹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抹去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在离山洞几码的地方,伊迪 丝双腿跪下,浑身僵直,目光呆滞地向上凝望着壁龛中的圣母雕像。雷杰拍拍妻子 的肩头,开始对她说话,告诉她医院要她回去,马上就得走。可是伊迪丝对此没有 一点儿反应,就像是石头雕出来的。雷杰继续催促她离开,可她仍像什么也没听见 似的。雷杰无可奈何,只得找利兹帮忙。利兹挤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过来了, 伊迪丝正处于某种专注的状态,至少是在恍惚之中,用普通方法很难挪动她。雷杰 被妻子的状况吓坏了,急忙跑向浴室方向寻求帮助。几分钟后,他同两个上了点年 纪的大块头法国人赶回来,俩人都是退役的担架兵,其中一个扛着一副担架。他们 把伊迪丝像个小孩子一样抬离地面,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平躺在担架上,然后抬到一 辆救护车上,向医院急驰而去。 利兹和雷杰乘一辆出租车紧跟在后面,一路上雷杰忧心忡忡,利兹满腹狐疑到 了医院,他们被带到候诊室,发现阿曼达早已在那里了。 10分钟后,白衣天使埃丝特才过来安慰雷杰。 “她现在好吗?能马上给她动手术吗?”雷杰乞求似地问。 埃丝特要他放心。“穆尔太太正处于一种自我催眠状态,不过送到医院时她已 苏醒过来了。杜瓦尔医生为她作了检查,发现她的脉搏、血压等均正常。他宣布她 完全可以做手术,这会儿正在为她做准备,一旦克莱顿先生的手术结束,就立刻将 她送进手术室。请坐一会儿,不用紧张,我可以把情况告诉你们,穆尔先生,还有 你,克莱顿太太——嗯,我说不准要多长时间——大概要三、四个钟头吧。尽管放 心,你们心爱的人正由最好的医生治疗。” 这些事都发生在四个钟头以前,到现在,时间已过去四个小时十四分了,手术 室还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他们三个人,只好等了又等,在这间烟雾弥漫的窄小房间里,焦虑地等待着。 突然间,房门打开,三个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那里。第四个人出现在候诊室 里。这次又出现的白衣天使不是别人,正是克莱因伯格博士的护士埃丝特。 护士面带笑容。 “克莱因伯格博士马上就到,”她宣布。“很抱歉不能早点离开他的身旁,不 过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他想马上通知你们——克莱顿太太,还有你穆尔先生——杜 瓦尔医生主刀的手术和移植已大功告成,极有希望获得巨大成功。不会出现什么麻 烦。两位病人都在安静地休息。杜瓦尔医生预言俩人都会完全康复。” 阿曼达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泪流满面地跑过房间,一头扑 进埃丝特怀里。雷杰也紧跟在后面,激动地抓住护士的手,粗哑着嗓子一个劲儿道 谢不停。 埃丝特把俩人劝回座位坐下,回头望望走廊,又说:“我看见克莱因伯格博士 正朝这边走来。他会告诉你们更多的情况。” 埃丝特转身离开,她的位置被疲惫不堪的克莱因怕格博士所代替,手术口罩还 挂在他的脖子上。 他疲惫地笑笑,同时对阿曼达和雷杰说:“你们从埃丝特那儿听到了,两个病 人的手术看起来都取得了完全成功,基因移植也做得完美无缺。”他又转向阿曼达, “杜瓦尔医生请我转达他的话,在一两个月内,你和克莱顿先生就能开始欢度这个 迟到的蜜月了。” 阿曼达又一次喜泪涟涟,克莱因伯格博士看着雷杰,并招呼利兹也过来,利兹 一跃而起,立刻站到他身边。“我要对你俩说的是,”克莱因伯格博士说,“不过 先对雷杰说,如同我告诉阿曼达,肯的手术和移植极有希望获得成功一样,我可以 对你的伊迪丝说同样的话。两个月内,也许更短的时间,她就能恢复健康,恢复正 常的生活。” 雷杰抽泣着鼻子感谢他时,克莱因伯格博士举手制止他。“关于伊迪丝,我还 有话说,你也听听,芬奇小姐。伊迪丝的切口缝合后,她从麻醉状态苏醒过来,发 生了一件出乎我们意料但的确是奇特的事。她睁开眼睛,想同我们说话——杜瓦尔 医生和我都在那儿——她发出的声音尽管很微弱,话语却清晰可辨,她告诉我们— —‘告诉雷杰——告诉他,我来这儿之前在山洞见到圣母玛利亚了——我清清楚楚 看见她了,就像伯纳德特记下的那样——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同我说话——她许 诺我的病将被治愈,还说我应当明白,科学可以同信仰并存。嗯——还有——’杜 瓦尔医生请求伊迪丝不要再说,要她休息,她却在手术台上明显地摇着头,仍然微 弱但清晰地说,‘不,我还有话。告诉利兹·芬奇——一定要记着告诉她,圣母玛 利亚也为我显灵了——告诉她我又是个奇迹女人了。克莱因伯格博士,把我说的都 告诉她。对了,我要感谢利兹,非常非常感谢她。’”克莱因伯格博士举起双手。 “我们现在知道了伊迪丝的全部情况。她竟然见到了圣母,这可非同寻常,不是吗? 她最后对你说的话,芬奇小姐,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克莱因伯格博士用询问的目 光打量着利兹。“她此时怎么想起要感谢你呢?” 只有利兹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我应该感谢她呢,”利兹高兴地大声喊道。“等她醒来时,请记着代我向她 问候。” 说完,利兹转身快步沿医院走廊跑下去。 在巴黎…… 比尔·特拉斯克, 坐在坐落在意大利大街上的用玻璃间隔起来的API总编办公 室里,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办公桌上的一摞材料,突然间,肘边的电话铃声大作,把 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漫不经心地抓起了话筒。 是利兹·芬奇从卢尔德打来的。 “你搞到新闻了?”特拉斯克重复着她的话。“我这就打开录音机。” “一条绝妙的新闻,比尔。我想这一条肯定是你想要的。” “但愿如此。” “圣母玛利亚信守了对伯纳德特的诺言。按照教会的说法,圣洁的玛利亚在山 洞显灵了。在她显灵时,有人见到了她,这是一位来自伦敦的英国中年妇女,她的 名字叫伊迪丝·穆尔,是位已婚的妇女。圣母玛利亚甚至和这位穆尔太太简单地谈 了几句。” “真的?” “这和以往教会承认的每次显灵都一样。这位穆尔太太可不是一位不正常的疯 子,可是一位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守法公民。” “她真的看到圣母玛利亚显灵了?太好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你所需要的,是的,”利兹说,“不过,不只这些,还有使这新闻更具有吸 引力的。” “说下去。” “三年前,这位穆尔太太病得很厉害,经检查,发现她患有癌症,髋骨上长有 肿瘤。医生宣布为不治之症。她是位天主教徒,但不那么虔诚,可是为了争取最后 一线希望,她来到卢尔德寻求治愈的可能。第一次在这里——在山洞祈祷,喝圣泉 水,沐浴治疗,参加烛光游行——可毫无结果。第二年,她又再次来到卢尔德,在 最后一天的沐浴之后,她的病情突然痊愈,经过医生的例行检查,通过教会的程序, 她即将被正式宣布为奇迹治愈,眼看就要成为一个奇迹女人,巨大的荣誉即将接踵 而来,可就在这时却出了乱子,据我所知,这可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 特拉斯克越听越兴趣大增。“出了什么乱子?” “在这个星期,她被召回到卢尔德,由一位来自巴黎的治疗这种病的专家作最 后一次检查。专家检查完后,却发现那恶性肿瘤又出现了,而且开始扩散。这给了 这位女人沉重的一击。她不再是什么奇迹女人了,再也不会有什么荣誉了。后来, 她得知有位法国外科医生成功地在动物身上进行了基因移植,也就是遗传工程试验。 这位医生还答应她准备用同样的方法治疗她的病。” “这位法国外科医生叫什么名字?” “这可不能登出来,比尔。他没有理睬医学界的禁令,就这么干了。若是把他 的名字公布于众,那他就惹上麻烦了。” 特拉斯克最反对别人匿名,哼了一下鼻子。“你是在开玩笑吧,看在上帝的面 上,我要让他成为路易斯·巴斯德以来法国最著名的医生,没有人敢碰他一下。利 兹,你不要再保守这个秘密了,对吧?快点说吧。” 她屏住呼吸,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好吧,但不要提是从我这儿听到的。” “别神经兮兮了,这件事也并不仅你一个人知道,这你很清楚。听着,那个医 生——叫什么名字?” “杜瓦尔。巴黎的莫里斯·杜瓦尔。” “杜瓦尔医生从斯德哥尔摩一回来,首先就要感激你。不用担心,好吧,还有 什么?” “穆尔太太在卢尔德做手术前,又再次到山洞去祈祷,和往常一样,乞求圣母 玛利亚降福。在医院要为她做手术时,我同她丈夫出去找她。我们在山洞处发现她 精神恍惚,目光呆滞,几乎是在昏睡中,不得已就用担架把她抬到了医院。她在医 院清醒了过来,被送进了手术室。动手术时,我就在会客室里等着。四个半小时过 去了,穆尔太太的手术很成功,她可以活下去,但她不再是奇迹女人了。就在这时 ——听着,头儿——手术刚做完,她冲口说出,圣母玛利亚在山洞对她显灵了,向 她许诺她的病会治好,而且她保证,科学和信仰可以并存——” “这么说,她是一位新天使。这将成为一篇最佳新闻,你那地方的新闻界都知 道这消息了吗?” “比尔,这是我在24小时之内单独得到的,是我们的独家新闻。” “太妙了,太棒了!你打算让我们从你的报告开始干吗?因为如果你打算这么 干,我们还需要更多一些——” “不必了,比尔,我手里掌握着整个新闻——从圣母玛利亚的最近穿戴到医院 的名字等等,一点不漏。我这就读给你,大约有一千字,你要我读下去吗?” “机器开着呢,快读吧。” 利兹单调地读着这则有关新的奇迹女人的新闻报道,特拉斯克的录音机一字不 漏地记了下来。 利兹读完后说:“30分钟。好啦,就这些。” “祝贺你,利兹。你在那里可打了一个大胜仗。” “我还有更多的素材,不过,这些得等我回去后再整理。你知道,多少我还了 解这位穆尔太太,事发之前,我还采访过她。只要能再次回到办公室,我就可以就 这个故事写一篇附有彩色照片的补充特写。”她稍作停顿。“如果我还能回到办公 室的话?” 特拉斯克在工作的时候往往是愁眉不展,即使是在他高兴的时候,也很少不这 样。可是此时此刻他已把愁容抛到了九霄云外。“你给我送来了好消息,利兹,我 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一直压着没有说,就是要看看你是否提这件事,我可以说, 你提得很坦率。好吧,我的消息就是,你和玛格丽特,会是谁来使用报社这间办公 室,上头让我来决定此事。我得承认,形势对玛格丽特来说较有利,因为她在搞有 刺激性的东西。安德烈·维隆可能会是我们下一个斯塔维斯基,对吧?好了,玛格 丽特昨天交来了一份新闻稿,读起来就像是在读一篇极蹩脚低劣的宣传广告。我知 道她本可以做得更好一点,其实她已经做得就很好,而且想知道得更多一些,她花 了很多时间和维隆在一起,这上帝都知道。可是她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出来,直到 我把她逼得走投无路,把她臭骂了一顿之后,她才肯说。最后她坦白地说还有更多 的情况,她已经和维隆搞得关系相当密切,可以说是难舍难分了——换句话说就是 她已经和他上了床——搞到了不少的素材。不过,同时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狗杂种, 难以自拔了,她不想伤害他,只想和他保持这种关系。因此,她没有提供给我真正 有价值的材料,只是拿一些蹩脚的东西糊弄我。我真的已经把她琢磨透了,便告诉 她,她已经陷入了违背职业习惯的陷阱。首要的应该是写文章,我告诉她,要是她 还不肯回心转意的话,我就解雇她,可她仍执迷不悟,我只好解雇她了。这么做确 实很遗憾。她那屁股大腿倒是很漂亮,说出话也很入耳,不过她不是我想要的那种 记者。”特拉斯克为了强调,稍微停顿又接着说。“不过你正是我所要的那种记者, 你是一个专门人才,你已经得到了这份差事,而且我还要给你加一大笔工资。唉, 去他妈的吧,只凭你卖力写出了这条新闻,这差事也得归你,好了吧?” 他听到利兹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 “谢——谢谢,头儿。”她哽咽着。 “好了,奇迹女人,回来吧。明天上午九点钟我就想看到你坐在办公桌边。要 按时回来,再接再厉,将工作做得更好。这地方可不允许有自负的人哟。” 在莫斯科…… 从巴黎起飞的旅客航班,已经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的跑道上平稳地降落了, 牵引车将飞机拽到了出口终端,此时飞机上的喇叭广播飞机已经抵达了莫斯科。脸 刮得干干净净的谢尔盖·季霍诺夫,解开安全带,拎着旅行包,第一个沿过道走出 了飞机。 站在舷梯上,他又一次简单地回顾了从卢尔德飞离的情景。那真是一次侥幸地 逃脱。离开吉塞尔·杜普雷的尸体后,他一直担心,唯恐被人发现他。接着,在卢 尔德饭店结帐之时,他又担心得不到最近一班飞往巴黎的机票。季霍诺夫知道,幸 运之神会伴随着他。人们都蜂拥蚁聚般地前往卢尔德,却没有几个人要离开,没有 费多大劲就弄到了机票。他很早便来到了机场,一直很害怕在他开航之间,警察就 找到了他塞缪尔·塔利。 不过在那里,他丝毫没遇到麻烦,很快就飞翔在空中了。一小时十五分钟后, 飞机便降落在了奥利机场。 在去洗手间之前,他首要的事情便是给S国驻巴黎大使 馆打电话,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要求派一辆车去接他。做完这些后,他便立即走进 了机场的洗手间,躲在抽水马桶的隔间里,撕掉了令人讨厌的假胡须,扔到马桶里, 然后又使劲洗着焦虑不堪的脸面,直到塔利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容光焕发的 谢尔盖·季霍诺夫。 在大使馆里,他躲了两天,编造出了一份仅供开会和参加活动参考的记录。第 二天,他获悉了两件事。在看《法兰西晚报》时,他读到一条发自卢尔德的简短报 道。在圣母玛利亚显灵的一周内发生了一桩小小的暴力事件,本地旅游机构的一名 导游,人人皆知的吉塞尔·杜普雷,在她一个朋友的公寓里被发现窒息而死。很显 然是一起谋杀案,但却没有发现嫌疑犯。噢,没有嫌疑犯,怎么会呢?塞缪尔·塔 利已不复存在了。三小时后,季霍诺夫又得知了第二条新闻。斯克雷亚宾总理因急 性昏迷而死亡,政治局正在讨论接班人问题。接着克格勃头子柯索夫将军从莫斯科 打来电话,建议他赶紧结束在巴黎的活动,要求他最迟不超过第二天返回到莫斯科。 此时,季霍诺夫已经抵达莫斯科的伏努科沃机场,这是接待要人的机场。 现在,他正带着巨大的病痛走下飞机,因为他并没有控制住他的肌肉营养不良 和他的绝症, 不过他是作为S国首脑返回的,至少在今后两、三年内保证能掌握国 家权力,成为举世瞩目的领导人物。 沿舷梯向下走时,他看到他的部下,很快就成为他的部下而按他的意志行事, 为他的到达象征性地铺上了红地毯,正拥挤在舷梯脚下,等待着欢迎他的到来。 他发现自已被良好的祝愿包围着,接受了那个满嘴蒜臭味的畜生、柯索夫将军 的亲吻,还有他的老朋友,驻联合国大使刘克赛·伊萨柯夫的亲吻,并同几个克格 勃官员握手,相互致以敬意。 一走出繁忙的出口,一般乘客蜂拥向前,为能满怀敬意地看上他一眼。季霍诺 夫很快钻进黑色高级轿车的豪华后座,几分钟后,在白色警车的前后护送下,驶向 莫斯科市区,驶向季霍诺夫权力宝座的那座宫殿,克里姆林宫。 在半个小时的路途上,柯索夫不断地从后排座的小酒吧里为他们三人倒伏特加 酒,讲一些有关芭蕾舞女演员的粗俗笑话。对这位克格勃头子的笑话,季霍诺夫克 制着自己的笑声,心里只想知道总理的人选和他的前途。一次,他设法提出了这个 问题。柯索夫,仿佛此时毫无兴趣关心政治或此类事情,只是简单地说:“政治局 整个下午都在开会,晚上就能作出决定。决定也是预料中的必然结局。”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