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厂事务(2)
那个学徒盯着拉莫茨维小姐,肆无忌惮地紧盯着她。
她想:要是他有点教养,就不该这么盯着我看;他应该低下头,就像下属在上
级面前一样。
“就是这个意思,”他说道,“最近差不多十天,马特科尼先生似乎不再关心
他的车厂了。就在昨天,他还跟我说他要回乡下住两天,让我负责车厂的生意。他
嘱咐我要尽全力。”
拉莫茨维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小伙子没有说假话,但这个事实难
以置信。
“还有一件事,”学徒用一块油乎乎的抹布擦了擦手,接着说,“他两个月没
付钱给零件供应商了。那天老板早走了,他们打电话来,是我接的电话,是吧,西
莱特茨?”
另一个学徒点了点头。于是他接着说:“他们说如果我们十天之内还不付钱,
他们就再也不给我们零件了。他们让我转告马特科尼先生,让他凑钱还账,他们就
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你告诉他了吗?”拉莫茨维问。
“说了,”学徒说,“我对他说:就听我说一句话,就一句话。然后我就告诉
他了。”
拉莫茨维小姐仔细揣摩着他的话,听起来他很乐于承担这个职务,估计他以前
从来也没有这个机会。她问道:“然后呢?他说什么了?”
学徒用手搓了搓鼻子,说道:“他说他会想办法的,他是这么说的;但你知道
我是怎么想的吗,小姐?”拉莫茨维小姐期待着他的答案。于是他接着说:“我认
为马特科尼先生不再关心这个车厂了,他挣够了钱,要把车厂转交给我们。然后他
归隐田园,种种地什么的。小姐,他已经老了,而且他也挣够本儿了。”
拉莫茨维小姐倒吸了一口气,这种公然的厚颜无耻的提议让她震惊万分。就这
两个没用的、只知道向经过车厂的女孩吹口哨的学徒,这两个居然用锤子砸汽车引
擎的学徒,也想得到马特科尼的车厂?!
拉莫茨维小姐好不容易才想到如何回击他们,她说:“你太无礼了!马特科尼
先生绝不会不关心他的车厂的,而且他刚过四十岁,不管你们怎么想,他一点儿都
不老。他一点也没有把车厂给你们两个的意思,如果这样的话车厂就完蛋了。你懂
了吗?”
年长的学徒看了他的同伴一眼,想要得到确认,可是他的同伴只是低着头看着
地。于是他说:“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很抱歉! ”
“我也会理解你的感受的,”拉莫茨维小姐说,“告诉你件事儿,马特科尼先
生刚刚雇佣了一个助理经理,很快就会走马上任的,你们最好留神点儿。”
她的话收到了预想的效果,年长的学徒手里的油布掉到地上,他有些不知所措
地看着他的同伴,紧张地问道:“他什么时候上任?”
“下个星期,”拉莫茨维小姐答道,“而且是个女的。”
“她?是个女的?”
“是的,”拉莫茨维小姐十分肯定地说,“她叫玛库兹,对下属非常严格,绝
不会再有什么玩石子游戏的事儿发生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两个学徒神色阴沉地点点头。
“继续修车吧,”拉莫茨维小姐吩咐道,“我两三个小时就回来,看看你们干
得怎么样。”说完,她回到车边,登上座椅。当她下指令的时候,语气已经相当坚
决,但她的内心还是茫茫然。事实上,她非常非常担心。据她的经验,当一个人一
反常态的时候,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头了。马特科尼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除非有
十分不得已的原因,才会漠不关心他的顾客。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与他们突然
结婚有关吗?难道他改变主意了?他想跑路?
玛库兹锁好头号女子侦探所的门。拉莫茨维小姐已经离开办公室去找马特科尼
先生了,走前让她把信打完寄走。玛库兹对自己的职位和薪水提升感到很开心,任
何活儿都不觉得多。今天是星期四,明天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了,虽然还是按照老工
资发。玛库兹觉得也应该小小地庆祝一下,比如说在回家路上买个炸面包圈。路上,
她经过了一家卖炸面包圈和其他油炸食品的小店,面包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买一
个大面包圈要花两普拉,实在是有点儿贵,作为晚餐消费就更显得奢侈了。哈博罗
内的生活开销很大,似乎每样东西的价格都是家乡的两倍。在乡下,十普拉足够支
付很长一段路的费用;而在哈博罗内,这些钱转眼间就像雪花融化一般不见了。
玛库兹在罗巴特茨路的一所房子的后院租了一间房间。这是间焦渣石砌成的小
棚屋,朝向后院的篱笆和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这里经常有瘦脸狗出没。这些狗是
屋主人养的,但那些主人并不怎么看管它们,任由它们两三成群地四处游荡。一定
有人不定期地喂它们,但它们还是瘦得皮包骨头,还经常在垃圾箱里寻找残羹剩饭。
有时玛库兹开着门,某只狗就会跑到她的家里,瞪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她,乞求
食物,直到她用嘘声把它赶走。这比小鸡跑进她的办公室,在她脚边啄食更让她感
到不快。
玛库兹在小店买了一个面包圈,就在那儿把它吃完,然后把糖渣从手指上轻轻
打掉。这下子她不再感到饿得难受了,于是启程回家。她本可以乘小巴回家,车费
很便宜,但因为并不着急回家,她还是愿意走路,享受傍晚的凉爽。一路上,她都
在担心自己的哥哥,不知道他今天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咳嗽得很厉害。虽然他的身
体非常虚弱,但近几天他一直过得很舒服,起码连着两个晚上她没有被咳嗽声吵醒
了。
哥哥是两个月前搬来与她同住的。他风尘仆仆地坐长途汽车从遥远的家乡来到
此地,当玛库兹坐地铁到长途汽车站看到他时,她很难把眼前这个佝偻的、瘦弱的、
穿着不合身的宽大衬衣的男人与她离家时那个身材挺拔而壮实的哥哥联系到一起。
玛库兹很快意识到那就是她的哥哥,于是她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天哪!这是一
双怎样的手!滚烫而干裂的手!玛库兹不顾哥哥的极力反对,一路上替哥哥提着行
李,乘坐小巴回到她在罗巴特茨路的住所。
就这样,哥哥住了进来,睡在屋子另一边的垫子上。玛库兹在墙之间拴了一根
绳儿,挂了一块帘子,这样两个人就都有自己的小空间了。但是,几乎每晚她都会
被哥哥剧烈的咳嗽声和喃喃的梦吟声吵醒。
哥哥常对他说:“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我真幸运,有你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妹
妹。”
玛库兹每次都安慰哥哥说,他并没有打扰她,她也喜欢和他一起住,他想住多
久就住多久,直到在这儿找到工作为止。玛库兹心里很清楚,哥哥永远也不会找到
工作的,她相信哥哥也心知肚明,但两个人都没有挑明这一点。哥哥疾病缠身,可
怕的疾病正慢慢吞噬着他的生命,就像干旱毁掉一方绿洲一样。
今天她可以告诉哥哥好消息了。哥哥总是十分喜欢听她讲侦探所的事情,询问
她每一天工作的任何细节。因为玛库兹不想让拉莫茨维小姐知道哥哥的病,他从未
见过拉莫茨维小姐,但他的脑海里可以勾勒出一幅非常清晰的拉莫茨维小姐的画面。
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会和她见面的。我一定得谢谢她为你所做的一切。要不
是她,你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助理侦探。”
“她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玛库兹对她的哥哥说。
“我知道,”哥哥说,“我可以想象得到她善意的微笑和丰腴的脸颊;想象她
和你一起喝茶。只是这么想想我就感到很幸福了。”
玛库兹本想给哥哥也买一个面包圈,可是他通常没什么胃口,买了也是浪费。
他总说嘴很疼,而且剧烈的咳嗽也不允许他吃多少东西。玛库兹用小煤油炉熬点儿
汤,他经常只喝几小勺,即使这样都很难下咽。
玛库兹走到家门口,发觉有人在屋子里。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于是马上想
到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但随即她进了家门,看到帘子
已经被拉开,有一个女人坐在哥哥床边的一张折叠椅子上。女人听到门开的声音,
于是站起身并转过头来。
“我是安格里坎医院的护士,”她说,“我来看看你的哥哥,我叫芭莱芝。”
芭莱芝护士笑容甜美,玛库兹一下子就对她产生了好感。“您能来看他真是太
好了,”玛库兹说,“我写信给您,只是想告诉您他最近不太好。”
芭莱芝护士点点头说:“您做得很对。我们时不时可以来看看他,如果您需要
的话,我们还可以带些食物来。虽说我们只能尽点儿绵薄之力,但随时可以提供帮
忙。我们可以给他一些药,药效不是很强,但可以稍稍缓解他的病痛。”
玛库兹向芭莱芝护士表示感谢,低下头看着她的哥哥,说道:“他咳嗽得很厉
害,我觉得这是最糟糕的事儿。”
“是的,”芭莱芝护士说着坐回到椅子上,握住玛库兹哥哥的手说:“你得多
喝点儿水,理查德,你不能让自己太渴了。”
理查德睁开眼睛,看着她,但什么也没有说。他不能确定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以为她是妹妹的一个朋友或是邻居。
芭莱芝护士抬起头看着玛库兹,打手势让她坐在旁边的地上。然后,她握住理
查德的手,向前探身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救苦救难的上帝啊,帮帮这个可怜的人吧! 让他的每一天都过得开心,让他
的心灵得到平静。他的妹妹在这里照料着他。”芭莱芝护士虔诚地祈祷着。
玛库兹闭上眼睛,把手搭在护士的肩膀上。她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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