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儿院(1) 孤儿院离城外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拉莫茨维小姐去过几次,但不如马特科 尼去的次数多,他定期去那里维修机器零件。那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活儿:地上凿 的水泵需要定期维护,孤儿院小巴的刹车经常出问题;马特科尼总是不厌其烦地帮 忙修理。孤儿院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实际上,全城的人都这么认为。拉莫茨维 小姐很喜欢博托克瓦尼小姐,从她母亲的家族来说,博托克瓦尼小姐是她的远亲。 在博茨瓦纳这么一个小国家,人与人之间有亲戚关系十分常见。外国人常常有这样 的经历,如果他们当着某人的面说另外一个人的坏话,那么没准儿这个人就是那个 人的远亲。 拉莫茨维小姐到达孤儿院时,博托克瓦尼小姐正站在办公室门外和一个职员谈 话。她让拉莫茨维小姐把白色小货车停在访客停车场里的一棵枝繁叶●的紫丁香树 下,然后请她进门。 “这几天真热,”博托克瓦尼小姐说,“不过我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功率很强的 风扇;如果我把风扇开到最高档,它都可以把人吹出门外。风扇真是个有用的东西。” “你不会这么对待我吧,”拉莫茨维小姐笑着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幅 场景:她被风扇吹出的飓风吹出了博托克瓦尼小姐的办公室,她的衣裙在风中飞舞 ;她飞翔在蓝天之中,俯视着树丛、小径和那头惊吓了她的牛。 “当然不会,你是我所喜欢的那种客人。我不喜欢那些总爱指手画脚的访客, 总是唠叨唠叨怎么管理孤儿院,时不时有这样的人来访。他们自以为了解孤儿院, 事实上什么也不懂;真正了解孤儿院的人是这里的阿姨。”博托克瓦尼小姐指着窗 外两个阿姨说。她们身体健壮,身穿蓝色工作服;手牵着两个初学走路的孩子沿着 小路散步。她们牢牢地抓着孩子的小手;在她们的鼓励下,孩子蹒跚前行。 “是的,这些阿姨们才是真正了解孤儿院的人,”博托克瓦尼小姐接着说, “她们细心照顾着每一个孩子,了解他们,让他们快乐地生活。曾经有一个很伤心 的孩子,他天天哭个不停,想念他死去的妈妈;有个受坏人教唆的偷东西的孩子; 还有个没有教养、满口粗话的孩子;这里的阿姨教育他们、安慰他们,她们能管好 各种各样的孩子。” “她们都是好人,”拉莫茨维小姐说,“我和马特科尼收养的那两个孩子说, 他们在这里生活得非常幸福。就在昨天,莫索莱丽还给我讲了一个她自己写的故事, 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她提到了你。” “真高兴她觉得在我们这里过得很好,”博托克瓦尼小姐说,“她是个非常勇 敢的女孩。不过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想跟你说说在这儿发生的一件很奇怪的事 情。太奇怪了,连这里的阿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我找你来帮忙,马特科尼先 生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我。” 博托克瓦尼小姐起身给拉莫茨维小姐倒了一杯茶,又切下一大块茶碟旁边放着 的水果蛋糕。她说:“这个蛋糕是一些大女孩做的,我们教她们做饭。” 拉莫茨维小姐接过蛋糕,看着上面丰盛的水果。这块蛋糕至少有700 卡路里, 不过没关系,她不在乎身材。 “你是知道的,我们收留各种各样的孩子,”博托克瓦尼小姐说,“他们一般 都死了妈妈,又不知道爸爸是谁;孩子的姥姥或是身体不好,或是家境贫穷,也没 有能力收留他们,所以他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我们有时从社工那里接收孩 子,有时从警察那里接收孩子,有时他们就被抛弃在大街上,发现他们的路人把他 们交给我们。” “他们都是幸运儿。”拉莫茨维小姐说。 “是的。不论他们来自何处,身世如何,我们通常都看得出他们以前的生活痕 迹,平凡无奇。可是这一次非同寻常,我们真不知如何处理。”博托克瓦尼小姐说。 “哦?是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是的,”博托克瓦尼小姐说,“等你吃完这块蛋糕,我带你去看看那个不知 名的小男孩。如果孩子来的时候没有名字,我们就会替他取个好听的博茨瓦纳人的 姓名。我们只是给不会说话的小婴孩起名,大些的孩子一般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 我们。可是这个小男孩没有,事实上,他似乎不会说话;最后我们决定叫他马塔伊 拉。” 拉莫茨维小姐吃完蛋糕,饮尽杯中茶,然后和博托克瓦尼小姐一起来到一所房 子。这所房子位于孤儿居住的房子的最外围,房前的小院十分整洁,还种着一些豆 类植物。拉莫茨维小姐想,这所房子的阿姨一定善于理家;可这么能干的阿姨怎么 会对一个小男孩束手无策呢? 这所房子的阿姨名叫克丽棱,她正在厨房干活儿。克丽棱小姐在围裙上擦了擦 手,热情地向拉莫茨维小姐问好,并请她们进起居室坐坐。这个房间的装饰活泼清 新,一个巨大的展示架上摆放着孩子们的画,墙角的一个箱子里搁满了玩具。 请客人入座后,克丽棱小姐自己也坐在屋中央的矮茶几旁边的一把大扶手椅上。 她对拉莫茨维小姐说:“我听说过您,在报纸上见过您的照片;当然我也见过马特 科尼先生,他常来这里修理机器。您很幸运,能够嫁给一个修理能手;好多男人只 知道破坏东西。” 拉莫茨维小姐说:“他的确是个好人。他最近情绪不佳,真希望他能尽快好起 来。” “希望如此。”克丽棱小姐说,然后看了博托克瓦尼小姐一眼。 于是博托克瓦尼小姐开口说:“我想让拉莫茨维小姐见见马塔伊拉,也许她能 给我们点儿建议。那孩子今天怎么样?” “和前两天没什么两样,没有丝毫变化。”克丽棱小姐答道。 博托克瓦尼小姐叹了口气说:“真是糟糕! 他现在在睡觉吗?能打开门吗?” “我想他还醒着呢,”克丽棱小姐说,“我们去看看吧。” 克丽棱小姐站起身来,带着她们来到整洁一新的走廊。拉莫茨维小姐不禁为这 所房子的清洁整齐而暗自叹服。她知道,搞卫生是一件相当繁重的工作。在博茨瓦 纳,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女人,她们默默无闻地操持家务,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辛劳, 更不会因此而对她们表示感激。政治家常常自吹自擂,说他们是博茨瓦纳的大功臣 ;他们怎么敢这么说?他们怎么敢完全否定像克丽棱小姐这样朴实无华的勤劳女性 的功劳? 她们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前停住了脚步,克丽棱小姐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 一把钥匙。她说:“我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把一个孩子锁在房间里了。说实 在话,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儿,从来都没有这种必要。” 听到这些话,博托克瓦尼小姐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她说:“没别的办法;如果 不锁上,他会跑回树林里的。” “是这样的,虽然有点过份,不过也没办法。”克丽棱小姐说。 克丽棱推开门,整个房间里只有一个气垫床,窗户没镶玻璃,而是像监狱一样 焊着坚固的铁栅栏。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床上,身上一丝不挂,双腿摊开。 看见她们三个人进来,小男孩像吓坏的小动物一般,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 可是这种神情转瞬即逝,取代它的是一种空洞、漠视一切的神情。 博托克瓦尼小姐用博茨瓦纳语慢慢对他说:“马塔伊拉,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这是拉莫茨维小姐,拉莫茨维。你能看到她吗?” 博托克瓦尼小姐说话的时候,小男孩一直看着她;可是她刚一住口,小男孩就 又低下头,盯着地面。 博托克瓦尼小姐说:“我想他听不懂我的话,可是我们一直试着跟他说话。” “你们试过其他语言吗?”拉莫茨维小姐问。 博托克瓦尼小姐点点头说:“我们试过所有能想到的语言。我们专门从大学的 非洲语系找人跟他说话,任何小语种都试过,万一他是从赞比亚或是什么别的非洲 国家来的呢。我们试过赫雷罗语、桑语,虽然他看起来根本不像莫萨尔瓦人;但是 什么都不起作用。” 拉莫茨维小姐向前走了一步,更仔细地看着小男孩。小男孩只是微微抬起头, 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于是她又靠近了一些。 “小心,”博托克瓦尼说,“他有时会咬人的。” 拉莫茨维小姐停下脚步。在博茨瓦纳,咬人的打架方式并不少见;更何况对孩 子而言。最近,在麦奇就发生了一起咬人事件:服务生和顾客由于“少找钱”发生 纠纷,争执中,服务生咬了顾客,被告上了罗巴特茨地方法院;最后,服务生被判 处一个月监禁,他还咬了押送他入狱的警察。在拉莫茨维小姐看来,这种举动就是 粗鲁的人目光短浅的表现。可不是吗?咬了警察,那服务生又被追加了三个月监禁。 拉莫茨维小姐低头看着小男孩,叫他的名字:“马塔伊拉! ” 小男孩没有任何反应。 拉莫茨维小姐又叫了一声:“马塔伊拉! ”她小心翼翼地朝小男孩伸出手,随 时准备缩回来。 小男孩突然出了声,声音低沉而模糊,似乎是从胸腔发出来的。确切地说,他 不是在说话,而是在低声咆哮。 “你听见了吗?”博托克瓦尼小姐说,“这太离奇了!你一定在想,为什么他 什么也没穿?他撕烂了我们给他的所有衣服,他用牙齿拼命的撕裂衣服,把它们扔 得满地都是;我们还给过他两双袜子,也没能幸免。” 博托克瓦尼小姐上前一步,对小男孩说:“来,马塔伊拉,起来跟我们出去走 走,让克丽棱阿姨带你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拉着小男 孩的胳膊。小男孩转过头,拉莫茨维小姐本以为他要咬人了;可是他只是温顺地站 起身,任由克丽棱小姐把他带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