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什么?” “你丈夫的名字!你说他叫乔。可是我……在我们的档案里他叫安杰洛。” 出错了,这个错是对迪迪有利的?然而却不然。 “噢,他从不用那个意大利名字。只有他母亲叫他安杰洛。他说过,因为他这 个意大利名字被伙伴儿们嘲弄得够戗,安杰洛出现在他的记工卡和工资单上。我们 只是叫他乔。我想也许乔是安杰洛的简称吧。” “我明白了。”迪迪说道,身子向后靠了靠。从希望到失望往返得太快了,他 有些精疲力竭。“对不起,打断了你。你接着说。” “我说到哪儿了,狄龙先生?这几天脑子成了一盆糨糊,什么也记不住。” “我叫多尔顿,”迪迪纠正道。“你刚才说,你那已故丈夫不是个喜欢老呆在 家里的人。” “噢,对了。的确是这样的。我想所有铁路工人都不是喜欢老呆在家里的人。 否则的话,他们就不会当铁路工人了。你说对吧? 呃,那个那个……“ “多尔顿。”迪迪板着脸提示道。果然,这女人脑子成了一盆糨糊。谁会相信 她说的话呢? 英卡多纳太太还在追问:“我说得对吧?你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迪迪可不想被迫就范。 “你问我他不上班的时候是不是总回家。我想你知道他不是的。当然,我知道 他是怎么回事,也曾跟他大闹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 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没有别的法子。” 迪迪叹了口气。英卡多纳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即使他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 “非常感谢你的合作。”他说道。 “我能不合作吗?告诉我,狄龙先生。我怎么会不合作呢?乔走了,这是没法 子的事。哦,我给你说,我哭过。昨天你来参加葬礼就会看见我哭的。可是随后我 就擦干了眼泪,我对自己说,梅拉,你得坚强起来。乔不能起死复生,我对自己说。 就是这么回事。” 女人每次说到“乔”,迪迪都感到一阵震颤。他深知许多人都在使用与出生证 上不同的名字。但是难道眼下这种名字差异就真的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完全是司空 见惯的情况吗?而且那女人的声音举止令人感到奇怪地似曾相识,这又是怎么回事 呢?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给人带来的震撼比听说英卡多纳有个新名字一点儿也不逊 色。 “我哭过。”女人重复道。 女人是在强求别人的赞扬。精疲力竭的迪迪还是愿意满足她的要求。“你真有 勇气。”他赞扬道。 “麦圭尔神父也是这样说我的。他是‘完美心灵’教堂的神父。 梅拉,他对我说,梅拉,你是个勇敢的女性。“ “我很高兴。”迪迪喃喃道,似乎陷入某种沉思。在遥远的地方,或者说在很 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个像梅拉·英卡多纳的人高马大的女人,而(现在)却十分纤 小了。 “你瞧,我还能做什么呢。狄龙先生?我是说多尔顿先生。自杀吗?我不会的! 我还要抚养孩子……而且,你可别说出去,乔离开了我们,也许是件好事。尽管我 并不想说这些。”她凑近迪迪,很是推心置腹地说。迪迪抽出一枝烟来,塞进嘴里, 划着了火柴;他的手在发抖。火焰凑近下巴的时候在颤抖,迪迪希望女人没看出来。 “你知道我想说的意思吧?乔不是个好丈夫。如果我说谎,天打五雷轰。乔一点也 不顾家。经常用木衣架没头没脑地打孩子。 我的心都碎了,可是我拦不住他,即使我尽力去拦。“ 疲惫的迪迪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在听女人说些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结 束了一天节目的电视屏幕:一堵闪烁不定的灰白色玻璃墙,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他 不得不强迫自己在心中回放女人刚刚说过的话,强迫自己开动脑筋,将蛛丝马迹串 连起来。想一想她刚刚说了些什么。她承认她不喜欢自己的丈夫。这也许正是她为 什么要火化那工人的动机。没有人能掩盖自己的动机。火化简直就是一种报复。是 这位怨气十足的女人的报复。死了还不足以解恨。还要将他彻底地化为灰烬。不过, 尽管迪迪对这位女人的心思洞若观火,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证实自己最新推断的正 确性。 她一直在盯着他看。不会是在看他的穿着吧,会是吗?为什么迪迪(现在)觉 得那么难以启齿呢? “你真的不想吃点儿冰淇淋吗?好吃得很。”她是在给他吃定心丸吗?想让他 感到自在些? “谢谢,我不想吃。”迪迪用力吸了一大口烟。他得克服这种麻木不仁的状态。 “英卡多纳太太,”迪迪决定采取直截了当的方式——“我想知道你的丈夫为什么 要火化呢?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儿有违常理?” “哦,看在圣彼得和圣保罗的分上!”女人扬起双手。“狄龙先生,别再提这 件事了!乔在遗嘱里是要这样做的,就是这么回事。与我毫无干系。现在你知道我 是跟一个什么样的弱智生活在一起了吧?我才不会那样安排呢,先生!拿着钱打水 漂!我是说,那么折腾,那种时髦,可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呢?不过是想摆摆谱, 就是这么回事。可是折腾完了,死人还是死人,并没有跟别的死人有什么两样。我 现在明白了,我死的时候,才不管人家怎么处理我呢。把我扔到街上的垃圾堆里我 也不在乎。你说我说得对吧?” 她说的是实话吗?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么迪迪的新理论不是要见鬼去了吗? “不过你丈夫确实还是有主意的。”他说道,想把梅拉。英卡多纳引回刚才的话题。 “他想要火化。” “鬼才知道他想要什么呢。从来说不出一句明白话。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又要 那样。他要火化不过是想激怒我,然后他会哈哈大笑。” 迪迪光火了。“可是他的遗嘱里确实提到要火化吗?” “是的!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对自己说,乔总是这样,我说。这家伙一 直是个该死的傻瓜,他,还有他弟弟,都是一路货。 呔,他本可以少花钱,埋在阿灵顿国家公墓,棺材上蒙国旗什么的。 你知道乔是可以蒙国旗的。他是退伍军人。“ 他弟弟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一个名叫英卡多纳的铁路工人吗?现在是死了还 是活着?不过迪迪可千万不能堕入歧途。一个不小心,他就会像梅拉·英卡多纳一 样,思路乱得一塌糊涂。对于梅拉·英卡多纳来说,每一个字,每一个字的相关意 思都会让她浮想联翩。她(现在)说了句什么?噢,是了。“那么你认为你丈夫为 什么选择火化呢?”迪迪问道。“好像是个挺怪的想法。” “你是在开玩笑吧?‘怪’这个字用得不正确,我说简直就是发疯。呔,我听 说乔在遗嘱里要求火化,我就闹翻了天。我想让他们改变这种安排,可是他们说什 么也不干。说什么我不能违背遗嘱,好像遗嘱神圣得不得了。我想他在遗嘱里写上 这样的内容就是给我找不自在,因为火化违背了教堂的规矩。”她看了一眼迪迪, 似乎想听听他(现在)的看法。“也许你并不了解我们的信仰。你不是天主教徒吧, 是不是,多尔顿先生?” “我不是。”迪迪说道。“我是新教教徒。” “呃。没有关系。”女人说道,“所有的人群当中都有善人恶人。 我认识的人当中,有不少人认为只有天主教徒才是好人,其余的人都是要下地 狱的。我不信那一套,我得让你知道。“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迪迪说道。松开领带,解开领扣。 “这儿有点儿热吧,”女人说道,“喝点儿东西怎么样?我可真想喝点儿了。” “你请自便,”迪迪说,“不过,我什么也不想喝。” 女人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听莱因 格尔德啤酒,两只杯子,一只开瓶器,杯子上画着裸体美人鱼。女人把手里的东西 放在油漆涂面的矮桌子上,“绅士迪迪”开始干活,打开一听啤酒,将半听倒进 一只杯子。“我刚才说,”女人慢慢地说道,看着迪迪往一只杯子里倒半听啤酒, “不是天主教徒就会下地狱。这么说似乎有点儿卑鄙,是不是?不过我想我还真信 这个。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是教堂的教义。我刚上学的时候就从修女那里学到了这 些,我就一直忘不了。”她喝了一大口啤酒。“你知道,修女们教的事情我一件也 没有忘。她们是严厉,不错!可是她们教的东西,你忘不了。如果你想耍小聪明, 没好好完成作业,或者在上课的时候传纸条儿,那你就会知道她们的厉害了。一种 你终生难忘的教训。嗯,我就经常放学回家,屁股蛋儿被打得通红,就像着火一样。” 她笑道。“请原谅,狄龙先生,我用了这么粗俗的字眼儿——”她格格笑个不停, 一时间说不下去了。 “真的是这样,她们完全可以把我用做暖被窝的热水袋。我的小屁股蛋儿就那 么红,就是那么热。”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接下来又换成一脸不悦的表情。“不过 你也知道,现在的情形就大不同了。小学生一身轻松。不是吗?我们家的汤米上的 还是修女开办的学校,可修女从来没打过他,家庭作业也比我那时候少得多了。上 个星期,汤米——” “英卡多纳太太,关于你丈夫的遗嘱,还有火化的事情,你还没说完。” “噢,没错,我正要接着说呢。”她把听中剩下的啤酒倒进自己的杯子。“呃, 他们找到乔之后,就把乔停放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地方,不过他们让我星期一早晨 再去。我去了,可他们不让我看尸体,我也不想看,你能理解吗?”她停顿了一下, 迪迪点了点头。“你知道,原因就在我的神经。我的神经经不住打击。” 迪迪等她往下说。难道她就能告诉他这么多? “你肯定不想喝点儿啤酒?” 迪迪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想这也不能浪费了。”她咧嘴笑了笑。 迪迪把另一听啤酒打开,倒进女人的杯子。“他们不让你看尸体,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来了,那会儿,已经是星期天的深夜,家里来了好多人,乔的 亲戚朋友,还有我,一边喝酒,一边啼哭,当然还是喝酒的时候多,接下来,我们 就开始看遗嘱。我一看,就他妈知道来麻烦了,我三步两步上楼给麦圭尔神父打电 话。我就是这么干的,虽然当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可是,你知道,我当时有点儿醉, 再加上哭泣、内心痛苦。不管怎么说吧,我对麦圭尔神父把情况说了,他对我说, 可以不去管遗嘱怎么说,把乔弄到一家体面的天主教殡仪馆,比如说教堂对面的那 家多诺霍殡仪馆,剩下的就由麦圭尔神父来办。可就在这时,乔的弟弟查理来了。 他也有个意大利名字,不过我们就叫他查理。他大约在凌晨三点闯了进来。他们家 刚买了一辆庞蒂克牌汽车。他是从马萨诸塞州沃尔瑟姆一路开车来的,他现在就住 在那里。我是大约九点打电话给他,告诉他乔出事了的。我是说,给他打电话是我 的义务,但他却从没对我说他马上就要来。不过,他有那么一辆大车,你能想像吧? 不管怎么说吧,他来了,看了遗嘱。他对教堂可真是怨大仇深,他小时候上学的时 候,修女们时不时地用尺子揍他,因为他是个左撇子,而且牧师的布道总是追随着 他,让他不得安心,让他噩梦不断。他跟他哥哥的童年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