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迪迪点了点头。 “不过老兄,我给你说。你肯定不像我所见过的铁路上的人。 你穿的衣服太整齐了。你的裤腿儿不像在铁路上做事的人那么肥。我从来没见 过铁路上的人系这么好的领带。仔细打量一下你,你看上去好像是广告里的人物。 还有你的脸。我看得出来你小时候从未出过粉刺。可不是,我从男人刮脸的方式能 看出很多东西。“她停顿了一下。”你真是漂亮的男人。为你的漂亮。“女人用啤 酒杯向迪迪致意。“漂亮。你知道自己漂亮吗?” 迪迪耸了耸肩膀。突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她灌下的啤酒开始发挥作用了。 在她给他扒衣服之前,他最好赶紧离开。 “噢,梅拉看得出来。”她说话开始含糊了,肩头的脑袋看上去摇来晃去的。 “我敢肯定不少女孩子对你说过你漂亮。也许一个年届四十的老女人说你漂亮,你 根本就不在意。对不对?” 迪迪拿定主意不应声。聚精会神于积蓄力量,以便能从椅子上站起来,从那里 走到前门,走出房间。可就在这时,梅拉·英卡多纳飘忽不定的性冲动却又转变为 更加友好的,不太明显的勾引举动,也不知道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几秒钟?几个 月?这个女人比迪迪更加精力充沛。迪迪只是在想站起身来,而她却又已箭一般地 冲出了房间。又去拿啤酒了吗? 女人也许是从厨房里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的名。我总是把 你的姓搞混。” “保罗。” “你说什么?等一下,我听见了。是个好听的名字。”(现在)声音离得更远 些,迪迪刚好能听清她在说什么。“我曾经认识一个叫保罗的。全名是保罗·福利 特,魁梧,那才叫强壮。曾经住在这附近。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可惜。”梅拉手里拿着两听啤酒,出现在客厅门口。“他可是个好人。你也 许会喜欢他的。”她坐了下来。“不,仔细想来,你不会喜欢他。”这一次,“绅 士迪迪”没有帮她开啤酒。梅拉自己用开瓶器打开啤酒;就用听喝了起来。“你多 大了,保罗?” “三十三了。” “三十三?”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你骗我吧!上帝,你看上去没有那么 大。你是有白头发了,我看得到。但是分布却非常均匀。我时常说,男人有灰白头 发看上去性感。而且你的脸上一点儿皱纹都没有。看上去,嗯,你也就有二十八岁。” 她瞟了他一眼。“不错,我说只有二十八岁。”女人把那听啤酒放下;慢慢打量着 迪迪。嘿,”她咧嘴笑道,“我猜着你是干什么的了。根据你的衣服,你的说话方 式,还有你的脸,你不可能是铁路上的人。铁路上的人都是些粗俗汉。你应该是在 保险公司或者银行工作。在银行上班是个极好的选择。也许,如果你想多挣钱,可 以去上夜校,可以拿个会计师证书。” 迪迪困惑了。这个女人是对他产生怀疑了呢,还是用这种手法来勾引他?他的 本能告诉他前者的可能性很大,但他拿不准。 他为什么拿不准?为什么他只会空洞地、和蔼地微笑?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 的。且慢,麻烦已经来了。梅拉点燃的香烟放在烟灰缸沿上,这会儿翻了下来,正 要掉到咖啡台上,迪迪赶紧接住。 “呃,说实话,英卡多纳太太,我并不是铁路公司的——” “你不是?”女人叫道,而且已经站起身来。迪迪一点儿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站 起来的。他大吃一惊,迷惑不解。“那么你到我家里来干什么?是恶作剧还是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马上把你踢出去。” “嘿,嘿,嘿,”迪迪说道,“冷静下来,英卡多纳太太,你还没让我说完话 呢。我正想说明,实际上我为一家保险公司工作,为纽约一波士顿标准公司调查事 故索赔。你说我不像铁路上的人,”他虚弱地微笑道,“我刚想告诉你来着。就这 么回事。我不是铁路上的人。” “噢。”女人出了口长气。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还好,我没有心脏病。刚 才你可是把我给吓坏了……保罗?你是叫保罗吧?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冒名顶替闯进我的家里,就像盗贼,或者那个 什么来着……波士顿杀人狂。“ 迪迪笑了。第一次感到在英卡多纳的家里很愉快。他所说的谎话荒诞无稽,具 有讽刺性,以至于真假难辨了。要是他不是这样困倦得难以自持就好了。 这时,梅拉·英卡多纳正唠叨着她是怎样一眼就看出来了,就凭他穿的衣服。 “主要是你那条怪里怪气的领带。”她说道。 迪迪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领带。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在迪迪看来,这 条领带很普通,很保守。 女人在瞧着他。“你肯定不想吃点儿草莓冰淇淋?还摆在外边的冰盒里呢。” 迪迪摇了摇头。“要不我给你调点儿威士忌加苏打水。也有杜松子酒。还有两瓶廉 价葡萄酒,藏在扫帚间里。乔乐意喝那玩意儿,不过我是不会喝那种酒的。” “我不要,谢谢。你太客气了,这样就很好。过几分钟我也该走了。” “好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无顽皮地说道,身子往后靠了靠,跷起 腿来。“我还没见过男人不喜欢享受点儿好东西,这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她一 脸是谜地看着迪迪。“不过,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爱挑剔的人,给你的第一件东 西你是不会要的。我说的没错吧?” 迪迪突然感到十分疲惫。一个疲惫的大浪席卷而来,几乎将他冲倒,正在将他 淹没。 “没错吧?” “没错。”迪迪百无聊赖地应道。感觉被一股什么力量所控制,要晕倒。就像 吃了蒙汗药似的。他暗自思忖,如果他请求英卡多纳太太允许他躺一会儿,不知是 不是明智? “听我说,”迪迪说道,“我突然感到不舒服。我脱下鞋子,在那张沙发上躺 一会儿,你不会介意吧?” 她站起身来。“那有什么好介意的,你就躺吧。也许你吃得不合适了。”迪迪 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自己站起身来。“要我给你拿杯矿泉水吗?” 迪迪又说不用。“我躺一会儿就行了。我不想给你添太多的麻烦。请不要担心, 我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迪迪走到长沙发边,女人就在身旁。“我不担心。你也没给我添麻烦。听我说, 我有一个好主意,沙发里的弹簧断了,躺在上面不舒服。到楼上我的房间躺在床上 不是更好吗?”迪迪坐到沙发边上解鞋带的时候,她用手扯着他的衣袖。“楼上要 安静得多,你可以休息一下,多长时间都行。我让汤米上床睡觉。随后就来看你, 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迪迪坐在那里,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张大脸。就像是用了一只放大镜,看得清她 鼻子上的汗毛孔,胡乱涂在腮上的胭脂,下巴上一层层的肉,脖子上的折缝。还有 她脸上令人恐怖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想做爱的样子。 尽管他(现在)马上就要躺下了,可是也许他并不想躺下。眩晕的感觉已经过 去了,迪迪(现在)开始感觉恶心。担心自己会吐出来。她会明白是因为什么,那 样的话可就窘极了。的确,这女人太令人恐怖了。可是她也是一个人,也许像大多 数人,没有人抚摸,又不能抚摸别人,蔫了。迪迪想,要是不觉得她这样没有吸引 力,这样让人难以忍受就好了。 “我想我不用躺下了。”迪迪语气坚决地说道,并开始系鞋带。 “嘿,怎么回事?” “没什么。”迪迪说道。“不舒服的感觉过去了,就这么回事。 我对你说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需要的是新鲜空气。“此时,迪迪缺乏钢 铁般的意志,不敢直视梅拉。英卡多纳,他知道,此刻她一定为遭到拒绝而恼羞不 已。迪迪也没有那么硬的心肠,(现在)径直走出前门扬长而去。 “你要走吗?” “过几分钟。我再抽一枝烟。我们再坐到那边吧。” 迪迪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他几乎忘记他到这儿来的目 的。为什么而来?还不是因为迪迪杀了这个女人的丈夫嘛。还不是因为迪迪必须了 解在何种程度、在何种意义上他,迪迪,是有罪的。 两人重新在两把相同的高背休闲椅子里坐了下来。“我猜你还想了解一些情况,” 女人阴沉着脸说道,“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愿意再回答任何问题。或许你最好还是 下次再来。” 真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梅拉。英卡多纳不是对迪迪把或许有用的事情都说了 吗?确实,她没有解决迪迪对自己相互矛盾的看法——有罪还是无辜,是侵害者还 是受害者。但是至少,她所提供的情况维持了得出不同结论的可能性,没有因为其 中一种结论缺乏证据而结案,因此也没有对迪迪作出无可置疑的有罪判决。 就其遗孀描述的这个人的野蛮个性而言,迪迪在将来可以摆脱这种想法的阴影 :英卡多纳对他本无恶意。 还有可能获得更有力的无罪证明吗?在这天晚上之前,迪迪还从未敢想像存在 这样一种可能性。但是也许他太过急于自责了。根据英卡多纳性格的可信而有利的 证言,迪迪的举动可以被解释为正当防卫。即使没有人见证这一举动。 蓦地,迪迪意识到自己盯着膝头瞧了好一会儿,却视而无睹,而且既没说一句 话,也没听到一个字。抬起头来见女人正用眼睛盯着他,一种不透明的目光,迪迪 猜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喂,你是还想问我问题还是不想?天晚了,我可不能浪费一个晚上。” 迪迪意识到她(现在)已经开始刻薄了,但却想不出应该说些什么才不会使事 态恶化。他的计划是:让保罗。多尔顿先生尽早离开这个充满异味、腐朽、野蛮和 自欺欺人的陋室。但是,只要他还在这里,他就得继续扮演调查员,给自己的律师 建起资料档案,以利其在审讯的时候为自己辩护。 “我觉得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之所以放在最后问,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误解 我的用意。你丈夫喝酒吗?” 女人的脸色变了,变得更加阴沉了。“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偶尔喝点啤酒什么的。他经常喝醉吗?” “你是想证明乔上班的时候喝醉了吗?证明那就是他被碾死的原因吗?真是低 级——” “等一下,英卡多纳太太。”能否浇灭女人的怒火是个至关紧要的问题。如果 她火冒三丈,迪迪想起什么其他问题的时候就没法回来问了。迪迪伸出一只手。 “我不想证明任何事情。只是问几个例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