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他敢去填补英卡多纳的位置去当人夫人父吗?不仅害命还要盗妻?汤米似乎不 会反对。迪迪可以确保在大多数晚饭时间都会给那个骨瘦如柴的男孩儿上一盘草莓 冰淇淋,而且也可以像一般继父那样培养起对幼童军的兴趣。但是被他杀死的那个 工人又怎么样呢?英卡多纳轻率地火化了自己庞大的身躯,他几乎已经触摸不到了, 连当鬼都难了。然而这个人是新近刚死,可不会像鬼那样虚玄,那样无力。即使已 经烧成一堆骨灰,英卡多纳还是让人感觉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仍然拥有力量,让人 可怜。就像出海的丈夫,被认为已在海上丧生,多年后他却悄悄地回到家乡,因为 他蓄了胡子,头发也白了,乡邻已经认不出来他。他在漫天大雪中瑟瑟发抖地站在 自己简陋的老房子跟前。随后潜行到窗前,窥视他那仍然年轻、脸上没有皱纹的妻 子心满意足地拥抱着新夫君和孩子。 然而如果英卡多纳像伊诺克·阿登那样在这个屋子里显灵,他也得承认,迪迪 从这种新生活中一无所获。什么也得不到。迪迪不过说是想做些补偿而已。 但是梦从来不满足于解释一种观点。这就是为什么梦会与有意识的幻想、准确 的记忆纠缠到一起。这也是梦有诠释作用,甚至说教作用的原因。迪迪的梦(现在) 开始解释一个谜,就是他在今天晚上与英卡多纳太太会面的时候企图解开却又解不 开的谜。梦里的女人不仅仅是英卡多纳的妻子,此刻成为迪迪继承的遗产,也是他 法律上的负担。这个女人也是玛丽,他和保罗的保姆。可以信赖的玛丽像公牛一样 强壮,精神有些不正常,多少有点虔诚,自兄弟俩出生以来,她就喂他们吃饭,给 他们洗澡,给他们穿衣服,打他们的屁股,安顿他们到共用的卧室里睡觉,替他们 关灯。梅拉·英卡多纳(现在)留了玛丽式的短直发,头发是自然的淡褐色,而不 是她原有的明亮的黄铜色鬈发。(现在)这位寡妇的言谈与从保姆口里连绵不绝流 出来的空洞的傻话相像。这些傻话是那样的就事论事,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星期四 夜里吃的土豆泥,犹如玛丽在星期一、星期三还有星期五早晨用勺子喂他们的麦片 粥。说的话就像她的大粗腰或者她胳肢窝里的怪味那样,永不改变。 说的那些话!创造了重复的奇迹。每天晚上,玛丽一边吸尘、掸灰、做饭、用 罐子装食品、或者往衣服上钉扣子,一边大声给兄弟俩读报纸上的可怕报道:事故、 强奸或是凶杀,通常是什么都有。 她反复讲述她姐妹和弟弟的故事:八个姐妹,都还健在,有当修女、当保姆的, 也有作家庭主妇的;一个弟弟,从厨房台阶上摔下来摔死了,没有结婚,开出租车, 是个酒鬼。这一系列回忆总会带出她过世的父母,他们曾经是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大 地主的马车夫和厨娘。而且总会讲到最精彩的一个故事,由于不断重复,这段故事 都带上神圣色彩了:男主人和女主人对她那么好,在她八岁的时候,曾经邀请她到 “大宫殿”去,同他们的女儿玩了整整一个下午。一个难忘的下午。“她穿得漂亮 极了。他们让我在那里吃饭。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你们要是能看见我姐妹的脸 色就好了。她们弄不明白为什么人家会选我而不选她们。我猜想我是姐妹中最漂亮 的。噢,她们气坏了!” 说的那些话!她跟送牛奶的、卖肉的,还有食品店的人之间经常发生谜一样的 争吵,主题就是他们有没有权利欺骗玛丽。她总是声称她在争吵中大获全胜。“我 放了他们一马,就这样。”还有就是她的宗教信仰,保罗和迪迪是听了一遍又一遍。 教堂,至少是教堂的概念,对保姆是一种安慰。某某某神父说她三个星期不去做弥 撒没关系,因为实际上她要一个人抚养两个男孩儿。起床的时候,她会不厌其烦地 大声朗读这一天要吃什么,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迪迪和保罗跟 玛丽一起用餐,他们两个对玛丽的菜单安排了如指掌。其实玛丽不必每天报菜单, 只要他们俩知道今天是星期几,就一目了然了。因为很久以前玛丽就承认只有二十 一种饭菜,除此无他。一个星期的某一天都固定吃三种饭菜,一成不变。偶尔,玛 丽会讲一下她星期三休息的时候进行的约会,他们也听不懂。迪迪记得,有一个匿 名的男友是个船员。迪迪和保罗也会在街角见到玛丽的追求者,但没有一个持续时 间长的。 当然,这些约会是背着他们的父母进行的。当一个新的追求者到来的时候,玛 丽陡然满怀希望,但是这种希望消失得要更快些。希望破灭以后,她就会解释说, 这一个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对她有鲁莽举动,那一个在电影院的包厢里想跟她做什么 肮脏的事情,这些事情与星期一早晨在穆尔斯公园看见那个老头在树后做的手势有 关系,当时玛丽赶紧让他俩走开。“当然,我知道,我的孩子们长大了以后,不会 像他那样。”在许多年间,保罗和迪迪对她说的事一点儿也不懂。这好像也没什么 关系,因为玛丽在说话的时候,根本就不等他们回答她提出的问题,似乎也并不期 望他们会作出什么反应。 他们只要在身边就足够了。据保罗和迪迪回忆,他俩实际上并没有听玛丽在说 什么。 保罗六岁了,快上完一年级了,他勇敢地争取母亲的支持,要求从玛丽令人窒 息的日常服侍中获得一点独立性。迪迪,快上完二年级,觉得更有理由敬慕保罗并 仿效他。“勇敢的迪迪”马上就要问世了吗?现在还不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通 常,保罗先行完成的事情轮到迪迪就更加艰难了。“呦,我失去了一个孩子。”玛 丽说着,不无夸张地绕过保罗的床,来到迪迪的床边,给他掖好被子。“但是我还 有一个孩子,是不是?”弯下身来,玛丽将被床单捆住的迪迪拥在硕大丰满的胸间。 七岁的迪迪无可选择,悲痛欲绝,因为他知道玛丽真是伤心了,心中涌出一股不可 遏止的同情,这同情就像没法不听到的声音一样。这声音意味着他现在还不能拥有 保罗所拥有的独立。迪迪是玛丽的惟一了,是玛丽受到限制的关怀欲望的惟一对象 了。成为一个人最后的乐趣,这是多大的责任呵!要让玛丽断奶,必须有耐心,讲 方法,她就像一个贪婪的大孩子。(现在)与梅拉·英卡多纳的关系也是同样的工 程。在梦中,迪迪知道他没打算永久与她保持婚姻关系。只不过是一小段时间而已。 到她从丈夫去世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为止。那时,迪迪就可以自由了。 然而在梦里,迪迪觉得与自己的保姆结婚是不对的。玛丽一定比他大许多。保 罗应该帮助他,而不是轻轻松松地要求自己的自由,然后跑到一边去享受自由,让 迪迪去安抚成年人破裂的心和受伤的自我。如果保罗与英卡多纳的遗孀结婚,恢复 的过程要快许多。保罗既不像迪迪这样耐心,也不像迪迪这样多愁善感。与保罗在 一起,梅拉。英卡多纳就不得不去完成自己该完成的过程。 发生的事足够多了吧?迪迪望着梅拉·英卡多纳,她已经把被子踢到双人床脚 下,四肢平伸地睡在床上,睡衣卷到了乳房上面。 (现在)她好像开心多了。迪迪躺在床边,一动不动。如果他想离开的话,最 好趁她睡觉的时候。若是她醒来,又要没完没了地抱怨,当然,她知道他不会听, 也不会当真。语言是神圣的。像身体一样神圣。梅拉。英卡多纳是一个亵渎语言的 人,是玛丽忠实的信徒。跟玛丽在一起,迪迪没有变成聋子真是个奇迹。他得防着 梅拉点儿。迪迪,尽管不像以前那么强壮,不想再纵容他人。 床垫很软。迪迪从床边上溜下来,跪在地上,但愿吱吱叫的弹簧不会吵醒梅拉。 他要能找到自己的鞋子就好了…… “你要到哪儿去?美男子?”女人睡意惺忪地问道。 迪迪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醒了。不是在做梦。空间也改变了。眼前的女人 是金黄色头发,乳房很小,左肩头有块很大的痣。 “我不能在这儿呆一夜。可我睡了一会儿,而且现在,”看了下他的手表, “已经四点钟了。” “随便你,亲爱的。”女人说道。迪迪没开灯,从地板上收拾起自己的衣服, 穿了起来。 “多丽丝,我要走了。”他柔声说道。 “好吧。也许我们还会见面。”她好像睡着了。 四点半。在拉什兰旅馆的大厅里,迪迪买了份《信使报》的“城市”版,走进 电梯,但进屋后却只扫了几眼报纸就关上了灯。上楼前,迪迪跟值夜班的交待,叫 他九点钟喊他起床。七点钟不起床真算不上什么胜利,这个星期其他时候,他每隔 一天就早上七点起床,好去买最新消息。如果星期二和星期三的报纸没有有用的消 息,为什么星期四的报纸就应该有他需要的东西呢?不管怎么说,迪迪算是累惨了, 就是再睡上四个小时也不够。早饭不吃了,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准时下楼去上 车。 时间紧紧巴巴的。迪迪险些就太晚了。十点过一分,他快步从拉什兰旅馆的前 门出来。吉姆和另外两人已经上了我们的车,东方人司机正轻轻地踩着马达。 “你刚好赶上,多尔特。”吉姆说。“我们正准备不等你就走呢。” “那也行啊。我可以乘出租车。” “出什么事了?睡过头了?” “昨晚睡得比往常晚。” “我敢打赌你是睡晚了。凌晨两点钟左右我到你房间去借你的那份巴特勒备忘 录,你还没回来呢。” 迪迪坐的又是车里的加座,这会儿他没吱声。我们正在驶离市中心。这是个阳 光灿烂的上午。迪迪的眼睛发痛,睡得太少了。 经过安静的居住区大街。三个人议论着一个盛传不衰的小道消息。说是公司最 终还是让一家大公司收购了。近几年来这家公司频频提出收购要求。 “瑞杰想把这件事当成一件极其光彩的事来办,”吉姆说,“一种兼并。可是 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知不知道?一种失败。” “你怎么看,多尔顿?”弗雷德问。 “什么也不要问他,”吉姆说,“他还在睡着呢。” 迪迪瞥见了金色和蓝色相间的圆穹顶——刚能看清,马上就变得模糊了——他 没在想公司的事情。但愿他能够考虑公司的事情。工作像一剂药,能去除隐隐约约 的焦虑。但是迪迪没有工作可想,只有神秘的工作计划。公司的未来、他自己苦心 经营的工作,正在慢慢地退去,变得难以琢磨了。 已经是第四天了,再过一天就要离开了。 穿过大门,开上院子里的汽车道。圆形穹顶熠熠生辉,特别有生气。我们的车 停了下来。迪迪心里想着那个金色和蓝色圆顶,想到了修建它的本意,对它近来的 用途十分不屑。迪迪很欣赏穹顶所体现的幻想,有时候,琢磨一下那人坚持在自己 的厂里修这么个华丽圆顶的古怪劲儿,迪迪会感到自己也焕然一新了。 迪迪走进大楼。上电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三楼大厅,走进长方形的会 议室。我们多数人已经在椭圆形会议桌前坐下了。迪迪打开手提箱,拿出笔记本。 他羡慕热爱自己工作的人。他们能跟随工作热情走向奢华,例如阿莫斯·沃特 金斯公司的金圆顶。迪迪的不幸在于他缺少一种职业,缺少一种他可以用爱投身其 中的活动。他没有专长,像法律、医学或教书,他也没去从事。相反,迪迪仅仅是 有份工作而已。 到目前为止,他一直鼓足勇气希望自己能更加喜欢这份工作。灾难性的悲惨抉 择啊。迪迪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熬过烦人透顶的中小学阶段,迪迪很高兴能到 达特墨斯医学院预科学习,被两家名列榜首的医学院录取。后来他怎么没去上?预 科毕业一个月后,就是七月,他遇见了琼,八月与琼结婚。九月耐不住琼的一再要 求,搬家去了纽约。就是这个原因吗?就是犯了这么一个简单的错误吗?不。他不 愿意把一切责任都推到琼身上。当初如果真的非常想上医学院,他能找到一个漂亮 的理由说服琼,要她陪他到伊萨卡或是巴尔的摩去,而不是被她说服,叫他去干他 真正想干的事,而不去干他真正不愿干的事。迪迪是个拿不定主意的人。 人人都过着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 一位科学家正在提出改造显微记录仪研究计划的预算。 就这样他从来也没干上一个能够让他热爱的职业,而且过了很长一段艰难的时 光——八年——他也失去了琼。那个赤字肯定是要算到他头上了。琼走时说过他不 爱她。他感情上喊着“诽谤”,然而她却可能是对的。除了需要和性的吸引之外, 他对琼还有什么?有爱吗?什么也激不起他产生爱的劲头。实实在在的工作本来可 以点燃他的激情。任何实际工作都行,从解决难题的微妙工作到粗活。热爱自己的 工作就是一种自爱的方式,能使人更加自由地爱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