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但是赫斯特的医生学的是新技术,用的是激光束。但是目标还是一样。而且遵 循的原则也是一样:隔一定的距离打击刺穿,不用坚硬的金属器械,而是用气和光。 让杀人武器专家也自叹弗如! 医生双手拿着小型激光枪,像一枝玩具冲锋枪一样对准赫斯特的脑袋。激光枪 离她越来越近。她的眼睑被夹钳夹得很开。他发射了。但却没有气味,甚至没有皮 肉烧焦的味道。她能感觉到细小的光束烧透她的眼睛吗?医生怎么能肯定光束没有 穿透眼球射中大脑?她一定很痛。看她在手术台上不安地扭动。医生继续手术。迪 迪想做点儿什么,但他离得太远了。于是他继续拍摄照片,照相机喀嚓喀嚓地响个 不停。 (现在)迪迪回到了赫斯特的病房,坐在她的床边,等她恢复知觉。她的整个 脸都包扎在绷带里。迪迪怀疑是不是有这种必要。 她醒过来后,怎么有办法说话?怎么叫他的名字?怎么要杯水喝呢?她怎么呼 吸?既然迪迪看不见她的脸,那就不仅不能与她对话;他甚至也不敢肯定这就是赫 斯特。迪迪心中的疑团已经在膨胀,这可能不是赫斯特。毛毯底下那一长条不像赫 斯特的身体。 太高了,形状像男人,肩部很宽,臀部很窄。迪迪突然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他 坐错了床,在为另外一个人的尸体守灵。他也知道这是谁的尸体。可是一时问,竞 想不起这个人的姓名。是个他认识的人。或者说,曾经认识的人,因为这个人已经 不喘气了。 但是随后梦境改变了,躺在迪迪身边的就是赫斯特。她苏醒了,在大叫,“我 看不见。”想用手扯下脸上的绷带。医护人员从门口冲进赫斯特的小房间,围住窄 窄的床架,弯腰观察,一副关切的样子。迪迪被挤到了一边。医务人员似乎在讨论 什么。迪迪被挤扁在厕所边的墙上,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们不让他听。尽 管他什么也听不到,但是不知怎么,他还是弄明白了医护人员在说什么。他们的诊 断错了。迪迪光火了,他喊道:“可是我告诉过你们,你们这些白痴!我早就说过 了。”医生和护士没有理睬迪迪,他们把赫斯特绵软的身体抬起来,放在带轮的担 架床上,把她推出了房间。迪迪紧迫他们,沿着一条条长长的千篇一律的走廊。有 时候,担架、担架上躺的宝贵的人,还有穿白衣服的随从,会从视野中消失。这种 情况出现的时候,往往是迪迪心感恐慌之时。他自己永远也找不到赫斯特的手术室。 手术室太多了。 他们在哪儿?他找不到了。 赶了又一条空荡荡的走廊,迪迪重新看到这鬼影似的一行人。 高高的木门开着,就像沃特金斯设计的工厂礼拜堂大门一样,医护人员推着病 人走了进去。迪迪也想跟进去,可是来了个像考门斯基的人拦住了他。“你不能进 去,哈伦,”他喊道,“他们在实验室里从事绝密的工作。” 迪迪央告道,“见你的鬼去吧,这只是间手术室!”他发疯似的想说服考门斯 基。那家伙顽固不化。但是过了一会儿,那人还是温和了一些。尽管迪迪还是不能 进去,但是可以透过钥匙孔往里瞧。迪迪跪在地上,把左眼紧贴在长方形的金属板 上。 就像在看显微镜。在金属板上甚至还有显微镜似的可调旋钮。 一只周遭有防滑纹的大钮可以用来进行粗粗的调整:是个齿轮钮。通过齿条齿 轮装置工作,用来改变镜管的高度。 有两只小一点儿的钮,一只在右一只在左,可以用来进行微调:是测微计旋钮。 右边的旋钮刻有微米刻度,便于确定垂直移动幅度。这种精密调节装置有精确的上 限和下限,旋钮转到任何一个极端都转不动了。物镜刚接触覆盖标本的玻璃就不会 再动了,这样就会防止对标本或镜片造成损害。 赫斯特是迪迪眼下的标本。非常缓慢地扭动旋钮,迪迪将镜管逐渐调高调低, 寻找最精确的焦距。 看到了,像玻璃一样清晰。就是迪迪想要的效果。赫斯特重又躺在手术台上, 像躺在镜座上的标本。但是与上次不同,在这圆形手术室里没有学生观摩。难道他 们也不让进吗?显然,迪迪心想,这帮高傲的医生出错的时候是不想让学生知道的。 医生用一只解剖刀在赫斯特眼睛上做着什么。迪迪想看清楚他是在做什么,因 为他知道这一定很关键。但是赫斯特看上去太小了!其他人也显得像小人儿似的。 迪迪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了。他转动齿轮旋钮,随后又转动微调旋钮,先是慢 慢地,后是飞速地。但是好像仍然不解决问题。镜像在缩小,变得不可解读。 “我觉得我这台设备有毛病。”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特定的对象。 但是迪迪心中所想的却是显微镜,任何一种显微镜,都不适合观察这样的情景。 没有人可以抱怨这个问题。这是一个什么都喜欢小型化的世界。 迪迪跪在那里,抬头看看考门斯基。考门斯基无精打采地靠在门的一边,两只 胳膊随意地交叉着,像一个鲜有人参观的博物馆百无聊赖的看门人。“你这个狗杂 种,就不能告诉我点儿什么?”迪迪怒吼道。“至少告诉我医生认为她得的是什么 病。” “角膜浑浊,我想可能是。”考门斯基用懒散的腔调回答道。手挠着他的头皮。 迪迪挣扎着站起身来,推倒显微镜。“我告诉过他们!那些医生都是这样诊断 的。” “也许他们忘到脑后了。”考门斯基慢腾腾地说。 “他们没有权利忘到脑后。”迪迪愤怒地喊道。“这简直太残忍了。他们怎么 可以让她遭这么大的罪?” 考门斯基耸了耸肩膀。现在他也开始变模糊了。头发变了,长相变了,肤色变 了,体形也变了。看上去像电视台的哈维,是叫哈维,还是叫别的什么名字。一种 新的途径。尽管迪迪的显微镜已经打碎了,但还有其他观看的途径。看上去也不像 显微镜那么小。“我可以从电视上看手术吗?”哈维点头,用手指了一下大厅远处。 迪迪跑到哈维指的那个房间,一把推开门,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己在拉什兰旅馆 的房间。他打开电视。所有的频道都没有节目了。黑屏。(现在)迪迪知道自己上 当了。但是当他开门走出房问的时候,眼前是旅馆的走廊。不是医院。真的被骗了。 华伦医院有好几英里远,回到那里要多长时间?迪迪突然意识到赫斯特的处境非常 危险,她已经被麻醉了,眼球被手术刀割开了。医生们必须马上做完手术。可是手 术室刚刚收到一封电报。角膜库很遗憾地告知,今天没有可用于移植的角膜。 等一下!还有一个办法。迪迪真是太幸运了,他碰巧想起有一具合适的尸体。 有个刚死不久的人,生前又强壮又健康,很可能有一副健康的器官。如果他能弄到 英卡多纳的眼睛,及时带到医院来,赫斯特的眼睛就有救了。这个办法不仅具备必 要性,而且还有完美的理由。对于他们来说,那工人之死不完全被浪费。而迪迪的 罪行也就不一定要受惩罚。装上英卡多纳的眼睛,赫斯特就又能看见了。而且通过 赫斯特,英卡多纳会继续活着。这两种情况都是迪迪所希望的。 迪迪冲向拉什兰旅馆四楼的电梯,可是电梯口的位置改变了。 没有时间去找了!跑到标有“出口”的门,飞奔下一长串楼梯,一步两三级台 阶。楼梯里是那样地黑。迪迪想起了隧道。也勾起了儿时的回忆:鼓起勇气独自一 人进储藏间、潮湿的地下室,还有黑暗的食品室。但是不,他可不能回到那里去, 回到阿伦城的家中。那里比医院更要远多了。 跑到楼下了。有光亮了,有扇门,迪迪把门推开。他来到街道上,但却不是拉 什兰旅馆门前布满行李车痕的街道。迪迪迷路了吗?他为什么不带张地图呢?迪迪 想起了保罗,还有所有的人都称赞迪迪有方向感。他不会丢掉那本事的,他能易如 反掌地弄清自己的方位,也不管他在哪里,哪怕是在大部分人都会晕头转向的地方。 他只需要放松一下,深呼吸,不对自己感到不安或愧疚就行。那本事就会上身。 果然上身了。这条街看上去像曼哈顿。哦,上帝!百老汇,44号大街。看得见 阿斯特图书馆的一角、帕拉蒙特剧院破旧的穹顶。 帕拉蒙特剧院关闭了又开放,后来又关闭了又开放,(现在)终于又关闭了。 剧院白色的华盖上没有文字招牌,像块不体面的墓碑。 迪迪陷在醉鬼、拼命鸣笛的汽车、妓女、观光客中间。迪迪怎么样才能到本州 的北部,到那家殡仪馆找到英卡多纳,把眼睛从他的尸体中挖出来呢?然后又怎么 样才能回到医院,把血淋淋的眼球塞进等待的医生手中呢?要走好几个小时的路呀。 迪迪到达的时候,手术可能已经取消了。赫斯特也将回到她那间白色的病房,永远 不能复明了。但是医生可一定不要放弃啊。迪迪也不断激励自己,千万不能灰心。 如果他不断地走动,就会离得近些。任何运动都会改变距离,一定的距离。 他得去乘火车。如果他跑着去火车站,也许可以在“私掠船” 就要开车的时候赶上。迪迪跑了起来。他感到胸口疼痛。近来他的健康状况多 么差劲呵!迪迪,曾在大学的径赛中获得过奖牌,过去跑步从不感觉疲劳。保罗好 像也在梦的这一幕中,好像要迪迪跑得快些。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保罗每天坐在 钢琴前面八个小时。 准时。说的是火车,不是迪迪。迪迪来晚了。没有时间去买票了。一边飞跑, 一边寻找有用的标志,是哪个检票口,哪个站台? 迪迪像飞起来一样冲下楼梯。开车信号已经发出了。在又长又脏的站台尽头有 位职员在头顶上晃着黄色的标志灯。迪迪蜷缩了起来,做好了起跑的准备,心中默 数着1 ——2 ——3 ,随后弹射出去,沿着站台疾跑。跑过冲他喊叫的乘务员,跑 过站台工作人员,后者想拦住他,拘留他,审讯他。那要多长时间啊。迪迪可不能 停下。 让他们来抓他吧。火车变得那么小,离得那么遥远。迪迪的眼睛急速地来回看, 一会儿看看站台,一会儿看看刚刚开动颤悠悠的一节节车厢,他沿着无尽的站台跑 向最后一辆车厢。 满头大汗的迪迪醒了,被单都掉在床下。他的手表蜷曲着放在床头柜上:四点 半。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迪迪还是累得很。但却害怕再睡着。也许又会接着做那可怕的梦,就像在大厅 里抽烟以后接着看一出戏的第二幕一样。明智的做法是起床、冲个澡,把梦中磨难 留下的汗污洗掉,干点儿工作。 杜瓦要他提交一份关于这次会议的详细报告。很自然,迪迪原本打算休会之后 再写这份报告,比如说这个星期天。可是今天是会议的最后一天,出现什么重要情 况的可能性又有多大呢?很小。 迪迪完全可以(现在)就写报告。 潦草地写了第一稿。到八点钟,迪迪将用他的好利获得公司出产的打字机把报 告打出来。迪迪确实这样做了。上车前几分钟才把报告打完。在信封上贴上邮票, 把信放在服务台上,让服务生寄交到纽约。 星期五的会议,迪迪觉得尤其难熬。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会议的最后一天,显然 这最后一天就是用来重复总结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对主要与会者表达谢意敬意, 展示一下公司的沙文主义。迪迪之所以觉得难熬,还因为迪迪决定一言不发。他已 经写好了报告,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他不打算再说一句话,因为一旦他说话,可能 会引发另外一个人提出新的建议。这就意味着他得在自己的报告之后再写补充报告。 在这家工厂里,什么事情也不许发生。大家务必都死气沉沉,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这样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看赫斯特。 他在第一时间离开了会场,四点半来到了医院。手术定在三点钟开始,至少要 做两个小时。然而当他快走到护士长办公室,想打听一下手术是不是已经准时开始 的时候,一眼看见那讨厌的伯母急急忙忙穿过大厅向他走来,她的胳膊僵硬地挥舞 着。迪迪立刻就明白了,手术已经结束了,而且结果很糟。 “噢,多尔顿亲爱的!看见你我是多么高兴呵!我们那小可怜儿已经回病房里 休息去了。她还在麻醉状态,晚上之前我们还不能去看她。柯林斯医生说没什么可 担心的。她很健壮,他说。只是——”女人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