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迪迪欢快地笑了起来。“不!不!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 “你不是要回纽约吗?会不是开完了吗?” “不错,会议开完了。今天上午做完了最后一件事。可那并不意味着我要走。 你不了解我,赫斯特。我就呆在这里。这样我可以天天来看你。事实上,今天 下午我离开了城里的旅馆,在附近找了个房间。我甚至可以从我的窗口看见医院的 大楼。“ “你还能在这儿呆多久?” “我要呆到你离开这里。呆到你离开这个房间,坐电梯下楼,我们一起走出这 里。这倒提醒了我。今天下午我被赶走以后,我要去找你的医生问一下他想让你在 这家医院里呆到什么时候。有人告诉你个日期了吗?” “两个或者三个星期,柯林斯医生说。” “很好。这样,你出院后,无论什么时候你觉得有劲旅行了,我们就回纽约。” “可是你怎么能呆在这里呀?”赫斯特哀伤地叫道。听上去好像哭了,眼泪似 乎充满了厚绷带后面可怜的受伤的眼睛。“你会丢掉工作的,多尔顿。” “让我来处理好了,”迪迪宽慰地说道,“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好借口。我干了 十一年了,不会因为休两个星期假就被解雇的。” “可是这么说,我们到了纽约,你就会回去上班。对不对?” “说实话,我说不准。”这是实话。迪迪已经说不准他是不是打算回到沃特金 斯公司。每天他去上班,让赫斯特一个人呆在家里,这样的前景不堪设想。单说一 件事,她的人身安全就是个问题。 而且迪迪的占有欲很强,现在已经开始嫉妒整个世界了。不,不能低估这些问 题。 迪迪没有任何家产,他需要工作来养活他们俩。一定会有可以在家里做的工作。 但这一切都可以以后再说。没必要马上做决定。他和赫斯特在纽约安下家以后,他 会需要自己的老工作。这就是为什么他写今天下午那封信的原因。这是一个缓兵之 计。 “你从来没在纽约住过,是吧?” 女孩摇了摇头。 “你也许不会喜欢纽约。空气污浊,陌生人很粗鲁,甚至凶得很,嘈杂得很。 可是即使如此,这座城市也许会让你喜欢,让你感兴趣。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可以 搬到其他地方。到另一座城市,或者到个小镇。或者干脆到国外去。” “可以那样吗?你很富有吗?” “不,”迪迪说道,“可是我总是能办到。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成为一个很能 干的人。” 有人敲门。传来伯母的声音,不满地问她(现在)是否可以进来。“再过一分 钟,内伯恩太太。” “多尔顿,你不该这样做。让她进来吧。”可这一次赫斯特是微微笑着的。 迪迪精神大振。“亲爱的。我会的。但是你得保证催你伯母在几天内就回家去。 我想成为照料你的人,你知道。我已经告诉内伯恩太太我会尽量帮助付清医院账单 的。我希望我能付清全部账目。所以,请告诉她赶快走。向我保证赶她走。” “我保证。”赫斯特努起嘴来让迪迪吻。 这时迪迪走到门前,打开门。内伯恩太太哭得眼睛都红了,灰白的头发比平时 更乱,在门槛的对面摇摇欲坠。突然,迪迪被悔意摄住了。他对这个女人是多么不 公正呵,自己的心理是多么狭隘啊。在他心目中,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种 生物。是用显微镜看的东西。没有看出她是真爱赫斯特的,为她而痛苦。他为什么 对她怀有那么深的敌意呢?是因为从他看到赫斯特第一眼就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 在火车上的时候,从一开始,他就想独自拥有那女孩。这就要求他将伯母漫画化, 想像她不配陪伴赫斯特。 “原谅我!”昨天得知赫斯特手术不成功时就该流的眼泪涌出迪迪的眼睛。他 向那位老女人张开双臂,拥抱着她。“原谅我!” 两人同时享受着眼泪带来的解脱和升华。如同共同爱好所带来的欢乐。迪迪希 望赫斯特能看见就在她床边的这两个人,他的胳膊搂着内伯恩太太的肩。但是即使 赫斯特昏昏欲睡,她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几分钟之后,说话斩钉截铁的格特鲁德走进赫斯特的房间。 宣布了人们意料之中的事情,我们的病人太虚弱,今天晚上不能再作探视了。 迪迪俯下身来同赫斯特吻别,轻声说他要带内伯恩太太出去吃饭,并用晚上剩下的 时间来陪她。赫斯特点了点头。突然间,她似乎真的太疲惫了,话都不愿说了。 他们离开了医院,迪迪在忙着找出租汽车,没有注意到伯母又哭了起来。当他 发现以后,说出的话听上去不太对劲。“请别哭了。我们至少要像赫斯特那样有勇 气。” “我知道。”女人哭泣道。“我就是忍不住。” 坐进出租汽车,迪迪说了市区一家牛排店的地址。“你还没看到这座城市是什 么样,是不是,内伯恩太太?” “没有。”她呜咽道。“我只是在医院和租住房之间穿梭。” 迪迪大度地接受了这个责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走着瞧吧。”他一只胳 膊搂着她的肩头。“你知道,我想叫你杰茜。这会让我觉得与你更亲近。” “那太好了,多尔顿。你也可以叫我杰茜伯母。” “也许有一天我会的。我没有在世的伯母或姑妈了。不过我曾经有过一个,我 非常喜欢她。她是我父亲的妹妹,叫安妮,可是直到我长大以后才知道她的名字。 听大人们叫她,我一直以为她的名字是丹妮姑妈。” (现在)内伯恩太太的脸晴多了。“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九岁那年,她跟我们镇上一位已婚的小学老师跑到加利福尼亚去了。父母 再也没说起过她,后来,我听说她死了。” “家庭生活真是太奇妙了。”内伯恩太太叹了口气。 “噢,”迪迪几乎笑出了声,“我可还不至于这么说。”内伯恩太太没有像往 常那样做出反驳,听到他的这句话,她甚至还微微地笑了笑。迪迪大大地松了一口 气。若不是他对她有先入之见的话,她实际上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简单透明。 来到卡瓦诺餐馆门前。“我想你会喜欢这个地方的,杰茜。” “我不太饿。” “你会饿的,不信,走着瞧。”吃起东西来才会有食欲,是不是? 迪迪将做出好榜样。 蛤杂脍,给内伯恩太太点块中等火候的牛排,给自己点块半熟的,拌有羊乳干 酪的色拉,热腾腾的苹果馅饼,还有咖啡。这可不像是不饿的人点的菜。内伯恩太 太吃起东西来很贪婪。不过如果这个女人在大部分时间里嘴巴被饭菜占着,迪迪就 有优势,因为他吃饭的时候总是很慢、很爱挑剔。吃这顿饭,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 说话。 “天哪,我没意识到自己饿成这样。”在两大口之间,内伯恩太太边说边把一 缕灰发从嘴角拨开。 “我对你说过的。现在你会感觉好些。”迪迪想起了内伯恩太太在火车上带的 大包小包的食品,肚子里感到有些不舒服,他努力克服这种感觉。 “你不饿吗,多尔顿?这么好的食物浪费了太可惜。” “别为我担心。我吃饭总是很慢的。”他叉了一叉色拉。“我母亲总是说我是 她见过的世界上吃饭最慢的人。”为什么稍有借口就提起家庭的话题呢? “你母亲去世了,是不是,多尔顿亲爱的?”又塞了一大口。 “是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她去世的。不过我们关系一直不是太亲密。我实际上 对父亲的喜欢要多得多。” 他不能再谈自己了。像个闲聊的人:倒是一个让这个女人放松的简便办法,他 将同这个女人缔结某种亲戚关系。内伯恩太太在把牛排切成大块,两块两块地切, 每块都需要认真地嚼一会儿。 迪迪问自己想问的问题的机会来了,不再是自愿地零散地谈些自己的事情,也 不再是只回答内伯恩太太的问话。是关于赫斯特的严肃的问题。全神贯注于好吃的 饭菜,再加上刚刚消耗了些感情而有些疲惫,通常爱说爱道的这位女人显得安静多 了。剥去了令人气恼的怪癖习惯,显得柔和多了。甚至她说话的时候,也庄重多了。 看来她(现在)似乎能说实话了。 迪迪最想了解的是赫斯特的父母。他所知道的仅限于内伯恩太太是赫斯特伯父 的遗孀,还有赫斯特的父亲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在新墨西哥当了挖镭 的矿工,多年以前消失了。 可是她母亲又是怎么样一种情况?关于她赫斯特和她伯母都没说起过。 迪迪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看出来他的这个问题触到了痛处。 内伯恩太太的下巴停止了蠕动。用一种异样的、央求的眼神看着他。她母亲去 世了吗? “没有,没死。”又开始咀嚼了,但是慢多了。 “她在哪里?赫斯特去看过她吗?”用“看”这个词真是太糟糕了。 内伯恩太太拿起刀叉切进牛排,接着又放下刀叉。“赫斯特有好几年没看见她 母亲了。” “她住在哪里?” “多尔顿,我想我吃不下了。你吃了这块好吗?” 迪迪也不吃了。“杰茜,赫斯特的母亲在什么地方?” “这块牛排挺硬的。” “杰茜,她母亲在什么地方?”他用最严厉的声音问道。让不愿意说出秘密的 人吐露真情有时必须步步紧逼。 内伯恩太太垂下眼帘。“在医院里。” “你是说,是一家精神病院。”女人点了点头。“多长时间了?” “我想我该喝咖啡了,多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