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不管他(现在)要做什么,严格地说,他都不是在照自己的想法做。 因为是赫斯特向他发布了总体指令,命令他照他的想法去做。 迪迪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前厅,按了回铃。回到起居室,跪在长沙发旁边。 他一会儿就上来。 盯着赫斯特,多么希望她看得见。希望她能不出声地只用眼神暗示她想让他干 什么。两只眨动的眼睛是爱的保证。 前门传来敲门声。“你还记得吧,”他低声道,“我对你说过。 保罗从来不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要来。我甚至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这座城市。 “ 门铃被不耐烦地按响。“嗨,迪迪!”艾克赞冲进大厅,一边狂吠,一边抓门。 “赫斯特,想不想见一下我弟弟?”他的声音很犹豫。 狗在叫着,保罗在喊着。迪迪意识到,连接他和赫斯特之间的线扯断了。声音 又提高了一个档次,玻璃门两边的人和狗都更加来劲了。双方都充满敌意。 “迪迪,你在吗?醒一醒!嗨!” “他叫你什么,多尔顿?” 太复杂了,(现在)解释不清。反正也太吵了。迪迪没有回答就站起身来。突 然间,他感到害怕。 害怕保罗:害怕如果让保罗进来会出什么事。害怕他弟弟会怎么看赫斯特。他 一眼就能看出赫斯特是个盲人吗?而且也害怕他会对她说些什么。也许说些粗俗的 话,令人费解的话,从而使赫斯特对迪迪产生个新的不太有利的看法。也许他会对 她很粗鲁,伤害她的感情。 害怕赫斯特:害怕她不愿意见保罗,但不想直接告诉他。 不过迪迪看不出她的想法,是不是?也许他错了。也许她非常想见他弟弟,但 觉得这应当由迪迪来做决定并承担责任。 “保罗?” “看在基督的分上,迪迪,让我进去。” 等一会儿。 迪迪一把抓过钥匙串,塞到没熨过的斜纹裤屁股口袋里。随后,链条插销没拔, 他轻轻地开了个门缝。他冲着走廊里明亮的灯光、保罗被强光照亮表情猴急的脸、 金黄色胡须还有他那闪闪发光的半正式黑色晚礼服眨眼不止。“嗨,迪迪!怎么回 事?你睡着了吗?噢,我敢打赌,你跟个女孩子在一起。” “不错。而且我不能让你进来。不过我会出来。” 拔下插销,快速开开门,以防艾克赞也逃出来,抽身来到走廊,把门关上。 迪迪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强烈的灯光。他的眼睛有点儿痛,不由得仍在眨眼。 与此同时,保罗一直在说着什么。 “对不起,突然闯到你这儿来。不过能让我进去吗?我真是太困了,能躺下来 睡一觉让我干什么都行。不会打扰你们的。” 迪迪的眼睛(现在)适应了一点儿,痛楚减轻了,而且他也很高兴他还有其他 的感官为他效力。用他的鼻子,比方说,他闻得到保罗气息中的酒味。用他的视觉, 他看得见。他注意到保罗有点儿肿胀的眼睛有些模糊,衣服微有凌乱。“你要能进 去就好了,保利。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楚,不过今天晚上我实在不能留你在这里。” “为什么,她,我认识吗?不会是琼吧,看在基督的分上,是吗?”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上帝,不是。” “噢,我敢打赌这人我认识。是我去年八月来时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女演员吧。 她就住在这一层,不是吗?她叫什么名来着?” “保罗,听着。你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孩。不过我确实想让你见见她。这会儿 是认真的。我们在一起住约有三个星期了,而且我希望我们不久就能结婚。” 保罗(现在)看上去生气了,开始松开自己的蝴蝶领结。“咦,我真的一点儿 都不明白了。不是什么有夫之妇,对吧?不是未成年少女。而且不是我认识的人, 不想让我知道她——”保罗说话有点儿打嘟噜,含糊不清了。他抓住迪迪的领子, 又松开了——“跟你在一起。对吧?”保罗喝了酒话就多。“总而言之,她不只是 个性伙伴,而是个真事儿……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你不能让我马上进去?这时候 跟她见面不是也很好吗。” 迪迪耸了耸肩。保罗直起身来,突然问显得几乎清醒了。醉得本来就不深。他 是在装醉吗?哦,保罗这家伙太聪明了。花样儿之多,迪迪想都想不出来。(现在) 保罗显得很清醒、很随便。他已经把领结解下来了,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嗯,我 知道了。你们两个刚打过架。好吧,我想只怪我今晚运气不佳。”这也是他装出来 的吗? “我想跟你解释,保利。不过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 “好吧,好吧。我不记仇。我不久还会来的。”保罗向楼梯走去,可是随后又 转过身来。声音深沉了许多。“听着,迪迪,没什么事吧?你知道,你看上去很糟 糕。你怎么会瘦了这么许多?你生病了还是怎么了?” 迪迪依然保持警惕,保罗是不是又在耍什么新花样。但是这种警惕的姿态很难 保持,因为他对保罗刚才的一番话真的感到震惊。他是从什么时候又开始消瘦的? 是从赫斯特接管做饭以后吗?对自己是否消瘦未曾注意到,因为他已经有好几个星 期没穿西装了。只是穿着斜纹布裤或者宽大的灯芯绒裤子,T 恤衫、斜纹棉布衫或 者毛线衣。 “我没生病。不用担心我。” “可是你脸色很不好,”保罗坚持说道,他已经走下了一级楼梯。“你今天不 曾这个样子就去上班吧,是不是?我敢打赌你有五天没刮胡子了。” “我没去上班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 “我说嘛。你生病了。” “不是。我辞职了。” 保罗又走上楼梯。“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别大声嚷嚷,保罗!”迪迪低声说道。“我给你说过,我这会儿没法跟你解 释。不过什么问题也没有。” 保罗靠近迪迪,背靠在墙上。他想站直了或者站着不动有点儿困难。出于礼貌 和困窘,迪迪承受了一会儿保罗醉眼蒙咙的凝视。 “迪迪,你在吃什么吗?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迪迪笑了。“你是指毒品?别犯傻了。” “你说实话?你可以告诉我。” “我给你说过了。”保罗会摔倒吗? “那么好吧,你需要钱吗?你知道我巡回演出的时候能挣大把大把的钞票。政 府、我的经纪人还有我泡的小妞可以花这笔钱,我自己的哥哥更有权使用这笔钱。” “需要你支援的时候,保利,我会对你说的。” “好吧,好吧,别生气。我只是想帮点儿忙……再说,如果我把钱放在你这里 一些,我就可以少喝点儿酒。”他开始格格笑。“这很有趣,嗯?”他弯下腰来, 摇摇欲坠,捂着他的肚子。“因为你知道,” 他傻乎乎地咧嘴笑道,“我现在有点儿醉了……” 迪迪记起了走廊对过住的不入流的漂亮女演员。离开门口走到保罗身边。“听 着,我陪你下楼。不然会把楼里所有的人都吵醒的。” 尾随保罗走下楼梯,来到大街上。一股刺骨寒的空气裹着雪花迎面扑来。突然 间,迪迪感觉晕眩,只好抓住栏杆,坐在门口台阶上。保罗冲他俯下身来。“你是 生病了,迪迪。你得去看医生。” “别说了,保罗。我没病。不过是今天忘记吃饭了,觉得有点儿头晕。现在坐 在这里,屁股都要冻掉了。所以你赶快走。叫辆出租车,到你一个女朋友家睡一觉, 醒醒酒。明天给我打电话,别忘了。也许到那时我会想清楚的,你可以来见赫斯特, 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 “赫斯特?” “是的,这就是她的名字。” “你认识她多长时间了?” “够长的了,保罗。别管闲事。你干吗不告诉我你现在想去什么地方,你在这 儿要呆多长时间?”迪迪站起身来。 “我很担心你,迪迪。也许你应该让我上楼去。”他打了个嗝。 “对不起。” “瞧,那边有辆出租车。快跑过去。” “司机已亮出下班标志。” “快点吧,你知道那说明不了什么。去问一下那位好心的司机愿不愿意拉我们 的保罗到他想去的地方。” “好吧,我想我最好还是照你说的做。我要摔倒了。”到了街对面,保罗上车 前喊了一句:“明天给你打电话!” 迪迪瑟瑟发抖地重新爬上楼梯。上了两组楼梯,他想起来他没对保罗新蓄的胡 子发表评论。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蓄的?不能说让他显得更漂亮,但却看上去老了十 岁,这很不错。甚至保罗也会厌烦老当神童。 到了四层。迪迪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在他(现在)看来一团漆黑中,他摸索 着走到长沙发跟前。赫斯特已经不在那里了。随后,他伸手向前摸索着,来到卧室。 她肯定在那里。她确实在那里。已经上床了,被子只盖到腰间。迪迪冲她俯下身来, 感觉到她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倒在自己裸露的乳房上。他躺在她身上。 再过一会儿,他也许会站起身来脱光衣服。但是这会儿还不行。(现在)尽管迪迪 和赫斯特的肉体之间隔着一层毯子和迪迪的衣服,迪迪的情绪还是从头到脚传递给 了赫斯特,他先是不用言语将自己兄弟关系的痛楚传给了她。每当他想让保罗充当 弟弟和挚友的时候,保罗总是躲得远远的。而当迪迪从中吸取教训,与保罗保持一 定距离的时候,要不了多久,保罗就会来到他身边,热情洋溢但却充满无声的责备, 明白无误地责备迪迪不关心他,蛮横无理地要求迪迪给予他兄弟之情。等迪迪又一 次感到自己错怪了保罗,相信他可以依赖保罗,并还保罗以热腾腾的兄弟之爱的时候, 保罗却会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