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迪迪把他杀死了。用不着火车来完成这一使命了。这一次是从前面打过去的, 比上次更有力,打得更准。迪迪俯视着在地上扭做一团的工人,有些幸灾乐祸。甚 至发现自己能够产生这种野蛮的情感,将自己无助的恐惧痉挛和厌恶情绪压下去。 迪迪胜利了。 终于,迪迪心里说道。他(现在)真的死了。因为我第一次将信将疑,不得不 回来再杀一次。 他听到赫斯特在他身后低声哭泣,回身来。她蹲坐在地上,低着头,身上满是 机油、泥巴,还有英卡多纳被打碎的脑颅中溅出来的血水。扔下撬杠,迪迪跪到她 身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迪迪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喊叫:“多尔顿,不要杀死 他!”当时以为她只是出于恐慌和担心他的安全而乱喊些什么。这会儿迪迪只是觉 得赫斯特已经意识到决斗结束了,而且迪迪毫发无损,胜了这场决斗。吻着她的面 颊、她的嘴唇、她的脖子,“这下你看见了吧,”他喃喃地说道。“这次你都看到 了吧。” 但是赫斯特似乎没听懂,并没有分享迪迪病态的欢欣和固执的喜悦。相反,赫 斯特(现在)心里更多的似乎是某种莫名的痛苦。 她从迪迪的拥抱中挣脱了出来。站起身来,拒绝了他想搀扶的企图。狠狠地拍 打着自己的衣服,用力跺脚,跺掉鞋上泥土。 迪迪深感困惑,也站起身来。“怎么了,亲爱的?怎么生气了?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看见了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她恨恨地说,“这你是知道的。”停顿了一下。 “不过如果这能让你满意的话,我的确相信你了。” “你还有什么心事。”迪迪不无生气地说。“你没告诉我。” “都过去了。”赫斯特说道。“没有关系的,事情不可能逆转的。 你不得不那么做。“ “我真搞不懂你,”迪迪喊道,“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是的,我们说的是一回事。我已经说过了。我真的相信你了。” 迪迪不明白为什么赫斯特变得冷冰冰硬邦邦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为他做证, 证明他迷惑已久的事实。“那还不够,”他愠怒地坚持道。“你得看见我。”这样 一个有残障、注意力不集中的证人又有什么用?没用,什么用也没有。我必须再杀 他一次吗? “可是我看不见。”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知道我看不见。” 迪迪对赫斯特怒不可遏。他救了她的命,也救了自己的命。 最重要的是,他把两人对真相的认识归到一起来了,两人取得了一致的认识, 实现了巧合,即使是不得不诉诸武力。而对他所做的这一壮举,赫斯特做出了什么 样的反应呢?用她眼睛看不见这一托词来搪塞他。迪迪可不吃这一套。“我需要你 看见这一切!”他嚷道。 喊出这一嗓子,迪迪在心中让步了。也许这只是他的怒气作怪。他觉得自己身 体绷紧的支撑松弛了,僵硬的纤维溶化了,紧张的神经放松了。空气似乎变轻了, 腐烂的气味变淡了,而且也暖和多了。迪迪不敢看赫斯特,重又瞥了一眼蜷缩作一 团的尸体,一股脏兮兮的液体还在从那人的头颅中流出来。他发现自己对所看到的 景象既不感到恐惧也不感到恶心。这种反应表明迪迪能充分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所做的一切。因此能够把握自己陈旧而疲惫的反应。 然而(现在)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崭新的意义一浪又一浪地流过这一事件 的表面。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这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呀? 迪迪知道答案。答案不在于想法,而在于行动。迪迪想同赫斯特做爱。就在这 里,就在此时。因为做爱是一种具有补足意义的行为。是他每次杀人的续集。两者 相辅相成。但却不是以他以前所理解的方式。以前,他认为与赫斯特做爱是对他所 犯罪行的宽赦,甚或是一种奖赏。(现在)迪迪觉得,也许他每次杀死一个铁路工 人就是为了恢复做爱的能力。暴力仅仅是一种前奏,使做爱成为可能。如果这一情 况属实的话,做爱才是迪迪的目的,而不是止痛剂。施暴降格了,只是为了铺平道 路?……可是为什么迪迪一定要绕这么大的圈来做这件事呢? 把风衣和毛衣铺在铁轨中间狭窄的空地上,这里离英卡多纳的尸体只有几英尺, 解开靴子带脱下靴子,他让赫斯特躺到身边。 把她抱到怀里——赫斯特起初很被动,没有一点反应。但是迪迪兴高采烈,欲 火旺盛,他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会发动起赫斯特,让她与他有同样的乐趣。先是爱抚 她的乳房,随后把一只手伸到她的两腿中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把她的裙子掀到 她的腰间。迪迪沉浸到她甜蜜而又潮湿的肉体里。是的,她开始无法自已,对他的 爱抚做出了反应。迪迪把裤子和短内裤褪到膝盖上,爬到了赫斯特身上。她也开始 扭动身躯,尽管她的脸奇怪地尽量转向一边,以至于迪迪吻不到她的脸。两人开始 耸动,融成一体。迪迪在不影响做爱节奏的情况下,从背后把赫斯特的乳罩解开, 把她的裙子又往上撩了撩,把自己的裤子彻底蹬掉了,将生殖器深深地插到赫斯特 的体内。还刚刚开始,迪迪就觉得他的快感比其他任何一次做爱都强烈,包括第一 次做爱。赫斯特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因为(现在)她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很配合, 尽管被墨镜遮住的脸还是尽量地转向一边。他们有了一次高潮,可那还不够。各自 必须把自己身体的所有部分都交给对方——生殖器、口、手、膝盖、头发、脚。两 人都在喊叫,轻哼,呻呤,笑,发出咝咝声,说着淫言秽语——迪迪是第一次听到 两人发出这么多的声音。迪迪和赫斯特像两只从未交媾过的野兽一样。起初设法躺 在迪迪的毛衣和风衣上,可后来两人滚开了,把两人身上的衣服全扯光了,身上沾 了些脏东西,皮肤也蹭伤了。身体无处不是相同的熔岩般的感觉,快感和痛楚融为 一体了。他们又一次同时达到了高潮。(现在)的确,迪迪感觉得到了宽恕。他似 乎从他瘦弱的身体中爬出来了,就像海里的生物爬出了自己的壳。 赫斯特从他的怀里躺倒了下去。她会不会是昏过去了?迪迪不安地把面颊贴到 她的胸前,聆听她的呼吸:一个极度疲劳的人缓慢而有规律的吸气呼气,幸福地进 入了极需的深沉梦乡。这么说是睡着了。让她休息吧。迪迪把赫斯特的尼龙内裤从 她腿上拉上来,拉到臀部以上,把扯破了的裙子拉下来,拉到膝盖处;把她的棉布 胸罩塞到她的衣袋里;把她柔软的胳膊伸进衣服袖子里,把衣服扣好。随后,把赫 斯特抱在怀里,走了几英尺,进了附近的一个安全洞。刚进洞,就在洞口,就把赫 斯特放了下来,让她坐在那里。 背靠在墙上,在从障碍物拆下的石块堆旁边。 迪迪想到,把赫斯特留在这里是危险的。要安全些的话,自然是把她抱出隧道, 让她躺到铁路边的坡地里。把她放到那里以后,迪迪可以重新返回隧道里。 但是他不敢离开隧道,即使只有几分钟。他也许不会愿意,也许根本就不可能 重回隧道。赫斯特只需要在这里躺一会儿。他必须再往前走去看看。在他心中,好 奇感、身强体壮感仍十分强烈,狂欢的热情也很高涨。 也去移动一下英卡多纳的尸体?见鬼,不。让这狗杂种躺在他的血泊里吧。 迪迪(现在)应该穿好衣服再做下一件事情。但是他非常不愿意重新穿上这些 弄皱扯破的衣服,他的衣服跟赫斯特的一样,溅上了英卡多纳的脑浆和污血,又沾 上了泥巴、油腻、尘土、汗迹和精液。当然,如果他觉得冷,他会穿上的。可是凑 巧,他不觉得冷。 不仅不感觉冷,而且觉得太热了。也许迪迪在发烧。没关系。关键的问题在于, 这会儿,迪迪缺乏穿上衣服的愿望。 随后他想把自己的衣服用到该用的地方。迪迪把赫斯特的头靠在墙壁上,这会 儿,她的头已经垂了下来,样子很别扭,一定很不舒服。而且硬邦邦的墙壁一定会 伤害她的脊椎。她醒来背会疼的。迪迪把他的靴子、裤子、衬衣、毛衣卷作一团, 把睡着的赫斯特向前拉了拉,把这团衣物弄成枕头状放到她的背后,让她重新靠回 去之后,把自己的风衣当毯子盖住赫斯特的上身。(现在)好多了。 为什么身上还留有衣物呢?迪迪弯下腰来,脱下了袜子和T 恤衫。把这些衣物 放到赫斯特身边。 (现在)他可以走了。 迪迪抬起一条赤裸的腿,然后抬起另一条,跨过了还没拆除干净的障碍物。当 然,正如他私下里一直怀疑的那样。障碍物后面不是隧道和铁轨的普通延续。往前 不远,离障碍物大约二十码,铁轨就没有了。再往前走,隧道壁开始变宽。(现在) 仍然还在变宽。 为什么不会呢?“在这个世界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世界。”迪迪已经不是走在隧道 里了,而是在穿过一个又长又宽又潮湿的画廊。 又一次,他产生了是在矿井里的感觉。只是这里的空间照得很明亮。强光来自 赤裸裸的灯泡,灯泡安在没有橱窗的墙上的装置上,灯泡与灯泡之间隔得挺近。灯 光太强烈了,人似乎能感觉得出来这里的温度都有所提高。否则的话,怎么解释迪 迪在一月末一丝不挂地转悠而不感觉寒冷?不只是因为画廊里气候古怪,潮湿能够 产生热量,大概不只是这样一个原因吧?但是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迪迪(现在) 感觉得到的只是温暖。有时差不多觉得有些闷热。他倒希望能更冷些。 迪迪一丝不挂,对身体的感觉良好。他脚弓很高,行走的时候,脚趾紧扣着肮 脏的石头地板。他的睾丸在温暖的空气里耷拉下来,舒服地靠在大腿内侧。他的胳 膊在两侧随意地摆着。他的肩膀很放松,没有紧绷,他的头昂着。他的皮肤似乎全 都蒙上了一层光滑的薄膜,就像在睡觉的时候被漂洗过一样。 强烈得几乎刺眼的灯光让迪迪对行走其中的封闭空间一览无余。对这里与隧道 的不同之处也看得很清楚。与隧道里坚硬土质地面相反,这里是真正的地板,用深 灰色的石头铺成的,每隔三十英尺左右便有一个方形下水孔,用沉重的铁网格覆盖 着。墙壁也是用同样的深灰色石头砌成的。 迪迪多少在期待着,随时会看到一位在藤椅里打盹的老看门人。从他那里他可 以问一下路,那样他就会恢复方向感。他想像中的这个看门人异常清晰。一个六十 岁左右的邋遢老人,两颊深陷,前额长只粉瘤,至少两年没刮过胡子了。穿着光亮 的斜纹哔叽布制服,衬衣袖口破了,从外衣袖口露了出来。他的口袋里脏兮兮的, 装着破旧的包口香糖纸、用过的邮票、撕破的票根,还有用脏了面巾纸。他大腹便 便,患有黏液囊炎。他每天夜里回到摆满家具的家中,睡在马毛床垫上,床上方挂 着亡妻的照片……这位老看门人坐在藤椅里,藤椅斜倚在墙上。迪迪想上前去问: 我这是在哪里?看门人会懒洋洋地回答他。那就足够了。因为迪迪并不期待能获得 多少消息。能获得一点儿也就感激不尽了。然而,尽管他的要求很低,却未能碰上 哪怕是衰老不堪的看门人——画廊门口没有,画廊的任何其他地方也没有。只是在 地板上发现了一只草帽,七又四分之三英寸,被水冲到了下水口边缘,可能是看门 人的。 迪迪赤身裸体行走其间的长长画廊几乎空空如也。迪迪只看见一些几乎毫无价 值的古怪玩意儿,每件之间相隔很远,在如此宏大宽敞的地方显得微不足道。这些 东西是被扔掉的?丢失的?藏匿的?按一定的顺序摆在这里是要传递什么神秘的信 息? 首先是已经提到的草帽。 再往画廊深处走几码,靠在墙边,有一架大约1930年出产的“顶峰”牌收音机。 检查了一下,里面所有的电子管都烧坏了。 往前一点,有一大摞每分钟78转的唱盘。迪迪弯下身来,想快速看一下都是什 么唱盘。这些唱盘都是歌剧咏叹调,尘封已久了。看了十张唱盘,弄脏了自己的手 指,迪迪连一个歌唱家的名字也不认识。 再往里,有一箱椰子。迪迪拿起一只来,晃了晃,听里面椰汁晃动的声音。感 觉口渴。只要有把小螺丝刀,他就能钻开一只椰子,喝点椰子汁。他有一把管用的 小螺丝刀——在他的瑞士军刀上——但却留在隧道里的裤子口袋里。 往前走,有一盒雪茄烟。是瑞杰喜欢的那种古巴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