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会尽快查清这片山林的具体面积的,并登记在上面。唉,自从店主过世以 后,我的脑子好像突然不中用了。” 他后面的这句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以后自己干笑了几声。可是藤代却没 什么反应,脸部表情还是那么僵硬。 “除了这一点,还有什么重要的项目没记在上面吗?” 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宇市好像早就知道她要问似的,慢条斯理地回答: “噢,除了这些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在你们三个之外还有一份遗书。” “你说的是那份嘉藏留给另外那个女人的东西吧。”听到这个的时候姨母芳子 开口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我想上次家族会结束以后宇市已经去过她 那里了吧,她看了遗书的内容了吗,她是怎么个态度啊?”她这回是非得从宇市那 里得到一个答案。 “她人长得还算是漂亮,脾气也很好,而且还很重感情。” “那么听你的意思她还是个有容貌讲感情的人喽,倒是很完美。” 姨母芳子不时地冷笑着。藤代的脸上也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 “要说重不重感情,是见过一次就能了解到的吗?恐怕你已经跟她见过很多次 了吧。” “我倒是去拜访过她,看见她时她正在佛坛前祈祷着店主,坛前并没有放灵位。 她把店主生前用过的碗筷都摆在了上面,还准备了一些酒菜。看见她的时候地还在 流泪呢。再者说了,店主在遗书里面也没有说过要把遗产分给她多少,当她听说遗 嘱上还说到她的时候,早就感动得泣不成声了。” “你刚才说她长得很漂亮对吗?那她跟我死去的妈妈比起来哪个更好呢?”雏 子用好奇的语气问道。 “她怎么能和夫人相提并论呢?夫人是名门闺秀,身上具有的是一种雍容华贵 的美,而她呀,总是文文静静的,还带有一脸的忧愁,让男人们见了都会产生一种 想保护她的欲望。” “那你还说她很客气,那她是怎么个客气法,你倒是说说看?” 类似于这样的问题,也只有一向文静的千寿才能问得出来。宇市没有很快回答, 沉思了一会儿才说: “我找到她的时候,就对她说,店主在遗书中提到了她,并且还要把遗产分给 她一些。小姐们也都知道了,她们通情达理,也会照着上面的意思办的。她却说不 要因为她给家里人再添一些麻烦了。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那你有没有想到,这只不过是她想要收买人心的一个小手段而已?这样一来 还可以博得我们的同情。”藤代突然在这时接过他的话,“那依你看应该分给她多 少呢? ”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似的。 “这个就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了,因为上面没有写清到底给多少,只能看看小姐 们商量出来以后的意思了。” “现在这么看来,事情很难办了,上面又没写清到底给多少。其实死去的父亲 故意不写得很清楚,目的是想让我们多分给她一些。从这一点上来看,父亲还是比 较狡猾的。” 藤代用尖酸刻薄的话说着,语气中带有不满。而坐在一边的千寿只是眨了眨眼 睛,跟着就是一声叹息: “那照这么一来,给得少了就会觉得丢了自家的脸面,现在有什么办法才能两 全齐美呢……” “现在还有时间考虑脸面不脸面吗,如果让我们把自己的一部分遗产拿出来分 给他的那个情妇,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再说没有这样的道理。这种思想是什 么时候的,明治、大正?简直就跟傻子没什么区别!” 雏子这时对于那份遗书也有些不满了: “宇市先生,你会执行那份遗书上的遗嘱吗?” 她一脸的认真,宇市让她这么一问反而感到有点惊讶。 “这还用说吗,死者既然在生前写下了这样的要求,那么我们就必须要分给她, 如果不给她的话,那女人就可以告你们不履行死者遗愿,这样一闹就会对这里不利,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经过仔细的考虑,最好还是分给她一些……” 宇市对她们是极力劝说,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效。而姨母芳子好像又想起什么 似的,把身子向前探了探: “现在还是把这个问题往后推推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她本人叫到这里来。 嘉藏的遗书里面并没说清楚给她多少,这足以说明在他生前的时候已经给过她了, 只是死后还要给一些罢了。” 现在她的心里有些好奇了,然后又接着说了起来: “尽快把她叫来吧,没准还能从她那里问出点雪村轴画的眉目呢。那就等你们 见了她的面再谈这些怎么分配吧。” 姨母的时机抓得很准,她利用这件事情巧妙地把家族会结束了。 街道两旁的人很少,宇市一筹莫展,歪着嘴、皱着眉头,很木讷地朝神木方向 走去。 本以为今天的家族会就可以把遗产分配的问题解决掉,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 空,现在看来只能在一个星期以后开第三次家族会了。还要把浜田文乃叫过去,这 不是更麻烦了吗?不只是这样,还可能把雪村轴画也牵扯进去,这件事到现在又出 现这么多问题,真是出人意料啊。 在把财产目录公布了以后,山林的数目差一点就露馅了,好容易把这事对付过 去了吧,今桥那边的姨母偏偏借着这个机会结束了家族会。 宇市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咂了咂那张干瘪的嘴,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了。 他来到一家粮食加工场拐角的地方,穿过小路,从一家香烟兼药店的铺子里穿了过 去,这里就是文乃的家了。以前来的时候这里都是关着门的,可是这个时候院门却 开着,而且房门也开着一条小缝。 宇市以为这时候里面有客人呢,便按了按门铃,他把头从门缝里伸进去,左右 看了看。现在都六点多了,屋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这时的小院显得有些凄凉。 宇市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他看见一个消瘦的身影走进门厅里面,脚 步放得很轻,还可以听见屋里面水烧开时的嗞嗞声。 “打搅了,有人在家吗?”他这时才跟里面打了个招呼。 “哪位呀……” 屋里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宇市听见了赶紧把身子直了起来。 “矢岛商店的宇市。” “噢,是大管家呀……什么时候到这儿的,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呢……” 里面的人故意把说话的语调放得很轻松。 “院门是敞开着的,所以我没敲门就进来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吧?”宇市在说 话的时候正从门缝处向里面看。 “那就请进吧……” 文乃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到门口迎接他,只是在茶室里做了回答,接着就把房间 里的灯打开了。 宇市看见茶室里火盆上的水已经开了,正在发出一阵阵响声,火盆旁边还放着 一个叠成枕头状的坐垫。 他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当他看到火盆边只有一个喝过茶的杯子的 时候,才觉得刚才没有别人来过。 “怎么,躺着来着,是不是身体哪不舒服啊?” 在强烈灯光的照射下,文乃的脸显得有些苍白,这些宇市已经看在眼里了。文 乃听了以后赶紧摇了摇头。 “没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才想清扫一下院子的,可是没多一会儿就有点不 舒服,可能是有点感冒吧……所以就没关院门,进来歇一会儿。” 一边说着,又从火盆边的茶具柜里把茶壶和茶碗拿了出来。她的表情看起来很 平和,没有一丝异样,那些干枯的头发直垂到颈部。 “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文乃继续往壶里倒着水。 “请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对了,本家那里怎么样了?” 她只是想问问矢岛家的三个姐妹而已。现在还没有跟她说今天在家族会上发生 的事情,所以宇市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 “托您的福,她们姐妹三个都很好。今天刚开过家族会,是第二次了,可是遗 产分配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说着,宇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结果?你的意思是……”文乃有些迷惑了。 “大家都在为分得的多少相互竞争呢!” “你的意思是她们在争夺遗产……”文乃听到这个消息显然有些吃惊,瞪大了 眼睛问道。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啊,说出去的话也叫人脸红。她们姐妹三个人都把自己分 到的那些财产做了估价,但今天又把估价压得很低,她们互不相让,都想占点便宜, 所以也就没结果。” “可她们都是些有教养的名门闺秀啊,现在竟然为了这些遗产争得面红耳赤, 可真让人不解……还记得葬礼那天,她们三个人都站在那里,长得跟几朵花一样, 即使是穿着白色的葬礼服,还是那么优雅,当时那场面,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文乃一脸的不相信。宇市端起刚倒上的茶水咂了一小口。 “是啊,大家闺秀往往都是这样,她们从小被宠着、惯着,只要是自己喜欢的 东西,就会想方设法地据为己有,根本就不会考虑到别人,所以说她们的欲望也就 更强烈。这回就是个例子,从刚开始分配遗产的时候,她们几个的争斗就展开了。” “可是无论如何,她们几个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姐妹啊……”文乃还是不 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她们才会如此地争斗。不过也难怪了,所有的家产价值 几个亿呢,谁都不愿意吃亏,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分清楚。她们三个连根毫毛都要争, 让人看了都觉得败家,如果是两姓旁人的话情况也许就不这样了。这就是连续四代 的女系家族啊,让人感到有些发指。” 宇市在说每一个字的时候语气都很沉重,这也使文乃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停止 了喘息,两眼直直地看着宇市。 “还有就是那张雪村的山水画,她们今天提起来了,谁也不相信谁。” “什么?你说的是那张雪村的山水画?”文乃听了以后显得非常吃惊。 “是啊,放在库房里就这么不见了。就是这件事今天在家族会上还成了一个大 问题呢,她们为这个争论了很长时间。” “你说的那张画不是先放在我这里了吗……”文乃脸上惊讶的表情依然没有退 去。 “在那种情况下我要是说那张画在你这里,不是明摆着给过世的店主找麻烦嘛?” “对于本家来说,那张画是不是很珍贵呢?” 对于文乃的突然提问,宇市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谈起了别的事情。 “其实老店主在把这画拿到你这儿来的时候家里人并不知道,就算是你现在告 诉她们画在你这里,她们也会觉得是老店主把它送给妾的。她们还会用这个当话题 想得更多,连山水画都送了,那以前会不会还送过更值钱的东西呢?”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在店主刚去世的时候,我还跟你说过要把它送回 去,你说不用了,可是现在……” 文乃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而且嘴唇有些颤抖,她的话里带有责备。可是宇市却 装着没听见,很平静地说道: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是再把画还回去,对老店主和你都不会有利。 所以,你就把画交给我好了,我会选一个适当的时候把它还回去的。” 这次宇市把这个责任主动承担了下来,他稍作停顿又说道: “不过呢,这个月请你到本家去一次。” “什么?去本家,这个月吗?” “嗯,这个月的十七日下午。”宇市回答她说。 “真的要去吗……” 文乃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有些害怕了,眼里还闪烁着不安。她急促地喘息 着,两眼望着远处,显得有些缥缈。 “看起来这件事对你来说有些突然了,我想你用不着那么紧张……本家那里只 有她们姐妹三个,还有就是今桥那边的姨母。所以你也不用害怕,到时候我会在你 身边帮助你的,这点你不用担心了。” “不过,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有点困难,我想……”文乃吞吞吐吐地说。 “没事,其实你用不着那么难为情,现在的情况跟抗战以前的那个时候大不相 同了,到了本家以后你只要跟她们说对老店主生前的照顾致谢就可以了。如果她们 问到那张画,你说不知道就行了。” 宇市再三叮嘱她。文乃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她想了一会儿,把头抬起来说道: “那好吧,那一切就拜托你了……”说完,她又把头低了下去。 “一切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对了,那张画呢,我怕她们会到你这里来找,所以 想先替你保管。” “交给你……”文乃想了想,又点了点头,“这样也行,把它放在这里我总是 怕被别人发现,放在你那里也许就安全多了。” 说完这些,文乃动作缓慢地站起来,打开里间屋子的门,把一个长长的轴画盒 取了出来,放在席子上。 “请你检查一下吧。” 看到画的时候,宇市赶紧把身子弯了下去,把画从里面取了出来,解开绑着画 的线,使画呈现在眼前。 一道急流而下的瀑布立刻出现在眼前。作者的画法大胆而豪放,使用泼墨效果 一气呵成,深山幽谷分散在瀑布的周围,有种神秘感。看到这个画面,仿佛现在就 置身其中,而且还可以听到急流拍打礁石的声音,让人心旷神怡。 宇市看着画出了神。 “这确实是雪村的山水瀑布,就先放在我那里吧。” 说着,他又把画按照原来的样子包好放了起来。文乃又给了他一个包袱,让他 把画包在里面。见宇市把画包起来以后,文乃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好像很累的样子。 “你稍等一会儿,我去拿些酒过来。”说着她便起身向外走去。 “不必麻烦了,今天我还有些事情。再说,如果现在喝多了,这幅画要是丢了 怎么办呀?还是改天再说吧。” 他赶紧站起来,把画紧紧地抱在怀里,往门外走去。 走到神木车站的时候,宇市并没有等电车,而是随手招来了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