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商店里各个客户的电话号码、一个便于随身携带的小算盘都在这个包里面,还 有矢岛商店的印章、钱包等小东西。但是这些都不是宇市要找的,他把手伸进包的 最里面,来回摸索着,不一会儿,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他很小心地把这些纸铺平 放在桌子上面,放在一起。 漂白布天正正正正正正一,六五○ 漂白布文正正正正正一,四五○ 久留米色染布正正正正正正正正丅二,一○○ 久留米色染布正正正七五○ 后备三十号布正正正正正正正正二,二○○ 天竺棉染布正正六五○ 白纸黑字写在那个小笔记本子上,上面标着商品的名称还有一些数据——正字 和阿拉伯数字都标在了上面。在读这些正字的时候宇市就跟读选票一样。漂白布以 五十匹为单位,久留米色布和后备布都是窄幅的,以五十匹为单位,天竺棉染布也 是以五十匹为单位,但它们则是宽幅的。这些都算清楚以后,宇市从怀里掏出一个 笔记本,这个本子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过——上面还有那些山林的记录,他一页 一页地仔细查看着。 他又在上面写了起来: 漂天一六五○(二六五○) 漂文一四五○(三四五○) 久色二一○○(四一○○) 久白七五○(一七五○) 后三十二二○○(三二○○) 天染六五○(一六五○) 这几种布的做法不一样,漂天是每方用七十根横丝,七十四根纵丝织成的上等 漂白布;漂文是用六十五根横丝,再加上六十九根纵丝做出来的漂白布;久色是用 久留米染成的带着颜色的布;久白是用久留米织染成的白色的布;后三十是后备织 成的单幅的上等布;天染则是天竺棉布的一个商标。在商品后面标着的那些数字和 那些皱纸上的一样,那些写在小括号里面写的数字是刚进到的,宇市昨天在商店的 账本上在那些批发价那部分做了些手脚——他把账本上的数字一改成二或三,再把 二改成三或者是四。 十一月三十号那天矢岛商店里面进行了一次全方面的清点,如果在平时,每个 月月底都会把库里的商品跟账面上的数字进行核对。营业仓库的清理工作交给了上 门女婿良吉,内库清点的工作一向都是由宇市来做的。良吉管理的那个营业仓库其 实是跟仓库公司租过来的,在清理的时候,管理者要把库里面存有商品数目的证明 交给上面,再按照账本上的核对。但内库里的东西却是由店员来核对的,他们把库 里面的东西清点完了以后再用“正”字来说明数量,然后再让他们把统计的这些数 字交上去。有些店员在理货的时候总是会把一些数据写错。 当然这样的大好机会宇市是不会错过的,当那些织布从作坊里面进来的时候, 他在记数量的时候就会用千作为单位,到了每个月月底,他就再记住商品的名字以 及数量,当员工们把清点过后的数字报给他以后,他就在这些数字上做些手脚,当 然改的时候也能跟柜台上货的数量相同,就算是被发现以后,他也会说是员工们在 核对的时候出现了错误,这样别人也不会怀疑到什么。所以宇市每个月都会趁着月 底的时候大捞一把。 在老店主生病卧床不起的时候,像卖山林里面的木材,向晾晒厂和纺织厂进货 给提成,还有每个月月底的清点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宇市一个人在干,所以就算是 他在那些日子里捞再多的东西也不会有人知道。想到这些的时候,宇市的心里有说 不出的高兴。他起身把手里那个笔记本收了起来,向着南边的屋子大声地出了一口 气。 “大野先生,你的急信!” 正在这时就听见外边的人在喊着他的名字,他走到玻璃窗边一看,只见房东家 的主妇一个手里拿着刚买回来的菜,一个手里拿着一封信。 “怎么会有急信呢?从哪儿发过来的?真是怪了!” 宇市的妻子在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在这个地方又没有什么亲人,所以很少有信。 “说什么呢!上面写的是奈良县鹫家。” “哦,从那边寄来的呀……” 听完宇市赶紧把信拿了过来。这肯定是看山人太郎吉寄过来了,信封上没写寄 信人的姓名是因为他怕被别人发现。 他把刚才打开的窗户关上,就迫不急待地把信拆开了,里面装着一张很粗的纸, 上面用铅笔写着,字写得难看不说,而且还很模糊,看起来很费眼。 以前发生过一些事情,所以这两三年就没怎么写过信,但是现在又出现了一些 特殊情况,迫不得已才写的。我老婆会写的字也不多,所以还得请您在读的时候费 些功夫。 四天前,有件事让我感到很吃惊,上次跟您一起来看山的一个女人又过来了, 还带着一个让人看了就厌烦的男人,又让我带着他们去了山里一趟。刚见到他们的 时候我还问了,说这事大管家知不知道?可是他们却说:看自己家的林子还要通知 大管家吗?听到这个我怕他们起疑心,就跟他们说:只是随便问问。于是就跟他们 去了山里。近一点的那片林子砍伐权早就担保出去了,还在界标上做了点手脚了; 还有另外一片批发出去的林子。他们搞这么一个突然袭击,把我这个什么都不怕的 人也吓得不行。 我当然不会直接把他们带过去了,但也不能只是在一片林子里转来转去的。不 怕您笑话,当时急得我呀,都快尿裤子了,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正在着急的时候, 谷里起雾了,天上还有乌云,看样子是要下雨了,所以我就当机立断,在还没下雨 的时候带着他们在山里来回绕圈子。杉林里哪条路不好走我就往哪个方向走,可是 走了半天也不见下雨,我就开始用镰刀另开了一条路,把他们往悬崖那边领去,这 样也可以打乱他们的方向感,就在这个时候下起大雨来,那个女人还把脚给崴着了, 所以我就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木屋里面躲这场及时雨,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回去。不 过他们走的时候还说下回再来看那片批发出去的林子,这回对付过去了,下回怎么 办啊?我这人只能干力气活,想办法还得让大管家来。再者就是那个跟着一起来这 儿的男人,还真能说,当时还说要给我百分之十的费用。咱们两个的关系又不是一 天两天了,那点诱惑能让我心动吗。过些日子还得跟你谈件好事。 原本应该早点给你写信的,可是心里总是踏实不下来,又不会写字,所以拖到 今天,还请早点给我回信。 太郎吉 当宇市把这封信看完的时候,就越来越因为藤代近期的一些表现而感到奇怪。 一个星期前,藤代说想去京都玩一趟,跟她同去的还有一些以前一起学舞的朋友, 晚上就不回来了,在走的时候还仔细打扮了一下。根据矢岛家的规矩,未婚女人晚 上是不能不回家的,但是又看在藤代已经离婚了,所以才给了她一个特许,在每年 的春秋两季都可以出去旅游,可以让她散散心。当藤代想去京都玩的时候,谁也没 有往别处想。第二天她回来的时候,宇市看见她一瘸一拐的,问她怎么了,她说是 在京都玩的时候不小心在台阶上滑倒了,当时宇市也没多心,就信以为真。这些天 藤代不仅去看了那边的山林,而且还到神木那里想办法让文乃打掉那个孩子,遇到 这么多的事情都没中断舞蹈的学习,而且还跟朋友去京都旅游,这让宇市觉得她有 很强的自我调节能力,所以心里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当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才知 道她是背着所有人去那里看山林了,这让宇市出乎意料,心里也有一丝的不安。 不过,哪个男人会跟她一起去呢?从太郎吉的信里看出来那个男人好像不是什 么好人,不过能跟藤代一起去鹫家,而且还跟他在外面过了一夜,相信这个人一定 不是什么庸俗之辈。他又想起当时在分遗产的时候,藤代早就把那片房子的价钱估 算出来了,再加上那次他们一行人去看山林的时候,她竟然能问到山林的地皮还有 砍伐下来的木材价钱,足以让人对她另眼相看。现在分析起来,原来是背后有人为 她出谋划策。不光是这样,能在见太郎吉第一面时就开出再增加百分之十的价钱, 说明这个人还很有经商的头脑。 如果近些日子藤代再带着那个男人去看山的话,再让太郎吉来处理恐怕就不太 稳妥了。那个太郎吉,只要拿到点好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说什么关系不一般, 还不是让他有油水可捞,要不,他才不会白干呢!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再说太郎 吉是那种见着一毛钱都想要的人,如果轻易相信他的话,可能会中他的计。 这时宇市一改昨天那种喜悦的心情,变得沮丧起来。他把太郎吉的信用力搓成 一团扔进了柜子的抽屉里。这时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打扰了……” 宇市当下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有人把三张草席大的房门拉开了。宇市赶紧把抽 屉关了起来。 “我是君枝,你起了吗?” 说话的工夫,她就把鞋脱下来走进了屋里。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袱,穿的那身 行头就跟刚找她去文乃那里做工时一样。也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她从一进门 开始就不停地翻着白眼儿。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早跑到这儿来了,坐下再说吧。”宇市让君枝坐下来 静静心。 “我今天把工作给辞了,受不下那份气去。”说完她两手一松就把那个大包袱 扔在了地上。 “你先别着急,把事情跟我说说清楚,要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我跟那个金鱼眼吵了一顿。” “啊?你跟那个卖药的女人吵架……”听到这话宇市赶紧问了起来。 “没错。那个金鱼眼管的事也太宽了点。我刚开始去的那几天她倒没什么事儿, 可从第四天开始她有事儿没事儿就往那跑,好像跟文乃有什么关系一样,还对我呼 来喝去的。家里早就从大夫那边开了药过来了,可是她就像个江湖郎中似的还一个 劲地推销她那儿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补药,还说什么吃了以后可以安胎,文乃就把那 药用高价买了过来。这不,今儿一大早就又过来了,手里还拎着能治肾病的药。我 看她这种人啊,打着看病人的幌子来这卖药了。我就跟她说了,现在做买卖不合适, 要过来就实心实意地看病人,药就送给她。她倒好,说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还是早点 走了算了,不就一个打杂的吗,我还能找着。我就说了,虽然我是在这里做活儿, 可是还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看文乃的表情,她倒像 个没事人儿一样。既然没留我的意思,我还待在那干什么呀?真是把我气死了,这 ……” 她正说在气头上,只见宇市眼里蹦出两道能杀死人的凶光。 “行了,别再说了!我让你过去不是让你去跟那个金鱼眼吵去了,是想让你帮 我监视着文乃。这些天你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看到宇市一下子变得这么严厉,君枝吓了一跳,低下头去再也不吭声了。她沉 默了一会儿,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宇市,小心翼翼地说着: “你们从那走了以后的第二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精神好了很多,一门心思 的想把孩子生下来,医生说什么她也不听,金鱼眼给她介绍的那些药,钱再多她也 会买下来。过了一段时间身子倒是好了起来,肾肿也消了下去。” “听这意思,要把孩子生下来是没多大问题了?” “我倒是看不出病好没好,就是能看出她的肾问题不大了,而且还很能吃,身 子骨也比那时候好了不是一点半点,要把孩子生下来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她的脑子 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 “什么?脑子不正常?”宇市听了音量提高了许多。 “就是呀,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一会儿又无缘无故地笑个没完。” “一个人在那笑?她什么时候有这种表现的?“ “这可要说到本家走的那天了,自从大小姐把那张相片抢走了以后,她就总是 一个人在客厅里发呆。大概五天前,不知道为什么她说想去住吉神社拜拜,听了以 后我也正纳闷呢,医生说她根本不能出去。可她就是不听劝,非要一个人过去,还 说什么住吉神社那可灵了。没办法,我只能给她打了辆车,送她过去。谁知道她根 本就没去神社,而是从不远的一个小神社里买了一个梳着头发、身上穿着红衣服的 木娃娃回来。那个木偶看上去要比小孩儿们拿着玩儿的大点儿,她把那个木偶放在 了供台上,然后又祈祷了好长时间,最后把娃娃用绸布包了起来带回家里,现在就 放在以前供老店主的地方,每天都给那个木偶上香,吃饭的时候还先给它摆上吃的, 然后就死盯盯地看着它,不一会儿又开始发笑。你说这事怪不怪……话又说回来了, 小老婆吗,每天都躲在背后,那几天本家的人去了还强行给她做检查,露着最私密 的部位,大夫还那么检查,这事儿让谁碰上了大脑都得受点刺激,她也不例外。对 于妾室来说,真的就那么绝情吗?” 君枝也是别人的妾室,当她说到这些的时候心里更加愤怒。宇市也没去管她。 “她把那个木娃娃供起来了,那她祈求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我就听了句开头,好像是什么想借人种。” “什么?借人种?” “就是啊。当时我还以为她是想求什么丰收之类的呢,希望神能给些好种子, 没想到是想借人种,她那意思会不会是想让神借个人种给她,保她们母子平安呢?” 听完君枝的这番话,宇市想着文乃的样子:在那间曾经放过老店主照片的屋子 里,她把那个梳着头发穿着红色衣服的娃娃放在供台上,还一个人对着它笑。想想 就让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没准真让君枝说对了,可能文乃接受不了医生对她的那 种检查,从而使大脑受到了刺激。 “那我让你帮我办的事情办怎么样了?她那儿有什么信或是证明没有?” 君枝回想了一下,说道: “那天送走本家的那些人,我回到屋里看见文乃把立柜的抽屉打开了,手里好 像拿着一个白色的口袋正往男人的衣服里面放。从那回见了以后我也注意着呢,当 我找的时候早就没有了,可能是她拿了吧。说不定那个口袋有点问题,不过我不知 道里面是什么,但是总觉得有点可疑。” “除了这点就没发现别的什么地方吗?” “没了,我看见的就是这些。” 听到没别的了宇市才把心踏实下来,他用平和的口气在安抚着君枝: “我现在也不是逼你去,你把心态调整一下,还是再接着干吧。如果你在那里, 我就能放下心去做其他的事情了,这样你也不会吃亏……” 他在安慰着君枝,心里还想着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藤代又去了鹫家那边,而 且带着个男人,一定要小心提防着他。想到这儿的时候,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阴笑。 至于文乃那边嘛,听君枝那么一说好像也有什么事情没说出来,真是有些让人害怕 呀。现在身处的环境对自己非常不利,有种让人团团围住的感觉。 千寿早就发觉良吉从床上坐起来了,好像在一个人想着什么事情。 早晨的阳光从木窗的缝隙问照了进来,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放在床头的表,指针 停在了七点的位置。 现在正是月底的核对期间,昨晚良吉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现在这么 早他就又起来了,为了让千寿能多睡一会儿,他用最小的动作划着火柴点烟,又把 烟灰缸拿了过来,在一旁吸了起来。为了不让千寿被冒出来的烟呛着,他拉开了门 帘,把烟吐了出去。 自从跟千寿结婚以后,良吉就养成了这种习惯。不只是在白天良吉都这样做, 就连晚上他都是这种表现,可是千寿却丝毫不放在心里。在良吉与千寿结婚的时候, 千寿的母亲松子还在世,她把千寿叫进另一间屋子里,对她说:“咱家是女系家族, 所以规矩跟别人也不一样,在一般人家里,以男人为主,睡觉的时候他们在右边, 我们家跟他们相反,是女人睡右边,再说就是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要让男人主动 一些。你祖母跟我这两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听到这些话时千寿感到有些难为情,从那时起她就感觉到这样一个女系家族有 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更感到有些匪夷所思。睡下以后,她就等着良吉主动一些。 当行完房事以后,给千寿的身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但是在开始的时候他们 两个却总是把位置弄反了,不过时问长了以后也就适应了。当自己有那方面的想法 时,她也不会向良吉提出来,只是表情看起来很沉闷,她把枕头推向一边,那就是 她在向良吉索要的表现。以前千寿总是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比起别的女人来会内向一 些,可事实却与之相反,她有时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结婚这么 长时间了还没有怀孕,可不可能跟过度的房事有关呢? 千寿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她 与良吉结婚都六年了,只要她有这方面的要求,良吉一次也没有拒绝过。而且每次 都为千寿想得很周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会用最轻的动作做每件事,从不去吵 千寿。他还知道千寿不喜欢闻烟味,所以吸烟时总是用手来回把烟扇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