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逝世 黛西·古德威尔·弗莱特在长期默默忍受疾病的折磨之后,于一九九X 年X 月 X 日在佛罗里达州萨拉索塔市卡耐里帕姆斯疗养院安然仙逝。 弗莱特“奶奶”的丈夫巴克·弗莱特——一位令人尊敬的加拿大杂交粮种专家 业已先她去世;她在英国汉普斯特德的女儿艾丽丝。古德威尔。斯潘纳、俄勒冈州 波特兰市的女儿琼及女婿罗斯。泰勒、纽约市的儿子沃伦及儿媳佩吉,以及多伦多 市的侄孙女维多利亚及侄孙女婿刘易斯。罗伊,皆因其去世不胜悲痛;她是本杰明、 朱迪思、雷切尔、雷恩、特勒、贝思、利萨、吉利及埃玛(?)可敬可爱的祖母, 亦是马德琳、安德鲁及莫迪凯的曾祖母,还是孪生兄妹索菲娘及休之曾姑奶奶。 追悼会定于十时于卡耐里帕姆斯教堂举行。谢绝献花。葬礼随后于朗济公墓举 行。 敬纳鲜花追忆黛西·古德威尔。弗莱特她尽己所能拥抱记忆中大多生长之物花 园、孩子、气球虽极为惧怕孤独与寂静的阴影包围却将此种阴影认同为其一己之生 命黛西,黛西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白日的眼睛,白日的眼睛镜中的脸庞就是你“这 个小小的天鹅绒盒子是放在她床头柜里的。” “这是什么?看上去像——” “就这东西——剪下来的指甲,我想是她的。” “哎。” 黛西·弗莱特(娘家姓古德威尔),由于历史变故,由于轻率、无知,且缺少 机会与勇气,在其漫长的一生中从未享受下列刺激而富有挑战的事物与活动:作油 画、滑雪、航海、日光浴、祖母绿珠宝、香烟、口交、穿耳、瑞士木履、水床、科 幻小说、色情影片(宗教狂热、块菌、樱桃酒、加利佩诺胡椒、北京鸭、维也纳、 莫斯科、马德里、集体心理治疗、身体按摩、饥饿、殊荣、粗暴的非难;她从未开 过车,从未买过一张彩票,(另一方面)也从未、绝对没有被另一人打过耳光或接 过身体任何部分,从未叹口气将阅读用眼镜放到头顶,从未(因惧怕被人耻笑)尝 试过整形手术。或者瑜伽术的可能性,从未沉迷于那些教您善待自己、相信自己、 为自己做事的杂志文章之中,尽管她知道自己一生为人所爱戴,但从未听到有谁大 声说过“我爱你,黛西”这句话(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此外,也只是在她临死 前那漫长、空洞、毫无意义的睡眠中,她才有了智慧(和空闲)思索自己所受到的 不公正待遇。 “这是上帝的赐福,”著名的契河夫研究学者艾丽丝。古德威尔。斯潘纳听说 她母亲去世的消息时大声喊道。 “我母亲的生活质量曾一度处于隆冬严寒之中,”南曼哈顿公立学校音乐学专 家沃伦。弗莱特说道。 “她是给拖垮的,”弗莱特家的小女儿、年近五十、失了业的琼。泰勒说道。 “先是她的生命拖垮了她,后来便是死拖垮了她。” “她曾对我说,她已作好随时离开人世的准备,”获奖的古植物学家维多利亚。 路易斯。弗莱特。罗伊轻声说道。“可有谁真的准备好了?” “她的智力竟然可以调整,真是不可思议。只要她愿意,她便能将它升起,展 现出来。” “惊心动魄,我有一次曾听她说过这个洞,惊心动魄!它就这么从她舌头上滚 了出来。” “还有神圣的烟雾。她以前常说神圣的烟雾。” “真的?” “好像有时候她的头脑不正常。砰,砰,有人在家吗?” “还有她的衣服!从她的装束谁也看不出她花钱多少,也看不出她究竟落后于 时尚四年,还是二十四年。” “哈” “她难以捉摸。” “是的,不过,难以捉摸也可以是一种进攻的方式。” “再说一遍?” “你听到了。” 蓝知更鸟,女少年先锋队,美国女童子军,图德雷兹,历史界,基督教活动, 阿尔法泽塔联谊会,采石场俱乐部,女教徒联合会,母亲协会,竹芋,马其莫之家 及学校学会,渥太华园艺协会,华美耕地委员会,卡尔顿县心脏基金会,里多系列 午宴,安大略种子集团,海湾女士手工艺组,老姐妹花儿。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愿将她的任何器官捐献出来。” “我只不过是想想而已。” “再说,她体内的一切都已损坏了。” “我只是觉得——” 深情缅怀黛西。古德威尔。弗莱特1905——199X深情缅怀黛西。古德威尔她以 健全的精神不带任何恶意不顾家人反对经再三考虑在遭受痛苦的折磨之后带着疑虑, 带着歉意,困难地却毅然决然地独自长眠地下“她留给了你什么?”琼在电话里喊 道(这次越洋电话的线路很差)。 “她那只浅底的篮子,”艾丽丝说道,她做了个鬼脸。 “浅底篮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她那只园子里用的旧篮子。那个发了霉的东西,提手很大,还箍了铁丝。” “我想我还模模糊糊记得那东西,可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把那只盛芦笋用的银盘给了你,我想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我的天。” “你知道沃伦得了什么吗?” “不知道。什么?” “她上大学时的笔记,还有她写的文章。全是手写的。好多页,装了一纸盒呢。” “她最后的确差不多都糊涂了,对吧?” “也许只是开个玩笑?” “她可不是挺会开玩笑的人。” “我也不知道。” “维多利亚得了那些构兰花标本。” “老天,那些个旧标本她要了干什么?” “她要那些东西,至少她说过要的。” “哦,其他东西都还整理得井井有条,我是说她的财产,还有别的一些东西。” “这我们得谢谢她的会计。” “还有她的律师,尽管他自己要价太高。” “卡耐里帕姆斯那边怎么办?” “咳!” “哪怕提起它,或是一想起它,我都觉得内疚。” “我也是。” “不过我想大家都一样。” “当然一样。” “那我们该怎么办?” “毫无办法。” 今年,美国有百分之七十四的家庭至少花了一千美元对他们的住房加以装饰或 修缮。这个消息是收音机里广播的——要不就是我做梦做到的。告诉我,我为什么 要知道这种事?这种毫无价值、微不足道的信息能使人的心情愉快些?不能;因为 你已处在迟钝的、被充填得满满的人生末年。 就没有别的什么事对我说了吗? 黛西。古德威尔。霍德新娘服饰清单,一九二七年两套三件式婚礼服,双层面 料,瓦朗西安花边,精美手工刺绣和抽花手工饰物,贝壳红,象牙白十二件女式长 衬衣十二套法国式两件头套装,包括无袖衬衣及内衣,桃红。奶白、蓝色、茶色六 件睡衣六件长便服,乔其纶纱面料,尚蒂伊花边两件长连衣裙,一件为羊毛格子花 布,另一件为带棱纹的棉布六个“火红青春”牌胸罩六个“紫罗兰”牌丝质平针及 府绸胸罩三件日本丝绸的粉红色背心两件戈萨德丹斯莱特紧身褡,丝质平针并带松 紧镶边十二双丝质长袜十二双棉布长袜三套海滨服,桔黄缎子,哥本哈根蓝、黄褐 色六件和服式晨衣,黑色、蓝色、花岗石红、玫瑰红、桃红及紫红两件凯勒曼游泳 衣(全毛),黑色、哥本哈根蓝一条针织海滨披肩一只游泳帽六条各种式样的围裙 “我从来不知道她会刺绣。” “这东西真漂亮。” “你能肯定是她绣的?” “右下角绣了一朵小小的雏菊。” “你说得不错,是有一朵雏菊。” “差不多跟签名一样。” “嘿!” “护士们总说她心眼好,对谁都笑脸相迎。” “除了那次她弄坏了自己那台收音机,将它扔到了地上。” “也可能是无意的。” “不错。” “有一点我就是想不通,她第一次结婚的事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们?” “她一定知道,她去世后我们会发现这事的。我是说,她那些文件都在那儿, 结婚证书、报道,什么都在那儿。” “霍德,他的名字叫霍德。” “哈罗德。霍德。” “与toad押韵,真没劲。” “可你看看他那张照片,好吗?他是——他那模样挺像电影明星的,我说的是 无声电影。真是很帅的。” “可为什么她瞒着我们?” “你想想,她怎么会谈如此——如此可怕的事情?” “这事太令人震惊了。” “我搞不懂。她是觉得很难堪,还是什么?” “这个美男子是从窗台上摔下去的;那是她的心上人,她刚结婚的丈夫。试想 一下,如果这事发生在你头上,你愿不愿意谈它?” “也许她正是这样,你知道,伤心极了,连想都不愿想它,更不愿去谈起它。 你想想,这事如果发生在你的蜜月里,又在——” “又在她那个年龄。” “她会感到压抑。不过压抑有时也是件好事,否则的话,她又怎能继续她的— —?” “他比爸爸漂亮。” “也年轻一些。” “年轻得多。” “爸爸肯定知道——知道这个人。” “他肯定知道。我是说,她可能会瞒着他,但——” “真让我——” “什么?” “起鸡皮疙瘩。” “什么意思?想到霍德先生一头栽下去?” “不,想到她。她瞒了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守口如瓶。” “每年到他的周年忌日,她一定会想起他。” “你记不记得,她有时中午只想躺在床上,又不是睡觉,就这么躺着,眼睛盯 着天花板。” “将那事从头到尾铭记心中,想着它。” “我知道。” “唉,天哪。” 花园俱乐部午宴,一九五一年火腿面包卷/奶酪风车什锦泡菜甜瓜球及无籽葡 萄色拉圆形果酱馅饼各色饼干咖啡,茶我仍在这儿,在这些(粉状的、碎裂的)骨 头里,在踝骨、我的眼窝、肩膀、屁股、牙齿里,我仍在这儿,啊,啊。 “她要是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也许能成为拥有自己电视节目的园艺技能女士。” “那可真是观众最多的黄金时刻。” “不知怎的,这事真令我难以想象。” “这个卑鄙、守旧、多愁善感的世纪,它把她给窒息死了,像块帷幕一样,不 透光的帷幕。” “她本可以和爸爸离婚的。” “一开始就该离。” “什么?你说什么?” “你怎么会那样想?我是说,总的说来,他俩生活在一起还算幸福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 “呀,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幸福。” “不管幸福是什么意思。” “你说给我听听。” “我只知道过去的事决不会过去。” “这话难道很深奥?” “哼” 黛西伯母的柠檬布丁四汤匙黄油,一杯牛奶二分之一杯白糖,两汤匙面粉两只 分开用的鸡蛋,一只柠檬的汁和外壳将黄油和白糖搅拌成奶油状,加人蛋黄搅拌直 至变浓并呈柠檬色,边搅拌边掺兑面粉、牛奶、柠檬汁及磨碎的柠檬皮。将蛋白打 稠但不可使其变干。将蛋白和人混合物中。将混合物放在抹了黄油的烤盘里,并将 烤盘置于盛了热水的平锅中,烘烤二十五分钟。烤箱温度适中,三百五十度。 “如果她是个男人,你觉得她的生活会不同吗?” “你是在开玩笑!” “瞧瞧这件睡衣短外套。” “看起来还是新的,我猜想她从未穿过。” 星期二安排——一听浓缩牛奶一把芹菜胡萝卜洋葱一磅黄油一磅猪油火柴肥皂 片两听腌牛肉猪排打电话给M 先生为搅拌器配一把新搅刀沃伦的牙邮局药店,咳嗽 糖浆红松有这么个女人,她做得一手漂亮的肉糜糕,会将枯萎的橡胶植物移栽到另 一只花盆中,能打出一手绝妙的没有王牌的牌,能将帽子戴得很好看,还很讲究个 人卫生,注意及时给别人写感谢信,她一直支撑着向上,但她已精疲力竭,颓然落 下,落下,落下,她已不解人意,全然不懂,但对别人却从不失礼。 “还记得杰伊。达德利吗?” “谁?” “你知道,就是渥太华《记录者》周报那个编辑,名叫杰伊。达德利。” “嗅,我当然记得。就是系手工编织领带,袖扣是陶瓷的那位?” “你觉得他们,他们两人,你觉得他们有没有——搞在一起过?” “不知道。” “太差劲了。” 《黑美人》、《绿色山墙中的安妮》、《雀斑》、《重复的故事》、《美丽的 乔》、《弗洛斯河上的磨坊》、《波克洋特斯》、《海伦的孩子们》、《我们共同 的朋友》、《内莉回忆录》、《伊丽莎白和她的德国花园》、《简。爱》、《意大 利的统一》、《贝奥沃夫》、《浪漫主义诗人》、《步其后尘》、《野鹅》、《飘 》、《克劳迪娜》、《起初那六年》、《愤怒的葡萄》、《永恒的摇动》、《鸡蛋 与我》、《论打贱卖》、《生命的欲望》、《蜘蛛网与岩石》、《斯库塔里世家》、 《奥克尼群岛简史》、《契河夫的女儿》、《秀色可餐》、《美好的地球》(大号 字印刷版)、《即时谋杀》(大号字印刷版,只读完一半) “你刚才说,谁都没有准备好,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哪,我这会儿就已准备好了。” “那是因为你没找到工作,心里犯愁。你根本不是真的准备好了,而且我敢和 你打赌,她也没准备好。” “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找机会问问她关于,你知道——” “死?你哪能跟她谈这事?” “她会改变话题。” “她会像女学生那样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眨巴着眼睛。” “把嘴噘成个小圆圈。” “还有她的眉毛。” “真的谈起死的话,我可是一想它就吓得毛骨悚然。” “全家人都害怕。” “可我们的基因是百分之百花岗岩做的。” “小石子而已。” “冰雹。” “我的确还记得,她曾在一次葬礼上说过喜欢三色紫罗兰。不是那种傻愣愣像 人脸般的紫罗兰,而是那种纯紫色的紫罗兰,那些浓厚的天鹅绒颜色的花瓣。这是 我唯一能记得她说过的、与死亡有关的话。” “她只是听任自己的生活摆布而已。” “哦,干嘛不让它摆布呢?” “就像——” “像什么?” “像她总是用一根穿了线的针追逐某种小小的、漫无目的的思绪。” “害怕窥视自己的心灵,怕万一里面空空荡荡的。” “佛教徒不就是想达到这种境界吗?” “佛教徒?” “他们试图达到一种虚无的境界,不是吗?” “真的?” “这种想法真可怕。”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是说,虚无并不是众多,你知道。” “虚无就是没有。” “阿门。” 必须做的事一长远规划夏季用窗帘贮藏室的毛皮制品修缮后院楼梯、篱笆重新 用帽模打冬天的帽样熏衣草——备新货喷洒门廊里的家具弹力带? 烤箱后面,冰箱下面给M 先生支票汽油樟脑丸将杂志送到节俭商店炉子钢琴毒 药电灯夹具腹绞痛、水痘、麻疹、支气管炎、肺炎、过敏症、流感、经期腹痛、湿 疹、膀胱炎、分娩、血压、绝经、抑郁症、咽喉炎、动脉堵塞、骨头断裂、冠状动 脉分流术、肾衰竭、癌症、膀胱感染、中风、褥疮、腿部溃疡用。泄失禁、中风、 记忆缺失、视力下降、反应失常、语言缺陷、抑郁症、中风、中风。 大家都说黛西。古德威尔默默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在她最后病重期间,除了 死亡以外,她已别无可想——而她在接近死亡之时,其体内导致死亡的器官虚弱和 衰竭都已显现出来。在她最后神志昏迷的几个星期里,曾一度出现时间、季节的错 位。这一情况是在她一次昏迷时突然出现的,她经常昏迷不醒,这是其中的一次。 她进人了睡眠状态,似乎是通过一座地下隧道,仍在过去中摸索,并如吸进劣质氧 气一般,将她生活中真实的和想象中的事件呼吸进来。随后,她被一阵精疲力竭的 感觉攫住,抑或是一阵腻烦无聊的感觉,反正接着便是线段与颜色的迅速隐褪,那 种能唤起较早时期情景的机制亦陷于瘫痪;而这时重重地压在她眼睑上的却是一系 列变换无常的透明物,示意她在时间中向前走,而不是往后退——向前走向她自己 的死亡。您也许会说,她赋予死亡以生命,尔后爱上了它。 她最初看到的情景如演戏一般,常见的粉笔画棺材,单调沉闷的台词,颤抖的 管风琴——所有被搅起的悲凄的五彩碎纸纷纷扬扬漂浮在一个住着活生生人的房间 里;房里人声嘈杂,或在无谓哭泣,或在吟唱颂辞。然而,这大荒唐了。 这个光灿灿的房间倒塌了,留下一片浓浓的黑暗。只有她的躯体幸存下来,外 加一个问题,即该如何处置这一躯体——它还没有化为尘埃。想到自己的四肢和器 官化为《圣经》里的尘埃,甚至葬礼中的骨灰,她便恍然大悟,明白了一个闪亮、 清晰而又滑稽的道理。真是荒唐可笑。 她最终看到的自我便是石头,她那原本活生生的细胞被无知觉的沉积矿物所取 代。让矿物取代其生命可谓轻而易举之事。在她最后的梦幻里,她直挺挺地躺在一 块厚厚的木板上。这木板如她早几年在粉红色的柯克沃尔大教堂里见过的主教和圣 徒们的画像一般硕大、壮观;此物欠佳,并不适合他们,也不适合她,然而,她躺 在那木板上的形象却至少看上去十分平静、从容;她其实很喜欢自己这一形象,觉 得自己已融汇于、并最终变成了她死去的母亲那一动不动的尸体。 此刻,她已远离自己的锁骨、多脂肪细胞、生殖器,远离自己的脚趾甲、后部 牙床、鼻孔、眉毛,以及耳朵后面不知名的骨头部位。她的头脑是最纯洁的云母; 您可以捧着它走到窗前,让日光将它照得透亮;不过里面是空的,这便是它美中不 足之处。 在安然的沉迷中,她对自己僵硬状态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留恋,都要仔细察 看一番,或增加点什么,或删减点什么,或进行润饰、美化。她衣服上那些原始而 僵硬的褶痕因一条饰边而变得柔和绵软;那是一条贝壳镶成的钙质的边缘,有时看 到的生日蛋糕便是这种边缘。一卷石制的文书卷轴向下倾斜,优雅地横过她穿着拖 鞋的双脚,卷轴上的日期已年久磨损,辨认不清了。一个石枕头垫着她的脑袋,枕 头边上那坚硬的卷边终于梳理得平平整整。她那双生着柔美的指关节的双手朝她身 体的两侧弯曲,那双手已经大大简化,手指并拢成一体,手指上没有戒指,也没有 年龄的标记,却指着(那根默默弯曲的大拇指)那超越她听觉的一大片肃穆、永恒 的领域。在她漠然呆钝的脸上,双眼直愣愣的,目光如大理石般冰冷,虽然它们睁 得大大的,可茫茫然一无所见,只看到芸芸众生共有的愁苦和不幸,看到他们最终 被允许吐露的话语竟是那样微少无几。 那么,她最终的姿态便是希腊式的:安详、永恒、优雅。她一直认为自己有这 种潜在的能力。 只需一丁点儿力气便能召唤她岩石般僵硬的自我,并将它妥善安置。除了最响 亮的回声以外,她的自我已什么都听不见,然而她却在自身蜿蜒下沉中变得活跃旺 盛起来——那雪白的颜色、那坚硬不可穿透的表面——完完全全地占据了她的视野, 以致以往的种种战略和安排全都被抛到了一边。黛西。古德威尔那无可挑剔的牙齿、 头发和骨头拥抱了这一最后的形式;或确切地说,这最后的形式拥抱了她,终于让 她进入孤独的迷幻之中,并将自身的重量压在了她那如钟摆般摇晃颤抖的心脏和僵 硬的珊瑚状肺上。它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并将很快占据她全身,取而代之。 下星期。明天。今晚。 马尼托巴省廷多尔村格兰奇路十四号(1922年拆毁) 马尼托巴省温尼伯市西姆科街一六六号(1947年拆毁) 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市东街一四四号十二室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市威尼格希尔 区霍索思街六号(1975年指定为世袭遗产) 印第安纳州汉诺威市朗女子学院阿尔法泽塔女大学生联谊会(1957年改作校友 办公室) 安大略省渥太华市德拉夫威街五八三号(1981年分建成若干公寓套房) 佛罗里达州萨拉索塔市塔迈阿密路东贝塞德托尔斯公寓四一九室(1986年被判 定为不符合防火条例规定) 佛罗里达州科尔曼市马林路卡耐里帕姆斯康复医院(1990年为美国国内妇女委 员会反省与内心认识研究中心所购) 佛罗里达州科尔曼市福纳街一二六七号卡耐里帕姆斯护理部“我没有安眠。” 黛西。古德威尔临终(未说出)的遗言“黛西。古德威尔。弗莱特,本世纪的 妻子、母亲和公民:愿她安息。” 最后的待词,由沃伦。M.弗莱特在卡耐里帕姆斯康复医院举行的追悼会上宣读 “瞧那些三色紫罗兰,你有没有见过这么迷人的紫罗兰?” “她一定很喜欢它们。” “不知怎的,我希望能看到一大片雏菊。” “雏菊,对。” “应该有人想到雏菊。” “是的。 “暧,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