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章 西尔维亚 两人进了屋子,这时弗里尔说:“啊,你很快就要离开这地方啦。你准备一下, 月底起行。我护送你太太,紧跟着你。” “你们在说我什么呀?”精神勃勃的维克斯夫人在屋里问道。“你们这些坏男 人,一直把我孤零零丢在这儿!” “弗里尔先生好心提出,他要把你和西尔维亚带在‘鱼鹰’号上,跟在我们后 面出发。我嘛,当然要负责‘瓢虫’号。” “你太好了,弗里尔先生,真的,”维克斯夫人说,想起六年前和这个年轻中 尉眉目传情的事,不由得两颊飞红。“你真是非常体贴人。西尔维亚,跟弗里尔先 生和妈妈一起去霍巴特城,好不好?” “弗里尔先生,”西尔维亚说着从屋角里走了出来,“刚才我说了那些话,真 对不起。你能原谅我吗?” 西尔维亚站在弗里尔面前,金发披肩,双手交迭,按在黑色丝绸围裙上方(朱 莉亚·维克斯打扮女儿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她用老套的方式一本正经地请求别 人原谅,弗里尔不禁又要笑出声来。 “我当然能够原谅你,亲爱的,”弗里尔说,“我知道,你是有口无心。” “哦,我当时是存心说的,所以我很抱歉。我有时候挺顽皮,尽管你不会这么 想,”(她说到这里,显然意识到自己的美貌,而这种自我意识的流露,使她变得 格外妩媚动人)。“特别在讨论罗马史问题上。我并不认为罗马人的英勇能抵得上 迦太基人的一半。你说呢,弗里尔先生?” 弗里尔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只好反问一句:“为什么?”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欢喜他们,”西尔维亚带着那种一般女性不屑陈述理由 的神气说。“他们总是靠兵多,不过迦太基人得胜之后也太残忍了。” “是吗?”弗里尔问。 “是的!天哪,是这样的!他们不是割掉可怜的雷古拉斯[注]的眼皮,把他装 进一只满是钉子的木桶里推下山岗吗?你说这叫什么?我倒想知道。”弗里尔摇一 摇红发覆盖的脑袋,装出一副俨然博古的架势,只得承认从这一点来说迦太基人是 不讲仁慈的。 “你真有学问,了不起,西尔维亚小姐,”弗里尔夸赞说,心里明白这个沉着 的小姑娘很快就会兜了他浅学寡识的底。“你喜欢读书吗?” “非常喜欢。” “读些什么书?” “啊,那可多啦!《保罗和弗吉尼亚》呀,《失乐园》呀,《莎士比亚戏剧集》 呀,《鲁宾逊飘流记》呀,还有《布莱尔讲道集》、《塔斯马尼亚年鉴》、《群芳 谱》以及《汤姆·琼斯》。” “恐怕有点象大杂烩,”维克斯夫人苦笑一声,说道——“她颇似迦流[注], 只管份内之事,对这类东西毫无兴趣。一不过,我们的小图书室藏书不多,条件限 制,没办法呀。我也不大看书。约翰,亲爱的,再给弗里尔先生倒杯掺水白兰地。 啊,不必客气,你知道,我是个军人的妻子。西尔维亚,宝贝儿,向弗里尔先生道 晚安,上床睡觉去吧。” “晚安,西尔维亚小姐。你愿意让我吻一吻吗?” “不!” “西尔维亚,别不讲礼貌!” “我可没有不讲礼貌,”西尔维亚大声说。她在文学上颇为自负,如今遭到这 样的对待,心里感到愤愤不平。“是他不讲礼貌!我不愿意吻你。啊,吻你!我的 天哪!” “你不愿意吗?小美人!”弗里尔高声说,突然俯身向前,一把搂住这小姑娘。 “这么一来,我可一定要吻你啰!” 使弗里尔大为震惊的是,西尔维亚发现自己被人这样搂着强行亲吻,蓦然涨红 了脸,于是举起小拳头,用尽全力捶在弗里尔的面颊上。 这一拳揍得那么突然,脸上的一时疼痛又如此难熬,弗里尔差点儿又发起他那 天生的粗暴脾气,开口骂娘了。 “亲爱的西尔维亚!”维克斯嚷道,语气里带着严厉的责备。 弗里尔却哈哈大笑,把这孩子的双手抓在自己的一只手里,不顾她挣扎反抗, 吻了一遍又一遍。“瞧!”他以胜利的口气说。“你瞧,你那样做丝毫不起作用。” 维克斯站起身来,显然露出恼怒的神色,要把孩子拉走。就在维克斯动手拖的 时候,气喘吁吁,气得呜呜吸泣的西尔维亚挣脱她的手腕,大发孩子脾气,接二连 三地把拳头打在折磨她的那人身上。“你这个家伙!”她两眼冒火,大声叫喊, “放开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实在对不起你,弗里尔,”在房门重新关上时维克斯说。“我希望她没伤着 你。” “她没伤着我!我喜欢她那气魄。哈,哈!世界上的女人都是这样的。最好的 办法是让她们知道有人能治她们。” 维克斯连忙转换话题,在缅怀往昔,瞻望前途中这个小小事件就被忘却了。可 是在一小时后,弗里尔先生穿过通往他卧室的过道时,突然碰见一个裹着披巾的小 身影,恰恰是他的小对头。 “我一直在等你,弗里尔先生,”她说,“请你原谅。我不应该打你。我是个 淘气的姑娘。别说不是,我确实淘气。我不改好,以后永远进不了天堂。” 她说着从披巾里抽出一张折得象信的纸条儿,交给弗里尔。 “这是什么?”弗里尔问。“上床去吧,亲爱的,你会着凉的。” “这是道歉信。我不会着凉,因为我穿上了长袜。如果你不收下,”她双眉一 拱,补充说,“那就不是我的错啦。我打了你,可我认错了。我是女性,可不能按 通常的做法使你满意。” 弗里尔忍住笑,朝这谦恭有礼的小冤家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我接受你的道歉,西尔维亚小姐,”他说。 “那末,”西尔维亚小姐气度雍容地回答,“我就再没什么要说的了,我荣幸 地向你道别,先生。” 小姑娘十分庄严地把披巾裹紧,平静地走下过道,那神态俨然是威尔士的阿穆 迪斯王子[注]再世。 弗里尔忍俊走进房间,就着烛光展开折叠着的纸条儿读了起来,那字体很特别, 一看便知是儿童的手笔—— 先生——我打了你。我书面道歉。 你的卑微的仆人 西尔维亚·维克斯 “我不知道她是从哪本书上抄下来的?”弗里尔说。“我敢打赌,她准有点神 经失常了。天哪,一个孩子待在这个地方,生活反常啊,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