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拯救 第1章 搭车的布道者 这位想去兰多的搭车人正站在黑峡谷公路的坡道旁,他已在那儿站了几个小时, 夏末的湿热气候让他汗透衣背,但一切的汗渍都隐藏在他昂贵的夹克下。像往常一 样,他工整地打着领带,身旁的地上,是一只衣箱,里面装着他的衣服、牙刷及其 它日常应用之物。箱子上面放着一本相册和一包宗教宣传品。一本修订标准版的圣 经握在他的右手中。 他向远方驶来的一辆卡车伸出拇指,但司机看也没看一眼,扬长而去。 又一辆卡车紧跟着开过去,但在前边不远处嘎地停住了。司机按着喇叭,向他 挥了挥手。搭车人忙提起行李,一路小跑着赶过去。“谢谢你,先生。” 身材魁梧满脸胡须的司机向他点点头,“你叫什么?” “叫我艾利阿斯兄弟。” “艾利阿斯兄弟?”司机鼻孔中哼了一声问,“这是种什么鬼名字?” “我是来传播主的福音的,这名字是我在其信徒中使用的。” 司机挂上挡,重新上路。“是个布道者?我知道你不是个一般的搭车人,这从 你的穿着可以看得出。说句实话,也正因为这个,我才让你搭车。”他将一只满是 厚茧的手向艾利阿斯兄弟伸过去,“我叫提姆·麦克道威尔,是兰多锯木厂的,刚 刚从哈格里夫取订单回来。那你为什么走这条路?” 艾利阿斯兄弟目视前方,神情庄重地说,“为了主的工作。” 提姆点点头,笑笑。陷入了沉思。他后悔起自己让人搭车来。这年头,搭车的 人即使看上去是正常和可敬的,也都难免怪怪的。 过了一会儿,提姆忍不住又问道,“你就总这么到处走?搭车?依我看你要是 有自己的教堂,呆在一个地方更舒服一些。” “我去需要我的地方”。艾利阿斯兄弟说。 “那你现在要前往哪儿?打算去兰多?” 艾利阿斯兄弟又点点头。 “我觉得似乎有许多比兰多更糟糕的地方。洛杉矶,比如说。一个到处是嬉皮、 地痞、同性恋的鬼地方。那你是怎么挑选要去哪儿的呢?你又是怎么认定兰多是下 一个需要拯救的地方的呢?” “我已经见到了即将到来的灾难,”艾利阿斯兄弟说。“我在梦幻中见到了它。 主已向我昭示撒旦的邪恶的嘴脸,也昭示我那个邪恶力量将借以征服这座新巴比伦 城的手段。他用强有力的声音喊着,‘衰败了,衰败了,伟大的巴比伦!它已变成 魔鬼的栖息地,卑鄙的幽灵们的出没之所。’”启示录第十八章第二节。 “主派我来和这个魔鬼较量,借助我主耶稣基督我们的救世主的神圣的教诲。” 提姆对布道者的话没有做出反应,他什么也没说。艾利阿斯兄弟简直疯了。为 了使旅途愉悦一些,提姆打开了收音机,几分钟后,布道者闭上了眼睛。 车快到城郊时,艾利阿斯兄弟猛地一怔,睡意全消。他看着提姆,“你有一个 儿子”,他说,那语气表明这显然不是个问题,而是对事实的陈述。 “是的”,提姆承认道。 “在警察局给我停一下”。艾利阿斯兄弟说。 “我们没有警察局,我们只有警长办公室。” “那让我在警长办公室下车”。 提姆这时已将车开到了警长办公室门前。看着提行李正准备下车的布道者,他 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有一个儿子?” 布道者打开车门,迈步下车。 韦吾从警长办公室跑出来,脸上满是泪痕。 提姆看到妻子从小停车场那边冲过来,赶紧跳下卡车,迎上去,油门的钥匙都 忘了拔下来。“怎么了?”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紧紧地搂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无以自持地抽泣起来。她的脸挨着他 的皮肤,湿湿的,烫烫的。他拥着她,将手按在她柔软的后背上。那边卡尔·库木 拉正缓缓地、若有所思地迈出警长办公室的大门,他向这边走来时,眼瞅着地面, 回避着提姆的目光。提姆的心猛地一颤——曼特!—— 不,上帝,不要是为了曼特。 “提姆——”副警长开言道。 “是因为曼特吗?告诉我,卡尔。” 副警长点点头。“他今天一上午都没回家,杰克和威恩也是。你妻子是上午十 点钟左右报告曼特失踪的。我们企图追上你,但你早走了。我们又给哈格里夫的商 店打电话,我猜他们也没有及时找到你。” “曼特出了什么事?”他开始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和麻木,仿佛大脑在为那个不 可避免的打击做着准备。 “我们不知道,”副警长坦白地说,“我们有一支搜寻队正在那儿寻找孩子们, 你妻子说他们去白杨湖露营了——” “对。” “——所以我们派出了一支分队。”他看看提姆,“昨天夜里里姆山有一场很 大的暴风雨。” “到底什么意思?” 副警长耸耸肩。“说不好。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如果幸运,他们只是迷了路, 下雨时出去转了向。如果运气不好……”副警长把剩下的半句咽了回去。 “也可能他们的车出了故障——” “我们找到了车,以及所有用具,他们已开始在湖边搭帐蓬。” “我们就不该叫他走!”韦吾抬头瞅着他,失声喊道。“我对你说过他不能去!” 她的脸因惊惧和痛苦而变得扭曲了。 “或许你最好先送她回家,”副警长平静地说,“一有情况我们会给你打电话。” 我也打算去那儿,”提姆说,“我打算去找我儿子。” “送我回家,”韦吾呜咽道,“请送我回家,我想回家。” “带她回家。”库木拉轻声说。 “我一会儿回来,”提姆说着,接着妻子向卡车走去。“我打算去那儿。”他 打开车门,扶妻子进去,关了门。然后绕到驾驶舱,跳上座位。一本小册子被碰到 地上,他弯腰捡起来。 “你知道你们的孩子现在何处吗?”大标题一下跃入他的眼帘。“他们可能已 落入撒旦之手。” 他将小册子撕成碎片,顺车窗扔出去。卡车驶离停车场,后轮带起纸屑四处飘 散。 第2章 恶梦惊魂 戈登将车停在垃圾场的栅栏外,下了车。车的前灯亮着,一缕强光穿透无涯的 黑暗,却照不亮眼前的哪怕一小窄条地面。周围的夜色愈来愈浓,仿佛酝酿着什么 阴谋。 各种刺鼻的气味弥漫在空气里。这个垃圾场几乎和兰多小城的历史一样久远, 有成吨的垃圾被埋在这片土下。沃特斯顿医生说得对,一些有害物质可能渗到了下 边的水源里。 想到报纸上报道的塞尔威一家身首异处的惨状,戈登不禁激凌凌打个冷颤。 突然灯光前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戈登感到血往上撞,心快跳出了胸膛。“嘿!”他壮着胆子喊道,“你在这儿 干什么?” 没有回声。 那影子又在灯光前一闪。 戈登吓得后退了两步。那影子被烧焦了,烧得很厉害,是一个身着闪光白T恤衫 的人的被烧焦的躯壳。 戈登抖抖嗦嗦地爬到车上,却见一个男孩子坐在他的位子上。 他向后一跳。 “没关系”,男孩说着强装出一丝微笑。他年纪在十二三岁,穿着极不合体的 裤子和一件白色T恤衫,头发很长,且油腻腻的。戈登看得出,尽管小孩强作镇定, 依然掩不住恐惧和紧张。“没什么可怕的”,男孩说。 戈登又向后退一步,“你是谁?”他问道。 “你的朋友”,男孩说。他爬出车来,向戈登逼近,手伸着。“我有东西给你 看。” 戈登摇着头又向后退去。他正向森林深处的黑暗中退去,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仿佛眼前这个异样的男孩比自然的黑暗更令他畏惧三分。 “我有东西给你看”,男孩重复道,“不要跑开”。 他转过身去……他忽而又置身于一些来自小镇上的人中,他们围成个半圆,眼 前是熊熊的火堆,喷涌的热浪模糊了其他人的脸,但他本能地知道他们是小镇上的 人。 火舌肆虐,僻啪作响。火焰越窜越高,直高到松树之巅。火中一会儿又传出哭 声和呻吟声,戈登发现火的底部有黑色的东西在扭动。一只烧焦的手向上伸着,眨 眼就化成了灰烬。 旁边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那只手摸上去很凉,像死人的手。戈登向下一望,见 是那个男孩,在紧握着他的手,脸上现出严肃坚毅的神情。 接着,他和男孩独自来到由松树和白杨树环绕着的一小块草地上,风猛烈地吹 着,天上虽然有月,却不时被飞云遮挡。树林深处,一只狼凄厉地叫起来。 “这就是我想让你看的”,男孩说着,松开了他的手。 戈登低头看地,见杂草中挺立着无数小小白色十字架,不觉感到一种从未有过 的恐惧。看看身边,男孩已不见了。现在这个可恶的地方只剩下他自己。他闭上眼 睛,希望这地方也消失掉,但等他睁开眼睛,一切还如旧。小十字架或立或俯,似 乎发着不同寻常的光辉。 一大块云彩遮住了整个月亮,草地上一片漆黑,接着小十字架前的草开始分开, 它下面坚硬的土壤开始往上拱,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奋力破土而出。 风吹得更猛烈了,将他恐怖的尖叫声带得很远。他感到腿上有一只柔软的手, 便低头去看……却见玛丽娜正将手搭在他的被单上,关切地注视着他。 “你没事吧?”她问。 他点点头,依然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玛丽娜仔细打量着他,“你近来总做恶梦,”她说。 他点点头,“我知道。”他闭上眼,躺回枕头上,喘着粗气道,“那梦简直太 可怕了。” “有什么事,你想谈谈吗?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应该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一切的一切,”他摇摇头说道。“我猜是由于各种压力。孩子,沃特斯顿医 生的那番话,小猫,钱。”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没什么大不了的,白天我甚至 一点都感不到有什么可紧张的。” “但夜里你总做恶梦。” “在夜里,”他承认道,“我总做恶梦。” 他们那样无言地躺了一会儿,感受着亲密与温馨。靠近小镇的什么地方传来几 声狗叫,“或许,”玛丽娜转向戈登。 但他已经睡着了,并开始打起鼾声。她又转过身去,两眼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一会儿,她也睡着了。 第3章 梦的解析 “耶稣基督!他妈的整个世界都疯了吗?”吉姆重重地坐在椅子里。“好吧”, 他叹口气说,“让他进来”。 警长示意戈登坐下来,“今天有新进展吗,路易斯先生?”他疲倦地问。丽塔 随手关了门。 “我正打算问你同样的问题。” 警长笑笑。“妈的一点儿进展都没有”,他说。 “看,警长——” “不,听我说。眼下我有几起凶杀案要调查,还有几起失踪案要办,还要对几 十万美元的财产损失做出解释。你家的小猫咪在我的日程表上实在占不到什么位置。” “是,这是小事一桩,人们私闯民宅残害生灵的事每时每刻都有发生。”戈登 站起来。“但,你看,警长,我妻子被吓坏了,我自己也总睡不好觉。不知什么该 死的怪东西在那儿神出鬼没,而你居然力图让它听起来像一群小孩在玩恶作剧。我 真她妈的讨厌你的——” “打住”,吉姆站起来,指着戈登的鼻子说,“你一句话也不要再说了。”吉 姆又摇摇头,“你看,我很抱歉,好不好?我并不想撒手不管你的问题,或让它看 起来微不足道,只是最近我脑子里事情太多了,确实有一些怪东西在活动,我正尽 力控制事态。这个小镇上正上演着太多的怪事。” “我知道”,戈登说,“我们家就上演了一出。”他说着又坐回到位子上。 吉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你为什么不回家去,一有情况我会给你打电话 的。” 戈登不信任地看了看他。 “我会的”,吉姆笑着举起三个并着的手指,“以警官的信誉保证”。 “好吧”,戈登站起来,“毕竟我还有许多事要办,我妻子要我给所有的门都 上上新门闩,并看看窗户怎么收拾一下。”他打个哈欠。“对不起”,他抱歉地笑 笑说,“最近总是做梦,睡眠不足。” 吉姆和蔼的送别的微笑倏地消失了,他正要给戈登开门,手却停在黄铜把手上 没有动。“梦”?他问。 “是,恶梦”。戈登疑惑地看着他,“这有什么关系吗?” “是正常的恶梦吗?”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正常是什么意思——” “你经常做吗?” 戈登点点头,“非常频繁。”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呢?是最近开始的吗?也就是说,约一个月以前?” 戈登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 ※ ※ ※ 一小时后,两人正沿老米萨路经过曾是镇保龄馆的废弃建筑。“我想让你跟牧 师谈谈,”吉姆说,“把你对我讲的告诉他,我也告诉他我所知道的,我已透露了 一些,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真实想法。我是几天前遇到安德鲁斯神父的,当时 他的住所遭到了破坏,他是个很富有智慧的人,懂得许多灵学之类的事,我想他能 给我们帮上很大的忙。” “他的住所遭到了破坏?” “比你的还甚。整个书房给弄得乱七八糟,书被撕烂,纸上满是屎。”他瞅瞅 戈登,“我是说真的屎,人类排泄物。整个还给放了把火——” “他的房子是塞尔威神父的房子吗?”戈登突然问。 “塞尔威的。” “你认为他们可能有联系吗?” 警长严肃地点点头,“我敢肯定。” ※ ※ ※ 安德鲁斯神父正站在一块长方形的菜地边。他放下铲子,将手在牛仔裤上抹了 抹,然后向戈登伸过去,“唐纳德·安德鲁斯神父,第一主教派教会。” 戈登握一握牧师的手,“戈登·路易斯,百事可乐送货员。” 神父大笑起来,他又与警长握握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阁下?” 吉姆看了看戈登,又望一望神父,“我们得谈一谈,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听着警长说话的声调,安德鲁斯神父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还是前几天讨论 的事情?” 吉姆点点头。 “我想是这样。我感觉到你隐瞒了什么,尽管希望自己错了。”他捡起脚边的 一小堆种子,向屋后走去。“跟我来,我们进屋谈。” 吉姆和戈登在客厅沙发的两头分别坐下来,安德鲁斯神父忙着去洗手烹茶。几 分钟后神父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沙发对面一把堆满东西的椅子上。 神父瞅着警长问,“那么这都是些什么事情呢?” “梦”。吉姆答道。 “什么?” “你知道心灵感应的体验,神父,你研究这些,你自己可能也有过几次。” 神父点点头。 “我想这正是这儿所发生着的。戈登和我最近都在做一些很奇怪的梦。恶梦。 据我所知,许多其他的人也在做。”停了一停。“一个叫唐·威尔逊的男孩子也做 了些这样的梦。但是那个孩子在梦里看到了情况,真正的情况。他看到了塞尔威一 家被杀,并告诉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他们的尸体。” 神父的眉毛惊奇地向上挑了挑。 “他死了”,吉姆说,心里期盼着神父的下一个问题。“他新做了一个梦,一 个很重要的,他说必须告诉我的梦,但还没来得及对我说,他就被害了。” “发生了什么事?”戈登问。 “他家的房子被烧着了,据官方调查,他死于烟窒息。”吉姆摇摇头,“我是 说,他的确被烟呛死,但这是蓄谋的,他是被谋杀的,你明白吗?这是场很容易策 划的火灾。” 安德鲁斯神父皱起眉头。“什么?听起来怎么这么离奇?” “那也正是我妻子的想法。但不是的,我认为它不是。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像疯 话,但听我说。”厨房的茶壶开始嘶嘶作响,警长疑惑地看了看安德鲁斯神父,神 父摇摇头。吉姆将目光移到戈登身上,然后又接着话头儿说,“在他的梦里,男孩 说他看到了塞尔威一家被魔鬼折磨杀害。他还说那些东西吃掉了最小的孩子,将其 他孩子撕裂,还拧掉了塞尔威夫人的头。我们发现了婴孩被吃剩下一半的残尸,被 肢解的孩子以及那位母亲,还有她的头,一切都恰好是在唐告诉我们的地方找到的。” 警长看看戈登,“在这儿说的话一句也不要对外人讲,明白吗?” 戈登默默地点了点头,脸色惨白。 “但还不止这些。唐对我们讲那些东西在杀死了塞尔威家人后,又让塞尔威自 己跪在火堆前,对他讲向他的新上帝鞠躬。一个巨大的东西从火里冒出来,长着角 的一种东西,唐说看上去像魔鬼,然后塞尔威就走进了火里。”他顿了顿。“我们 从未发现塞尔威的尸骨。唐对我们讲我们不会找到的。” “好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安德鲁斯神父说,“但是你期待我相信它吗?” “你不相信什么?” “你让我从哪儿说起呢?”他看了看警长,叹口气,“好,第一,将魔鬼作为 一个有角有尾的存在的观念是来源于艺术家和小说家的。它实际上没有神学基础— —” “你是在说,圣经对提到的每个魔鬼都有细致的描述,它们之中没有长角的吗?” “噢,不”,神父不得不承认说,“极少有身体方面的描述。” “那么好。” “但是心灵感应的梦的对应关系很少是确确实实的。在预兆和现实之间几乎不 存在一一对应的特别事例——” 警长举起一只手,“假如那孩子看到的确实发生了呢?那么?” “我——” “考虑到以下各方事实:几所教堂被破坏,被涂沫了鲜血;邻近牧场的山羊遭 屠杀;而两个牧民自身也被害;相似的情况在本州其它地方也出现了。根据你的经 验,结合少年失踪及诸如戈登家的小猫之类的小事,你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神父看着他,“你想听我做为主教派教会一员的正式回答还是要听我的个人答 复?” “你的个人答复,你诚恳的答复。” “我不知道”,安德鲁斯神父坦言说,“但你开始让我害怕。” 第4章 不期的黑夜造访 戈登跳下车时玛丽娜正站在前门口,她迎上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摇摇头,“没什么事。”然后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从警长那儿打听到什么消息了没有?” “没,没什么新的。” “那狗娘养的。我要再投他的票叫我不得好死。他到现在一丁点儿情况都没查 出来。” “他尽力了”,戈登说。 “他做什么了?给你讲了个他怎么劳累的凄惨故事?” 戈登笑了,“不”。 “那么你为什么替他说话?” “这一带发生的事太多了,他很忙。” “那对乌兰德无济于事”。玛丽娜转身气咻咻地走开了。 戈登跟着进了屋。“你看,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论这事。”他晃了晃手里的纸袋。 “我买了些锁。” 接下来的一小时,他便投入到给窗户安锁的工作中去。玛丽娜则去准备晚饭。 正要吃饭的当儿,电话响起来。平时,若在吃饭期间有电话来,他们通常让电 话响着,不去接,但如今,戈登不想错过任何时机,“我去接”,他说。 玛丽娜点点头。 几分钟后,他神情沮丧地回到厨房,搔着头皮说,“布兰德,他想让我今晚去 帮他把活儿干完。” “今天晚上!”玛丽娜看看表说,“已经六点多了!” 戈登耸耸肩说,“这几天他总是让我早走以便关照家里——” “那有什么?你欠他命吗?” “那是他为什么落了后的原因,他所想要我干的只是帮他往镇上送几箱饮料。 就这点儿事。我们两个一起干,用不了一小时就能完。最多一个半小时。” “那门上的锁怎么办?你就留我自己孤单单在家里呆着?再不到一小时天就要 黑了。” “我们只有两个门”,他说,“七点和布兰德见面就不晚,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把那两把锁安上。” “那赶紧吃”。玛丽娜打个哆嗦,但那决不是因为冷。“我想让你走前把活儿 干完。” ※ ※ ※ 屋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但玛丽娜还是感到害怕。她应该和戈登一起走,应该 和他去商店,在他卸货时看看杂志什么的。 房子的什么地方发出喊喊喳喳的声响,玛丽娜认为那是风吹的,尽管知道外面 没有一丝风。她将注意力集中到电视上,努力使自己沉浸在节目里。但画面有些模 糊声音也时常为静电的孵啪声打断。她意识到在兰多和弗拉格斯塔夫之间的某地正 受暴风雨侵扰。 她突然感到孤立无援。她想给吉尼打个电话,但马上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实 在没什么可说的;打电话只是为缓解自己的恐惧而假装亲眼。 不。她强迫自己继续看着满是雪花的电视。况且戈登马上就回来了。 有敲门声,玛丽娜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前面,通过客厅的窗帘向外偷偷望去, 见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陌生男子正站在她家门前的台阶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声,那男子犀利的目光立刻转向她所在的窗户,她放下 窗帘,向屋后退去,砰地碰翻一把椅子,她向后伸出手抓住椅子支撑着自己。 又一阵敲门声,这一次听起来更坚决,毫不迟疑,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人想进 来! “走开!”玛丽娜叫着。 “我必须与你及你的丈夫说句话”,隔着紧闭的房门那男人在外面说,他的声 音很大,透着一种公众演讲者的威严。 “我丈夫不在家!一会儿回来!” “那我就跟你谈”。 玛丽娜舔了舔嘴唇,但舌头同样干涩干涩的,她感觉到两只胳膊吓得在发抖。 慢慢地,她又挪到窗前,那人的目光依然盯着这边。“我想和你谈谈”,他说。 “我能听清楚!”玛丽娜喊道,“告诉我你想说的,然后赶紧走!要不我就报 警了!” 他目光猛地投向她,其表情之严峻使玛丽娜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第一次注意 到,他带着一本圣经,夹在右腋下。 “你是谁?”她逼问道。 “我是艾利阿斯兄弟,来救你于危难之中,将你从你所站的悬崖边拉回来。” “走开!” 艾利阿斯拿出圣经,翻到事先标好的一页。“‘孩子们,这是最后的时刻;你 一定听说反基督者将要到来,那么现在许多反基督者已经来到;所以我们说这是最 后的时刻。他们出自我们之中,但他们不属于我们;因为如果他们属于我们,他们 会继续与我们一道;但他们出去了,很明显,他们都不属于我们。’”他合上圣经, 向她看去,他的眼睛将她的攫住了。她不能抽身,仿佛她已被催眠。 “这写在约翰的第一封信里,第二章,诗十八、十九。反基督者不是要来,他 们就在这儿!”他的声音激荡着原教旨主义牧师布道时的雄辩。“我们与隐伏于此 的魔鬼作战!将它暴露在主的神圣的光辉之下,让它随主的圣育消散!”他又打开 圣经,玛丽娜急忙放下窗帘,退回到客厅去。 尽管开着电视,他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玛丽娜摸索着来到电话前。 “‘哪条巨龙被扔下来,昔时的蛇,被称作魔鬼和撒旦的,世上的骗子——他 被扔到了地上,他的天使们也随之被扔下来。’” 玛丽娜,哆哆嗦嗦地拨了警长办公室的电话,但占线,她又拨。 “‘当龙看到自己被摔到了地上,便去引诱那个生了男孩的女人——’” “闭嘴!”玛丽娜喊着,“闭嘴!”令她欣慰的是外边洪亮的声音暂时停止了。 她又拿起电话,“我要报警了!”她喊道,“我要叫人把你抓起来!” “我来这儿是要救你于黑暗之中,我来这儿是为引你走上康庄大道——” “给我滚开!” 玛丽娜明白她的声音里满是恐惧,自己正变得歇斯底里,但她确实是吓坏了。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血淋淋的厨房,地板上乌兰德支离破碎的身体。 她又拨了遍警长的电话,这次通了。 “我是玛丽娜·路易斯,”她气喘吁吁地对着听筒说。“我们家来了个人,他 就在前门外,想进来——” “我们立刻派人去,”接待员告诉她,“别让他进,你家里有枪吗?” “没有。” “那么我建议你找个棒球或刀之类的武器,以防万一。”她说,“库木拉及韦 斯副警长一会儿就赶到。别害怕!” “哦。”玛丽娜放下电话,抬起头。外面的声音停止了。她又听了会儿,跑过 去把电视音量调小。一片寂静。她壮着肚,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艾利阿斯兄弟走了。 玛丽娜又拿起电话,“他走了,谢谢。”还没听到接待员答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她又踱到窗前,观察着黑暗中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尖厉的警笛声传来,渐近渐高。不久,红蓝闪烁的警灯出现在树 木掩映的狭窄土路上。而警车之后,谢天谢地,是戈登的吉普车。 玛丽娜打开前门跑出屋去。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哭泣。 第5章 新神父的烦恼 祷告会后安德鲁斯神父在人群中来回走动着,不住和教区的教民们握手交谈。 祷告会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以前他从未主持过这样的祷告会,但他理论上知道这 要求于他的,同时也清楚实际做起来会很不同。他拿不准自己是否能做好。但塞尔 威神父的会众周日时对他很友善,教民们在祷告会上表现得也同样好。他们已引领 他完成了任务,让他知道赛尔威神父是怎样做事情的,但同时也让他知道,倘若他 想做一些改变,也不是不行。 他端起一杯红色潘趣饮料,身边的一个重施粉黛,戴了一顶大帽子的老妇人伸 手取了一块饼干。她抬头向他笑笑,“我叫贝蒂·墨菲”,她说。 他握着墨菲夫人伸过来的手。“很高兴见到你,墨菲夫人,也很高兴你能来参 加这个祷告会。” 她咯咯地笑了。“我不会错过的,每周我都来,自从吉姆死后一直来。”她正 了正花帽子。“我想问你的是怎么看那位新来的在镇上四处布道的牧师。” “新牧师?” “是。我还不清楚他是谁,但这周我已见过他两次了。第一次他正在旧保龄馆 前的停车场布道。第二次,他站在邮局附近停着的一辆车的车顶上,向过往的人喊 叫。讲的是什么地狱之火一类的东西,还有我们如果不忏悔就会被烧死。”她不雅 地耸了耸鼻子,“我从来不喜欢这种布道。”她亲呢地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这 就是我为什么成了主教会会员。” “我忍不住偷听了两句你们的谈话。”一个瘦瘦的中年人凑过来伸出手。“杰 夫·霍特。”安德鲁斯神父握了握他的手,“很高兴见到你。” 那人转向墨菲夫人问,“你是在谈过去几天里镇上的那个街头布道者吗?” 她点点头。 “你听他说什么了吗?” 墨菲夫人嗤之以鼻地说,“听了个够。” 那人又面对安德鲁斯神父。“那个布道者简直疯了。他说什么撒旦和上帝就要 在地球上决战,我们最好拿起武器加入战斗。他还说一些人将在上帝一边,但还有 一些人将加入撒旦一边。然后他就开始指人群里具体的人!” 安德鲁斯神父笑了,“那没有什么稀奇,许多这类福音传道者都是使用这种伎 俩煽动民众,让人们听从他们的。” “他说上帝和撒旦将在这儿决战,兰多,下周。” 安德鲁斯神父的微笑一下消失了。墨菲夫人则大笑起来。她松开神父的胳膊, 又握住了杰夫的,“噢,杰夫,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真的相信那一派胡言了吧?” 他摇摇头,笑了。“当然不。但许多其他的人好像信了。”他看看安德鲁斯神 父。“那正是我想对你说的,神父。你看在周日讲道时是否能提醒大家一下,告诉 人们不要听这个怪家伙的?” 神父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真的做不到。我不好去批评其它宗教,尤其是 在讲坛上。” “我明白。我只是想大概可以作为一种公共服务……” 安德鲁斯神父微微笑了笑,“不”。 杰夫点点头。“那好吧。”他转身要走,却又回头说,“但是你知道吗,我正 打算离开时,他开始预言。” 安德鲁斯神父皱紧眉头,“哪一类的预言?” “我真切听到的只有一个。他说镇上的教堂将一个接一个地被摧毁,被魔鬼的 火焰。后来我感到毛骨悚然,他还在讲,但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到。” “这就更严重了”,安德鲁斯神父说。他沉默了一会儿苦苦思索着,等意识到 两双眼睛正盯着他时,便强挤出一丝微笑说,“当然,他可能只是听说了一些破坏 情况,以及塞尔威家的遭遇,于是便极力想推而广之”,他说。 杰夫点点头,“可能”。他又握了握神父的手。“真的很高兴见到了你,神父。 我只是想告诉你些情况,希望你能在这儿多呆一段时间。” “我也希望如此”,安德鲁斯神父说着笑起来,但立刻他又止住了笑,因为意 识到这对塞尔威一家显得是多么的残酷。尽管他不曾见过他的前任,但这儿的每个 人都曾和他亲近,他们都非常喜欢他。 到十点钟,教堂里已经空无一人,安德鲁斯神父又将大厅扫视一遍,熄了灯, 走出去锁上门。 他感到一种恐惧在心里折磨着他,挥之不去。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艰于呼 吸。他马上又想起了那个布道者。 小镇的中心传来警报之声,在静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救火车,安德鲁斯神 父心想。又是哪个教堂起火了。 但他努力打消这个念头,自己太神经过敏了,依然沉浸在与警长的谈话中不能 自拔,他这是在庸人自扰,不能再任凭自己的情绪随他而去。如果真打算帮警长, 就必须理智地去思考和推测。 进到车里开始下起细雨。小雨和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将玻璃上每一点污尘都清除 得干干净净。 第6章 教堂火又起 吉姆坐在厄恩斯特的办公室里,厄恩斯特正缓缓地点着头。“纵火”,他说, “当然我们还没来得及正式调查,但过一阵儿你就会明白。纵火,我敢打赌。” 吉姆站起来,开始在屋里踱步,“妈的,我知道会是这样,可那是我最不想听 到的。” 娜塔丽·厄恩斯特把头探进门来,“你们两个不想喝点儿什么吗?咖啡?” 消防站长摇摇头,摆手让她离开。“现在不要,娜塔,过一会儿可能要。” 她快活地向公爹笑笑,“好吧。” 突然整个房子的火警警报声铃声一时大作。厄恩斯特猛地站起来,拍了一下桌 子上的对讲器按钮,“什么地方?”他问。 “教堂,”娜塔丽说,“南部第一浸信会,梅因路东头。” 厄恩斯特瞅瞅吉姆,“想一块儿去吗?” 警长点点头。 教堂的窗户已经向外炸开,浓浓的白烟正从破口喷吐而出,桔色的小火苗舔着 屋顶的一个小洞。 厄恩斯特走近一个正站在一旁观看的年轻人喊道,“里边有人吗?”年轻人摇 摇头。他又问另一名消防队员,“起火多长时间了?” 那小伙子耸耸肩,“我到这儿时已经着起来了。” “你们进去看了吗?” “没有”,他指了指旁边一个正拿手捂嘴哭泣的小女孩,“她看过”。 厄恩斯特这时跑进消防队帮忙,吉姆便靠近正在抽泣的女孩轻声问,“是你报 的火警吗?” 她点点头,手依然捂在嘴上。 “我是韦尔登警长,你能告诉我见到的确切情况吗?你见到火是怎么着起来的 了吗?” 女孩摇摇头。“我去商店从这几路过,看见门底下有烟冒出来。”她抬头看看 他,“那是我的教堂,你知道。”她用手背又抹了抹眼角淌出的泪珠。“我跑过去, 打开门,烟就一下子都冒出来了。我大声喊,看里面是不是有人,但没有回答。我 又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找威廉姆斯神父的车,也不在,所以我断定教堂里没有人, 就跑到街对面给消防队打电话了。” 一个身着褪了色的牛仔裤的胖男人这时走近警长,他盯着来回奔跑的消防队员, 说,“你知道,艾利阿斯兄弟说这事情会发生的。” 吉姆转身看看那人,“什么?” “我说,艾利阿斯兄弟预料到这事会发生的。” 吉姆立时警觉起来。艾利阿斯兄弟,那个曾骚扰过戈登的妻子的人。“这个艾 利阿斯兄弟是谁?”他问。 那人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昨天我在K广场见到的一个布道者,像臭虫一样疯狂。” “但他说这座教堂将被烧毁了吗?” 那人嗤地笑了,“他没说这座教堂要着火,他说所有的教堂都将被烧毁。撒旦 要烧掉它们,他说。” “为什么?” 那人耸耸肩。“妈的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艾利阿斯兄弟吗?” 那人摇摇头,“我不知道。昨天我是在K广场见到的他,听人说今天他在锯木厂, 你可以到那儿试试。” “谢谢。” 艾利阿斯兄弟,吉姆心里念叨着。 第7章 街头布道 布道者站在小木凳上,高擎圣经,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聚起的人群,至少有十 五到二十人站在粗糙的柏油人行道上,仰头专注地看着他。他们都在赶往其它地方 的路上,都在想着其它的事情,但听到他的声音却都停止赶路围过来倾听。 “一个邪恶的人现在就在你们中间!”布道者失声叫喊着,将圣经指向人群。 他狡黠地微笑着,在小凳上向下曲着身子。“不,不要假装吃惊。因为你并不吃惊。 他现在就在这儿,你知道他在这儿!事实上,你曾和他做过交易!”布道者向上一 跳指着一个正在喝可乐的长发青年。 “操你妈”,年轻人厌恶地骂着,竖起中指,然后走开了。人群中有几个人咯 咯地笑了。 “是的,现在你可以笑”,布道者说,“但当撒旦来索取地球为己所用,在被 征服者中纵横恣肆时,就不会再有笑声了!因为,是的,那是他蓄谋要做的,他将 征服地球,及地球上的一切,将其变为一己的娱乐场,其地狱的一部分!” 人群中有人使劲忍住笑。 布道者向空中望去,仰面天空时扭了脖子,“哦主啊,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脑子, 当他们不用其来思考。你为什么要给他们眼睛,当他们不用其来观察?”突然,他 从凳子上跳下来,向人群挥舞着手中的圣经。人们大惊之下,后退两步。布道者黑 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他从前曾来过这里,那个邪恶的家伙。他在这个 小镇里被击败了!”他环视一下周围人的脸,“这一次你们有信心打败他吗?你们 愿意为上帝而战吗,还是想倒下、死去,将灵魂奉在撒旦的魔爪下?” 前排一个受了惊吓的妇女从钱包里取出一美元。 “我不要你的钱!”布道者喊道,将她手中的钱打落在地上,“我要你的话! 上帝已给了你他的话,你愿给他你的吗?你愿坚守你的信念吗?你愿与邪恶的力量 作战吗?”他盯着给他钱的妇女。“你”,他说,“你的儿子在为撒旦而战,他失 踪了。” 妇女脸色苍白。“我……我没有儿子”,她结结巴巴地说。 但布道者已经走进人群。“你妻子死于生产”,他对一个老人说,“她已进上 帝的怀抱。你女儿正在地狱遭受折磨”。他又看了看另一个人,“你两条路都可以 走”,他说。 “你怎么知道这些?”一个怀疑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听你的?” “这在圣经中早有预言”,布道者大声说。“万能的主已预见了这一切”。他 扫视了一下四周,“这在以前已发生过”,他重复道,“如果我们这次成功地打败 邪魔,它还将再一次发生。再一次,再一次。撒旦被永远地放逐,他一刻也不曾放 弃篡夺上帝之位的企图。撒旦正在身边集结力量,用以与善的力量抗争。”他穿过 人群又走回到小凳上“我们已没有时间争辩,你或者拥护上帝或者反对他。犹疑的 时刻已经过去。邪恶的力量业已来到,准备战斗!” 人群一片沉寂。 布道者闭上眼睛,开始摇晃,“闪电将变成红色,象征邪恶势力的来临。”他 念念有辞。“将有苍蝇,将有地震。”他停止讲话,睁开眼睛,默默地盯着人群。 他从凳子上跳下来,一言不发地提起身后的箱子,大踏步地穿过人群义无反顾地顺 街而去。 凳子上留下一堆小册子,宗教宣传品。一个人迟疑地走向前,拿了一本。“勇 敢者将得到保佑”,题目写着,“因为他们是上帝的队伍”。 第8章 不明身份的怪物 皮特·金坐在控制台前的金属旋转椅上,将脚翘在台面上,他盯着明明灭灭的 灯光,不明白没人来电话,它们为什么也会不停地闪动。他从来没搞懂这玩意是怎 么回事。 贾德森从后面走过来,问,“有情况吗?” 皮特摇摇头。“难熬的漫漫长夜”。 “那么菲尼克斯来的那个侦探怎么说?” “麦克法兰德?没什么新鲜的。我想州里的人对山谷那边比这边更重视些。” “狗屁。这儿出的乱子够多了。” 皮特大笑起来。“这是什么?比赛?确实,这儿发生的情况比那边要多,但他 们会认为菲尼克斯更大,他更容易隐藏,在这儿,我们立刻就能认出谁是新来的, 这小镇太小了。” “他?他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一个人身上了?” “别和我打嘴仗,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们认为罪犯在菲尼克斯地区,对吗? 你对此有把握吗?他们正将精力集中在山谷。麦克法兰德呆在这儿,但拉尔夫斯将 既在这儿也在菲尼克斯开展工作。” “狗屁。你对他讲了布道者的事情了吗?他叫什么?” “艾利阿斯,好像是。是的,我对他讲了。他说他将和威尔逊谈一谈,他自己 做不了主。他说他已对他讲了一一E下午这儿的火灾,但他认为与上一次大火毫不相 干。他好像对菲尼克斯的事情有独钟。” “狗屁。” 皮特耸耸肩,“世界就是这样。” 贾德森取出一块口香糖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对我说实话,你认为让这帮人参 加进来好不好?” 皮特想了一下“我认为不。”他坦白地说。“开始时我认为好,但他们表现得 比我们一点儿也不强。甚至更差,或许。而且待我们像狗屎。他们本应配合我们的 调查,现在我们他妈的倒成了他们的奴隶一般。” “也不尽然”。 “他们那样想只因为我们在小镇而不是大城市工作,我们都是土包子,调查上 不值得信任。” 贾德森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皮特决定将许久以来想说却没说的话说出来。他鼓足勇气,清了 清嗓子。“贾德?”他喊。 贾德森抬头问,“什么事?” “你注意到什么事……奇怪的事没有?” “你说的奇怪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奇怪。” “你是指牧民地板上的小血脚印吗?” 皮特兴奋地点点头,“正是!” “没,我没有。” “听着,严肃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也知道这不是一般的调查。” 贾德森勉强点点头。“是”,他慢慢地说,“是,我注意到了,我不想,但我 确实碰到了。”他叹口气。“我一直在看、听。想这些东西,希望上帝让它们快走 开。” “你看到了什么?” 贾德森沉默了一下,“脚印”,他终于说。看看皮特,“你也见到脚印了吗?” 皮特点点头。 “我们都看到了脚印,那么为什么我们都装作没有?我们为什么不对吉姆讲?” 他摇摇头。“上帝,上周,也大约在这个时候,吉姆拿着枪从办公室跑过来。他吓 得都没脉了。这从他脸上我能看出来。我正从走廊头上往回来,他撞到我身上,险 些把我撞倒。他说他看到了什么东西,奇怪的东西,沿着大厅跑过来。我对他讲是 他太累了。”他阴沉着脸笑着说,“上帝,太累了。” “你认为他真看到了什么吗?” “天,我也看到了那鬼东西!它跑得很快,罩在阴影里,你知道那晚有多黑, 但我看到它有小狗那么大,没毛,粉嘟嘟的,四条腿,似乎自言自语着。警长一离 开我就看到了,他刚离开!我应该喊住他,至少第二天对他说。但我没有。我只想 忘掉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皮特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见到了那些脚印,我见过的最怪异的东 西,那你认为他们是什么?” 贾德森慢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我不知道。” “那么那些尸体呢?牧民和神父一家的。我是说,我们干起来仿佛没事一样, 好像我们一直都是做这个的,仿佛我们就是被训练来处理这种情况的。但我明白我 们不是,我一生从没见过这场面,也从没想到会碰上,除非在电影里。” “我也是”,贾德森轻声说。 皮特站起来踱着步,“镇上的人们也在谈论。我听到过。在商店,在煤气站, 在餐馆。他们都知道这不正常,人们对这类事很敏感,他们知道奇怪的事情正在发 生着。他们许多人在谈论那个布道者,艾利阿斯。他们说他预言要发生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世界怎么了。” “我也是。” 第9章 谁在作祟 沃特斯顿医生将化验分析撕得粉碎。 什么事也没有,化验结果显示杰若尼莫水站的水里什么问题也没有,如果说有, 有的只是比一般水更清更纯。没有化学物质,颗粒几近于无,只有几种矿物质有迹 可循。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联系朱利·坎贝尔,乔尼·库柏,苏珊·斯特拉福德,甚至老佩里夫人的肯定 有一些共同的东西。但可能是什么呢?水已经排除掉,同类食物的可能性也几乎是 零。她们可能受到同种过往兰多的有害物质侵害吗?这倒可能。尽管绕远,许多从 菲尼克斯或弗拉格斯塔夫开来的运货卡车还是愿意从兰多小镇穿行,因为这样他们 可以避免黑山谷公路上检查站的盘查。谁知道那些卡车运的是什么呢?谁晓得他们 在运送什么东西呢? 沃特斯顿从长颈瓶里喝了口酒。他意识到他是在抓最后几根稻草。如果这些妇 女的血液中有任何不常见的化学物质,会在血液检查中显示出来。除了佩里太太, 这些妇女生理上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某个地方又显然出了问题,严重的问题。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被搅乱了。 但至少也从中透出点儿好消息——玛丽娜·路易斯怀孕出问题的可能性已大为 减小。 沃特斯顿拉开抽屉,取出畸形婴儿尸解前他拍下的照片,最上边,朱利·坎贝 尔的胎儿那双还未成形的浑浊的眼睛盲然地向上望着他。下一张照片,那个未成形 胎儿爪子样的小手永远地攥成拳头状。 沃特斯顿放下照片,又喝了杯威士忌,他需要酒来壮胆。他必须打电话通知这 几个女人他发现了什么。或说他还没发现什么。 他迅速翻检着照片,目光停在乔尼·库柏的婴儿的那张可怕的脸上。那皱着的 光光的秃脑门,扭曲丑陋的没牙的嘴。尤其那双既没有虹膜也没有瞳仁的白惨惨的 眼睛,直瞅得他毛骨悚然。他把一叠照片丢到桌子上。难以置信但那婴儿确实看上 去很愤怒。 沃特斯顿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 ※ ※ 乔尼·库柏置身于客厅的黑暗之中,任电话响个不停,没有去接。斯坦从卧室 里气凶凶地吼着,“你打算干什么?” 她没有理他。 “妈的!” 电话又响了三下便停了。 乔尼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屋子的所有窗帘都拉着,灯也都关了,她什么全看 不见。但她盯着一片夜色,听着,想着。她听到斯坦在卧室里翻来复去,不停拿手 边的什么东西发泄胸中的闷气。 他们刚刚打过一架,或更准确地说,持久战中的又一仗。 她坐着,盯着,想着。一会儿斯坦关了电视,不久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在 静悄悄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很响。 一年了。她失去孩子已整整一年了。 随之她似乎也失去了对一切的把握。 这很愚蠢,她知道。妇女流产是司空见惯的事,它不是世界的末日。她总可以 有另一个孩子,她和斯坦身体上都没问题。理论上讲,他们可以有一大群小孩。 但她不能让这个孩子走。斯坦·乔,他们本打算给它取名为斯坦·乔。 有时在深夜里,她甚至想象着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卧室里传来重物被撞倒的声音。灯。她又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紧接着砰地一 声问响。斯坦在干什么?她知道她应该起来去看看,但她又不想动。相反,她只静 静地坐着,两眼出神,倾听着。 闷闷的一声呼喊。 接着是婴儿的哭声。 乔尼站起来,心狂跳起来。声音再次传来,于是她慌忙朝卧室跑去。灯被撞翻 了,只有盥洗室顶上透进的一些漫射光。她朝屋里瞅瞅,“斯坦?”她轻声喊着。 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嗅着她的腿,她感到一阵狂喜,屈下一膝,伸出两手。 她的手指触到凉凉的,粘粘的皮肤,借着昏黄的光,她看到那个粉乎乎的东西贴着 她。斯坦·乔?她伸过手去,本能地将它往自己身边拉,贴在胸口上忘情地爱抚着。 当小牙一口咬下去时,小爪子也抓进肉里,灼痛一下通遍全身。她奋力往外推 那小东西,但它紧紧扣在她的胸上,撕开了皮肤。她向前仆倒,尖叫着,感觉血从 伤口喷涌出来。又一对爪子抠进脚踝裸露的皮肤中。 疼痛带走一切前,她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我们离城太远,没人会听到我们死去。 第10章 布道者被捕 卡车从梅因路转到老米萨路,然后就直奔城最北头的市场驶去。突然布兰德向 前探探身子,透过脏乎乎的挡风玻璃向外瞅去,映着朝阳眯起了眼睛。“妈的那里 搞什么名堂?” 他把卡车开到山谷国家银行边的停车场前。一群人聚在停车场里,挨得紧紧地 站着,后边的人紧紧贴着前边的,拔长了脖子,好像在努力看什么。戈登瞅一眼布 兰德,“怎么停车了?你想出去看看?” “不是每天都看得见这场面”,他回答着,“足有五六十人在那儿。” 他们穿过人行道向人群走去,一位公共演讲者的声音清晰入耳。人们向前挤着, 听着,想一睹讲话者的风采。 “撒旦捕捉年轻人是因为他们弱!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照他的吩咐行事,他们只 因不明白!他们是无辜的!无辜既非善亦非恶!二者皆不是!这也正是无辜为什么 这么容易堕落,为什么无辜常常变成邪恶!如果我们期望和撒旦作战,就不应无辜 或无知!我们必须武装起来!用正义的军火武装起来!用上帝的圣语武装起来!”” 还没走过停车场的一半,布兰德就停住了脚步。他听了一会儿,放声大笑起来, 人群外围有几个人不禁口头瞅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有什么要事,原来是个牧师在 招徕顾客。或许今天夜里他计划招集一个帐下会议,告诉每个人性、毒品还有摇滚 乐的罪恶。”他向柏油路面啐口唾沫,然后向卡车方向点点头。“走,咱们走吧,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况且咱们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戈登扬扬手,“等一下。”他说着已向前走去,“我想先看一眼。” 玛丽娜那晚与艾利阿斯兄弟的经历尽管他想和布兰德说说,但还是忍住了。他 听到布兰德在身后不满地跟了过来,牛仔鞋的后跟将柏油路面上松动的石子踏得四 处飞溅。“你听够了没有,”布兰德说,“咱们走吧。” 戈登没理他,继续向前走去。 “混乱是撒旦的目的!不达目的他决不会罢休!他意欲毁掉上帝所有的创造, 人所有的成就,而代之以他自己的世界!一个邪恶、黑暗、永无光明的世界!” 戈登知道这声音。他只听过一次,它曾平静得多,柔和得多,但同样充满激情, 富有抑扬顿挫之美。他挤过人群,直站到艾利阿斯兄弟面前。 布道者,依然穿着那天在医院穿的灰色西服,短发梳得很齐整,并因涂了什么 东西而泛着亮光,他站在银行前的小长椅上,右手拿着一本圣经。艾利阿斯兄弟踱 着步,沿着长方形的木椅来回走动,像一头笼中困兽。有规律地走一会儿,便停止 踱步,演戏般地用圣经指着人群的某人,声音因激动而有所提高。阳光闪耀在他的 金十字领带夹上。 艾利阿斯兄弟突然将身子向下蹲了蹲,指着一位带着小女儿的年轻母亲。可当 他发现戈登的时候,又立直了身子。他停止讲话,黑亮的目光灼灼地刺人戈登眼中。 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狂热,那么坚毅,以致戈登心中久积的愤怒渐渐消融,化成一 种有似畏惧的感觉。 人群安静下来,等着布道者继续讲话。艾利阿斯兄弟的声音有些像喃喃自语。 “表现出你的谦恭,这样你就会在上帝的强大之手的庇护之下,它会及时地救助你。 将你的忧伤显现给他,因为他关心你。清醒些,小心些,你的敌人、邪恶的魔鬼像 咆哮的狮子四处游荡,寻找着要吞吃的人。抵御住他,坚定信念,明白世上同样的 苦难都需要你的兄弟情谊。彼得第十五章第六节。” 戈登将目光转向别外,以避开他燃烧着的黑色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心在胸膛里 狂热地跳着。远处,小镇的那一头传来熟悉的警笛声。有人,他意识到,银行里一 定有人给警长挂了电话。他又看看艾利阿斯兄弟,发现布道者正死死地盯着他。他 缓缓举起圣经指向戈登,“你和你的妻子并非没有罪,你们在主的眼里是有罪者, 但你们已被主,我们的上帝选中。” 警笛声越来越大,在停车场戛然而止。 “让开路,来,两边靠,我得进去。”戈登听出是卡尔·库木拉的声音。艾利 阿斯兄弟依然站在木椅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戈登。”银行的双层门打开,里边走出爱 管闲事的黄鼠狼样子的银行经理戴尔迈特·兰德,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好奇的出纳员。 “这个人擅闯办公地点,制造公共混乱,搅扰我的业务”,他对副警长说,“我希 望把他逮捕。” 库木拉鄙夷地看看他,“让我们来决定是否有任何理由起诉他,好吗,戴尔?” 他又转向布道者,“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艾利阿斯兄弟。” 听到这名字,库木拉一愣,他瞅了一眼戈登,然后上前一步,“恐怕你要跟我 们走一趟,先生。” 艾利阿斯兄弟赞许地点点头,仿佛提议得到了完全通过,但他的眼睛中的黑色 之火不曾稍减。他从长椅上下来,向前伸出双手,将手腕亮给警长,“你想把我铐 起来吗,长官?” 库木拉摇摇头,“没那个必要,跟我上车。” 人群分开让二人过去后,随即也散开了,有几个跟在副警长和艾利阿斯兄弟后 边,听副警长对艾利阿斯兄弟宣读他的权力,但多数人都接着去忙他们各自要做的 事了。戈登四下找布兰德,发现他已经回到卡车上了。看见戈登走过停车场,他不 耐烦地按了一声喇叭,然后摇下窗玻璃,吼道,“别磨蹭了,我们又完不成计划了!” 戈登特别想去听一听对艾利阿斯兄弟的审问,他有些问题想亲自问问他。但他 不敢向布兰德告假,送货任务已经滞后,布兰德虽没说什么,戈登知道他为浪费这 么长时间都要气疯了。 他紧跑几步,跳进卡车里,布兰德已将车启动,于是一挂挡,卡车飞奔而去。 布兰德瞅了一眼戈登,“究竟讲了些什么?” 戈登想了一下,答道,“没什么。” 第11章 没有结果的审问 吉姆将车开进警长办公室停车场,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眼睛盯着外面低矮的灰 色建筑。与麦克法兰德的会面纯属浪费时间,半个上午他似乎在对着一面砖墙谈话。 他希望永远不再和州上的警察打交道,他看不出这些州上来的人对事态有半点儿帮 助。 走进大厅,他向丽塔点点头。“小分队今天上午在哪儿搜查?”他问。 “一小时前他们传来消息,说还在白杨湖一奶场地区,那片地方很大。” 奶场地区。 吉姆记起做过的有关奶场的那个梦,唐·威尔逊带他去那儿看了许多小小的白 墓碑。他打个寒颤,感到一股冷气直通到脚底。 “警长!我们找到他了!”卡尔兴奋的声音突然从后边传来。 吉姆转过身,见卡尔正领着一个身穿西服相貌保守的人迈进前门。那人乖乖地 跟着,毫不反抗,但举手投足之间却透出一种桀骛不驯。他的眼睛黑得出奇,死死 盯着吉姆的。吉姆注意到那人胳膊下的黑色精装本的圣经。 “艾利阿斯兄弟!”卡尔兴奋地说,“我接到一个关于在山谷国家银行妨碍治 安的电话,于是在那儿找到了正在布道的他!” “好”,吉姆说,尽量使声音显得平静,“把他带到后边会议室,我要和他谈 话。” 卡尔将艾利阿斯兄弟带进屋子,让他坐在一把硬硬的金属折叠椅上。布道者看 看副警长,微微笑了笑。他目光冷峻。“出去”,艾利阿斯兄弟平静地说。 卡尔看着警长。 “他是我的副手,他留下。” “那么我不会讲话”。艾利阿斯兄弟将手叠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盯着对面光秃 秃的白色墙壁。 吉姆看了一眼布道者。艾利阿斯兄弟脸上现出无限的耐心,一个真正的信徒的 耐心。他以前见过这种表情——常常——他知道没有什么可以抹去那人脸上令人气 恼的自得之色。如果艾利阿斯兄弟说他不会讲话,那么他就不会讲。警长重重叹口 气,示意卡尔离开。“好,”他说,“我们暂且依他,你呆在外边,我会喊你。” 副警长愤愤地看了一眼布道者,走出门去。吉姆转向艾利阿斯兄弟。“哈”, 他说,“过去的这一周时间你挺忙的,是不是?” 布道者看着他,端详着他,“长得太像了”,他最后说。 “什么?” “你长得酷似你的曾祖父。” 吉姆盯着布道者,不知该如何是好。在这人冷峻的黑眼睛后边,他捕捉到一丝 内在的疯狂。他强迫自己和蔼地笑着,且让布道者掌握谈话的进程。“我的曾祖父?” 他问。 “埃兹拉·韦尔登”。布道者回答。 吉姆礼貌的微笑消失了。埃兹拉·韦尔登曾是他曾祖父的名字,但艾利阿斯兄 弟怎么知道的?他盯着布道者毫不畏缩的黑眼睛,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是个好人,一个好警长”,布道者说。 吉姆站到艾利阿斯兄弟面前。“你是谁?”他逼问道,“你究竟来这儿要干什 么?” “我是艾利阿斯兄弟”,布道者平静地说,“我来这儿是要打一场善的战争。 我来这儿是要将邪恶驱逐出去,与邪恶的力量作战。”他审视着警长的眼睛。“ ‘敌人也来到他们中间’。雅各第一章第六节。” “你怎么知道我曾祖父的名字?你怎么知道他是警长?” 艾利阿斯兄弟笑了。“我认识他”,他说,“上一次他与我在一起。” 吉姆开始在屋里踱步。这个人显然疯了。 吉姆挑战似地盯着布道者,“南部第一浸礼教堂你了解多少?” “它被火毁了。” “那天主教教堂,圣·玛丽亚教堂呢?还有长老会教堂?” “它们,也,被地狱的邪恶之火烧毁了。” 吉姆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那你难道没有预言到它们将被烧毁吗?你难道不 知道它们将起火吗?” 艾利阿斯兄弟点点头,“而事实上,一切都被预言到了。我已经在主的眼光中 看到了这些。主来到我身边,告诉我敌人将要来此,他还告诉我,先是读神,然后 是火,烧向上帝之所。” “那你不知道这些火是怎么起的吗?” “我知道”,布道者说。 “怎样?”吉姆逼问道。 “撒旦的爪牙引燃的这些大火。他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与上帝的战斗做准备。” 警长将一只手抵住前额。上帝!他怎么总以这类废话结句? “将有许多火灾”,艾利阿斯兄弟接着说,他以单调的降调吟唱着。“闪电将 变成红色,表明敌人的来到。将有苍蝇。还将有地震。” 吉姆厌恶地打开门,向站在对面墙下的卡尔作个手势。“把他锁起来”,他说。 卡尔窃笑着,很得意,“定什么罪?” “纵火嫌疑”,他说,“扰乱治安,搔扰。让戈登·路易斯的妻子一会儿来这 儿一趟,签一个诉状。” “照办”。 吉姆看着卡尔走进会议室,押送着布道者沿走廊向一间关押室而去。部分的自 己想相信艾利阿斯兄弟确实知道正在发生的事情真相,但多年所受的警察训练又是 那样坚强地说不。这人似乎也的确太出格了。他听到卡尔将一间关押室的铁门呕地 关上了。他没有任何提起纵火指控的证据,但他也不愿承认艾利阿斯兄弟只是个从 地底上冒出来的疯子而已。至少先关他几天禁闭,看是否能发现些什么线索,任何 一点线索。 他困惑地摇着头,沿大厅走回办公室,将门砰地在身后关住了。 第12章 红色闪电 尽管下午雨很大,他们比预计的提前一小时送完了货,布兰德决定今天就到这 儿,明天要往边远地方去,还得早早动身。戈登谢绝了布兰德喝酒的提议,径直回 家来。他心里总惦记着去一趟警长办公室,和警长谈谈艾利阿斯兄弟,但他清楚他 应该先回家,捎上玛丽娜。毕竟应由她来辨认那人并恳请起诉,如果说有理由起诉 的话。 车迅速驶过察·克里夫顿的76号加油站,戈登惊奇地看到竟然关门了。据他所 知,这儿以前从没关过这么早。回想一下,今天镇上有好几处地方出人意料地关了 门。他随意想着会不会是有流行性感冒蔓延,或者更糟的什么情况? 他把这些念头抛在脑后,集中精力在树林间崎岖蜿蜒的小路上穿行。前方,透 过山谷,他可以看见平顶的里姆山的大致轮廓以及从山顶某处袅袅升起的一缕白烟, 闪电一定击中了那儿从而造成了小小的森林火灾。 回到家,玛丽娜说警长来过电话。 “他说为什么事儿没有?” “他只说你一回来,尽快给他回话。” 戈登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今天上午抓到了艾利阿斯兄弟,”他说,“我见到 了。他当时正在山谷国家银行前布道。”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戈登耸耸肩,“我猜他不想让你担心,事实我也不知道。” “但毕竟是要由我来签起诉书的。” “你说得对。”他们走进厨房,戈登抓起水槽边水果篮中盛着的一只苹果。 “你想一起去吗?” 玛丽娜打个寒颤,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双奇怪的令人惶惑的黑色眼睛。“我不 知道。我觉得不想见他。” “你不必见他就可对他提起上诉,”戈登一边向客厅走一边说,“我可得去冲 个澡。洗完澡,我们就走。” 玛丽娜站在纱门前,盯着外边出神。暴风雨已经停歇,但一场新的风雨正在里 姆山头上酝酿。一道闪电。她眨眨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戈登这时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她一跳。“上帝!别这样吓我。” 他咧开嘴笑了,“对不起。” 她朝里姆山顶方向指去,“看那儿,”她说,“看那闪电。” 戈登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没有什么呀。” “不停地看。” 他站在那儿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太怪了,”他说,“是红色的。” ※ ※ ※ 戈登说得对,玛丽娜签起诉书根本不必见艾利阿斯兄弟,她只是填了警长给她 的一张表格并在下边签了字。戈登扫了一眼,点点头说,“好。” 尽管玛丽娜没再提小猫的事,她对警长一直耿耿于怀。起诉书签完,戈登很高 兴,他们可以走了。这时一个尴尬的场面出现了。他们正要迈出门去的时候,警长 突然在他们身后大声清了清嗓子,戈登转过头去。 “我可以和你谈会儿话吗?”吉姆问,“单独?” 戈登看了看玛丽娜。“那我在车里等着,”她干脆地说。瞅也没瞅警长便出了 门。 戈登随警长回到他的办公室。 “什么事?” “关于艾利阿斯兄弟。对我讲讲你对他的看法。” 戈登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只见过他那一次。我想他是个疯子,玛丽娜也认 为他疯了。” “他没有……吓着你?” 戈登看了看警长,“你想说什么?” 吉姆咬着上嘴唇,想了一会儿。“好吧,”他说,“我不希望你把我们谈话的 任何一个字透露给任何别的人。” “你知道我不会的。” “到现在他已经在镇上转悠了好几天,布道,”他顿了顿。“预言。他预言到 了教堂大火,他说他和这起事件毫无瓜葛,我相信他。” 戈登依然沉默着。 “他还谈到了我的曾祖父,仿佛他认识他。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他是怎么了 解到我曾祖父的。不可思议。”他看看戈登。“老实说,他吓得我都没脉了。今天 我到他那儿去了好几次,每次去,他都直直地在那儿盯着我,等着我,仿佛知道我 什么时候要来。这真让我堵心。只是火灾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联系,但我认为他卷 人了发生的这一切,法庭上又都不能成立,但……”他声音越来越小。“我打算叫 安德鲁斯神父到这儿来看看他,探一探他的想法。” “他还有些什么预言?”戈登问。 警长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关于苍蝇,地震,别种颜色的闪电——” “红色的?”戈登问。 警长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是。” “看外边,”戈登说,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吉姆踱到窗前,目光向外扫去,他被里姆山正在酝酿的暴雨吸引住了。他看到 一道红色闪电,惊得面如土色。他转向戈登,“这已持续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们是约半小时前才注意到的。” “你认为这是某种可以解释的反常天气吗?我是说你认为他可能会事先了解到 吗?” 戈登摇摇头。“我不知道。” 二人对望了一眼。“你想见他吗?”警长最后问道。 “现在不,”戈登说“现在我只想马上送玛丽娜回家,把这一切鬼事情统统忘 掉。” 吉姆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如果我们半夜赶上地震怎么办?”他轻声说。 “那我就将她抱紧点,等着它过去。” “但我们不能只等闲视之,不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我打算给安德鲁斯神父打个电话,”吉姆说,“他以前处理过这类事情。我 们看看他对此怎么说,或许他能悟出艾利阿斯兄弟的言中之意。” “你还做恶梦吗?”戈登问。 警长点点头,“当然。你呢?” “也是,昨夜我又做了个极可怖的。”, “关于什么事的?” “在垃圾场,然后在一个满是白色小十字架的地方,还有一个男孩——” “上帝,”吉姆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做了个同样的梦。” 他瞅了瞅戈登。“你先送你妻子回家,”他说,“然后你回这儿来。我给安德 鲁斯神父打个电话,我们需要同艾利阿斯兄弟谈谈。” 戈登默默地点了点头。 里姆山上空的红色闪电愈发频繁,愈发强烈。 第13章 信邪?疑耶? 这天的暴风雨比往常来得早,正好在十二点刚过的时候。安德鲁斯神父大半个 下午都盯着外边灰黑色天幕上倾盆而下的大雨,心里盘算着可能会对新栽的小苗造 成危害。他盯着雨水打在院子石灰地面上溅出的各不相同的图案,似乎被催眠了。 上帝导演的又一奇迹。 他从窗边移开时,被屋里的黑暗惊呆了。他走进厨房,开了灯。灯光照亮了厨 房,却使周围显得愈加黑暗。他侧耳听听后边塞尔威神父书房的动静,但什么也没 有。 他在餐桌边坐下来,拿起圣经,书里夹着些做记号用的小纸片。他知道警长和 戈登对他讲的大多数情形都不会在圣经中找到答案,但他还是希望能从中得些应付 当前情况的启示。 他已开始研读与撒旦或魔鬼相关的所有章节,尽管在神学院时这些都仔细学过, 而多数篇章甚至烂熟于心,他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再读一读。 现在他拿着书随便翻着,碰巧看到《启示录》里对撒旦的描写,于是便重读了 划了蓝线的诗篇。随后,目光移回到该章的开头:“一个巨大的不祥之兆出现在天 上,那是一个身披太阳,足蹬月亮,头嵌十二颗星的女人;她身怀有孕,正因分娩 而痛苦地呻吟;又一个不详之兆显现在天上;看,一条红色的巨龙,七头十角,头 戴七顶王冠;其尾一扫,天空三分之二的星辰纷纷坠落尘埃。龙站在正待分娩的女 人面前,只待孩子一出世便一口吞下。” 安德鲁斯打个寒颤放下了书。他知道女人是玛丽亚,她的儿子是耶稣基督,而 龙是撒旦。他还知道对于这些象征的传统解释,但其中有些段落确似对他而言,与 他头脑中乱糟糟的思绪不无关系。他有一种直觉——或日预感?洞察力?——它暗 示着兰多的境况。 他一直是一个相信自己的感情和本能胜过相信自己理智思维的人,他感觉到的 东西总比他想到的更重要。他需要找个人谈谈这件事,找个更有经验,值得信赖的 人。 警长。电话。这些念头既非话语亦非意象,一下闯入他的意识中,似不相干却 又是密切相连的。在他头脑接收意识到这些想法的一闪念间,电话响了,他马上判 断出是警长,拿起听筒。“喂?” “喂,神父吗?是我,吉姆。” 神父直感到后背冒出一股凉气。“我知道,”他说,“电话响前我就知道了你 会来电话的。” 警长听上去很吃惊。“真的吗?” “只不过一次照例的超灵感应。”他尽量使自己的音调轻松一些,“那你为什 么来电话,警长?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事实上,还是那些事。” “哪些事?” “超灵感应。”警长的声调变得严肃起来,失去了适才的客气,安德鲁斯神父 窥出了其中的一丝恐惧。“我们这儿拘禁了一个人,是个街头布道者。前几天晚上, 他去戈登家,恐吓过戈登的妻子。” “艾利阿斯兄弟,”神父说。 警长略一沉吟,“你认识他?”他最后问。 “不。但我听说过他,听到了许多关于他几天来的情形。” “你还将听到更多的一些。我想让你马上来这里,我觉得你应该听听他所说的。” 外边雨势稍杀,瓢泼大雨变作了细雨,雷声从里姆山顶滚过。 车沿小河边曲曲弯弯的泥泞路面缓缓行驶,突然外面红光一闪,安德鲁斯神父 急忙刹住了问。 那是什么。 又是一闪,红光映亮了一切,树变成像血一样的颜色。 闪电。那是闪电。安德鲁斯呆呆地向外望着。以前他从未见过红色闪电。又是 一闪,又一闪,又一闪。 美丽的接待小姐将安德鲁斯神父引到会议室时,他发现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已坐 在那里。艾利阿斯兄弟。 警长站起身,伸出手,“很高兴你能来这儿,神父。” 安德鲁斯神父握着他的手,注意力却集中在屋中央桌那边的艾利阿斯兄弟。他 缓缓向前走了几步,观察着布道者的面容。艾利阿斯兄弟用眼睛、用灼灼放光的黑 眼珠,毫不畏缩地回望着他。 警长绕过桌子,挨着布道者坐下来,他示意神父也坐。神父拉出警长对面的一 把椅子坐下来,又将椅子靠桌边挪了挪。他突然注意到艾利阿斯兄弟的领带夹是一 个小小的金十字,袖扣也是十字形的。 警长将帽子摘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大声清了清喉咙。向安德鲁斯神父 点点头。“你说你听说过艾利阿斯兄弟,”他说,“你确切地听到些什么呢?” 安德鲁斯神父看看布道者,他觉得以第三人称的方式谈论他很别扭,就仿佛他 不在场一样。“不很多,”他直言说,“流言而已。” “比如说什么呢?” “我的一些会众谈起过他,他们说他满城布道,做预言——” “预言,”吉姆点点头说。“你听说过那些预言吗?” 安德鲁斯神父摇摇头。 “他预言教堂将被毁,”警长说,声音很低。“而它们真烧掉了。他还预言将 有红色的闪电,而就有了红色闪电。”他顿了顿,“他还预言将会有地震。” “还有苍蝇,”艾利阿斯兄弟补充道,一边微微地笑着。 “对,还有苍蝇。”吉姆盯着安德鲁斯神父,“你怎么解释这些?” 神父摇摇头,“我还不了解情况,我怎么解释?” “和他谈谈,”吉姆说,“看你是否能从他的话里悟出些什么。” 神父转向艾利阿斯兄弟,“为什么这些预言都证验了?”他问。 “敌人在我们中间,”布道者说,“邪恶者就在这儿。” 安德鲁斯神父向前探探身子,“你说敌人在我们中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撒旦 在这儿吗?真的,身体,在这儿?” “撒旦在这儿,”艾利阿斯兄弟说,“他正召集人马帮他实现图谋。” “但这儿指哪儿?你是说在地球上?还是特指兰多?” 艾利阿斯黑色的目光射人神父眼中。“他在这儿,”边说边用手指敲击着桌子。 “在这个镇上,他正招募弟子,为即将到来的同上帝的较量做准备。这儿将成为战 场。” 吉姆站起来,疲惫的手持了一下头发。“什么让你认定他在这儿?”他问。 “菲尼克斯的教堂也被亵渎,你怎么知道他就不在那儿呢?” “他在这儿。” “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撒旦做他所要做,去他所要去?知道他在我们中间,他正招集 军马为决战做准备就足够了。” “看”,吉姆大声说,“我已听够了这类大话。”他扫了一眼安德鲁斯神父,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关于世界末日的信口雌黄,但很明显他与这一切有牵连, 但又不知怎样的关系。或许他疯了,也可能是我疯了。但我想他知道这儿在发生什 么,你看呢?” 神父点点头。 “那好吧,现在我需要的是细节。什么,何地,何时。不要只顾对我讲这些关 于幻影预言的不着边际的话。” 艾利阿斯兄弟笑了。“你真像埃兹拉,”他说,“真像你的曾祖父。” 吉姆愤愤地用目光向安德鲁斯神父求救。“你试着和他谈谈,神父。”他开始 围着屋子踱步。“他妈的。”随后不好意思地膜了神父一眼,“对不起”。 安德鲁斯微笑着摇摇头,表示无需道歉。然后将注意力转向艾利阿斯兄弟。 艾利阿斯兄弟的耳垂上有一个小十字架,是纹上去的。噢不,仔细看后,方知 是刻上去的,十字架刻进了肉里。另一只耳朵亦然。 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丽塔让戈登进。他在门口有些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坐,”警长招呼说,“我们才开始。” 戈登向安德鲁斯神父客气地点头示意,但注意力却在艾利阿斯身上。同样,布 道者也盯着戈登看。“我正想你什么时候会到,”他说。 “我们言归正传,”警长说,“撒旦在兰多这儿究竟要干什么?” “他在招募弟子准备即将到来的战斗——”艾利阿斯兄弟说。目光依然在戈登 身上。 “他怎么招募?”警长逼问道,“招募谁?去哪儿招募?从监狱里?从酒吧间? 还是从不去教堂不信上帝的人中?” 艾利阿斯兄弟瞥了他一眼,仿佛他刚才说的话愚蠢透顶,“从哪里招募?他在 从子宫里招募,在将婴儿们招到自己身边。” 婴儿。 戈登看了一眼警长和安德鲁斯神父突然苍白的脸,心下明白自己一定显得更震 惊更恐慌。他试图舔一舔于涩的嘴唇,却没有唾液。 艾利阿斯兄弟从身旁地板上拿起一本黑皮精装本的《圣经》,翻到做过记号的 一页。“《启示录》第二十章第十四节,”他说,平静的音调里透着威严。“‘接 着死神与哈德斯被投入火之湖。这是第二次死亡,火之湖;如果任何人的名字没写 在生辰簿上,他就会被投入火之湖’”。他抬起头来又用温和的声音重复了诗的最 后一行,“如果任何人的名字没写在生辰簿上,他就会被投入火之湖。’” 布道者话音落下后屋里一片沉寂。 艾利阿斯兄弟合上《圣经》,又将它放回到身旁的地板上。“火之湖就是地狱,” 他说,“那些没写在生辰簿上,没有出生,被流产,小产或死产的,都将被投入火 之湖,成为撒旦的弟子。这些没有出生的婴孩是素纸一张,既非好,亦非坏,但落 入撤旦之手后,被逼迫着去行恶事,转而遵从它的邪恶意旨。” 安德鲁斯神父摇摇头,“你错了,”他说,“你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火 之湖不是地狱,生辰簿也不是生命,任何一个神学院的学生都会告诉你——” “不要听过去的解释,”艾利阿斯兄弟说,“因为它们不对。” “你不知道什么——” “主,”艾利阿斯兄弟平静地说,“在一个神圣幻影中对我讲过,还昭示我怎 样做。”他的目光从戈登,安德鲁斯及警长身上扫过,“你们要帮助我。” “你到底为什么还需要我们?”安德鲁斯问,“你显然知道要做什么和怎样去 做,为什么不就自己去做?” “敌人很狡猾,他是一个谎言家,是谎言之父,他能够鼓动手下帮助他,他会 倾其所能阻止我履行我的职责。” 吉姆重重地坐在艾利阿斯兄弟身边的椅子上。他想了想,叹口气,“我不知道 该相信什么,”瞅瞅布道者,“我相信你知道这儿正发生着什么,但我不清楚你是 否在讲实情,或全部实情,我需要更多的证据,我在采取行动前还需要进一步的证 据。我不能就这样想当然地听你的话。” 艾利阿斯兄弟用手指触摸着领带夹上的金十字,他乌黑的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 “到明天,你就会得到证据,”他说,“倘若你再等下去,就会为时过晚。” 第14章 白杨湖边的惨剧 只带了手电和一部小型对讲机的提姆·麦克道威尔这天已是第十三次穿行在白 杨湖北边被水阻隔的小路上了,早就在下着的雨已变成十足的暴雨,多数搜寻队员 已经回家了,其余几个躲在湖边的车里,张望着外边红色蓝色的闪电,惊诧不已。 只有他,麦克·巴克斯顿及拉尔夫·丹尼尔斯依旧迈着沉重的脚步,不知疲倦地四 处搜寻。他决定不找到曼特决不罢手,不管是吉是凶。 几名其他的搜寻队员曾向他隐约暗示,这几个孩子很可能不在了。他理智上认 为他们可能说得对,但在感情上,他却不愿接受。他有一种感觉,一种固执的感觉, 就是曼特还活着,只是迷了路或受了伤。 “曼特!”他大声喊着,“曼特!” 没有回声。 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胳膊和腿累得生疼,但他不在乎。他摘下头上的帽子, 将水拧干后重又戴上。 透过葱宠的树木,他看到湖边停着的几辆红红蓝蓝的车,一辆车里坐着罗恩· 哈里森与乔·菲斯克,他们醉了,或许。提姆厌恶地吐口唾沫,当孩子还没找到的 时候他们怎么能安然坐在那里呢?这算什么父亲? “混蛋,”他自言自语着,继续向前搜寻,他试图找到一件衬衫,一只鞋子或 什么的。“曼特!”他大声喊着。 对讲机噼噼啪啪响起来,他赶紧将它贴近耳朵。 “提姆,我发现了情况。” 他的心一下停止了跳动,尽管下着雨,他的嘴唇还是很干,他按下讲话键,深 深呼出一口气。“是……曼特吗?” “你……必须来一趟。”拉尔夫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出了什么事?”他一惊,“怎么了?” 一你在哪儿?”麦克的声音听起来很弱,很远。 “山后靠西边,或许正对着营地。” 提姆已经在奔跑,双脚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着,间或会被石头或树枝绊 一下。一只鹿正沿山谷这侧向上去,于是他也就随着奔上了那条路。树枝鞭打着他 的脸,他不住地喘着粗气,既由于劳累,也因为害怕,但他强迫自己移动着脚步, 无暇顾及胸口的阵阵疼痛。 他站在山顶上向下望去,透过树影能看到拉尔夫的夹克一晃一晃。而迈克不知 道在什么地方正大喊大叫,要其他搜寻队员跟过去。 提姆脚下一滑,溜下了二三十英尺远,他挣扎着爬起来,跑到拉尔夫身边。拉 尔夫正站在那儿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怎么了?你们发现了什么?”他上前抓住 拉尔夫的肩头,逼问道。 拉尔夫看看他,雨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来像是在淌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指指右 边。 提姆慢慢走过去,心仿佛要跳出来。在一些淡绿色的叶片上有粉红色的水痕。 他再靠近一步。见树叶间躺着一个人影,一个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的人影。 曼特吗? “噢我的上帝噢我的上帝噢我的上帝……”他意识到自己在喋喋不休地叨念着, 但并不想停止。他不在乎。他现在看到刚才的粉红色水痕是雨点打落下来溅上去的 血水,周围高高低低的草木上都沾染着不同深度的血色。千万不要是曼特,请不要 是曼特。当他弯下身,跪下一膝,试着去触摸那影子时,心里疯狂地祷告着,乞求 着。 T恤衫禁不住他一指之力,向里塌下去,什么也没有。再向前推一下,触到了骨 头。 头发是金黄色的。他突然想起,曼特是黑头发。 他不敢翻动尸体,便移到前头去。 他猛地闭上眼睛。 尸体的脸已被咬掉,啮痕参差,颅骨上悬着一片被咬过的肉,一只眼睛无力地 探出眼眶,只有一根神经与之纤纤相连,被染成红色的牙齿像个白痴一样地呲着, 笑着。 他站起身,睁开眼睛,望望天空,想把头脑中这可怕的一幕抹掉。虽在雨中, 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吸口气,再低头查看尸体的其它部 位,发现手和脚都没有了,整个身体只剩下一个空壳。 他退回到拉尔夫面前,艰难地咽口唾沫。“其他两个在哪儿?”他问。 拉尔夫看了看他,脸色惨白地说,“我不知道。我不想看。” 有人声和树木枝条咋咋的断裂声,是麦克领着其他搜寻队员从山那边下来了。 提姆抬起头,看着其他人一个个下来。一半的他想马上去搜寻曼特,而另一半又想 等其他人来帮忙,他害怕可能会碰到的景象。在看到那具尸体之后他确定曼特也已 死,但他又害怕得到确认,希望拖延得越长越好。 一个队员滑倒在泥泞的地上,“上帝!”一声厌烦的诅咒,随后没过几秒钟, 便是惊慌失措的“不!上帝,不!” “杰——克!”罗思·哈里森凄惨的嘶喊划破淅淅沥沥的细雨声,传向远处。 他们发现了杰克·哈里森的尸体。提姆本能地转头望了望倒在树叶里的那具尸体。 那一定是威恩了,威恩·菲斯克。但是曼特在哪儿呢? 提姆感到肌肉酸疼,不是由于劳累而是因为紧张。他盯着地面,慢慢向前挪动, 查看每一片树叶,每一丛灌木,每一棵倒下的树的后面,希望找到一点血迹或衣服 的丝丝缕缕。他的脚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前面,靠着树干,血。他儿子的尸体。 他尖叫着跑上去,他想抱起儿子,却没有尸体可抱。曼特所剩下的只有一滩血 淋淋,粘乎乎的肉,没有头、手、脚或任何其它可辨认的部位,好像身体是被撕烂、 掏空,彻底摧毁了,只有他衣服上的一片碎布被血粘在树干上。 提姆将目光移开,他想哭,却不能够,他被吓住了,他的头脑麻木了。 他的目光被自己脚边的一个小脚印吸引住,他盯视了一会儿,这到底是什么呢? 看上去像婴儿的脚印,再仔细看看,发现围着树干有许多这样的脚印。 这时拉尔夫走过来,提姆便碰碰他的胳膊,指着脚印说,“看那儿。” 右边的树叶间传来沙沙沙的声响,两人同时看到一个小小的东西从他们身边窜 过,钻进树叶小草之中,他们周围窸窣声一时大作。 提姆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压倒了痛苦和恶心,雨突然大起来,将灌木下的窸窣 声淹没了。他转脸问拉尔夫,“你认为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从后边抱住了他的腿并用力摇晃,他一下扑倒在地。就在他的眼睛被 抠出来之前的一刹那,他看到拉尔夫也倒下了。小动物,浑身满是泥水的一些小动 物悬在拉尔夫腿上将他扳倒在地,其余的从树叶间一窜而出,发出尖厉而怪异的叫 声。 其余的搜寻人员呢?难道他们看不到正在发生的情况吗? 在他最终失去知觉前,听到的最后声响便是其他人的尖叫声。 第15章 蝇灾 闪电已经停止,雨势亦稍杀,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层薄雾,天空还是黑漆漆 的。 在梅园路上行驶着的当儿,戈登看到前方悬起一个白色条幅,上书紫色大字: 第十三届兰多牛仔竞技会,9月1,2,3日。牛仔竞技会,他几乎忘了,今年在这个 小镇上不知还有多少人将此赛事忘在了脑后。 整个小镇都在躁动不安。他离开时,警长这样对他讲。 等他接近家门时夜色已经降临,透过斑驳的树影,看到家中射出的桔色的温暖 的灯光,心中感到无比惬意。 玛丽娜一见他劈头就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说。 她抬起头,目光逼视着他,“你在撒谎,我看得出来,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他坚持着。 “胡说。” 戈登笑了。“我永远也骗不了你,对不对?”他吻她,被她一把推开了。 “别想转移话题”,她说。 戈登装出一副泄气的样子。“警长认为我们控告艾利阿斯兄弟证据不足”,他 信口说道,“他可能被拘留三十天,然后就放走”。他看着她的眼睛,感到有些内 疚,他甚至不能说出与警长会面的真正原因。 玛丽娜真的愤怒了。“那人是个疯子!”她喊道,“他究竟要到什么地步,难 道必须杀了我才会被收监吗?”她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上帝,过去听到那些保守 党说我们的司法制度已经完蛋的话还认为他们是白痴。” “我知道”,戈登同情地说。 “那个韦尔登是个饭桶。上帝,我恨死他了。” 戈登没有答话。 “他简直不知道他还能干些什么。” “哦,他不错”,戈登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 “唉,你们两个啥时成了铁哥儿们?我们的猫咪给撕得七零八,他却整天坐在 那里屁股抬也不抬。” “他抓住了艾利阿斯兄弟”,戈登指出。 “但现在他又要放走他。” 晚上要睡觉的时候,戈登正在解裤子,忽然停了下来,侧耳听什么。他看了看 已钻进被窝的玛丽挪,“那是什么?”他问。 “什么?” 他抬了一下手,“听。” 玛丽娜没有动,只是竖起脑袋,听了听。在远处好像有低低的嗡嗡声。“那个?” 她说,“嗡嗡的声音?” 戈登点点头,“听起来像是在外边。” “有可能是电线过电,或瓢虫什么的。” 苍蝇。 他站起来,扣好裤子。“别动”,他说,“我出去看看。”他慢慢走到前厅, 拉开灯,没有什么。他在客厅停住脚,听着,嗡嗡声更大了,这声音无疑是来自外 边。 慢慢地他拉开窗帘的一角,把脸贴在了玻璃上,他害怕自己可能会看到的,却 又不得不看。整个车上落满了苍蝇。一趟黑线正从车子灰色的车盖向挡风玻璃行进, 即使离得这么远,他都能看出苍蝇不是静止的,它们在移动着,相互挤压着。在屋 中透出的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整个车几乎活动起来。 戈登放下窗帘,感到一阵恐慌和恶心,他闭上眼睛,想从脑子里抹去这一切。 但那些苍蝇依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头脑里,那疯狂的嗡嗡声依然清晰地响在耳 边。 走回卧室,他尽力显出平静的样子。他冲玛丽娜笑笑,希望脸上能不著一色。 她正倚着床头坐在床上,单子折在腿上,胸露着。一个怪念头出现在他头脑里,他 想象着她被苍蝇覆盖的景象。 “是什么?”她皱着眉问,“你脸色很不好,不舒服吗?” “我很好”,他说着爬到了床上,“很好。”他紧紧地抱着她闭上了眼睛,希 望苍蝇千万别进到屋里。 第16章 是历史还是传说 在把艾利阿斯兄弟送回关押处,并与戈登及安德鲁斯神父道别之后,吉姆就返 回了办公室。他坐着想了一会儿,然后拨通了县历史馆的电话。 米莉·托马斯接的电话,“喂?” “喂?米莉吗?我是吉姆·韦尔登。” 老太太的声音陡然兴奋起来,“吉姆!你好吗?可有一阵子没听到你的消息了。” “我很好,米莉。你呢?” “很棒”,她说,“很棒。你可能知道,我们在编一本关于兰多过去的一些历 史的书,下周就要送去印刷了,我在这儿呆得这么晚,是因为我需要再查一下是不 是遗露了什么。” 吉姆就势随意地问道,“有没有奶场地区的记述?” “为什么问这个?” “哦,我只是想起了小时候常常听到的那些故事。” 米莉大笑起来。“那些鬼故事?那些在你父母和我小时候就在听的老掉牙的故 事。不过我想现在的孩子也还在听。” 吉姆尽力显出很轻松的声调,“你们的书里提到那些故事了吗?” “当然”,米莉又兴奋起来,一副历史学家碰到自己喜爱的话题时惯有的音调。 “像大多数世代相传的故事一样,这些故事也有一定真实的影子可循。你去过奶场 地区吧?你也见过十字架,坟墓吧?” “是的”,吉姆说,“只是我十几岁时才第一次去,比听到那些故事时晚多了。” “嗯,那儿确实是当时这一带人们埋死婴的地方。” “但他们为什么从城里跑这么远的路去那儿呢?” “因为”,米莉停了一下才说,仿佛为吊起人的胃口,“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是 死的。大多数是死产,但有时,如果孩子天生有病或畸形,他们的父母也会把他们 带到那儿,任其死去。” “上帝”,吉姆倒吸一口凉气。 “那便是故事的起源。” “我不相信有人会那么做”,吉姆说。 “不要把他们看得太野蛮”,米莉说,“那个年月反正婴儿四分之三都是要死 掉的,人们只是做了他们认为可行的事,抛弃了残弱的才能更好地抚育其余。日子 艰难,大多数家庭都只能养活一个孩子,于是他们就想确保这一个孩子健壮得至少 可以自保。生育控制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我简直不能相信”,吉姆说,“我一直认为那些故事是杜撰的,我总以为那 些十字架下不是真正的坟墓,我以为它们是……我说不清它们是什么,但认为它们 不会是真的坟墓。” “哦,他们是真的,但还不只这些。在那之前,在白人定居此地之前,印第安 人也常常这么干,也是在那个地方。如果说我们的祖辈是由此得到的启示也没有什 么可奇怪的。” 吉姆只感到血往上撞,胃因害怕而抽搐着。“我回忆起一个关于布道者的故事”, 他撒谎说,“一个和奶场地区有关系的布道者。” “哦,是的”,米莉说,“是有这么一个布道者,只不过不是个故事。在我们 的研究中,我们从日记,杂志几种途径得到证实,确有其人存在。” 他闭住眼睛,将听筒紧紧贴着耳朵,好不掉下去。“真的吗?”他问。 “对。大约一百五十年前。有一个云游的牧师,打此地经过,不知怎么发现了 奶场区。他在所能找到的每一个肥皂盒上例述了这种做法的罪恶,把镇上所有人都 给吓懵了。过了约一周时间,他开始要人们与他一起到那儿看看,但是没有人愿意 去,最后有几个人陪他上了里姆山。事实上——”她顿了一下。“等一会儿。对, 你的曾祖父当时是警长,我想他在其中。” “这个布道者长得什么样?”吉姆问,“你知道吗?” “只有一处外貌描述,好像是在眼睛上。他的眼睛,显然,是黑色的,黑得出 奇。” 吉姆舔舔顿时干涩的嘴唇,“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们不清楚。一则日记好像说有驱邪之类的事情,但我们不敢确定,我们甚 至不知道他们应驱逐什么。但很吸引人,是不是?” “是的”,吉姆机械地说。 “现在你明白谣言和鬼故事是怎么讲起来的了。当然,我们这些大多是根据个 人的回忆,你知道那些记录是不可靠的。但,依旧算得上精神食粮。” “是的”,吉姆重复道。他清了清喉咙,“这个布道者后来怎么样了?” “那我们不知道”,米莉坦言说,“但我们随时会发现新线索,我盼着我们最 后能找到。”她大笑起来,“我猜你将不得不为此买上一个系列。” “是的,好,谢谢你米莉,你帮了我很大忙。” “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吗?” “哦,没什么,只是好奇。” “好吧”,她说,“随你。等书出来你打算买一本,对不对?” 他笑了,“当然”。 “那么就这样,再见。” “再见”。他挂上电话,感到头昏脑胀。他极不情愿地向大厅扫了一眼。在大 厅的尽头,他知道,艾利阿斯兄弟正平静地坐在禁闭室里。 他蓦地感到,在禁闭室中艾利阿斯兄弟正在向着他微笑。 吉姆站起来,他必须离开这儿。他知道他应该去和艾利阿斯兄弟谈谈,面对他, 但他又不想马上见到此人,还是等他将事情理出点头绪来再说吧。他抓起帽子,走 到前台。丽塔已经走了,皮特和贾德森正在值班。他疲倦地、敷衍地向他们招了招 手,穿过寂静的停车场向汽车走去。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着奶场区的问题。他记起了小时候在他与小伙伴 们之间流传的那些故事,弃婴化成的鬼,日夜在森林中嚎哭着找妈妈,但他们的妈 妈却一直没有来。被扔在这个地方的一些婴儿为保护自己而长成野蛮的。动物似的 杀手。想到此,鸡皮疙瘩不禁爬满整个手臂,尽管夜里的气温并不低。 他将车停在屋前的甬道上,穿过久未修整的草坪,来到前门。他心事重重,不 曾注意到停车场旁奇怪的黑影,没看到黑影的移动,甚至没听到黑影中传出的嗡嗡 声。 第17章 奇特的圣经课 安德鲁斯神父离开警长办公室后便驱车赶往教堂,七点钟他还有一个圣经学习 小组的活动,尽管他不太想去,却也不能临时取消。他将车停好,穿过砾石路向教 堂的前门走去,地面石子中依然有五彩的玻璃碎屑闪动。他的目光又移到建筑前的 两扇彩窗上,它们完好如新,没人会想到这儿曾发生过什么,倘若不是砖石上挂着 的点点新漆的痕迹。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一边走进去一边拧亮了所有的灯,他探着头确认一切正 常。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玻璃将红蓝黄桔的色彩洒在圣坛上。一切正常。 安德鲁斯神父沿短短的厅廊向圣经学习小组使用的周日大课堂走去,他胡思乱 想着这所教堂为什么还没被烧毁。想到艾利阿斯兄弟,不禁背生凉意。蓦地,他又 意识到整个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冲进教堂,从贮存柜中取出小小的便携式收 音机,打开来。这一种新的声响令他松驰了许多。 他开始忙着为圣经课做准备,竭力将警长办公室所发生的一切从脑海中驱走。 比利·福特和格林·但威来得最早,由格林的母亲开车送来。两人一边往里来 一边咯咯地笑着。安德鲁斯神父微笑着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比利摇摇头,“没有什么”。两个男孩又咯咯地笑起来,还相互耳语着。 苏珊·保尔过了一会儿也迈进门来,她用手拍打着头发,仿佛要把什么东西赶 走似的。她抬头望着神父,“那些该死的苍蝇在干什么呀?”她问。 “我知道它们被什么吸引住了”,格林说着,又同比利大笑起来。 苍蝇?安德鲁斯神父心中升腾起一丝恐惧,他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去。外面很黑, 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能够听到震耳的嗡嗡声。 苍蝇 艾利阿斯兄弟预言过会有苍蝇。 他的脑海中问过圣经中提到的所有瘟疫,难道在这儿也要暴发吗?他觉得应该 给主教打个电话;他不知道该怎样应付眼前的局面,他缺乏这样的经验。但他知道 主教不会理解的,他会认为自己疯了,会将自己解除职务的。 或许自己该被解职,离开兰多越远越好。 但,不,自己不能那样做,自己有责任,为了警长也得留下来,不管喜不喜欢, 已经无法自拔。 他站在前门,看着另两拨孩子跑进教堂,边跑边驱赶着苍蝇。 苍蝇过后会有地震的,安德鲁斯这样想着感到一阵恶心。如果正学着圣经时发 生地震怎么办?教堂会塌陷下来,将那些孩子都砸死的。 但现在取消为时已晚,大多数父母已将车开走,一小时内不会回来的。 安·西蒙是学习小组最后来到的一个,安德鲁斯神父在她身后将木门重重地关 上了,“不让苍蝇进来”,他解释说。 “在我们家也有好多”,安说,“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安德鲁斯神父给孩子们讲了约瑟和他兄弟的故事,然后练习民防,还谈了一会 儿地震,孩子们感到新鲜有趣。 什么也没有发生。 孩子们离开后,安德鲁斯神父在教堂里跪着祈祷了一夜。 他祈祷着上帝的指引,但什么也没有来。 第18章 夜间地震 地震在恰好夜里十点钟时发生了。 ※ ※ ※ 戈登和玛丽娜正在亲热,这时地面猛烈震颤起来,厨房和厕所里传来玻璃破碎 的声音,头顶上悬着的灯疯狂地摇晃着。“怎么了?”玛丽娜尖叫着。 “地震”,戈登说时尽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哦,上帝”,玛丽娜说着闭上了眼睛,“哦,我的上帝。” 他们彼此紧紧拥抱着。 ※ ※ ※ 吉姆躺着整夜未眠,他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他知道会发生的,已做好了充分的 准备,但当床下的大地颤动时,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无助的恐惧。他跳起来,将安妮 特推醒,又冲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将他们夹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安妮特及孩子们站在门口等着,直到地震过去。 ※ ※ ※ 安德鲁斯神父,跪在教堂的祭坛前,紧闭着双眼,虔诚地祈祷着,希望晃动赶 紧停止。 ※ ※ ※ 在第二天上午的《今日》报上,约翰·帕尔默撰文说,这是亚利桑那过去的一 百多年间第一次有记载的地震。他还说震级测定为里氏4.5级,震中就在兰多小镇。 第19章 准备较量 吉姆坐在办公室里,门锁着,话筒摘下。他在等待着戈登和安德鲁斯神父的出 现,他撕了口面包围就着温热的咖啡咽下肚去。地震造成的损失不是太严重,没想 象的那么糟,当然详细的估算还没有进行,大约一周内也无暇虑及,不过镇上房屋 无一倒塌,也没有一人严重受伤。 但那并不能阻止人们不断地打电话来。地震刚停他就打电话给皮特,但足足费 了十五分钟才接通。从那时起,办公室的电话就一直没停过,这也正是他摘掉话筒 的原因。他不想听那些关于破盘子碎碗的琐屑抱怨,已经让丽塔和汤姆去处理了。 他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谈。 他又咬了口面包围,喝了口咖啡。他知道他应该口去找艾利阿斯兄弟谈一谈, 但他又不想回到那儿,他害怕。他打算一直等到戈登和安德鲁斯神父来了再说。 有敲门声。 “谁?”他大声问。 “安德鲁斯。” 吉姆站起来,穿过屋子打开门。他一下注意到神父穿着与昨天同样的衣服,没 有刮脸,原本苍白的面容显得更憔悴了。警长关切地看着他,“你好吗?” 神父耸耸肩,“昨夜没怎么睡。” “谁又睡了?”吉姆说道。他回望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问,“你想在这儿等 着戈登来,还是先去看艾利阿斯兄弟?” 神父舔舔嘴唇,“我们现在就去看他。” 吉姆随手关了门,在前面引路。他们沿大厅,经过会议室,经过储备室来到禁 闭室厚重的铁门前。即使隔着门,他们依然清晰地听到艾利阿斯兄弟高声唱颂赞美 诗的声音。他们对望了一眼。“你决定了?”吉姆问。 安德鲁斯神父点点头。 警长打开门,艾利阿斯兄弟盯着他笑了笑。“这回你得到证据了。” 警长点点头,“是的,我得到证据了。我们现在该做什么?我猜你已有了打算。” 艾利阿斯兄弟缓缓地站起来,右臂下夹着他的圣经。“我们必须等到都来齐了,” 他说着向前走了几步,“我们在你办公室等。” “好吧,”吉姆答应着,“来。” 他们返回他的办公室等。 十分钟后,戈登轻轻叩了叩房门便推门进来了。迈进屋,他见警长正坐在桌边, 手里玩弄着一只书夹子。安德鲁斯神父坐在警长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放在膝间,眼 盯着地板。戈登进屋时,神父抬头冲他笑了笑,但那笑容里却透着虚弱与无奈。 窗前,艾利阿斯兄弟一动不动地侧身眺望着小镇。 艾利阿斯兄弟转回身来,走到屋子中央。他冲戈登笑笑,但黑色眸子中依然满 是无法解读的深意。“我们在等你。”他说。 戈登缓缓地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好。他感到一种威胁,但又不清楚为了什么。 他意识到从昨天的会面开始,屋里的权力重心已经转移。在前一天,还是警长独揽 大权,而今天,已是由艾利阿斯兄弟说了算了。 警长站起来,说,“好吧,我们都到齐了,为什么还不说一下怎么办?” 艾利阿斯兄弟用目光扫视了大家一下。“你们是受主,被我们的上帝挑选来与 邪恶的敌人作战的。撒旦被主永久贬逐,于是盛怒之下发誓要向天父复仇,他正纠 集军队向主发难。倘不及时制止,其阴谋便会得逞。”他看看戈登,又看看警长, “你们都做过恶梦,对不对?” 两人点点头。 “主选择了通过幻影与你们谈话的方式”,艾利阿斯兄弟说着,抚摸了一下领 带夹。“他看到通过梦提醒你们即将到来的邪恶是最适宜的,就像他昔日一样,就 像他对约瑟和许多先知一样。” 吉姆清了清喉咙,“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我们梦中见到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吗?” “主是以神秘的方式工作的”,布道者说。他看了安德鲁斯神父一眼,“就像 这位可敬的神父对你们讲的,上帝常常是以寓言或比喻来讲道理的。” 安德鲁斯神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或许开始是这样”,吉姆说,“但最近我在做一些很具体的梦。一个我认识 的小孩就出现在其中。”他死死盯着布道者,“我还梦到了奶场区。” “我也是”,戈登补充说。 艾利阿斯兄弟笑了笑。“当时间临近,当双方力量接近最强大时,幻影便不再 那么模糊,我的幻影也清晰多了。” “我不曾做过恶梦”,安德鲁斯神父温和地说。 “但你也是被选中的”。布道者看着吉姆。“你的朋友,那个小男孩,他也是 被主,我们的上帝选中的。他现在正引领着你的幻影,在那边为主工作。你,”他 转向安德鲁斯神父,“被选中代替他的角色。” “为什么我被选中?”神父问,“为什么我们都被选中?” “你是有通灵感应的”,艾利阿斯兄弟简短地说,“主赋予你超出常人的力量, 现在他要你使用那些力量。你必须与敌人谈话,你必须与邪恶交流。” 安德鲁斯神父容颜突变。 “你的家族”,他对吉姆说,“一直在帮助主工作,你的先辈曾勇敢地与敌人 作战,现在轮到你了。” “这在以前已经发生过?”吉姆说。 艾利阿斯兄弟点点头。 “在奶场区。” “是的。” “那可以追溯多远?”吉姆问,“我的家族卷人有多久了?” “我要告诉你你不会相信的。” “不管怎样请说出来”,他顿了顿,“我的曾祖父去过那儿,对不对?” “埃兹拉·韦尔登”,布道者说,“他之前是坦·哈诺·卡奇兰,再之前是南 ·提莫察,还有威尔·凯·南……” “你当时也在那儿,是不是?” 艾利阿斯兄弟只是笑了笑。 吉姆瞅着西服革履的布道者不觉打个寒颤,当年他是以什么形象出现在曾祖父 面前的呢?他很想知道。就像那些身穿满是尘土的黑袍、头带高筒丝绒帽的边区牧 师?那再以前又怎样?如流浪的印第安人?那最开始呢?洞穴人?他也很想知道自 己的祖先是怎样卷入这一切的。某人在某地一定不得不为此做出过清醒的决定。 但他也在做一个清醒的决定,不是吗?这是他自己的抉择。 也不完全,已有人代其做主。 “那我为什么被选中?”戈登问。 艾利阿斯兄弟摇摇头,“那我还不能对你讲”,他说,“你还没准备好,到时 候我会告诉你的。” “现在就告诉我吧”,戈登说。 “到时候我会对你讲的”,艾利阿斯兄弟重复道。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戈登感 到自己的想法烟消云散了。布道者挪到警长办公桌旁,拿起一支铅笔一叠纸,“我 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说,“采取行动的时刻就要来到,要想成功我们就必须准 备好。” “我们如果成功了怎么样?”吉姆问,“那便是事情的最后了结吗?” 艾利阿斯兄弟摇摇头。“我们过去也成功过”,他说,“如果我们没有,今天 我们四人就不会在这儿了。撒旦被全能的上帝打败、羞辱,他永远也不会放弃篡夺 主的权力的企图。他是不会死的,尽管我们在这些小战役中打败了他,他却可以等 待时机,一次又一次地反扑,直到成功为止。” “要是我们输了会怎样?”戈登问。 “撒旦将独步天下。地球将是他的,地球上的一切都将归他所有。他会按自己 的意志茶毒生灵,会嘲弄上帝的造物,他会在上帝面前纵声大笑。” “上帝为什么不自己采取行动呢?”安德鲁斯神父平静地问,“他为什么一定 要借助我们这些不够完善的人们呢?” “不要胆敢质疑上帝的抉择”,艾利阿斯兄弟生气地说,“不要企图知道上帝 的想法。” 吉姆走到二人之间。“你认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他问艾利阿斯兄弟。 “我不知道,”布道者坦率地说,“邪恶已经开始,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转化, 邪恶的力量会愈发强大。我估计撒旦和他手下要聚集力量还得二十四个小时,我们 必须在这之前出击,否则我们就要输掉。” 他们都沉默了,相互对视着。 艾利阿斯兄弟开始往纸上写字。他把上边的一页撕下来,递给警长,警长看了 看,递给安德鲁斯神父,然后又传给了戈登。 戈登扫了一眼,“我们需要的东西”,上面用黑体写着。粗绳子,运货车,四 本修订标准版圣经,塑料防水布,四枚十字架,四个长柄叉。 长柄叉? 四把强力手枪,四把手斧,火柴,一加仑人血。 戈登抬起头看着艾利阿斯兄弟。“我们将做什么呢?”他喃喃地说。 艾利阿斯没有理会他,把纸拿回来,又查看了一下。“大多数东西都容易找”, 他说,“血可能有点困难,但我想我们可以从医院征用。” “我要你们将家里人转移出城”,艾利阿斯兄弟说,“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远离这儿。”他看看警长,“让你的妻子和孩子们去亲戚那儿呆两天。” 吉姆点点头。 布道者又看看戈登,“一定要你的妻子远离这里”,他说,“这一点很重要, 她明天一定不要在这儿。” “为什么?”戈登问。 “我还不能告诉你,还不是时候,但你一定要让她离开这里。” 戈登感到嘴有些发于,他想象着玛丽娜被杀死了,像塞尔威一家和乌兰德一样 被大卸八块。他舔舔嘴唇,抬头看着布道者,“我不知道她是否会走,我甚至不知 道我告诉她这些她会不会相信。” “只要让她离开,你说什么都没关系。” “那要由她决定”,戈登执拗地说,“我不能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带她离开小镇”,艾利阿斯兄弟说,“‘因为丈夫是妻子之主就如基督是教 会之主……因为教会从属于基督,所以在一切事上妻子也从属于她的丈夫。’”布 道者悄然从胳膊下抽出夹着的圣经,开始翻动,从里面取出一张新近拍的照片,递 给了戈登。 戈登盯着这张彩照。它是在某处海滩拍的,背景是大海,前边是几个鲜血淋淋 的死婴。 一个小婴儿,眦着血淋淋的牙齿,正从孕妇的小腹破口而出。 这一暗示是明显的。 戈登递回照片,心内作呕。 布道者转向吉姆,“我们还需要一架相机”,他说。 吉姆便伸手取过铅笔,在纸上添写了“相机、胶卷。” “我们具体要做什么呢?”戈登问。 但艾利阿斯兄弟已移到窗前,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巍巍的里姆山灰黑色的轮廓。 第20章 进攻酒吧间 特德·麦克法兰德将白色轿车开进科特沙龙旁边废弃了的德克萨科加油站,熄 了火和前灯,坐在黑暗中,向外静静地望着,思考了一会儿。他感到孤独和沮丧。 他知道自己在兰多的调查进行不利,也强烈地感到几乎自己的每一个提议都会遭到 本地权威人士的憎恶。他叹口气。他不明白威尔逊为什么要派人来管这案子。既然 他们信心十足,州警察就根本没必要来淌这浑水。 一辆运货卡车开进来,停在后边,前灯打在他的后视镜上,几乎晃得他睁不开 眼。他调了调镜子,将光反出去。一分钟后他听到卡车门砰地关上的声音以及车主 人向酒吧走去时踏在砾石路上咋咋的声响。 他知道他应该给丹妮丝打个电话,她或许正守候在电话机旁。但她的声音只能 使他更平添几分孤独和沮丧。他透过挡风玻璃注视着沙龙灯火辉煌的门口,里面传 出查理·丹尼尔斯的音乐以及人们的嘻笑喧闹。他明白以他现在的心境,如果不给 丹妮丝打电话,自己很可能会做出愚蠢的举动,以后会后悔的。 一个身穿小三角背心和紧身牛仔裤的身材丰满的女郎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胳膊 挽着个头戴牛仔帽、面目凶悍的男人。 麦克法兰德看着她,想了会儿丹妮丝,然后摇上窗玻璃,下了车,把门锁好。 他穿过龟裂的柏油路,跳过横在加油站和沙龙之间的一道低矮的砖墙。沙龙停车场 上挤满了车,多为福特。 走进酒吧,里面潮湿而烟雾缭绕,烟味、酒味,以及人们身体所散发的各种气 味混作一团,压倒一切。音乐声很高,很高,使得对话几乎成为不可能。他扫视了 一下屋子想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但没看见。他边往里走,边向酒吧老板点了点头。 一曲结束,另一曲尚未响起之际,他感到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麦克法 兰德猛回头。见卡尔·库木拉,韦尔登的左右手,正站在身后冲他笑着,“嘿,” 他问,“怎么样,好吗?” 麦克法兰德向送啤酒过来的酒吧老板点了点头,然后盯着副警长说,“好。” 卡尔·库木拉是对他反对最为激烈的人中的一个,并已明确表示不想也不愿接受州 警察的帮助,尽管会原则上听从警长的一切命令。现在这个年轻的副警长在冲自己 笑,显然是友好的,毫无敌意。看得出,他是那种能将工作和生活截然分开的人— —而这一点麦克法兰德一直都做不好。 他尽力向副警长笑笑,但那笑容看上去一定很生硬、蹩脚。“那,”他问, “你在这儿干什么?”这个问题很愚蠢,他知道很愚蠢,但他又想不出别的可说的。 库木拉就手里拎着的瓶子喝了一口,说,“我请了一晚上假,我刚和我的女朋 友吹了,我想着要庆贺一下。和我一起来好吗?”他环视了一下酒吧间,见一群牛 仔正和他们的伴儿翩翩起舞,几个妖艳的女人还在舞池边找着搭档。“我猜我们能 拉上她一个。” 麦克法兰德摇摇头,“不,今晚不想,真不想。” 库木拉抓住他的胳膊,“来吧!”麦克法兰德意识到副警长已经醉了。 他更坚定地摇了摇头,同进挣脱了库木拉的手臂,“我不能,我已经结婚了。” 库木拉笑起来。“那关屁事!我也结过婚,谁在乎?” 麦克法兰德瞅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结婚又离婚了?他最多也不过二十几岁。麦 克法兰德一边摇头一边装着看表。“对不起,该给我妻子打电话了,我必须得走了。” 他想回旅馆,看看电视,或许再给丹妮丝打个电话。谁说得准呢?也许自己能振作 起来,至少不会比现在情形更糟。他拍拍库木拉的背,带着一种以前从未感到过的 同志般的情谊说,“再见。” “等一等,”副警长说,目光中透出一抹绝望之色,“你真得不想坐下来谈谈 话什么的吗?” 麦克法兰德摇摇头,“很抱歉,但我必须得走了,或许改天。” 酒吧后边,靠近自动电唱机的地方突然吵嚷声四起,他们二人忙扭头去看。什 么东西重砸在电唱机上,指针在盘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库木拉放下瓶子,紧紧腰 带,咧开嘴笑了,“像这种场合当个副警长还是挺有意思。”他开始往酒吧后边走, 但突然发现原来聚在那儿的人群在向后退来。一位上了点岁数的妇人猛地转回身向 前门奔去。电唱机又在播放一首新歌,但当电源插头被人拔掉后,原本低沉的歌曲 就变得更加低沉直至哑然无声。 麦克法兰德见库木拉迟疑了一下,伸手向腰间摸去,但枪和枪套都不在,只好 逆人流缓缓前行。他也暗骂自己该带上件武器。他伸手取过副警长的瓶子,就桌子 上摔出锯齿状的边缘,赶上去助库木拉一臂之力。在这些乡巴佬们的酒吧里,真想 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儿,怎么小心也不会为过。 酒吧现在静下来,所有的谈话都停止了,前厅跳舞喝酒的人们都好奇地瞅着后 边,想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一些客人还在向后退着,还有一些没有动,只是 盯着电唱机边的侧门,而绝大多数则朝前门蜂拥而去。 麦克法兰德跟在库木拉身后,向出事地点挤着。 他突然停下来。 只见一个没有腿,胳膊也残缺不全的小婴儿正越过电唱机边的侧门,在木制地 板上蠕动着,一边动一边独自咯咯地笑着。那声音很低,几乎听不到,但麦克法兰 德听到了,一股凉气顺脊柱冒上来。他走近一步,盯视着婴儿。它很小,不足个儿, 显然是新出生的,粉红的皮肤上还挂着血迹,它爬过的地板上则留下一道红线。它 一边爬眼睛一边有节奏地开合,但却似乎什么也没瞅,嘴里不断发出令人生厌的咯 咯声。 麦克法兰德环视了一下周围一张张恐惧和厌恶的脸,在这种情况下,通常会从 人群中站出一位富于同情心,充满母爱的母亲,将小婴孩抱起来,深表遗憾并竭力 救护。但这个小婴孩身上显然透着某种邪恶的东西。他现在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要 远离它,要夺路而逃。看到它,他自己也感到极度的恐惧,并产生一种本能的冲动。 他很想冲上去将那东西踏在脚下,像碾死一个臭虫一样将其踏为齑粉。 右边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麦克法兰德循声望去,又是一个婴儿。同样小,同 样畸形,同样笑着从开着的窗子爬进来。它小小的身体正悬在窗台上,弯曲的手臂 在空中疯狂的挥舞着。窗台外,有一道二十英尺深的下水道。 那婴孩又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呢? 麦克法兰德扫了一眼库木拉,副警长正紧盯着窗户,一脸茫然。他的酒劲儿显 然都给吓跑了。他转脸问麦克法兰德,“这是怎么一回事?” 州警察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他见又一个婴孩爬过电唱机边的门口,沿着第一 个婴孩留下的血线蠕着。它生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在酒吧前部,靠近入口的地方, 有几个人失声叫起来。 它们在从四面八方涌进来。 麦克法兰德环视了一下四周,见酒吧老板已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锯短了枪管的猎 枪,双手握着,作应急用。他盯着惊恐万状的人们,大惑不解。麦克法兰德冲库木 拉迅疾地点了点头,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徽章亮了一下,“州警察,”他说着伸 手去取猎枪。 “站那儿别动,兔崽子。”酒吧老板将手指扣在扳机上说道。 “我是警察,”麦克法兰德用更高、更威严的声音说,“请让我用一下你的武 器,我的在外边车里。” 酒吧老板的目光迅速向四周扫了一下,透过散开来的人群中的缝隙,见一个血 乎乎的婴孩正沿舞池的硬木地板蠕动翻滚着。他握着枪的手渐渐松开了,麦克法兰 德随及将枪扭过来。酒吧老板抬头瞅着麦克法兰德,“那是什么东西?”他问,声 音里充满着恐惧或曰敬畏。 “我也不知道,”州警察回答。他紧握着枪向库木拉那边走去。还没到副警长 跟前,沙龙里又是一阵喧哗,前部传来一声巨大而清脆的断裂声,人群又齐刷刷地 向后慢慢退来。这次不再有尖叫声,咕哝声,呻吟及任何的窃窃私语。没人开口。 没人发出一点声响。有的只是人们粗粗的喘息声及婴孩那令人作呕的摸爬滚打声。 接着,麦克法兰德看到了它。 一个烧焦的黑色人影站到了酒吧前面,他被楼的衣服依稀可辨是件神父的制服, 他用奇特的白色眼睛注视着人群。脸上的皮肤烧得很厉害,正在大块地掉皮,手和 手指几乎曲成了爪子状。人影后的墙壁上有一个新穿透的大洞。 麦克法兰德侧身走到副警长身边,狠咽了口唾沫。“那是什么?”他低声问道。 库木拉摇摇头。 “罪人们,”黑影开口说道,接着又窃笑起来,那声音很刺耳,不像人声。 库木拉倒吸一口冷气。“塞尔威,”他说,“塞尔威神父。” 当其他人认出这个黑影后,厅里掠过一阵窃窃私语声。 那东西面带嘲讽地笑笑,露出弯曲的熏黑了的牙齿,“我来这儿是给你们自由 的。”它又用刺耳的怪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然后用烧焦的手指指了一下人群。通 过墙上的洞,更多的婴儿爬进来。其中有十五到二十个朝人群慢慢移动,屋顶上了 传来擦擦的声响。 库木拉惊慌地朝四下看看,“它不是人。”他说着从麦克法兰德手中抓过猎枪, 瞄准那影子的脑袋,扣动了扳机。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接着……什么事也没有。 子弹既没将黑影打倒,也没穿透它。相反,那个黑脑袋似乎接受吸收了那颗子 弹。在子弹的作用力下,那脑袋甚至没有稍微动一下。 库木拉又开火,但毫无结果。再一次,还是没有。那黑影笑了。 麦克法兰德从副警长手中抓过猎枪。 “你变坏了,卡尔,”那个东西说,“你误人了歧途。”它径直走到卡尔面前, 停下来。“坏卡尔。” 副警长甚至没有想要逃离开的意思,他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显然是被吓住了。 当那东西伸手去抓他的胳膊时,他也没有躲闪。那东西将他的胳膊一把从肩胛上扯 下来,高高举起,然后咧开嘴笑了。血滴滴嗒嗒落在地板上。 库木拉还是没动,血从肩窝喷涌而出,而他只楞楞地盯着他的断臂。 屋顶的声响愈来愈大。 麦克法兰德忍无可忍,他高举起枪、狠狠抵在那东西的焦脸上扣动扳机,枪头 轻易地就深深嵌入了那东西的焦脑袋,但它毫不在意,也没有子弹从脑壳后飞出。 那东西打量了麦克法兰一眼,从他手里夺过武器扔在一旁,冲着他笑了。 有木头劈裂的声响,用眼角的余光,麦克法兰德看到那些畸形小婴孩正从屋顶 上向人们的光头或牛仔们的帽子上落去。它们霎时变得动作敏捷起来。一个落上人 头的开始往里挖,小胳膊小嘴协作着撕开了那人头上的皮肉,那人拼命往下拉它, 却是徒然。 随着小婴孩纷纷下落,科特沙龙里一时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希望你昨夜睡觉前做过祈祷。”那个焦糊的身影尖声大笑起来。 当一只粗壮的大手卡住他脖子时,麦克法兰德挣扎了一下,他闻到一股烤肉味。 丹妮丝!他想着,我刚才真该给丹尼丝打个电话。 接着,塞尔威神父将他的头一把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第21章 静思 艾利阿斯兄弟独自坐在警长办公室灯光通明的会议室里,回忆着他还不叫艾利 阿斯兄弟时的昔日往事。那时他的头发还要黑一些,而衣服却褴褛得多。那时他称 自己为约塞神父,那之前还叫过伊克坦普·瓦,再之前叫威卡普·艾撒兹。 虽然名字有变化,人却是一个。 邪恶也还是同一个。 他盯着面前桌上的黑色精装本的圣经,微微地笑了。他喜欢基督教,因为它是 一种简单的宗教,几乎没有什么统一化的仪式,比大多数的宗教更易于把握。而且 也不像某些混沌的东方宗教,基督教懂得在善与恶之间有一个明显的分界。 即使它并不清楚恶的真正本质是什么。 艾利阿斯兄弟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静静地盯着四壁,他知道通过钢门上的小 玻璃窗有人正窥视着他。每隔几小时,警长的某位副手就要来查看一下他正在做什 么。像往常一样,那人顺窗户看一眼便倏地消失了。 艾里阿斯兄弟知道镇上正在发生着什么。他知道进攻正在几个薄弱点展开,他 也知道邪恶正在迅速增长,正在展开强大的攻势。他以前看到过所有这些。在其它 的小城,在另外的时代。 在兰多。 艾利阿斯兄弟抚摸着用做领带夹的小金十字,他不能付出像上次在兰多一样的 代价。那次,每六人中就有四人丧命,邪恶被遏制住,其力量在之后的一个半世纪 中被耗尽,但他们距失败也仅有一步之遥。只有他和埃兹拉·韦尔登活着从里姆山 下来了。 他担心这一次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或更糟的什么。 可能已经太晚了,他知道,他应该早些来兰多。局面就要失控,但他,安德鲁 斯、警长、戈登却都没有准备好。他不清楚现在他们准备得怎样了,他们在这项使 命中成功的希望有些渺茫。 但他的担心却不能对外人言,他不能显示出缺乏信心,为了大家他必须坚强, 他必须提供他们几个所不具备的勇气。 如果一切能照计划进行,便不会有灾祸和牺牲。但很少有万事如意的时候,变 化随时会有,一切还得见机行事。 死亡也总是在所难免的。 第22章 不眠之夜 狭窄的土路在林间蜿蜒伸展,高大的松树像肃立的哨兵排列两旁,空中没有月 亮。戈登磕磕绊绊向前走着,脚不时踩在看不清的坑洼里,踢到辨不真的石头上。 他不停地向前走着,不知道前边有什么,但他感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威胁,一 种增长的妄想。他想回去,但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逼迫着他向前。在路两旁,在树木 间,他听到不祥的低低的响动,那声音听起有些像是窃笑。他不禁加快了步伐。 前面,一个巨大的黑色的东西从树后显现出来,站在路中央,挡住了他。夜很 黑,但那身影更黑。它一动不动,完全静止地站着,戈登神经质地咳嗽一声。“你 是谁?”他问。 那影子不说话。 “你是什么?” 戈登意识到那影子移动了,但他却看不到,他吓坏了,扭头便跑……他站在了 老米萨路的中央,看着周围的断壁残垣,及四散逃命的人流。 什么东西撞在他的腿上,戈登低头去看,见一个大老鼠样的东西——像小狗一 样大的——正蹲在他眼前的柏油路面上,不怀好意地冲他笑着。他还未及反应,那 东西已窜上来贴在了他的脸上,疯狂地抓挠着,锋利的小牙有力地咬人他双颊柔软 的肉里。当脸上的皮肤被撕开时,他感到血唰地便喷涌出来。他试图把那东西从脸 上拉下来,却向后摔倒下去……等他苏醒过来,已是又一个清晨,阳光明媚、离他 不远处一堆木头在燃烧着,火焰中闪现着奇怪的变幻的身影。人影,脸。那身影不 很像人的,而脸却似曾相识,但马上又辨认不出了。尽管他极力想把注意力一次只 集中在一张脸上,但他却不能,它们变得太快了。 从木堆下面爬出一个烧焦了的、冒着烟的婴儿,尽管如此,戈登却能看得出它 是畸形的,严重畸形。 那婴儿抬头望着他。“爸爸,”它喊道。 想也没想,戈登拣起一条松枝,奋力向婴儿身体中央刺去,那小身体发出一声 长长的痛苦的呻吟,挣扎一下就一动不动了。 在火焰中,戈登似乎看到了玛丽娜摇曳的身影。她的表情看不太清,但似乎在 冲着他哭。 一圈人围住了火堆,其中有安德鲁斯神父和警长,警长身旁是一个衣衫褴褛, 头发蓬乱的小男孩。 那个先前梦到过的男孩。 一个巨大的东西从火堆里升起来……戈登正站在锯木厂的黑色金属熔炉前,他 独自站着。周围,风呼啸着,怒吼着,疯狂地扫荡着地上的枯叶。熔炉的门慢慢开 了。 跑出来的是一头巨大的愤怒的魔鬼,它嘴里断断续续叨念着诅咒的话。 戈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喊却喊不出来。 玛丽娜紧紧搂住他的肩膀,靠在自己怀里。“好了,”她轻轻地安慰着,“好 了,只不过是个梦。” 他紧紧地抓着她,一言未发。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摩娑着他蓬乱的头发,“好了吗?” 他点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你想谈谈吗?” “你必须离开这儿,”他终于说,“你必须离开这儿。” 她抱住他,没有答话。 “你必须离开这儿,”他重复道,“天亮之前。” “我不走。” “我是严肃的。” “我也是严肃的,”她说。她叹口气。轻轻吻了吻他,“你看,我们先睡觉, 好不好?天亮再谈。” 戈登想抗议,却被她一把揽在怀里。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了。 ※ ※ ※ 一个巨大的东西从火堆里升起来……吉姆正站在锯木厂的黑色金属熔炉前,他 独自站着。周围,风呼啸着,怒吼着,疯狂地涤荡着地上的枯叶。熔炉的门慢慢开 了。 跑出来的是一头巨大的狂怒的魔鬼,它嘴里断断续续念叨着诅咒的话。 吉姆猛一下子醒过来,躺在枕头上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浸湿了。身边,安妮特 还睡着,尽管她也随之震了一下。他很想叫醒她,但忍住了,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动 身了,需要睡个囫囵觉。 他们就她离开的问题争论了许久。直到最后他不得不撒谎说,因为正在追捕罪 犯,一群匪徒,警长家不可避免会成为他们b、报复目标。她似乎信了,为了孩子们 的安全,她同意到她姐姐家去住几天。 但她要他保证做事小心,让别人去充英雄,他再一次撤了谎,说好。 在这漆黑空寂的屋子里,他备感孤单,孤独。但这孤单既非缘自安静,也无关 黑暗,而是由于他之所知。 他闭上眼睛,想尽力睡去。 ※ ※ ※ 城那头,安德鲁斯神父平静地睡着,一宿无梦。 ※ ※ ※ 艾利阿斯兄弟盯着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光秃秃的墙壁,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