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屋内 第1章 马克 他被吓得要死,却挣扎着没让这恐惧显露出来。 马克望着比林斯。他是什么?鬼魂?魔鬼?幽灵?这些形容他似乎都不合适, 但都很接近了。 他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转身穿过客厅走到窗前,拉开帘子。他瞪大眼睛向外 看着。但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我应该能看到河上的灯光,”他说道。 “很奇怪,是不是?” 马克放下帘子。“这儿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比林斯笑了。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马克。” 马克感到一阵发冷。“那么,好吧。你是做什么的?” “我在这里帮忙。”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叫你回来的是这幢房子。” “叫我回来?” “你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马克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回来是因为克里斯廷死了,我想看 看她出了什么事。你要知道,我回来只是做短期停留,不会住下来。” “但你必须留下。这房子需要人住。”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守住它的疆界。” 马克不喜欢这话的意味。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恐惧。 “修建这幢房子,”比林斯继续说道,“是为了分隔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 它是这两个世界的分界线。” 马克感到嘴唇发干。“另一个世界?” 比林斯的眼睛深不可测。“死人的世界、魔法和鬼魂的世界。它是这个世界— —你们的世界——的对立面。那是个可怕的地方,充满了你从未看到过的恐怖和邪 恶。修建这所房子就是为了将两个世界分开,这是你们这些人还在这里的惟一原因。 否则你们早就被另一个世界吞噬了。” 马克没有吭声。 “这房子就像一道电网,更准确地说,是往电网上送电的电池。它必须由住在 里面的人来充电。这就是你被叫回来的原因。自从克里斯廷死后,这房子使空了下 来,没有人住在这里。所以,围栏正在渐渐塌下。两边的围栏。”他看着马克。 马克转开身,没有回答。他的心在狂跳,他的身体已被汗水浸透。 “这道分界线就像是一层薄膜。它不是一堵结实的墙,如果没有一道坚实的分 界线将两个世界分开,那么它们会不可避免到碰撞在一起。而那后果,”他说, “将会是灾难性的。” “所以我到这里来是给电池充电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我拒绝会怎么样?” “你并没有拒绝。你已经来了。” “那如果我离开呢?” “你走不了。” “如果我要打碎一扇窗户、跳出去跑了,谁会阻止我呢?” 比林斯注视着他。“这房子。” 这之后是一阵沉默。 “房子从哪里来的?”马克最后问道。“是谁修建了它?” “过去的神灵们。” 比林斯静静向马克讲述着过去的故事。在那久远的年代,神灵与魔鬼同时在大 地上行走,复活的死者、奇妙的生物和普通的生者混杂在一起。随着这幢房子的建 立,人开始在里面居住。它渐渐变得强大,也更出色地完成着它的任务。生者与死 者之间的通道被堵死,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所有路径都被封闭起来。 “但没有东西是完美无缺的,”那仆人接着说。“过去确实曾有一些鬼魂穿过 分界线,来到这个世界上。但这房子是用来维护理性的法律,这些孤魂野鬼并没有 妨碍它执行自己的任务。于是,另一个世界渐渐被人们忘记,进入了神话和传说的 领域。那些偶尔被人们看到的鬼魂就变成了人们消遣的故事,有趣却不会被相信。 “可现在,这房子在一天天衰败下去。另一世界的生物正在闯入你们这个现实 的世界,而这个世界的人也开始进入不属于他们的领域。” 马克感到渴极了。“你在这里多久了?”他问道。“在这房子里?” “我一直都在这儿。” 他不喜欢这个回答。 “那你女儿呢?” 仆人皱起了眉头。“什么?” “她还在这里吗?”他眼前浮现出那女孩淫荡的笑容,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但 他仍抑制不住内心的性欲冲动。 比林斯困惑地眨眨眼,脸上闪过一丝可以说得上是恐惧的神情。 “我没有什么女儿,”他说。 第2章 诺顿 自从他来到这所房子里后,诺顿还是头一次看到比林森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这 在他记忆中也是第一次。他不禁感到一丝满意。他知道这有点儿卑鄙,但那仆人的 不安确实让他感觉好了许多。 但同时,他也感到害怕。 在他回来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一幢闹鬼的房子?是的。他过 去记忆中的鬼魂?是的。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壮观的、史诗般的故事。 他相信这一切吗? 在他心底,他毫不怀疑这仆人说的是真相。但这故事的范围太庞大了,有些让 人接受不了。孟加拉的一个农民被魔鬼附身、一个登山者在喜马拉雅山上看见了一 个雪人,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不再住在奥克戴尔的家里?这显得非常牵强附会,但 比林森的解释将一切都联结得如此天衣无缝,他不可能不信。 但那个女孩呢? 他惊恐地发现,比林森对那女孩一无所知,尽管他以为她是比林森的女儿。 多娜。 不管这房子多么令人生畏,但它仍符合某种逻辑,在它后面是一种可理解的理 论或力量。但那女孩却游离在这一切之外。她是一张无法分类的纸牌,她的存在使 一切都失去了平衡,并使已经非常复杂的画面变得更加复杂。 当他提起那仆人的女儿时,他们之间的谈话被暂时划上了句号。那显然很震惊 的仆人恢复了他一贯的镇定神态,对诺顿说:“天已很晚了。我想我们可以明早再 接着谈。” 诺顿环视着客厅。自从回来后,他就一直呆在客厅里。他想自己可能就要睡在 这里了——在沙发上或在地板上——而且再也不能离开这间屋子。 但他问“我在哪里休息时?”比林森却回答:“你的房间正在等着你的光临。” 不错,他的房间还在老地方:三楼走廊的中央。阴暗的走廊两旁,是数不清的 一扇扇门。诺顿意识到,小时候后他就不知道那些门后面是什么。它们总是关着或 锁着,他也从未想过那里面可能会有些什么。 除了时间和空间,这世界上还有其它的维或度。 这是比林森在解释“另一个世界”时所说的话。当时诺顿虽什么也没说,但这 句话还是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他向上帝祈祷,后悔自己来了这里。他知道,这是懦夫的表现,但懦夫就懦夫 吧。他情愿在闹市撞见一群怪物,也不愿被陷在这房子里。前者是日常生活中偶发 的恐怖事件,而在这房子里,恐怖就是日常生活的内容。 比林森带他来到卧室的门口,打开门,对他笑着。“做个好梦,诺。”然后像 在舞台上表演似地鞠过躬,走开了。 这是他父亲当年送他上床时常说的话。 诺顿长吸口气,走进卧室。 一切看上去仍是半个世纪前的样子。 他长大了,屋子和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显得小了。看着童年时的一切重现眼前, 他感到很宽慰。这确实像是回到了家。他在床上坐下。身体与床垫的接触立刻唤起 了他的回忆:那床垫的形状、床单的质地。 他在床上坐了片刻,环视着四周。然后站起身,检查着各个抽屉,抚摩着当年 的旧物。一切对他来说都那么熟悉,但在过去的这些年中,他竟从未想起过它们。 重新回到小时的卧房使他有些伤感。恐惧仍盘踞在他心头,但他也很悲伤。站 在这里,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雄心大志。他意识到,自己当年那么热切渴望的未 来已经从他身边溜走,一去不复返。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深切感到自己老了。 他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仍然是一片漆黑,但那并不是暮色。看不见星星、月 亮,也看不见城市的灯光。仿佛窗上的玻璃已被涂上了油漆。这黑暗是有深度的。 他知道窗户外面就是那“另一个世界”。 但他似乎并不想知道那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他叹口气,转过身来。他觉得自己身上很脏。路上的尘土,还有到这儿以后出 的冷汗。尽管浴室在走廊的另一头,他还是决定上床前先洗个澡。可他没有带浴袍, 也没有带睡衣。而换洗衣服仍放在外面的汽车里。真奇怪。他一直认为自己会在奥 克戴尔住几天,可他无法解释为何收拾行李时,没有带全必要的东西。 这可不像平时的他。 他不禁感到有些不安。 于是他决定洗澡后暂时不换衣服,明天再接着穿。至于睡觉,他可以穿内衣。 他本打算叫来比林森,要条毛巾和肥皂,但他不想再看见那仆人。所以他决定先去 浴室看看,也许在那儿他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沿着走廊向浴室走去时,他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响声。但死一般的寂静更令人 毛骨悚然。他险些放弃洗澡的打算,直接回卧室去。走廊很黑,周围的寂静令人感 到压抑,可他不能让这房子或它里面的什么东西吓坏。他可以感到害怕,但他不能 表现出来。于是他强打精神,摆出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值得庆幸的是,浴室里面灯光灿烂。显然,这是房子里惟一重新装修过的房间。 雪白的灯光照亮了屋内的每个角落。现代化的浴室使他重新充满了希望,使他和现 实世界继续保持着联系。 这里确实准备好了毛巾、浴巾和香皂。诺顿锁上门,脱下衣服,把它们放在扣 下的马桶盖子上。他撩开浴帘,走进浴缸,然后把浴帘拉上。弯腰开水时,他的眼 角余光看到了什么动静。他猛地站起身。在浴帘下面,在雪白的瓷砖的映衬下,是 数以千记的黑色毛发——老鼠的胡须、蜘蛛的腿——正剧烈地抖动着。他死死贴在 墙壁上,呆呆地注视着这堆纠缠在一起、拼命抽动的东西。 水来了。为此他要感谢上帝。 他不想听见那堆毛发发出的奇怪响声。 他想起了自己和多娜一起烧死的那些蚂蚁。那些蚂蚁被烧焦后发出的劈啪声, 使他下意识地联想起了这堆剧烈抖动着的毛发。也许这就是报复,以惩罚他多年前 的恶行。 那堆毛发渐渐聚集在一起,已经扩大到了整个浴缸的长度。他已慌作一团的大 脑拼命思考着逃跑的路径。他不知道这堆毛发是独立的实体,还是某个更大生物的 一部分。但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不想掀起浴帘,正视这堆东西。 他正想大声呼救,那堆毛发突然跳了起来,消失了。它们在空中停留了一秒钟, 前后晃动着,然后就完全消失了。他靠在墙上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任何动静,然 后悄悄掀起了浴帘的一角。 浴室里面空无一人。 无论是马桶上、水池里,还是梳妆台上,都没有胡须、蜘蛛腿、毛发或其它什 么东西的影子。门关着,并且上了锁。 他仍然很脏,也很想洗澡,但他已吓得浑身发抖。他迅速关上水管,穿上短裤, 然后抱着自己的衣服跑回了卧室。 他跌坐在自己的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如果他半夜要小便该怎么办? 只能打开窗户,把尿撒到窗外去。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去那个卫生间的。 他闭上眼,又看见了那堆抖动的毛发。他打了个寒颤。他甚至开始希望看见以 前的那些东西,鬼魂或是烤焦的面包。 可他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鬼魂真的来了。 在不久的将来。 而他又开始希望看见浴室里的毛发了。 第3章 丹尼尔 第二天早上,比林斯利看上去有些不同。精神更好,更健康,仿佛长时间的独 居生活后,他又再次焕发了精神。 而他自己的样子却糟得很。 昨晚他睡得很不好。 昨天,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那个娃娃来了。旅途的劳顿和后来的神经紧张, 使他疲惫不堪。他上了床,只想休息片刻,然后想办法逃出这个疯人院。可随着睡 意的渐渐变浓,他想他完全可以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再收拾。那时,他的头脑会变 得更清醒,体力也已恢复,成功的把握也就会更大些。于是他脱掉衣服,钻进被窝, 闭上了眼睛。 角落里传来一阵嚓嚓声。 他猛地翻身坐起,眼睛圆睁,心脏狂跳不已。他听出了那个声音。他向发出声 音的角落望去。光线太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打开床头灯,然后冲到门边,打开了房间的大灯。 正是它。就在废纸篓和他装玩具的箱子中间。 那个娃娃。 它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娃娃并不完全一样,也不完全是托尼做的那个样子,而是 两者的混合体。他被惊呆了,手放在开关上动也没动。即使穿着衣服、带着全套的 防护面具,他在看到这小东西时仍会感到毫无防备;而现在,光着身子、赤着脚, 他更感到了自己的无助。它带着那种仇恨、怨怼的神情瞪视着他。他忽然觉得,它 知道他毁了它的兄弟——托尼做的那个娃娃。 并且要复仇。 那可怕的东西动了动,但用羽毛做成的眼睛仍紧紧盯着丹尼尔的眼睛。它想干 什么?趁他睡觉的时候钻进他的喉咙、像杀死他母亲那样杀死他?好险哪。如果他 睡熟了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的。等到他被惊醒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太晚 了。 他环视四周,想找个武器。在床下,他看见了自己过去的那根棒球球棒。他敢 吗?它离他足有五步之遥。他得穿过半个屋子、弯下腰才能够到它。而在这段时间 内,那娃娃能干什么呢? 无所谓。除非他想光着身子跑出屋子,并且放走这娃娃,否则球棒是他惟一的 希望。 幸运的是,球棒的把手已伸出了床外,最大限度地缩短了它与门口的距离。抓 起它并不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使在他拿起武器时,那娃娃开始向外跑,它 也没时间把门打开。这样他就有机会在它逃跑前抓住它。 可如果它主动袭击他怎么办? 他连想都不愿去想。 丹尼尔又瞥了眼角落里晃动的身形,然后迅速出击了。他跑过地毯、弯腰握住 了那熟悉的球棒。 门在他身后喀哒一声开了。他猛地转过身,看见那娃娃跑出了卧室,那嘶嘶的 笑声使他想起了笤帚扫在光地板上的声音。 他追在它后面跑进了走廊。他仍然光着身子,可现在根本不是难为情的时候。 他咒骂着,挥舞球棒向下砸去。他希望那娃娃还没有跑远,这一棒能击中它。 可惜运气没有这么好。 那娃娃仍然大笑着,沿着走廊跑去,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他妈的!”他骂道。 他抬起头。在远处的墙上,在那似乎是被月光照亮的圆圈里,他好像看到了一 个影子。 一个女孩的影子。 多妮。 正在朝他招手。 在这之后,他回到房间,锁上了门。整整一夜,他都在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 后来他虽然睡着了,但也是断断续续、半梦半醒。所以当他起来时,仍和头天晚上 一样疲惫不堪。 丹尼尔走进餐厅。比林斯利兴致颇高地冲他笑着,举起了一个银制小锅。“来 点儿咖啡?” 管家已准备了一桌极其精致、丰盛的早餐。丹尼尔在桌边坐下,向他点头表示 感谢。 他的感觉糟透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比林斯利却状态极佳。如果说昨天 他那苍白、僵尸般的脸色加重了这房子的阴森,那么现在,他的强壮又为它做了最 好的注脚。 丹尼尔看看精神焕发的比林斯利,再看看镜子中苍白憔悴的自己。这强烈的反 差使人不得不注意。 也许比林斯利是个吸血鬼。也许他是在喂养着他,以吸食他的鲜血。 不。更可能的情况是,管家的健康状况是和这房子联系在一起的。现在,房子 正在重新充电,老比林斯利同时也补充了能量。 比林斯利给他倒着咖啡,冲他得意地笑着。“我想你昨晚一定睡得很好?” 丹尼尔报以甜蜜的一笑。“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尝了一口滚烫的咖啡。味道 不错。“你为什么不找些别的人住在这房子里?我想你以前就是这样做的。我知道 我家并不是世代住在这里。” “不,不是。但他们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原因。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们 是被以前住在这里的人选中的,以维持两个世界的边界线。他们这样做了,也遵守 了前人为他们制订的仪式和规则。”他的脸色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丹尼尔吓得险些 泼出手里的咖啡。“你一定还记得,丹尼尔,早饭是每天早上六点。不要迟到。今 天就算了,但明天……”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已充分传递了威胁的意味。 丹尼尔的心一阵狂跳。但他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努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 “你女儿,”他听见自己说道。“她预言了我母亲的死亡。而且她和这件事有关系。” 他望着比林斯利的眼睛。“我以前认为你也和这件事有关系。” 管家摇摇头。“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要强迫我们留下,我和我父亲?” “就像我和你说的那样,这房子需要有人住。” “可你知道她死了吗?”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一个玩具娃娃,用废纸、破布条做成的娃娃,钻进了她的喉咙憋死了她。” 管家的声音仍很平静。“我当时不知道这些。” “你不知道我也在做一个那样的娃娃?你不知道她还教会了我儿子、我儿子也 在做一个娃娃?” “显然,她在设法阻止你回来。她在提醒你过去发生的可怕事情,把你吓跑。” “那么你呢?托尼说他也看见了你。” “我在设法叫你回来。” “而你对她一无所知?这些事你都是第一次听到?” 比林斯利点点头。 丹尼尔生气地抓过盘子,低头吃着里面的鸡蛋和香肠。直到他吃完早餐,比林 斯利才问道:“你和那个东西……她……发生性关系了吗?” “没有。”丹尼尔坚定地说。“她想让我做,但我拒绝了。我说过,这就是我 离开的原因。” 比林斯利点点头。“我不知道这女孩是谁或是什么东西,但我向你保证,我从 未见过她,而且也从不知道她的存在。” 这是真的,丹尼尔想道。他从未见过这两个人在一起。他只是猜测多妮是比林 斯利的女儿。 或者是她这样告诉他的。 “显然,她很成功地把你从房子里赶了出去,”比林斯利说道。“这确实削弱 了这道防线。我想这就是她的目的,打开这道边界线。”管家向他保证道:“但是 即使她当时在这儿,现在也已不见了——至少不再是当时那副样子。你已经回来了, 房子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那些试图阻止房子发挥作用的努力都失败了。” “我儿子看见了她,”丹尼尔提醒道。“而且我想我也看见了她。在我开车来 的时候,我还在窗户里看见了……一个娃娃。我肯定,她还在附近。” 比林斯利又笑了。这次那笑容里透着残忍、坚定和某种肉食动物的贪婪。这已 完全不是人类的表情。丹尼尔想道,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管家的真面目。他的目光无 法在那表情上停留。他不得不转开了头。 比林斯利将咖啡放在托盘上,扫视着餐桌。“我们是不是已经吃完了早饭?” 他一脸清白地问道。 他那样子仿佛一切正常,他们既没看到、也没讨论过什么反常的事情。丹尼尔 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我想是的,”他说。 “很好。晚饭是六点整。午饭吃不吃由你来定,但晚饭时你一定要来。”他的 目光严厉。“准时到。” “那我今天做什么?我能离开,去买东西吗?” 比林斯利放声大笑。这次他似乎真的很高兴。“恐怕不行。” “那我干什么呢?” 管家开始收拾桌子。“随便。现在这是你的家,四处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我确实很熟悉它,”丹尼尔说。“我在这儿过了半辈子。” 比林斯利笑了。“我想你会吃惊的。” 他的声音和语调似乎都没有恶意,但丹尼尔还是感到了一阵凉意。 “可我并不想吃惊,”他轻声道。 但管家已走进了厨房,没有听到他的话。 第4章 斯托米 斯托米走出餐厅,来到客厅。他已经决定不轻易听信比林汉姆的话,按他的意 图行事。小时候,他就很怕那管家。他痛恨这种感觉。现在他不能投降,轻易放弃。 和以前相比,他对抗房子和管家的意志更加坚定了。 《屠杀》。 他不停地想到那部电影。 他想到了许多电影。既然已经知道世界末日并未到来,他便急切地想回去继续 工作。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呆了多长时间——在这一切反常的房子里,谁能判 断时间的长短呢?一一但即使只有一两天,他也得回去了。他还要准备参加电影节。 是不是已经有人报案说他失踪了?他不禁想道。人们是不是在找他?会有人找 到他吗? 他很怀疑。他都不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不知道那些复活的死人是否还在保留地周围游荡。还是他回来后,由于房子里 又有了人,那一切都已停止。他们都消失了吗,那些活死人?他们是回到了自己的 世界,还是像德拉库拉(传说中吸血鬼之王)一样化作了烟尘?他真希望罗德曼能 带着摄影机在这儿,记录下一切。这可是拍电影的好素材。 他必须离开这儿。他必须逃跑。 但如果管家的话是真的呢?如果他真的是保护这世界,使它不受魔鬼、幽灵和 “另一世界”侵袭的惟一人选呢?他难道不该竭尽全力——用比林汉姆的话说—— “维持这道分界线”吗? 不。 肯定有人愿意为这目的牺牲自己的生命、贡献自己的一生。但他不是。 他知道这很自私,但他还有自己要做的事。他还有自己的生活。让比林汉姆去 找别人填满这房子吧。在斯托米看来,这房子需要的就是一个温暖的身体。谁都可 以。不一定非得是他。他并不具备什么特殊的才能和技巧。 斯托米回头朝餐厅望去。他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他相信比林汉姆所说的关 于房子的事吗? 是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看见任何证据来证明管家的话——但他想大概是 因为自己亲眼看到了那个世界的访客。而比林汉姆为这一切提供了简单明了的解释。 现在是第二个问题:比林汉姆是谁?或者说,他是什么? 这有些难度了。 也许他就是上帝。 上帝是他家的仆人?这太难让人相信了。 但从客观的角度讲,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这是部电影的话,那女孩显然代 表的是魔鬼和诱惑。不需要太聪明的脑袋也能看出这点。 那么这就使比林汉姆成了上帝。 不,斯托米想道。他不相信。那管家显然不知道那女孩的存在。 可也许他并不是最终极的神。他只是个好人,但并不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 许他和那女孩都是傀儡。 而操纵他们的却是这房子。 斯托米长长吸了口气。首先他要确定的是管家打算干什么。显然,比林汉姆在 这些问题上并不直截了当。他不大可能从他嘴里问出更多的东西。那么,他是应该 接受命运、照他的话去做——还是悄悄逃走? 斯托米从沙发旁的小桌上拿起一盏台灯,拔下了插头。 他选择了逃跑。 他用尽全力将台灯扔向面前的窗户。他想它要么会打碎玻璃,要么会被弹回来。 但它却消失在了窗户里,就像沉入了水底—— ——然后又迅速出现在桌子上。 他狂乱地四处张望,拿起茶几上那个沉重的大理石雕塑,再次朝窗户扔去。 结果一样。 见鬼。比林汉姆告诉他四处看看,那么他这就去四处看看。就是死,他也要找 条路出去。 他想起了管家的话:我想你会吃惊的。一阵寒意穿过他的全身。 从哪儿开始呢? 那些门。刚到的时候,他就试过前门。在那之后,他还没有再试过。如果他没 记错的话,厨房里有扇门,书房里也有扇门直通后面的院子。 如果这还不行,他会再看看地下室和楼上。 他走出客厅,来到大门口。门依然锁着。不仅仅是锁着。简直是被焊死了。不 管他如何用力,大门纹丝不动。 比林汉姆在厨房里忙着,自己哼着小调。于是斯托米来到了书房。 他已经很久没到这里来了,可一切都还那么熟悉:它的样子、它的味道、它里 面的阳光。甚至书架上的书还按以前的样子摆放着——他还记得它们的书名。 他加快脚步朝后门走去。他抓住把手,扭动了它。门没锁。 他打开门。 跨过门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这里没有鬼魂、会动的尸体,也没有黑暗的天空和 贫瘠的土地,没有骷髅、女巫或长着长牙、流着口水的魔鬼。相反,他走进了一幢 和他的家一模一样的房子,只是里面空无一物。没有房间、楼梯、家具,只有一座 空空如也的三层楼房。屋内的墙壁是一种这个世界从未见过的颜色,和红、黄、蓝、 黑、白没有任何关系,根本不是光谱上的颜色。头顶上,一朵朵白云在屋顶下飘荡, 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这是一副怪异的景象,也很美。但他的注意力被远处墙边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一个秃顶的女人,光着身子,坐在一个大大的鸟窝中,身下是一个实心球大小的蛋。 他母亲。 斯托米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母亲冲他招着手,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斯托米!” 他的眼里涌起了泪花。他想跑过去,扑在她怀里,不再让她离去。但他的理智 告诉他这并不是个好主意。那鸟窝、那、蛋和她光秃秃的头顶使他冷静下来。尽管 他知道这确实是他母亲,但他仍不能全心全意地拥抱她。 “斯托米!”她再次叫道。 如果那道分界线倒塌,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和死者对话、在他们死后仍和他 们保持联系?这有什么不好呢? 他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死亡是引起这世上大部分悲哀、痛苦的主要原因。如 果心爱的人在死后仍能停留在生者周围,如果人们不再认为鬼魂是可怕的东西,而 把他们看做是存在的另一种形式,那么所有的悲伤、痛苦和忧伤就都会消失。 但是死者和生者应该混杂在一起吗? 曾经是的。在那房子建立前。 但根据比林汉姆的说法,如果生者和死者一直按过去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现实 世界早已被淹没、消失了。 这是天堂吗?他想道。 还是地狱? 也许两者都是。 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无数座这样的房子,也是这种说不出的颜色。前面是白 色。后面是黑色。 这是再生来世吗?这就是人们死后去的地方吗?这里看起来很小,也很荒凉。 他以前从未认真想过自己死后会怎么样。他从不相信天堂和地狱。 但现在,人的灵魂、精神显然在人死后依然存在。 只是…… 只是他觉得有些悲哀。如果让他想象的话,眼前的世界应该更华丽、更壮观。 可如果母亲死后,只是变成了一个坐在鸡蛋上的秃顶女人…… 可当他鼓起勇气向她走去时,他的这种感觉发生了变化。她又叫了他的名字, 向他挥着手。但他走近时,她的身体变得模糊起来。当他走到鸟窝旁时,她的身子 已飘了起来,飞进了屋顶下的白云里。现在他看清了,那不是白云。而是人的灵魂。 那是脸、眼睛和嘴的淡淡轮廓,随着身体的移动而变换着形状。 这些白云——这些灵魂——一起飞出屋子,飘向空中,形成一道彩虹,接着就 消失了。 斯托米非常兴奋。原来死后的生活并不局限在这些房子里,而是有着更广阔的 领域。他怀着敬畏的心情环视着空空如也的房子。 那鸟窝和那蛋还留在原地。他拍了拍那个蛋。很温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他并不想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围着鸟禽转了几圈,然后又抬头打量着四周。除了他进来的那扇 门,房子就没有其它门了。他慢慢沿着墙壁走了一圈,发现自己又站在了书房的门 口。他穿过门,回到现实世界,把门在身后关好。 显然,比林汉姆说的是真的。这房子确实是分界线,它确实分开了两个世界。 可这是好事吗?他刚才看见的东西并不可怕。也许在那个世界里,有些东西确 实很可怕,但它们并不都是那样。 也许这房子根本就不该住人,他想。也许住在里面的人离开是有原因的。也许 那界线已到了倒塌的时候。他认为另一个世界之所以邪恶,是因为人们总是这样告 诉他。不错,与死者生活在一起的想法确实很可怕,但那只是多年来的习惯看法。 也许事情原本就该像现在这样。这才是正常。也许将两个世界隔开本身就是错的。 不正常的反而是这房子。 也许邪恶的是这房子。 他回头看看那扇关着的门。他不得不承认,过去这房子并不那么神圣。他的家 就是在这里被毁了的。过去他曾经被谎言蒙蔽,而现在又被囚禁在此。为什么?为 了这房子能够保持它的力量?他摇摇头。目的并不能为手段开脱。不能为了达到良 好的目的就进行罪恶的活动。 在他看来,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可怕事件都是这房子的杰作。 不,这不是真的。 它们是多妮埃尔的杰作。 邪恶的是那女孩。 这是真的。不管在哪个世界中,那女孩都是邪恶的代表。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 知道这点的,但他确实知道了。突然间,他有种强烈的欲望走出书房,去客厅或餐 厅,只要能靠近比林汉姆就行。 一阵钟声响彻整个房子。书房的门开了。比林汉姆探进头来。“收拾一下,” 他说。“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笑了。“我们有客人。” 第5章 劳瑞 坐在餐桌旁的还有其他人。 劳瑞在门口猛地站住了。四个男人坐在桌边,每个人中间都隔着一把椅子,似 乎他们都不想靠对方太近。 他们看上去……很正常。她并不认为他们是这房子的居住者,是鬼魂、幽灵或 比林顿的同伴。他们更像她。在他们的眼中有着同样的谨慎。这使她相信,他们和 她一样,也是这房子的囚犯。 她顿时感到一阵振奋。自从她来到这里、听过比林顿的演讲、并知道自己回来 就不能离开后,她一直感到很无助。她已试过无数办法想找到出去的途径,和外界 联系,但全都失败了。她已几乎放弃了希望,准备接受事实:房子比她强大得多。 但现在和他们四个一起…… 人多力量大。他们五个人也许能想出什么办法逃出去。她打量着面前的四个男 人,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比林顿像在舞台上表演似的,按顺时针方向介绍着他们。“这位是丹尼尔·安 德森,这位是诺顿·约翰逊,这位是斯托米·塞林格,这位是马克·麦肯尼。” 劳瑞向大家点头致意。他们冲劳瑞局促地笑着,也向她点着头。 比林顿冲她鞠躬致意。“而这位,是劳瑞·米切尔。” 又是一阵点头。 管家高兴地环视四周。“我们终于都到齐了。”他再次鞠躬。“我这就去准备 今晚的晚餐,你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他打开门,走进厨房。他刚一迈出房门,这五个人就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斯 托米第一个说出了萦绕在他们心头的最迫切的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嘈杂声后,劳瑞举起双手,大声说:“安静!每次一个人发言!” 其他人都闭上了嘴,齐齐抬头看着她。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得不扮演起了会议 主持人的角色——如果说在商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学到了一些东西的话,那就 是要想做事,就必须有人统领全局——但其实她和他们一样,很茫然,也很手足无 措。他们想怎样?逃跑?找出房子的秘密?她不知道。 但至少她可以在混乱中维持一定的秩序。她扫视着四个男人,说道:“好了, 谁想第一个发言?” 看起来,他们在小时候,都很熟悉这个不知是叫比林顿。比林斯利还是比林斯 的人。当斯托米讲述他在新墨西哥州的经历时,其他人都点头表示理解。也许各个 故事之间的细节有差别,但那种恐怖、威胁是一致的。劳瑞非常明白他经受了怎样 的磨难。 穿越了整个西部的马克、衣阿华的诺顿、宾夕法尼亚的丹尼尔也是一样。 然后轮到了她讲出自己的故事。 大家也都很理解地点着头。 她感到这些人就好像是她的家人。倒不是说他们像小时候被分离的一家人,而 现在又重新聚首,但他们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 只有马克是例外。他比其他人都年轻。但这并不是使他不同的原因。他似乎— —在某种程度上——知道并接受了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些对于他,似乎并不像对其 他人那样陌生。尽管她并不怀疑他的忠诚,也知道他和大家一样都是受害者,但只 有他的故事劳瑞并不完全相信。她并不认为他在撒谎,但他好像在隐瞒什么东西。 这才使他显得与众不同。 谈论结束后,他们仍像开始一样茫然不知所措。他们能够理解对方、同情对方, 但他们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的故事很相似,但在基本的叙事水平上,却相互 矛盾。 除了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同外,他们到达的时间也不同。丹尼尔第一个提出了这 个问题。马克的故事讲完后,他问道:“你到这儿多长时间了?” 马克耸耸肩。“昨天到现在。” “那是星期几?”丹尼尔追问道。 “你在说什么?” “你是星期几到这儿的?” “星期六。” “可今天才星期五,”丹尼尔静静地说。 “今天是几号?”斯托米问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对我来说,现在 是星期四。我昨天飞到芝加哥的。九月九号。” “可今天是9月18号,星期五,”丹尼尔说。 “噢,他妈的,”马克重重坐在沙发上。 “你以为你刚刚在这儿呆了一天,可根据我的表,你已经到了一个星期。” 劳瑞的心一紧。不管他们谈论了多少,他们仍一无所知。他们可以把彼此的故 事加以比较和归纳,但却不能在混乱中找出头绪。 “那我们是在哪里?”她问道。“现在又是什么时间?” 厨房的门开了。比林顿?比林森?比林斯利?比林汉姆?走了进来,手里捧着 一只盛满小吃的托盘。 丹尼尔扭头看着他。“这是什么?”他问道。 管家笑出了声。 “你叫什么?”诺顿问道。“我们似乎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我们可以叫你比尔先生,”斯托米说。 劳瑞稍稍感觉好了些。幽默缓解了这里的气氛,使得一切显得不那么可怕、庄 严。 庄严。 “你们可以叫我比林斯先生,”管家用不容质疑的语调说道。“这是我现在用 的名字。”他把托盘放在餐桌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丹尼尔问。 “你们想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你们想知道为什么你进入了亚利桑那河干镇的一 所房子”——他朝马克点点头——“而你进入了伊利诺斯州芝加哥的一所房子”— —斯托米——“却到了这里,和其他人一起?” “我们确实这样想过,”斯托米干巴巴地说。 “这是因为这些房于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它们几乎就快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劳瑞紧盯着管家。她不得不随时提醒自己,他是五个不同的人,可以出现在不 同的地方。这可真让人难以理解。 “我不知道还有其它房子,”丹尼尔说。 比林斯笑了。“也许我忘记告诉你了。” 斯托米哼了一声。“我猜每幢房子都是你那电网上的一部分,呃?” “不坏的比喻,斯托米。”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但是丢掉这玩世不恭的态度。 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这种态度让我不怎么高兴。” 斯托米闭上了嘴。 “那么我们是在哪里?”劳瑞问道。“我们是在谁的房子里?” “所有的房子。” “这没有道理。” 他冲她微笑着。“没有必要有道理。” 劳瑞想起了她在另一个世界看到的景象。穿过书房的门,她走进了一所空房子。 在里面她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她的养母。他们谈论着家庭琐事、她父亲和约瑟。 尽管在母亲飞走前,她们没来得及谈论房子的事,但她说她会来看她,“当你在这 儿的时候”。劳瑞认为这说明确实有逃跑的可能。 “这就是说,我们不需要理解任何事情,”丹尼尔说。“我们只需要住在这里, 给电池充电。” 管家咧嘴笑了。“说对了。” “那电池充满电以后呢?”诺顿问。“那时我们可以离开吗?我们的工作是不 是就已经做完了?” “哦,不。你们永远不能离开。” “为什么?” “房子不想让你们离开。” “这就是说我们要——” “尽量适应吧。” 劳瑞默默地听着这段对话。她仍搞不清自己对比林斯的感觉。她想和其他人谈 谈。显然,他和多恩没有关系——在她告诉他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那女孩的存在一 一但即使那女孩代表着邪恶,比林斯就一定代表正义吗?她不知道。就这么看上去…… 他并不坏。但他也不是个穿着甲胄的骑士。他不顾他们的反对把他们扣留在这里, 这就说明他的动机并不那么纯洁。 比林斯指指桌上的小吃。“把它们吃完,”他说。“在它们来的地方,已经准 备了许多。”他笑着注视着他们,朝厨房摆摆头。“你们可以趁我不在的时候说会 儿话。我过一会儿就把你们的饭端来。” 但他们并没有趁他不在的时候说话。他们不敢。当他端着一盘烤牛肉回来时, 他们正在默默地吃着。 第6章 诺顿 收拾过餐桌后,比林斯很快就消失了。剩下的人试了试厨房的门和地窖的门, 想看看是否能找到出去的路。没用。在所有的窗户外,世界一片漆黑。诺顿不知道 窗外是另一个世界,还是两个世界中间的分界。 哪种情况都不能让他好受些。 他们又花了些时间比较各自的故事、想法,表达他们的担忧。但似乎并没有什 么进展。当诺顿的手表指向——不管正确与否——十点时,他说累了,就上楼回到 了自己的房间。上楼的时候,他听到斯托米在抱怨这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 诺顿承认自己也希望能有一些书或杂志。如果他们注定要呆在这里,却没有任何形 式的娱乐、消遣,紧绷的神经早晚会跨掉。他们已经开始互相抱怨了。不错,他们 有这幢房子,还有共同的困境,但他们毕竟是来自不同阶层的五个不同的人。即使 是在最好的条件下,这些人也不一定能达到和谐。 何况,现在的条件远远说不上最好。 他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他没说实话。他并不累。他只想单独呆 一会儿,好好想想。即使管家说的都是真的,但还有些地方他不明白,他需要整理 一下思路,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头绪。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听到马克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又一个小时过去 了。另外两个也回了房间。他想睡觉,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叹口气,转头望着窗 外。他看见了月亮和星星。很常见的夜空。 很常见的夜空? 他的心狂跳起来。他很兴奋,可也很害怕。他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他下了 床,走到窗前。 灯光。 奥克戴尔的灯光。 他甚至能分辨出水塔上一闪一闪的红灯和加油站那盏橘红色的大灯。 一切都结束了吗?他们自由了?诺顿飞快地穿上衣服,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一切本该寂静无声。但房子却永远不是寂静的。他听到走廊尽 头的黑暗中传来窃窃私语,楼下什么地方还传来跺脚的声音。头顶上,也许是在阁 楼里,还有孩子的笑声。 鸡皮疙瘩布满了他的全身,但他抵制住了跑回屋去的冲动。这太重要了,很可 能是他得到的惟一一次机会。现实世界的出现可能只是暂时的。天啊,甚至可能是 个玩笑,来引诱他的。但不管怎样,他必须有所行动。他不顾周围各种奇怪的响声, 径直朝马克的房间跑去。他轻轻敲着门。“马克!”他悄声道。“马克!” 没人回答。 他敲得重了些,提高了嗓音。“马克!” 没有回答。 “马克!”他大声叫道。 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有几种可能。马克可能睡熟了,听不到门外的声音;他可能离开房间到楼下 去了——他可能死了 ——也可能这一切都只是个梦。 但他没有时间搞清这一切。时间在飞快地过去。诺顿扭头离开了紧闭的门。 什么东西蹭过他的腿跑开了。小小的黑色身影,还不到他的膝盖高,却像人一 样有两只脚。一个娃娃。 他不愿去想这些。他沿着走廊朝楼梯走去,集中精力想着窗外的现实世界。黑 暗中传来各种声响,但他无暇顾及这些。 他一步并作两步走下楼梯。除了他自己的脚外,楼梯上还出现了另一双脚。他 只能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前门自然是锁着的,他早就料到了。他沿着黑暗的走廊,走过餐厅、厨房,来 到了书房。空气清凉,可他却在出汗。如果他知道丹尼尔、斯托米和劳瑞的卧室在 哪儿,他会去叫他们的,但他没有时间去找他们。房子太大了,而机会又如此难得。 他可以再回来,救他们。 救他们? 他在骗谁?这全是谎话,他知道。他跑只因为他是个懦夫。不管他平时的言论 有多么高尚,事到临头,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个好纳粹,愿意在牺 牲别人的情况下拯救自己的生命。 他加快了步伐。 是他站在比林斯一边,为这些房子的目的辩解。是他劝说他们接受命运的安排, 拯救这个世界。他只是在说理吗?只是在尽量安慰别人吗?他不这么认为。他确实 很相信那套理论——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但他不得不承认,能够从这监狱逃走使 他感到了……多年未有的快乐和希望。 只有在自由被剥夺后,你才意识到它有多珍贵。 他在书房门口停下了脚步。门开着。透过里面的窗户,他可以看到隔壁农场的 灯光。 他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 他快步走进书房,没有费心去找开关开灯。以前他走过的那扇门锁着,但他仍 能透过窗户看见隔壁的农场和月光下的草堆。他想起了斯托米说的想打碎玻璃的事。 尽管斯托米失败了,但诺顿想不妨再试试。他环视四周,看见了一张三条腿的小桌 子,上面摆着一个沉甸甸的烟灰缸。他抓起烟灰缸,用尽全力朝窗户扔去。 它消失在玻璃中,接着又出现在桌子上。 他抓起桌子,任那烟灰缸掉在地板上。他双手抓住桌腿,拼命朝窗户砸去。他 没有放开手里的桌腿。当桌面接触到玻璃时,他感到一阵奇怪的颤抖穿过全身。 桌子的一部分重新出现在原地。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窗户。他仍能看见农场、草堆和衣阿华的夜空,但一切都开 始变得模糊不清,就像玻璃上被涂上了肥皂。在窗户这边,仍能看见桌子腿和桌面 的一部分,但其它部分都不见了。他松开手,放开了桌子腿。桌子余下的部分迅速 消失在玻璃中,接着一张完整的桌子出现在了原地。 他的心沉了下去。这只是幻觉,是海市蜃楼。外面根本没有什么衣阿华。他根 本无法逃离这座房子,跑进农场,回到奥克戴尔。 他转过身。书房里出现了新的阴影。虽然他看不清它们的样子,但他知道它们 在注视他。一个在书架上。一个在壁炉里。一个在台球桌下。他们不停地移动着, 变换着位置,变换着形状。 什么东西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一堆毛发。胡须。 他本能地向后退去,拼命忍住冲到嘴边的一声尖叫。 灯突然亮了。 比林斯出现在门口。 管家在朝他微笑。可那笑容里的某种东西使他不禁向后退去。他的心一阵阵发 疼,他想自己的心脏病可能要犯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也是他活该。 “那门锁了?”比林斯问道。 诺顿瞪着他。 “不应该锁的,这个时间不应该锁的。” 管家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掏出一串钥匙。他找到了那把钥匙,将它插人钥匙 孔,打开了锁。 他将钥匙装回口袋。“门开了,”他说着,用手指指门。 诺顿一动不动。这是个圈套。一定是的。 比林斯朝他微笑着。 诺顿猛地伸出手,抓住了门把手。它动了。 他推开门,凉爽的夜风迎面吹来,送来刚刚犁过的田地的味道。 一阵像地震似的晃动穿过整幢房子,摇动着烛台,将一座半身像晃到了地板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电流的嗡嗡声,刺痛了他的耳朵,使他感到一阵恶心。 比林斯依然笑着。“房子准备好了,”他说。他的皮肤突然变成了古铜色,眼 睛闪闪发光。一它终于完全恢复了它的力量。” 他朝诺顿弯下腰。“谢谢你。” 就在这时,房子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了。 第7章 丹尼尔 他们在门口处碰头了。 他们都是被房子的晃动惊醒的。又惊又惧的几个人全都冲到了楼下。劳瑞在加 利福尼亚经历过几次大地震,所以比其他人要镇定些。但地震发生在这里,在这房 子里,显然也使她感到很意外。 诺顿已经在楼下了。他们正盯着以前大门所在的位置时,他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双手抖个不停。他告诉他们他在窗外看到了奥克戴尔、他想叫醒马克、 以及他在书房里的遭遇。 诺顿说话的时候,丹尼尔扫视着四周。以前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墙壁。 门也变成了一块装饰性的橡木,成了墙壁的一部分。 “这么说,这些门窗就这么……被封死了?”劳瑞问道。“它们就被墙壁覆盖 了?” “基本上是的。” “但是什么引起的呢?比林斯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吗?” “我说了,我只是……只是打开了门。我想这就引发了一切。” 劳瑞摇摇头。“可这没有任何道理。” “正像他所说的那样,这根本不必有道理。”马克低沉的声音。“魔法没有任 何道理,它有它自己的逻辑。” 他们都转头看着他。他一直很沉默,极少开口。所以他开口说话就成了一件很 重要的事。丹尼尔不禁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以退为进,他是不是在有意达到这 种效果。 接着他看到了那年轻人充满痛苦的脸。他立即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了内疚。他们 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为何还要怀疑对方的动机呢?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团结一 致。 “比林斯后来去了哪儿?”丹尼尔问。 诺顿耸耸肩。“我不知道。前一分钟他还在,可后一分钟就不见了。” 斯托米笑了。“他当时穿着睡衣吗?” “我想他从来不睡觉,”诺顿说。“他穿着制服。像平时一样。”他停顿片刻。 “只是……他看上去有点不一样。皮肤颜色变深了,很高兴的样子。” “自从我到这里后,他就变得越来越精神,”丹尼尔说。 斯托米笑了。“我想我们也是给他的电池充电,呃?” 丹尼尔望着他。“不要给别人下结论,伙计。” 又是一阵隆隆的响声。房子里的灯光开始闪烁:楼梯上方的灯泡灭了,客厅里 晃来晃去的吊灯亮了起来,门洞里的大灯灭了,而餐厅里的一盏灯却突然变得格外 耀眼起来。 这本不该如此可怕。他们经历过比这恐怖得多的事情。而现在五个人在一起, 本该给彼此以安慰和信心。但丹尼尔觉得自己的脉搏加快了,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想 逃出这幢房子。 伴随着闪烁的灯光的,是各种奇怪的声音。 黑暗中传来的喃喃声。 头顶上穿来的笑声。 又是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声音刚刚响起,一切就都停止了。灭了的灯不再亮起, 亮了的灯也不再灭掉。所有的声音也都消失了。房子变得寂静起来。 “来吧,”劳瑞说。“我们去书房看看。” 她沿着走廊走去。丹尼尔立刻追上了她。其他人也都跟了过去。书房的门关着。 劳瑞想把它打开。丹尼尔、斯托米、马克都试过了。甚至连诺顿也试过了。可它锁 上了,他们无法将它打开。 “比林斯!”诺顿高声叫道,用拳头砸着门。 走廊尽头的一扇门慢慢打开了。 丹尼尔望着那扇慢慢打开的门,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惧。他努力回想着那房间 里是什么,可童年的记忆里并没有那个房间。他无论如何想不出来那里面可能是什 么。 门完全打开了。透过长方形的门框,可以看见苍白的月光下纠缠在一起的黑影。 这次,他走在了头里。 还没有走到门口,他就明白了里面是什么。 是个利用日光的温室。 或者说是个利用月光的温室。 因为里面的植物毫无疑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丹尼尔走进房间,站在门口。他 们现在是在房子的西侧,虽然他并不记得在房子这一部分有个温室。房顶有两层楼 那么高,对面墙上的窗户是半透明的,光可以进来,人却无法看清外面的景象。种 在一排排架子上和花盆里的植物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形状和颜色都夸张到了极点。 它们是从哪儿来? 是谁在照顾它们? 五个人开始慢慢散了开去,被他们各自感兴趣的植物所吸引。丹尼尔来到了一 株类似仙人掌的植物前。它就像是一个没有脑袋的人的骷髅,颜色泛黄,长满尖刺。 斯托米走到窗户前,小心地敲打着。“感觉很结实,”他扭头说道。“但不妨 试一试。”斯托米扫视四周,拿起了一个花盆,朝窗户扔去。 花盆消失了。 紧接着又出现在原地。 “如果有人用脚踢那些玻璃会怎么样?”丹尼尔说着走了过去。“他的脚会不 会陷在……那里面,然后重新出现在他的腿上?” “你想试试吗?”斯托米问。 丹尼尔举起双手。“我不想。我只是好奇。” “你就接着好奇吧。我也不想。” “嗨,快过来!” 两个人转过身,看见诺顿正站在一株长着奇大无比的黑叶子的植物旁。他们走 了过去。虽然温室里没有一丝风,那植物的叶子却在不停地摆动着。 那摆动似乎带着某种淫荡的意味。这使丹尼尔想起了—— 多妮 他抬头望着诺顿和斯托米,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神情。马克和劳瑞也 向这边走来,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对这植物也有着同样的反应。 一根枝条向他伸了过来,又缩了回去,又伸了出来。在那枝条的顶端是一枚小 小的、滚圆的草莓。 夏娃和禁果。 这使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早先关于上帝和魔鬼的谈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是什么意思?”劳瑞问道。“我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丹尼尔耸耸肩。“不知道。” 劳瑞身后,另一株植物也动了起来。她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一朵鲜红的小 花向她摇曳着、舒展着,一滴露珠从花瓣上滚落下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劳瑞厌恶地说。 “我同意。” “那么走吧,”斯托米说。 五个人顺着原路走出温室。丹尼尔走在最后,小心地四处张望着。可什么也没 有发生,甚至那些植物也停止了晃动。当他们都来到走廊上时,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斯托米问道。“显然有人想让我们进去。想让我们看 见什么东西。可是是什么东西呢?” 没人知道。 仍然是死寂的夜——一只表指着两点,另一只指着三点半——而且他们已经非 常疲惫。于是在决定第二天一早去见比林斯问个究竟后,他们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如果有什么反常的事情,”走上楼梯时劳瑞说道,“就高声呼救。不要试图 独自应付。” “反常的事情?”斯托米问道。 劳瑞笑了。“比反常更反常的事情。” 马克和诺顿向第三层走去。斯托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丹尼尔把劳瑞送回房间 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脱掉衣服,爬上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他梦见了多妮。 早上醒来时,床头柜上的闹钟指着六点。他听到了招呼他们吃早饭的钟声。屋 里除了他昨晚打开的台灯外,没有其它任何光线。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中,他们 可能永远见不到自然光了。 也许这就是他们为什么必须看看那温室——因为它是房子中惟一还有窗户的房 间。 钟声再次响起。 丹尼尔躺在床上没动。让比林斯见鬼去吧。他要接着睡觉。如果这仪式般的进 餐形式有助于房子力量的恢复,那他可不想去帮忙。再说,他还很困,不想现在就 起来。他们有足足一天的时间一一他妈的,一年的时间——去盘问那个管家。 传来一阵敲门声。“丹尼尔?” 是劳瑞。 “稍等。”他叹口气,爬下了床。他穿好裤子,打开了门。 她穿戴得整整齐齐站在门口,头发也已梳理好。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头发。 “我可以进去吗?”她问。 他点点头,闪身让开路。她进来后把门关上了。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告诉她自己 是已婚男子。 不过她看来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她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我知道我 们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谈谈,”她说。“但我一直在想……而且……”她看着他的眼 睛。“你怎么看马克?” “马克?我……我不知道。怎么了?” “好了,别拐弯抹角了。现在没必要使用外交辞令。你对马克有什么感觉?你 的直觉?” “没必要使用外交辞令?”他笑了。“据我看来,我们几个将一起度过余生, 甚至死后也将在一起。我应该尽可能和其他人友好相处。” “我不是在开玩笑,”劳瑞说。 他点点头,坐在床沿上。“我知道。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他……他有些地方不对头。” “当然,他不是个太爱说话的人,可是——” “我不是指这个。”她叹口气。“如果他是间谍怎么办?” “什么?” “让我把话说完。” “这太荒谬了。” “是吗?可我认为他对我们并不完全诚实——” “行了!每个人都有秘密。你难道认为我会对一群陌生人完全敞开心扉吗?你 以为我把我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们了吗?” “没有,但我想你起码把你认为和这件事有关的情况告诉了我们。从这点看, 你是诚实的。但我觉得马克没有。我认为他隐瞒了什么。” “为此,他就成了——什么?——这房子的侦探?” “我不知道。我并不是说他在监视我们的行动,然后报告给比林斯或其他什么 人。我只是说我不完全信任他。”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你看起来……我觉得我们两个有更多的共同点。别太骄傲了,可你确实看起 来很聪明。自信。坦率。最后,我想我最信任你。” 丹尼尔忍不住笑了。“我太荣幸了。” “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这件事。保持警惕。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她站起身。 “已经晚了。我们最好下楼去吃早饭。” “我不饿,”丹尼尔说。 “可是——” “可是什么?我们忠实的仆人会对我大发雷霆?请便。” 劳瑞点点头,眼里流露中理解的神情。“也许这些仪式会赋予这房子力量。” “这很有可能。” “我去告诉其他人。” “你也想不吃早饭了?” “明天开始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饿了。” 丹尼尔笑了。“那么去吧。一会儿见。” 可他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45分钟后,他无奈地穿上衣服,来到了楼 下的餐厅。 桌子已经摆好,却没有任何食物,也没人在吃饭。劳瑞、马克、诺顿和斯托米 都枯坐在那里,要么把玩着餐具,要么茫然瞪视着前方。 “比林斯在哪儿?”丹尼尔一边问着,一边坐了下来。 斯托米耸耸肩。“这问题不错。” “没人去找他吗?” “我去了,”劳瑞说。“哪儿也看不见他。至少是在这一层。” “那么……怎么办?我们要被饿死吗?” 斯托米站了起来。“我去做早饭。”他看了看围坐在桌边的人们。“不过我们 要轮流值班。这可不是我的长期工作。” “我来做晚饭,”劳瑞说。 “午饭各人自己负责,”丹尼尔笑着说道。“我知道这里的规矩。” “希望你们喜欢炒鸡蛋,”斯托米说。“我只会做炒鸡蛋。”他消失在厨房的 门里。眨眼间又跑了出来,一脸的困惑。他手里端着一只放着火腿和果汁的盘子。 “已经做好了。”他说。 “什么?” “我们的早餐就在里边。全都准备好了。” “刚才还没有,”劳瑞说。“我去看过。” “谁能来帮我一把?” 他们全都站了起来,跟着他走进了厨房。里面有烙饼、蛋糕和新鲜水果。炉子 和微波炉都没有任何被使用过的迹象。也没有用过的刀和炊具。这些食物就好像是…… 凭空冒出来的。 丹尼尔端着咖啡壶和一盘香肠回到了餐厅。他说不准,但厨房看起来似乎不一 样了。比他记忆中的要大,而且里面的东西也似乎换了地方。难道这是他们五个厨 房的混合体吗?不过在这之前,这房子看起来和他在马蒂镇的家一模一样。 也许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们低头吃着早餐,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他发现自己确实在注意马克,看 他在做什么、说什么。他很生劳瑞的气。是她播下了怀疑的种子。 但他又无法太生气。劳瑞看重他的诚实和聪慧,选择他作为听众,是对他极大 的恭维。他不自主地笑了起来。有着这样眼力的人是不会看错人的。 但这是一个不好的先例。他们才在一起呆了多长时间?12个小时?如果是一个 星期呢?一个月呢? 真希望,到那时他们已不在这里了。真希望,到那时他们已找到了出去的路。 但是如果没找到呢? 他们很可能会自相残杀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劳瑞。她给了他一个樵怀的微笑。 他们必须得离开这里。 他们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来研究这幢房子:从地窖到阁楼,还有它们之间的三层 楼。他本以为房子的门窗被封死后、与外界的联系被切断后,房子会显得更小、更 压抑,但事实并非如此。相反,它似乎显得更大了,走廊更像迷宫,房间也更多了。 只是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他知道这房子里所有的房间。和从前相比,房间的数 目并没有增加。 那么为什么房子的内部显得更大了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经过一天毫无结果的搜索后,他高兴地发现,终于可 以回自己的房间了。 他脱掉衣服。难道他们真的要在这房子里度过余生吗? 他一直在想玛戈特和托尼。但今早在房间里看见劳瑞,使他更加强烈地感到他 是多么想念妻子,多想回到她身旁。想到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他心如刀绞。 他把衣服叠好,挂在椅背上。明天他得洗洗衣服了,否则它们就会脏得没法叠 了。 他爬上床,思绪又回到了玛戈特身上。他想着她睡觉的样子、她可爱的小呼噜 和她拥在他身旁那种温暖的感觉。他想她,他需要她。长大以后,他第一次哭着进 入了梦乡。 第8章 马克 马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过去的半小时内,他一直在拼命地集中注意力、 想恢复自己的超能力。以前他把这种特异功能看作是理所当然,现在他才知道它是 多么宝贵。现在,他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他用手擦去额头的汗水。一滴汗珠顺着他的脸滚进了耳朵。他为什么会在这所 房子里?他和其他人有什么相同之处?和诺顿、劳瑞比较起来,他觉得自己更接近 比林斯——尽管那管家能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他是应该在这儿、还是这只是个误会?因为尽管当初比林斯在等待他的到来, 但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是被召唤回来的。 并且,他也是惟一一个最近没有见过那小女孩的人。 这就是他担心的根本原因。也许强迫他回来的是另一种力量。 不,让他回来的是克里斯廷的死。没有什么更高形式的力量。他回来,只是因 为他妹妹死了,他想看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他已经在这里了,像其他人一样被囚禁在这里。而他的责 任就是把他们救出去。他没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特异功能。他知道自己当初就应向 大家说明一切,但机会已经错过了。如果他现在坦白的话,情形会变得很尴尬,也 会引起大家的许多疑问。那些人似乎都不具备任何超能力,也完全没有怀疑他。 比林斯知道吗? 他不敢肯定。 而他也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决定再试一次。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帮助他们离开这里的话,那就是他的超 能力。如果他能有机会看清比林斯在想什么、并查看这所房子…… 他深吸一口气。 努力集中注意力。 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心一阵发疼、太阳穴怦怦直跳。他擦去脸上的汗珠,抬头望着天花板,继 续努力着。他的眼珠似乎就要被挤出眼眶了。 这时,一个人形突然出现在他的床脚。 他意识到了它的存在,猛地坐起身,直视着它。 克里斯廷。 她长大了。她死的时候一定就是这副样子。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身 体似乎不是现实的存在,但也不是透明的。相反,她的身体似乎是在……发光。而 且是半透明的。仿佛是电影中用电脑制作的幽灵。 她四处张望着,好像有些不知身处何地的慌乱。接着,她看到了马克。她笑了, 整个脸都变得灿烂起来。 他相信了,这真的是她。 “我们又见面了,”她说道。她的笑忽然变得调皮起来。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脚。 他没有感到任何压力,只感到一阵温暖,仿佛一缕阳光洒在了那部分皮肤上。“你 好吗,马克?”他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不是你的错,”她说。“我是说我的死。” “我从没有——” “不,你是这么想的。”她发出一阵笑声。这笑声使他想起了铃铛声、以及树 丛间的风声。“我很了解你,马克。” “我应该口来找你的。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你有你的决定。我有我的。” 他走下床,来到她站的地方。他伸手触摸她的脸,却只感到一阵温暖。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是怎么死的?”他问。这是他来这里的原因。这是他最 想知道的事情。 她皱起了眉头。“这个我不能说。” “克里斯廷!” “这不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我回来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个。” “是我把你叫回来的吗?” 她又笑了。“有一部分是。” “你是怎么死的?” “我说了——” “我必须知道!”他紧盯着她的眼睛。他看到了那里面的斗争。 “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克里斯廷……” 她偷偷向四周望去,似乎是在看是否有人偷听。“你知道的,”她说,同时意 味深长地看着他。 一阵凉意代替她的温暖,穿过了他的全身。“那女孩?”他问。 她点点头。 “我早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我不能——” “克里斯廷……” 她又四处查看了一遍。“她坐在我的脸上,闷死了我。” “天哪!” “她总是要跟我上床做那个。我都拒绝了。我想最后她生气了。那天,我正在 睡觉,醒来的时候她就在我的脸上。我喘不上气来,想把她推下去。可尽管她是个 孩子,却重得像个相扑运动员。我推不动她,就想打她,或者翻身,但她就是牢牢 地坐在我的脸上,后来我失去了知觉,再后来,我就死了。” “我应该在这儿的,”马克说。“爸爸死后,我应该回来的。” “可你什么忙也帮不上的。” “我应该保护你的。” “你保护不了我,除非你每天晚上都和我睡在一起。我想你还不至于古怪到那 种地步。”她取笑地说道,他也不得不笑了。 “我想你,”他说。 “我也想你。” “你没试过把她赶出房子吗?她还有比林斯?” 克里斯廷摇摇头。“他们是这房子的一部分。” “可你从来没试过吗?” “我不知道怎么做。我只是尽量避免见到他们。就像我们以前那样。” “而现在,我们都陷在这里了。” “也许,”她说。 “算了,比林斯是不会让我们离开的。” “首先,我并不是真的在这儿。我只是……来看看。” “那就是说他把我关在这里了。” “你是被关在这里了,”她说。“但这不是比林斯干的。不是他把你留下的。 你们都不是。把你们关在这里的是你们自己。只要你们和过去的家还有关系,只要 你们和另一个世界还有未解决的问题,你们就会一直在这里住下去。这是房子能控 制你们的惟一原因——你们和过去的联系、和死者的联系。” “未解决的问题?” 克里斯廷点点头。 “和你之间未解决的问题吗?” 她摇摇头,笑了。“我们一直很了解对方,”她说,摸了摸他的脸,他再次感 到了阳光般的温暖。“现在还是。” “那么是和谁呢?” 她犹豫片刻。“爸爸,妈妈。” 马克沉默了。 “这就是你不能离开的原因。” “因为我没有回来和他们讲和?” 她点点头。 “我无法相信。” “其他人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房子因在了这里。把你和这房子、和另一个 世界栓在一起的线索,也同样把他们和房子栓在了一起。” “如果这些线索断了呢?” “这太复杂了。” “会发生什么事?” 她摇摇头。 “两个世界之间的分界线是否会被削弱?” “很有可能。” “那这是好还是坏?”他问。 她那半透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不好,”她说。“两个世界绝对不能混合起 来。” 马克笑了。“那样,你就能经常回来了,”他说。 克里斯廷再次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马克,”她充满爱意地说。“我真的很想 念你。” “我知道,”他说着,眼泪涌了上来。她已从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充 满自信的成熟女人,而且美丽动人,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上帝,如果她能继续活 在世上…… 他伸手擦去眼泪。“那么就是这样了。我被困在这里。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不,不是这样,”克里斯廷说。 “那还有什么?” “这房子确实需要人,”她承认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是你们。这可以 是任何人。如果你们离开了,别人会来顶替你们的位置。”她停顿片刻。“但如果 是其他人,他们必须是出于自愿到这里来。没有人强迫他们。就像我一样。” “可我们怎么能离开呢?” “解决你们的问题。” “怎样解决呢?” “事情到时自会发生。” “什么事情?” “你会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你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但你会有机会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一定要做好准备。” 他不喜欢这磨棱两可的回答。而且一想到必须和父母讲和,就使他感到无比恐 惧。 他不想见到死去的父母。 “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做,”克里斯廷说。 “什么事?” “杀了她。”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常见的激动。“杀了那婊子。她是罪魁祸首, 是她为了自己的目的使这房子堕落,是她想抹杀两个世界间的界线。一旦除掉了她, 一切都会恢复原貌——这里会有自愿的守护者,两个世界会被安全地分离开来。” “她是邪恶的,”马克说。 克里斯廷点点头。她第一次显得有些害怕。“是的,”她说。“她是邪恶的。” “我会的,”马克向她保证。 克里斯廷似乎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的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她拥抱着他, 但她的身体已开始渐渐消失,温暖的身体逐渐被虚无所代替。“我爱你,”她在他 耳边低语。 “我也爱你,”他说。 但爱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已经消失了。 第9章 斯托米 比林斯在哪儿? 昨天一整天他们都没有看见管家,而今天早上他依然没有出现。显然,他出了 什么事。他们应该怎么办?大家都没了主意。没有人喜欢那个管家,而且似乎都很 怕他,但他是他们和房子之间的联系、是惟一可以解释这里可怕事件的人。 诺顿说,也许他已完成了他的任务。也许他只需把他们叫到这里来,并囚禁他 们,直到房子重新充上电。这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斯托米可不相信。这里的任 何事情都没有道理,即使是最无关紧要的事也有着最可怕的寓意。 他认为那管家是被那女孩捉到了。 也许已被她杀了。 斯托米慢慢喝着咖啡。今天,早餐又是早就准备好了。昨天的晚餐也不例外。 他们得自己端盘子,但有人——或有什么东西——已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劳瑞建议 在晚餐前一两个小时派人守在厨房,看看是谁、或什么东西在给他们做饭。马克接 受了这个任务。 他们已基本吃完了早餐,但仍坐在餐厅里,喝着咖啡和果汁。他们不知该做些 什么,也想不出来该做些什么。初次见面时,斯托米曾对这些人产生过非常亲切的 感觉,但这种美好的感觉在一天天消退。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是不会和这些人一 起共度时光的。 上帝,他真希望能看看新闻,或听听广播。 “房子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斯托米问道。“我们的现实世界?我真想知道。 在这个鬼地方,我们为什么不能有一台电视、或是一台收音机?”他推开椅子,站 了起来,来回踱着步。“这鬼地方真让我厌恶。” “有谁不是呢?”诺顿问。 “我们吃早饭的时候,就不能有份报纸吗?” “《魔鬼之声》吗?”丹尼尔说。 “太有意思了。” 劳瑞站了起来。“在没有打起来之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这样了。一起收拾桌 子吧。我来洗碗。” “我来擦盘子,”丹尼尔自告奋勇。 “那我们其余这些人干什么呢?”斯托米问道。 丹尼尔咧嘴笑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好极了,”斯托米嘟囔道。 他们没有任何计划,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昨天,他们已经查看了整幢房子, 而今天又这么阴沉沉地摆在了面前。斯托米拿着杯子和盘子来到厨房。昨晚,他已 开始记笔记。现在他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所以与其呆坐在客厅,还不如回去干活。 于是他拿了一大杯水和一些冰块回到了楼上。 并在他的房间里看见了一台电视。 一台电视! 他兴奋地跑过去打开了它。二频道是一片雪花点。四。五、六、七、八也是一 样。惟一有图象的是十三频道,似乎是什么记录片。但他并不介意。在目前这种状 况下,任何与外界的联系都是快要饿死的人得到的一片面包。仅仅是看到一台电视, 就已使他喜出望外了。以前,他从未意识到自己是如此依赖大众传媒。他发誓,如 果他要是再想结束一切,到荒僻的小岛上去过隐居生活,他就自己踢自己的屁股。 他坐在床沿上,盯着电视屏幕。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那节目确实很像是 记录片。不是录像,而是电影,而且显然是在新墨西哥州拍摄的——他认出了那湛 蓝的天空和飘过土城墙的朵朵白云。随着音乐的响起,他知道解说员马上就要开始 讲话了。他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头下,躺在床上准备欣赏节目。 但节目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发展。没有什么解说,土城墙也被一条土路旁的 沙漠植物所代替。音乐声消失了,镜头转向了路旁的一条浅沟。一具扭曲的尸体躺 在一棵大树暴露的树根旁。 罗伯塔。 斯托米目瞪口呆望着妻子的尸体,胸腔内的空气似乎一下子便逃逸得干干静静。 她上身只戴着肮脏的胸罩,裤子已被撕破。显然已被拧断的右臂放在身后,上面的 一块皮已被撕掉,凝固的血迹已变成了黑色。 在她手里,是一块插着玫瑰花的奶酪。 镜头拉近了。斯托米看到她额头和大睁的眼睛上有一排小黑点,看上去似乎是 —— 被烧焦的蚂蚁。 他站起身,想把诺顿叫来,问问他为何两人的生活经历突然混在了一起。但在 节目结束前,他不能离开。于是他盯着屏幕,大声叫道:“诺顿!”镜头继续移动 着。在她的身边,躺着一条已经腐败的大马林鱼。 房子开始晃动。 这次不是轻微的抖动,而是震动整个地基的大地震。房子像是暴风雨中的船只, 地板就像是甲板,不停地晃动着。电视屏幕立刻黑了下来,但屋里的灯却依然亮着。 剧烈的震动使他摔倒在地,并被甩到了墙上。 斯托米爬着穿过屋子,来到门口。门已在晃动中被打开。他来到了走廊上。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部低成本影片中的地震场面。镜头在晃动、一切都变得模 糊不清。 可惜这并不是电影。而且眼前事物的模糊不清并不是因为光线在捣鬼,而是房 子的四壁、屋顶和地板确实正在分裂,就像细胞正在分化。 左边传来一声叫喊。斯托米扭头朝楼下望去。诺顿显然听见了他刚才的叫声。 他已经来到了楼梯口,正拼命抓着栏杆不让自己掉下去。 斯托米扶着门框站起身。“出什么事了?”他大声问道。 “我想这些房子正在分开!” 他怎么会没看出来呢?在他周围,那奇怪的细胞分裂仍在继续。他仍站在这所 房子里,但其它房子的轮廓已渐渐显现。他所处的门洞变成了四个,走廊也变成了 四条。他又向诺顿望去。那老人竟然也变得透明了。 他妈的。他又要被单独留在这里了。他们都要被孤立起来了。大家一起被困在 房子里就已经够糟糕的了。但独自一人被困在房子里…… 而且没有比林斯? 他不认为自己能承受住这些。 巨大的恐惧给了他意想不到的力量。他挣扎着向走廊尽头的楼梯爬去。恐惧和 绝望使他大声哭了起来。他想抓住诺顿,以便不和他分开,但那老人的身影还是渐 渐消失在了墙壁里。 “不!”他尖叫道。 但透明的诺顿已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这时,地震停止了,其它房子也消失了。 第10章 丹尼尔 他在哪儿?在哪所房子里?现在又是什么时间?一切都那么混乱,丹尼尔摇摇 头,想理清自己的思路。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口,望着空荡荡的大厅。黑暗的走廊无 边无际。两边似乎排满了成百上千的门。这不是他记忆中的房子,不是他见过的任 何房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地震发生时,他和劳瑞正在厨房里洗碗。他和她 一起站在厨房的门洞里,然后…… 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他脑海里一片苍白。他似乎看见马克钻到了餐厅的桌子下。 但那里有两张桌子。还有两个餐厅。 然后是三个。四个。五个。 他站在原地没动,依然留在这所房子里,而劳瑞和马克则飘向不同的方向,消 失在他们各自的房子里。 它们是真的呢,还是只是这房子在显示自己的力量?其他那几个人是他想象出 来的吗?房子在用他做实验吗?从他这里取得信息、或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这有可能。但他的直觉却不这么认为。那些人是真实存在的;比林斯告诉他们 的事是真的;现在房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力量,它们可以任意地合并和分裂。 那么他的房子就是真正的房子了?他确信这一点。他是留在原处的人,而劳瑞 和马克——可以想象,还有诺顿和斯托米——却被抛到了别处。 只是他并没有真的留在原处,不是吗?因为这所房子也发生了变化。这不是他 和父亲多年前居住的房子。不错,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同时也有很多不同点。他望 着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准备鼓起勇气去独自探索房子的秘密。 身后的客厅里传来一声低语,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 一个娃娃。 ——躲在了沙发的后面。他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他正要打开右手第一扇门,忽然看见前面一百码处有一堆一动不动的东西。走 廊里没有荧光灯,只有一些浅黄的灯泡。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看上去像是一具死尸。 他似乎看到了管家制服上黑白相间的图案。 丹尼尔顺着走廊跑去。尽管是用全速奔跑,他还是用了一分多钟才来到尸体旁, 而且他还是看不到走廊的尽头。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地板上的尸体。 是比林斯。他脸朝上躺在地板上。尽管没有任何暴力的迹象、白衬衫依然雪白, 但他身体周围的地板还是浸满了正在凝固的鲜血。比林斯的眼睛大睁着,像他的嘴 一样。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鲜红的唇印。 上帝死了,丹尼尔想道。上帝已经死了。 而撒旦还活着。 那女孩在哪儿?多妮在哪儿?他急切地向四周望去。他知道她随时会从什么地 方跳出来,从门后、从走廊的尽头。但没有她的影子。丹尼尔跪在地上,拿起管家 的右手,摸着他的脉搏。 没有。 他以前有脉搏吗?丹尼尔不知道。比林斯说房子建成的时候他就在这里,而他 们五个人从小就知道他,而且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丝毫变化。也许他根本就不曾有过 生命。他肯定不是人。 什么东西能杀了他? 丹尼尔不愿再想下去了。他最后看了一眼尸体周围的鲜血,然后站了起来。他 正打算沿着走廊继续前行时,什么东西弓愧了他的注意。比林斯左脚旁的鲜血里有 一些深颜色的东西。丹尼尔俯身仔细端详着。 头发和破布条。 是一个小脚印的形状。 房子的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尖利的笑声。 他必须离开这里。不管是找到合法出口,还是赶走多妮。拆掉这房子,他必须 逃走。他必须让自己摆脱这种情况,回到玛戈特和托尼身边。 这些门后肯定有什么线索或答案。他走到最近的一扇门前,抓住把手推开了门。 一面镜子正对着他,里面是他自己那张充满愤怒和焦虑的脸。 他走到下一扇门前,把它打开。 是衣柜。 再下一扇门:是书房。 他来到走廊另一侧,打开其中的一扇门。 是他母亲的卧室。 她正躺在床上,身边是他父亲。他们都活着,看上去很年轻,比他现在年轻。 父亲说了些什么,母亲大声笑了起来。上中学以后,他就再也没听见过她的笑声。 这笑声将过去的整个世界都带到了他面前。他感到全身一阵发冷: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情感——爱、渴望、回忆和发现。 “嘿,丹尼尔。”父亲招手要他过去。“进来,把门关上。” 母亲向他微笑着。他因此报以微笑。 他很想进去,跳上床爬到两人中间。但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比他们还大。而且在被子下面,他们可能是光着身子的。 而且这是什么呢?时空隧道?幻觉?玩笑?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确实是他的父母, 他们在叫他;但他的理智却不愿相信这一切。他想这可能是房子的圈套。他们看上 去没有太大变化。而劳瑞和斯托米说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的母亲都改变了许多, 而且是没有实体的鬼魂。但他的父母却基本和30年前一模一样,这不禁让丹尼尔有 些怀疑。 母亲伸出了手。“丹尼尔。” 他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也许他在做错事,他应该进去和他们谈谈,但他和父母确实没有什么好谈的— —如果那真是他父母的话——他努力忘掉自己的不安,继续向前走去。 他来到下一扇门前。这是个前厅,里面还有一扇门。他走上前去,将它打开— — 回到了他在宾夕法尼亚的家的厨房。托尼正坐在餐桌旁做作业,而玛戈特则在 炉子上煮着什么东西。他可以闻到炖牛肉的香味,可以感到炉子散发出的温暖。屋 子外面在下雨,窗户的玻璃上布满了水气。 在这里,他不再有任何怀疑和犹豫。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他想扑过去拥抱玛 戈特,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他朝托尼走去,可再次被挡住了。 他开始敲打那看不见的屏障。“玛戈特!”他用尽力气喊道。他上窜下跳挥舞 着胳膊。“玛戈特!托尼!” 他们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也许他是个鬼魂。 也许他们是鬼魂。 这念头使他的心一阵发紧。 不。更可能的情况是,房子并没有送他回家,而只是让他能看见、闻到、听到 那里发生的事。 可是为什么? 他抱着双臂,站在那里看着,听着。 托尼抬起头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他看见玛戈特脸上闪过一丝焦虑。他的心一阵发疼。“我不知道,”她说。 “他没有……没有离开我们,是不是?” 玛戈特转过身去。“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耸耸肩。“不知道。” “他当然没有。我跟你说过,他口缅因州的老家看看,过几天就回来。” “他为什么不带我们一起去?” “因为我要上班,而你要上学。” “那他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 “我不知道,”玛戈特不得不承认。 “他可能出了什么事。” “这种玩笑开不得。” “我没开玩笑。” 玛戈特把炉子的火关小。“把书收拾好,”她严肃地对他说。“洗洗手,准备 吃饭了。” 托尼收起课本和纸笔,把东西送回自己的房间。他回来后,帮母亲摆好桌子, 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然后两人坐下开始吃饭。 丹尼尔围着桌子转着,时不时伸出手想摸摸妻子或儿子,但那看不见的墙总是 隔在他们中间。玛戈特和托尼在沉默中吃完晚饭。绝望中的丹尼尔瘫坐在厨房的地 板上。他想哭,但他知道他必须保持清醒,以防备未知。 晚餐过后,托尼到客厅去看电视。玛戈特叹口气,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一个空碗。 丹尼尔集中全部意念。“玛戈特,”他用心叫着。 没有回答。 在她收拾桌子、洗碗时,他继续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却一无所获,最终只落 了个头痛欲裂。 他跟着她来到客厅。他、妻子、儿子三人一起看着电视。 简直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这时,他终于忍不住哭了。也许这就是那房子想要的,也许他正好掉进了圈套, 但他才不管呢。他坐在沙发旁的地板上,任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关上电视后,玛戈特和托尼各自回到了卧室。他跟着妻子来到卧室,看着她脱 下衣服上了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洗澡。她将被子拉到下颌,双手合十。 开始祈祷。 这让他大吃一惊。据他所知,他妻子并不信教。结婚这么多年来,他从没见妻 子祈祷过。是她一直在瞒着他吗?在他睡觉之后才做祈祷?还是她刚刚开始有这个 习惯,在他离开之后?不管怎样,这都让他很动心。他真希望自己能亲吻她,即使 只是在额头上的轻轻一点。但那无形的墙依然隔在两人之间。 玛戈特上床前关上了卧室的门。丹尼尔走过去想看看自己是否能打开它。打不 开。但门对于他似乎并不存在,他可以轻易地穿进穿出。他也能穿过墙吗?他试了 试,结果头上被撞起了大包。 他的头更疼了。他沿着走廊来到托尼的门前,穿过门走了进去。 他儿子正在制作另一个娃娃。 丹尼尔惊惧地看着儿子打开壁橱门,鬼祟地四处张望,然后拿出了一个新娃娃。 托尼拿着它来到床边,把它放到枕头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似乎装 满了死蜘蛛。他微笑着把手伸进袋子,揪下一只螳螂的腿,把它们插在娃娃的脑袋 上。 他在做头发。 “托尼!”丹尼尔大声叫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托尼!” 那孩子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娃娃身上。丹尼尔回头看了看门。那门是锁上的。 他急急忙忙赶回玛戈特那里,希望她能醒过来,意识到隔壁房间的动静。但她已经 睡得很熟,尽管眉头紧锁。 丹尼尔又赶回托尼的房间。头顶大灯已经熄了,屋内仅有的光线来自那盏小小 的床头灯。“托尼!”丹尼尔再次叫道。 那孩子未作丝毫迟疑,继续专心致志往娃娃头上装着蜘蛛腿。 什么地方传来吱嘎一声。托尼猛地僵住了,屏住了呼吸。他死死盯着紧闭的房 门。也许妈妈正在朝这里走来。 丹尼尔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什么动静。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娃娃。 那东西扭过头看着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七上八下的牙齿。 丹尼尔伸手去抓那个娃娃,但它就像房子里的其他东西一样,都被挡在屏障的 那一侧。他的手撞到了那看不见的墙,一阵巨痛顺着胳膊传了上来。他知道自己至 少折断或扭伤了三根手指。 托尼又开始了他的工作。他没有注意到那娃娃的头改变了姿势,脸上的表情也 发生了变化。丹尼尔内心的愤怒使他想怒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托尼看不见他、而那东西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许他是个鬼魂。 “不!”他不禁叫出了声。 “我可以帮你。” 听到这声音,丹尼尔猛地转过头来。 多妮正坐在托尼的椅子上。她像个男人似的叉开腿坐着,即使是在这样昏暗的 光线下,他也能顺着她的大腿向上望去。他知道她想要什么—— 你并不真的想让我离开。 一一尽管他能强烈地感觉到这女孩的诱惑,但他仍压制住那些肮脏的想法,直 视着她。她在朝他微笑,那使他逃出浴缸的同样的嘲讽的微笑。愤怒使他暂时将恐 惧放在了一边。“滚出去,”他命令道。 她站起身,朝他走来。托尼丝毫未察觉他们两人的存在,正在把最后两条蜘蛛 腿放到娃娃的头上。“我可以把这东西从他这儿拿走,”她轻轻地说。“他不会再 见到我,也不会再做娃娃。” “滚出去,”丹尼尔再次说道。 多妮咯咯笑了。“他也不会再见到比林斯先生。你那部分的噩梦已经被解决了。” 她走到他身边,将一只手放到他两腿间揉搓着。 丹尼尔向后退去。 “现在你的对手就只有我了,我可以使你们的生活恢复到正常,就像”——她 用手打了响指——“这样。” 他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你想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呢?” 他摇摇头。“这种游戏我不参加。” “你替我做些事,我就会替你做事。” “什么?” “舔我。”她弯下身,撩起裙子。“把我舔干净。” “不,”他说。 她扭过头从肩膀上望着他,笑了。“我们还没有把已经开始的事做完。” “我们永远也不会。” 她依然弯着腰,用一只手抚摩着光滑的臀部。“如果托尼醒来发现他的娃娃正 在往他妈妈的肚子里钻,那就太遗憾了。” “你这小婊子!”丹尼尔伸出手去。他发现自己能碰到她。他们两人之间并没 有屏障。他的指甲嵌入了她胳膊上细嫩的肌肤中。 她疼得抽搐起来,发出了呻吟声。“强暴我,”她低声道。“用你喜欢的方式。” 他放开手,将她推开。她笑了起来。“怎么回事?不够男人吗?” “我不会做的,我不会上你的当。” 她站直身,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用手抚平那肮脏的裙子。“很好。” “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 “还有一个办法,”她一本正紧地说。 “什么?” “跟性没有关系。” “到底是什么?” “惟一的问题是:你将要做的事很可能是你不喜欢的。” “什么事?” 她笑了。他的后背一阵发冷。 “相信我好了,”她说。 第11章 劳瑞 当劳瑞恢复知觉时,她正躺在床上。房子被分开时,她正站在厨房的门口。她 一定是脑袋碰到了什么东西,晕了过去,因为以后发生了什么,她一点儿记不得了。 但肯定有人把她送到了卧室。对此,她很感激。 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她的头很疼,可是摸了摸,并没发现流血或青肿。她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想四处查看一下,看看是否有人和她一起留在这房子里,而 且是谁把她送回卧室的。这时她的问题有了答案。 “劳瑞,快下楼来!” 是她母亲。 她的生身母亲。 尽管童年之后,她就再也没听见过这个声音,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 些天的遭遇已经使她清楚地想起了过去,现在这个声音又唤起了对过去的记忆。她 突然感到一种必须服从的强烈冲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个旁观者还是个参与者,也许 在这附近还有一个童年的劳瑞。可当她母亲再次喊道“劳瑞!”却没人回答时,她 叫出了声“马上就来!” 母亲似乎满意了。她没有再叫喊了。劳瑞不顾剧烈的头痛,翻身下床。她突然 意识到卧室又有了窗户。她走了过去,并且毫不惊讶地发现外面是车库和仓库。 这是在白天。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红杉、草地和空气中的潮气。这不是她被 囚禁了几天的房子。这是她出生的房子,她童年时候的家。她是个成年人,但她现 在的生活一下子被抹杀了。她被完全抛回到了过去。 她自己的过去。 童年的感觉随之而来。最近她感到的恐惧只是过去的回声。现在,身处过去, 那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 这里有危险。 她凝视仓库片刻,然后转身走出房间。她向楼下走去,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 “劳瑞?” 来到楼梯底部时,她看到母亲正在客厅里朝她招手。一个大人,却被当作一个 孩子,这感觉很茫然,但她强迫自己微笑着走进客厅。 她的父母——她的四个父母——正坐在沙发上。这景象险些使她的心脏停止跳 动。她站在那里,竭力克制着眼中涌起的泪水。她望着这些已经去世的亲人们活生 生的面庞。上帝,她从未想到还能再见到他们。 坐在父母中间的还有约瑟,一个长着女孩般柔软头发的可爱男孩。她想跑过去 拥抱他,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但就像他父母一样,他只带着那种友好、善意的眼光 望着她。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谁。 “肯,”她生身母亲说道。“丽萨,这是我们的女儿劳瑞。” 在她那么熟悉、那么深爱着的脸上看到那种客气和礼貌,使她的心都碎了。 她坐在生身父母身边,装出一个小孩听大人讲话的乖样子。尽管她显然已是成 人,而且比她母亲还高,但似乎没人认为这有什么异常。她望着约瑟,但他没有提 供任何暗示,说明现在正在发生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被送回了过去?还是 过去被送到了她面前?这些人是真的吗?她不可能知道答案。于是她决定任其发展, 看看会发生什么。 她的父母没谈什么实质性问题:天气、园艺、她养父母的旅行。谈话没有任何 暗含的深意,只是熟人间很普通的对话。 母亲起身去做午饭时,劳瑞跟着她来到了厨房。“我能帮忙吗?”她问道。 “别碍事就行了。” 劳瑞深吸口气。“我想出去走走。” 母亲望着她。“别走的太远。我们过一会儿就吃饭了。” 劳瑞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三天中,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走出这幢房子。不管 她迈出那扇门后,这个世界是会消失还是会依然保留,一想到能再次出去,她就狂 喜不已。 她刚刚迈了一步,一只山羊就出现在了母亲身后。空气中立刻充满了雏菊的香 气。她母亲轻捷地从案板上拿起一把长刀,转身麻利地割断了山羊的喉咙。她拎起 那抽搐的小东西,用脚踢开厨房的门,把它扔到了院子里。接着,她没有丝毫迟疑 地拿出一沓纸巾,开始擦拭地板上的鲜血。她一边擦,一边对劳瑞说:“如果你要 出去,那现在就去。马上就要吃饭了。”她很想问母亲比林顿是否和他们一起吃午 饭,但她最想的还是走出这房子。她走到纱门前,将门推开。 走了出去。 空气清新凉爽。她在卧室的窗前就闻到了它的气味,但身处其中、被它包围环 绕,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台阶下面是小羊的尸体,所以劳瑞沿着门廊走到房子的 前面。 没有看到比林顿的影子,但多恩正拿着一个树枝做成的娃娃在那里等她。 劳瑞停下脚步,盯着那女孩手里的东西。 她想起了丹尼尔,不禁打了个哆嗦。 “是时候了,”多恩说。她站起身,拍打着裙子上的土。她扔掉手里的娃娃, 拿起门廊上的一只杯子,向劳瑞走来。“我在这儿等了你好长时间。” 劳瑞透过右边的窗户向客厅望去。约瑟和两对父母仍坐在沙发上,谈论着日常 琐事。她知道从他们身上不可能得到任何信息。就她所知,他们就像是录像带:只 记录了过去发生过的事,不会做任何改变。 但多恩不同。多恩是真实存在的,属于这房子。劳瑞发誓要从她身上弄清事情 的真相。 “你喝的是什么?”她很有礼貌地问道。 多恩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杯子。“我喜欢水里有木屑。” 不错,杯子中的水很脏,漂着树叶、碎木头和大片的锯木屑。多恩将杯子举到 嘴边,把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她抬头朝劳瑞微笑着,露出沾着木屑的牙齿。这微 笑使劳瑞警觉起来。这是淫荡、邪恶的微笑,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眼前并不是一个真 正的小女孩,而只是这房子的表现、一个工具。 “你想一起玩吗?”多恩问道。 劳瑞点点头。 多恩咯咯笑了。“那我们去树林吧。” 劳瑞深吸口气,再次透过玻璃望了望客厅,然后转向那女孩。“好的,”她说。 “我们去树林。” 第12章 斯托米 斯托米慢慢走下楼梯,走过诺顿消失时抓过的栏杆,来到第一个平台上。他已 经发现房子和以前不一样了。母亲正在楼梯脚下等着他。 她的头发并没有掉,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是她穿着一身父亲的旧衣服,裤 腿和衣袖都挽了起来。 他在离她几步远的楼梯上停了下来。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似疯狂的兴奋,盯着 他的样子也使他很不安。她迅速地打量了四周——身后、左边、右边——确信没有 旁人。“斯托米!”她悄声叫道。“快下来!我要给你看样东西!” 他站在原地没动。“是什么?” 她皱起了眉头,夸张地挥舞着双手。“快点儿下来!” “到底是什么?”他再次问道。 “我找到了那个怪物。” 她转身沿着走廊走去,斯托米紧紧跟在她身后。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过去还是在现在,但他想最好的办法还是任其发 展。 他母亲在走廊中间停下,打开了一扇门。她等他跟上来,然后两人一起走进那 扇门,来到另一条狭窄的走廊上。这条走廊没有贴壁纸、也没有镶昂贵的护壁板。 只有光秃秃的墙壁和天花板中央一盏小小的灯泡。走廊尽头又有一扇门。他母亲从 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是一个骨头怪物,”她悄声说。她的眼睛闪闪放光,仿佛得了热病一般。 他丝毫不记得这些了。他探头向里望去:坐在轮椅上的是他外祖父的骷髅。白 骨上只剩下脑袋左侧一块干瘪的皮肤和上面的头发。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这些事 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他在做梦? 《屠杀》。 是在那电影里吗? 不。那电影要微妙得多。没有这么不加掩饰,恐怖得这么典型。 也许这真是他小时候记得的事情。 斯托米转头看着母亲。“一个骨头怪物,”她说着,指着她父亲的骷髅。与其 说是在跟他说话,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他居然能回避过去到这种程度。甚至那部电影都没能帮他重现这幢房子的疯狂。 现在过去的一切都回到了眼前。不再是电影里的影射暗示,而是确切的细节;不仅 是发生的事件,而且包括他的内心感受。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何如此不愿意住在这房子里。 为何全家人惟一一次出游——去新墨西哥旅行——对他来说如此重要,给他留 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母亲抓住他的肩膀,指着那具骷髅。“这就是那个怪物,”她说。“是个骨头 怪物。” “是的。”他挣脱开身子,转身沿走廊走去。 他听到父亲在书房里的叫声,就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木制的滑门。 “比林汉姆!”父亲命令道。“我要一把刀和一袋棉球——”他停了下来,皱 着眉头看着斯托米。“我没叫你。我叫的是比林汉姆。” “对不起,”斯托米说。 “比林汉姆!”父亲大声喊道。他等了片刻。“比林汉姆!” 管家仍没有出现。 斯托米扭头望去,只看见空荡荡的走廊。就他所知,比林汉姆从来都是应声而 至,从不用叫第二次。斯托米明白了:现在已经影响到了过去。不管在他和诺顿、 丹尼尔、马克、劳瑞一起居住的房子里,那位管家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他为何失踪 了两天,他的消失已经影响到了这幢房子里的生活。 这很可能说明那管家已经死了。 这使他非常不安。和其他人一样,他一开始也认为管家和那女孩是同伙,两人 狼狈为奸。但尽管二者都与那房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现在更倾向于认为两人 是对手,代表着相互对立的两种力量。如果管家死了,那么小女孩就可以为所欲为, 没人能阻止她。这想法使他不寒而栗。 身后走廊上一扇门开了。斯托米转过身,希望能看见比林汉姆。可惜不是。是 他姥姥拄着拐杖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嗨,姥姥,”他说。但老妇人没有理会他的招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比林汉姆!”父亲再次叫道。 斯托米环视着书房。小时侯他很少被允许到这里来,而他对父亲的恐惧也使他 不敢擅闯禁地,所以他对书房的记忆很模糊。现在,他看到书房的一侧摆放着直抵 天花板的书架。对面的墙上一扇大落地窗,透过它可以看见后花园。屋里还有一张 书桌,一对皮沙发,和两个文件柜。一棵盆栽棕搁。 和一个娃娃。 斯托米猛地屏住了呼吸。那娃娃就躺在父亲身后的地板上,似乎是他把它丢在 那里的。娃娃的脸朝下,但那惨白的眼睛却似乎正看着他,那扭曲的微笑也似乎是 为他准备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没有一开始就看见它。紧接着他明白了:父亲一直 把它放在背后藏着。 他直视着父亲的眼睛,老人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尽管小时候并不理解,但他现在终于知道这房子里出了什么事。他父母背弃了 自己的责任。他们已经被多妮埃尔引诱,忽略了他们的职责,在比林汉姆天真、轻 信的眼睛下成了叛徒。这影响了他们和儿子的关系,在他们中间筑立起了一道永远 的屏障。他们这样轻易地被她吸引、被她操纵,使他们和儿子越来越疏远。虽然当 时他说不清楚,但潜意识中他已能感觉到许多反常,这就是他对父母从没有任何尊 重的原因。他害怕他们,但他从不尊敬他们。 这也是他最后离开去西部的原因。 但他已不是原来的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犹豫不决、胆 小怯懦的男孩。他又回到了过去的家,一个崭新的人、一个成功的商人和企业家。 他不会再屈从于父亲的喝喊和母亲的无理取闹。 也许这是他得到的一个机会,去纠正过去的错误。也许他被送回来,是为了在 那女孩造成任何危害前阻止她。将她扼杀在摇篮里。 不管原因和动机是什么,他认为现在是他改变事情的机会。他不想丧失这样的 良机。他走过去弯腰拾起那个娃娃。“这是什么?”他问。 父亲从他手里一把夺过娃娃。“你敢碰它!” 他听到母亲在他身后走进了书房。 很好。他们两个人都应该听听。 他直视着父亲。“我们为什么住在这里?”他问。“住在这房子里?” “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在这里是有目的的,”斯托米耐心地说。“而这目的并不是和那个龌龊 的女孩上床。” “噢!”母亲大声喘息着。 父亲怒视着他。“我的儿子不能这样跟我说话!” “那么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她?为什么我不能见多妮埃尔?” 父亲迟疑了。“因为……因为她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那么她也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她对我们大家都不好。”他直视着父母的 眼睛。两个人都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比林汉姆知道多妮埃尔的事吗?” “比林汉姆?”父母交换了一下眼色。“比林汉姆和这有什么关系?” “你们知道。” “斯托米——” “你们知道这房子为什么必须有人住。你们知道它的作用。而且你们也知道不 应该做任何有损于它的事。”他指指父亲紧紧抓在手里的娃娃。“那是什么,爸爸?” “这不关你事。” “是她给你的。是她的娃娃。你一直不让我和她出去,也不让我和她一起玩, 而你却背着我和她往来。她是个孩子,爸爸。一个孩子。” 父亲摇摇头。他忽然显得老了很多。“她根本不是什么孩子,”他说。 “我们只是想保护你,”母亲说。“她确实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那你们为什么还和她一直往来?” 谁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不想恢复以前的生活吗?像从前一样?” “回不去了,”父亲说道。 “为什么?” “因为已经太迟了。” “不,”斯托米说。“还不算晚。” “你错了。”父亲低头看着手里的娃娃。“你不明白。” “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和她上床了,行了吧?”他的声音里透着怒气。“我干了她,行了吧?” 斯托米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现在我永远是她的了。” “不。”斯托米从父亲手中抓过娃娃,将它扔到地上。他感到很恶心,但他不 得不继续。 “你可以选择,爸爸。你一直都可以选择。现在,你只是选择了认输和放弃。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重获自由。没有什么东西把你和多妮埃尔栓在一起。告诉她滚 蛋。看在上帝份上,做自己的主人。” “我不能,”父亲软弱地说。 “看看妈妈。”他指着穿着一身不合适衣服的母亲。“看看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你知道这对她是什么样的打击!你难道就不能为她想想、结束 这一切吗?” 地板上的娃娃动了动,侧躺在那里。他不知道它是自己动的,还是出于惯性。 但他确实被吓了一跳。他狠命踢去,将那娃娃踢到了书桌下。他看到父亲和母亲都 在望着它。 “多妮埃尔要我和她结婚,”斯托米说。 这使他们都收回了目光。 父亲望着他,脸上写着愤怒,愤怒下面是茫然,而茫然下面则是恐惧。母亲一 只手捂住了嘴巴,大声喘息着。 “她知道你禁止我和她说话,她建议我们私奔。她说她想带我离开这房子”— —他停顿片刻——“离开你。” “她……她不能!”父亲叫道。 母亲开始悄悄地抽泣。 “她认为她能,”斯托米说。但他不知道父母伤心是因为不想失去他——还是 她。 他深吸一口气。“她对你们是不是比我更重要?” “不!”母亲说。她吃了一惊。 “当然不是,我的儿子。” “那如果你们必须选择呢?你们是选我还是选她?” 父亲的脸上愁云密布。“她是想拆散我们的家。” “你们会选谁?” “造成这些麻烦的不是那个小婊子,”母亲说。 斯托米转身看着她。“那么是谁?” “是那个骨头怪物,”她说,眼睛睁得老大。 父亲无言地望着他,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会选我吗,爸爸?” 一滴泪水顺着父亲的脸颊滚落。“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选择你。” 斯托米悲哀地望着他们。“我爱你们,”他说。“我爱你们两个。” 在这一刹那间,母亲的眼神变得清醒,父亲的脸色也缓和下来。“我们也爱你,” 母亲说道,伸手拥抱着他。父亲在一旁点着头。 一阵铃响。悦耳,仿佛是教堂的钟声。是门铃。 “比林汉姆!”父亲叫道。 母亲松开了双手。 又一声铃响。 “比林汉姆!” 斯托米叹口气。“我去,”他说。 他走出书房,沿着走廊来到门厅。门铃又响了。他加快脚步,取下门闩打开了 门。 一个女孩正站在他面前的门廊上。 多妮埃尔。 看见她,他不禁屏住了呼吸。现在他是个大人,而她还是个孩子,但她在他体 内唤起的感觉仍像多年前一样。他的心在狂跳,小腹涌起一股热流。不管发生了什 么,不管他知道了多少,她的吸引力仍那么不可抗拒。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将 她的手抱在怀里。他想触摸她,但他竭力克制着这种冲动,站在门口没动。“什么 事?”他冷冷地问。 “哦,斯托米!”她冲上前来,扑在他怀里。尽管不情愿,他的身体还是有了 反应,他的下部紧紧地贴着她小小的身子。她抱更紧了,在他身上揉蹭着。 斯托米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推了开去。 “怎么回事?”她问道。她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满是受伤的无辜表情。 他铁下心来。“你知道怎么回事。” “我爱你,斯托米。” 他抓着她的胳膊,将目光移开。 “我不爱你。” “我——” “我不喜欢你要做的事。”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是我告诉你要自己做主,不能让你父母主宰你、替你做 所有决定!” “我现在正是在自己做主。” “所以你父母恨我!” “我也要为我的家人做主。” “我对他们没有任何成见,”她说,眼睛里涌起了泪花。“是他们不喜欢我! 他们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穷。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比他们更爱你。我理解你的情 感,知道什么对你好,而不是只关心这个家的面子。” “他们不希望我再见你,”他说。“而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让你的父母见鬼去吧,”多妮埃尔说道。 “不,”他说。“该去见鬼的是你。” 她的眼泪不再流,脸色也变得严厉。“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 “这就是事情本该有的样子。离开这儿。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想要什么和你将得到什么,完全是两码事。”她一捋头发,转身走开了。 从后面看,她根本不像个孩子。她像个侏儒。 这多少减弱了她的吸引力。 减弱了。 但并没有完全消除。 他关上门。身后传来姥姥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击出来的嗒嗒声。他转过身,看见 她正站在楼梯脚下。 “我找不到比林汉姆,”她说。 “我……我想他已经走了,”斯托米告诉她。 刹那间,他觉得在她脸上看到了担忧、恐惧和疑惑。她知道管家是这房子的一 部分,她知道如果他走了,有些事情就会变得非常严重。接着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 处变不惊的面孔,说道:“那么你将替代他的位置。” 斯托米点点头。“您想让我扶您上楼去吗?” “不,”她说。“我想让你帮我准备澡盆。今晚我要用鲜血来洗澡。把我的澡 盆里装满山羊的血。温度不要太高。” 他呆呆地点点头,目送她艰难地走上楼梯。一楼的走廊那头,传来母亲的啜泣 声和父亲的喊声,“比林汉姆!” 他站在门厅里,一动不动。他做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他鼓起勇气对抗了自 己的父母,和他们摊了牌,但他们仍像以前一样消极地堕落着。一切还像从前一样, 没有丝毫改变。他叹口气。你真的是回不去家了。 但和他们谈过话后,他还是感觉好了许多。毕竟他做过努力,阻止他们放弃比 林汉姆和这房子,使他们不要越来越依赖多妮埃尔。 楼梯上没有了姥姥的影子,也听不到她的拐杖声,于是他走上楼梯,想看看她 是否平安。二楼和三楼的走廊里都没有她的影子。他来到她的卧室前,敲了敲门。 “姥姥?” 没有回答。 难道她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吗?他又顺着楼梯来到楼下,忽然发现自己卧室的门 开着。它以前就开着吗?他并不这么认为。 “喂?”他试探地叫道。他把头探进屋子。周围的气氛突然变了。他看见卧室 的地板上有地震造成的遗迹。在对面的墙角下,是一台被摔坏的电视机。 他又回来了。 第13章 诺顿 诺顿立刻就明白了发生的变化。 地震过去后,他放开手里的栏杆,站起身打量着四周。他被囚禁了几天的房子、 他和劳瑞、马克、丹尼尔、斯托米一起住的房子,不见了。这是他出生的房子。周 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回家了。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想法,诺顿沿着走廊来到刚才斯托米住的房间。门开着, 但里面没有斯托米或其他任何人。整个房间还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他母亲做针线活 的屋子。 就在这时,屋内的沉寂被打破了。他听到走廊的尽头传来了声音。低声的交谈。 笑声。 声音是从书房传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走去。灯光昏暗,走廊里显得很 黑。尽管这黑暗给他的行动提供了保护,但也增加了屋内的怪诞、神秘氛围。他在 裤子上蹭了蹭出汗的双手,尽力调整着呼吸,走过达利的房间、浴室,来到书房门 前。 他站在门前,探出脑袋从门缝里望去。 他看见了自己所有的亲人。 他猛地缩回头,心脏一阵狂跳。呼吸一下子变得困难起来;似乎有人在他腹部 猛击一拳。看见自己的家人并未让他吃惊。实际上,这正是他所期待的。但这景象 所带来的情感冲击却不是任何心理准备所能承受的。 他们围坐在屋中央的牌桌旁,正在打牌。他们看上去就像过去一样,而他那时 才十一二岁。他的两个姐姐都穿着母亲做的棉布长裙。两条裙子两人穿了好几年, 每年母亲都把裙子边放出来一些。大姐姐贝拉装出一副对牌局毫无兴趣的样子,好 像在说这游戏大孩子气。而另一个姐姐艾丝泰拉和哥哥达利却一直在说说笑笑、互 相较量着。他父母面对面坐着,显得跟开心。他们看上去还是40多岁的样子。 这是一天的辛勤工作学习后,很普通的家庭聚会,只是这次有些东西不对头。 他过了一会儿才发现究竟是什么很反常。 原来书房里没有一本书。 这么明显的事他怎么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直抵屋顶的书架上空空如也。书架后 面的木制墙壁使屋子显得更加庄严,但也使得他们像是呆在一间被遗弃的房子里, 效果很是怪异。 那些书都到哪儿去了?他被搞糊涂了。他是在另一个世界吗?是房子在让他访 问被谋杀的家人的鬼魂吗?还是过去和现在同时出现了?难道房子可以随意让他出 入不同的时期? 不管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无法面对他的家人。以后,等他准备好的时候,他会 去见他们的。 但现在,他想一个人呆着,把所有的事情整理清楚。 他经常对学生讲的一件事就是过去对现在的影响,而现在的行为又会影响到将 来。也许这就是根本所在:房子在给他机会发现是什么影响了劳瑞、丹尼尔、斯托 米和马克的生活、是什么使卡罗尔复活。 也许它在给他机会改变这一切。 这想法令人既兴奋又胆怯。如果比林森——比林斯——说的是真的,如果这房 子——这些房子——确实是保护现实世界不受另一个世界侵扰的屏障,那么这任务 就和回到过去、在二战爆发前杀死希特勒一样伟大……吓,更伟大。 诺顿转身离开书房门口,顺原路朝楼梯走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尽管过去 了这么多年,他仍记得地板上会发出声响的地方,所以他走得很小心,尽量避免去 碰这些地方。 他又回到了楼梯的顶部。他开始下楼,但当他抬起头来时,却看见楼梯平台的 墙壁上画着一幅画。一张用蓝色粉笔画的脸,笔法简单,仿佛是一个五岁孩童的涂 鸦之作。 那脸朝他眨了眨眼。 微笑了。 在那画得丑陋的大嘴里仅有一颗牙齿,这原本可使这张脸显得颇富喜剧效果, 但恰恰相反,它却使这张脸显得异常狂野。诺顿害怕了,他不想在这张脸的注视下 走完剩下的台阶。他嘴里发干,全身一阵冰凉。 那圆圆的脸向左歪去,接着又向右歪去,只有一颗牙的大嘴同时一开一合着。 它在笑。 诺顿转身就跑。他没有思考、没有考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他只想赶快逃离那 可怕的脸。尽管自己衰老的腿已感到力不从心,但他仍挣扎着跑着。他想在跑到书 房前就停下来,他不想见到自己的家人,也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在这儿,但那笑嘻嘻 的脸似乎还在眼前摇摆,残忍的嘴巴仍在一开一合,于是他跑得更快了。 他冲过书房的门,希望没人看见他,但他并没有停下来证实一下。他计划顺着 后面的楼梯跑下去,但他在这里停了下来。他怕再在墙上看到一张笑嘻嘻的脸。但 好像没有,至少他没看见。他深吸口气,鼓起勇气跑下了楼梯。 他安全地来到了楼下,并迅速地离开了楼梯。他的心仍在狂跳,似乎随时有心 脏病发作的可能,但他已经开始为自己的逃跑感到羞愧了。他暗自发誓,再也不会 被恐惧吓倒。他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坚守阵地,行动前一定要仔细思考。 下次? 是的。还会有下次的。 诺顿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在这房子里一直生活到18岁,最近几天也是住在这里, 但现在他却无法确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交织的走廊和紧闭的房门在他眼里都那 么陌生,使他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后楼梯这里应该是洗衣房和 储藏室,但现在这里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洗衣房。他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扇门,把它推 开。 面前的房间非常大,有两个书房那么大,有客厅和餐厅加起来那么大。四壁光 秃秃的没有一幅画,屋里也没有任何家具。 除了书,屋子里空无一物。 诺顿握着门把手,站在那里一动没动。眼前,成百上千的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一本挨一本摆放在地板上,似乎有着某种精心排列的图案。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但他还是伸脚踢翻了离他最近的那本书。其它的书 开始一本接一本地倒下。屋内突然充满了杂乱的劈啪声和浓重的尘土气息。两分钟 后,所有的书才都躺倒在地。现在他可以看清地上的图案了。 一张和墙上的粉笔画一模一样的脸。 只有一颗牙齿的大嘴带着扭曲的笑容向着天花板。 诺顿向后退去。他的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跑,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坚守住了 阵地。这张脸没有动,没有眨眼也没有摆动。他沉思片刻,走进房间,左右开弓将 地上的书踢开,破坏了那精心准备的图案。他走到对面那堵墙,然后又一路走回到 门口。经过这样一翻努力,地上的书看上去已像是被随意放置、不具有任何意义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把门关上,然后沿着走廊、凭着记忆向房子的前部走去。 他又来到了两条走廊的交叉处。他选择了左转。现在他终于认出自己在什么地 方了。他没有走错,这条走廊确实通往前厅和房子的前部。 一条蛇嘶嘶叫着从他面前爬过——是一条绿背白肚皮的蛇——这时,他想起了 劳瑞。其他人现在在哪儿?在他们自己小时候的房子里?经受着各自的考验和磨难? 他看着那条蛇低头从浴室的门底下爬了进去。 他居然这么快就再次习惯了这房子的氛围。他很害怕——不能说这些事情对他 没有影响——但它们确实并未让他吃惊,他也没有想到去质疑它们。他坦然地接受 了它们的存在,把它们看作是这房子的一部分,就像壁纸和灯座一样。 就像多年前他生活在这些东西中间一样。 现在他知道发生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房子就是分界线,这些超现实东西的 出现是因为现实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相混合的结果。小时候,当他还不明白这房 子的作用时,他就已经适应并接受了这里的各种奇异现象。 身后传来了什么声音。他转过身—— 是卡罗尔。 看见她的鬼魂就像看见了一个老朋友。生活中,他们并不是一对珠联壁合的夫 妻。起码在最后五年中是这样。而且在她死后,看见她的鬼魂在房子里游荡也曾使 他惊恐万状。但现在,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很高兴能在这房 子里看见她的鬼魂。这简直是一个惊喜。他望着她赤裸的身体,微笑起来。“卡罗 尔,”他叫道。 她并没有回复他的微笑。“你的家人正在等你。” 他摇摇头,仿佛没有听清。“什么?” “你必须和你的家人谈谈。你父母,你哥哥和你的两个姐姐。”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除了平淡还是平淡。他脸上的微笑也完全消失了。他 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和家人谈话。“为什么?”他问。 “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去见他们?” 鬼魂点点头。 “我会的,”他说。“以后。” “不,你不会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也许我不会。” “你不能总是躲避他们,”卡罗尔说。 “看着我。” 两个人彼此对视着。诺顿突然明白,自己这么害怕去见家人,是因为他认为自 己要对他们的死负责。他们被杀全都是他的错。如果他还继续和多娜来往,如果他 没有抛弃她,她不会这样报复的。见鬼,如果他一开始就没和她搅在一起,那他根 本就不用和她断交。不管怎么说,都是因为他,父母、哥哥和姐姐才被谋杀。这就 是为什么他不愿见他们、和他们说话。他不知道这所房子里的亲人是否已经知道将 要发生或已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如果他们为此责备他,他该怎么办?他能应付 地上的蛇和墙上的脸,但面对自己的家人……“和他们谈谈,”卡罗尔催促道。 诺顿清清嗓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孩子,紧张而恐惧。 “我不能,”他说。 “你必须去。” “我不能。” “你看见比林斯了吗?”她问。 他摇摇头。他去哪儿了呢?他暗自纳闷。 “他死了,”她说。在她的声音里,他听出了一丝恐惧。“她把他杀了。” “她?” “多娜。 诺顿感到全身一阵发冷。 “和你父母谈谈,”卡罗尔说。“和你的亲人谈谈。” 接着她就消失了。他四处张望着,凝视着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她是真的吗?还 是她也是这房子的一部分? 还是二者都是? 他不知道,而且他认为这最终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相信她,她说的都是真的。 重要的是她已经带来了口信。尽管他害怕,尽管他不愿做,但他知道他必须去见自 己的家人,和他们谈谈。至于谈什么,他还不清楚。但他想他总会知道的。 似乎是在回应他的想法,前方传来了说话声。他认出了达利的笑声和艾丝泰拉 的呜咽声。他慢慢向前走去,在裤子上蹭着汗湿的双手,拼命想着该对他们说些什 么。 灯光从前面一扇开着的门里洒出来,照在走廊上。他深吸一口气,走进灯光中。 他们现在都在家庭活动室中:他的哥哥和两个姐姐都穿着睡衣围坐在收音机旁; 母亲坐在壁炉旁织着毛衣;父亲则坐在台灯旁读着书。诺顿脑海中,又浮现出炉子 中他们被烤焦、脱皮的头颅。他闭上眼睛,努力驱散着脑海中的梦魇。 等他睁开眼时。他们正望着他。母亲停下了针线活,父亲也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几分钟前他们还在楼上玩牌,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就换好 衣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这一切却让他感觉是真的。他看看父亲,又看看母 亲。“你们好,”他说。 “你到哪儿去了?”父亲嘟囔道。他拿起书,重新读了起来。 “小说连播已经开始了,”母亲说着,指指收音机。 他有些不知所措。这并不是他所期待的。但他父母似乎仍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夜晚,而他也只是来晚了而已。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应该 就这样继续、假装成一个孩子?还是打破这魔咒、做回自己,说他想说,问他想问? 他沉思片刻,然后走进房间,走到收音机旁,伸手把它关掉。哥哥和姐姐抬起 头恼怒地瞪着他,但他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头对父母说:“我们应该谈谈。我们 应该谈谈多娜的事。”父亲再次放下了手里的书。母亲手中的针线活也掉在了腿上。 “她是个很坏的女孩,”诺顿说。 父亲点点头。 “她很危险,”贝拉插嘴道。“她总是想和别人上床。” 他以为父母会喝令姐姐闭嘴、不要谈论这么不堪入耳的事情,但他们连动都没 动,仍然严肃地望着他。 他使劲吞下一口唾沫。“她确实很危险,”他说。“她确实喜欢和人上床。” 父母彼此对视了一眼。 他现在已是个老人,比他父亲死时年纪还要大,但他依然感觉很窘迫,就像他 十岁时一样。 他感觉浑身燥热,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我知道,因为我已经和她做过,” 他说,躲避着他们的视线。“但是我……已经不再那么做了。她不喜欢我这样,现 在她计划——”他清了清喉咙。“她打算杀死你们。你们所有人。” “她总是喜欢玩这些血腥的游戏,”贝拉说。 他逐一巡视着自己的亲人。“难道你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你们的处境很危 险。如果你们不采取什么行动,你们会死的。你们的头会被砍掉。”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父亲冷静地问道。 “我不知道!”诺顿越来越绝望。“找到她!杀死她!” “杀死多娜?你的小朋友?比林森的女儿?” 诺顿走上前去,像讲演似的挥舞着右手。“她不是比林森的女儿,”他说。 “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关系。” 父亲脸上第一次现出一丝不安。 “她当然是他女儿,”母亲说。 “他这样说过吗?他告诉过你吗?你见过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呃,没有。不过……”她没有把话说完,显然在思考。 父亲这时问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告诉我的。在他消失之前。” “消失?他——” “他死了。她杀了他。或者让人杀了他。”他在父亲身旁跪下。“你知道这房 子是什么。你知道它的作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 父亲愤怒地瞪视着母亲。“我告诉过你不要——” “她什么也没说。我是自己发现的。”他凝视着父亲的眼睛。“是她要你什么 也别说的。是她告诉你不要对我们说的,是不是?” 父亲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她是邪恶的。” “这我知道!整幢房子都是邪恶的!” “不,房子不是。” 达利、贝拉和艾丝泰拉一直都很安静。诺顿扭头望着他们。他们看上去很害怕, 但并不吃惊,仿佛这只是他们一直担心的事变成了现实。 “她总是喜欢玩这些血腥的游戏,”贝拉再次喃喃道。 父亲点点头。“是的,”他疲惫地说。“确实是。” 他们畅所欲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和他的家人进行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 家庭对话。这真是一种解脱。仿佛他的肩膀上卸掉了某种巨大的压力。他得知多娜 接近过他们所有人,像妓女一样把自己提供给所有人。她答应姐姐们做她们的朋友, 答应哥哥做他的女朋友。 而他是惟一上钩的人。尽管他们一直知情、尽管多娜曾在他们面前炫耀,但他 们谁也没有对他提起这事,甚至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提起过。导致那不可避免的可 怕结果的,不仅仅是他的愚蠢和软弱,还有彼此之间的缺乏沟通。 现在那结果仍是不可避免的吗? 他不知道,但他想应该不是了。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也感到了与亲人们从所未 有的亲近。尽管事情可能不会是这样,但他仍认为这样的沟通已经改变了事情发展 的过程,他们可以避免已经发生过一次的悲剧。 几个小时后,母亲打了个哈欠,收拾起针线活。“该去睡觉了,”她说。“我 想我们今晚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 孩子们疲惫地点点头,站起身回到各自的卧室。 父亲也站起身,向诺顿伸出手去。诺顿握着他的手。他不记得以前曾和父亲握 过手,这使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觉得自己是个成年人。 “我们会找到她的,”他保证道。“我们大家一起。然后我们再决定怎么做。” 诺顿点点头。他自己也感觉很疲倦。他挥手道过晚安,就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 室。他以前曾感到房子异常的大,但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了。房子并不阴森可怖,而 是很舒适、很温暖……就像家一样。 他仍没有勇气洗澡,但他还是走进卫生间洗了脸。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是血红而 粘稠的。毫无疑问,他应该相信这是血,但它闻上去却没有任何血腥味。水珠顺着 他的手流下,没有留下任何污迹。他弯下腰,将水泼洒到脸上,享受着那令人振奋 的凉意。 他兴冲冲地进入了梦乡。 第14章 马克 马克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门廊上。 远处是河干镇桔黄色的灯光,温暖明亮,仿佛是沙漠黑暗中的灯塔。头上的天 空,繁星密布,没有月亮,却有着许多他能叫得上名字的星座。 在他的椅子对面,坐着他的父母。门廊的台阶上,坐着克里斯廷。 一家人重聚了。 没有解决的问题。 黑暗中,他凝视着自己的妹妹。尽管这里惟一的光线是从客厅窗户里透出的灯 光,但他仍能清楚地看到克里斯廷。这是小时候的她,是他记忆中的小姑娘,而不 是他最近见到的年轻女人。 她说了些什么,显然是在回答谁的问题。他明白了,他们现在正在聊天。过去 的仲夏夜,他们经常像这样在一天的辛勤劳动后,懒洋洋地坐在门廊上,有一搭没 一搭地闲聊。这是他感觉和父母最亲近的时刻。这是他父母惟一真正放松的时刻。 这是他们惟一不用为房子工作的时刻,是他们惟一可以做回自己的时刻。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些,但也许他已感觉到了什么。这些在门廊上的聊天时刻对 他来说,几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所以他不愿意在这时候提起比林斯和那个女孩。 他知道自己必须和父母谈谈,但他不愿破坏现在的氛围。等到能自然引入这个话题 时再说吧。 夜晚的空气很凉爽。白天的热浪已渐渐消退。在熟悉的鸡棚味道中,他能闻到 夜来香幽幽的花气。 他听着父亲、母亲和克里斯廷的谈话。能和他们重新在一起,真好。父母谈论 着过去的故事、未来的计划。当他渐渐睡着时,他们还在说着。 当他醒来时,已是早上了。 他仍躺在门廊的椅子上,不知是谁给他加了条毯子。他像个虾米似的蜷缩在毯 子里。太阳已升得老高,他听到了父亲的卡车在车道上发动的声音。这么说已经过 了早饭时间。他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叫他在固定的时间、以固定的方式吃早饭。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那个女孩,也没有谈论过比林斯或这房子。他坐起身,伸 个懒腰站了起来。全身肌肉酸痛,尤其是脖子。他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打开前 门,走进了屋子。他以为会闻到早饭的味道,起码是剩下的早饭的味道,但当他穿 过餐厅来到厨房时,也没有闻到任何食物的气息。水池里的碗还是昨晚的。 “妈!”马克叫道。“克里斯廷!” “妈妈去镇上买东西了。” 妹妹正站在门口望着他。她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面包,然后将其中两 片扔进了烤箱。他知道,在家里,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零食是决不允许的,而吃 饭也要所有人到齐才行。 可现在这却发生了。 “爸爸在外面,”克里斯廷说。“我想他正在卸鸡饲料。他可能希望你去帮忙。” 马克怔怔地点点头,然后走出了屋子。他想随便抓点儿东西吃,但又不感觉很 饿。他和丹尼尔。诺顿、劳瑞、斯托米一起吃过早饭后,才发现自己来到了门廊上。 虽然睡了一会儿,而且现在这里是早晨,但他的身体仍感觉现在是中午。而他一般 是不吃午饭的。 他走下门廊,来到房子后面。闷热的空气中已经充满了上千只鸡的歌唱。在离 房子不远的斜坡上,是四座低矮的鸡棚。锡皮屋顶和未经任何粉刷的石墙。 父亲的车停在第二座鸡棚前。马克顺着斜坡向他走去,倾斜的坡度加快了他的 步伐。 在父亲身后的鸡棚门口,他看见了那个痴呆的女孩。 父亲正在把一箱箱的鸡饲料从车下搬下来,堆在地上。当他转过身来时,那女 孩便立即藏到鸡棚里去;而当他转过身去时,她又会跳到门口,掀起裙子露出自己 的身体。 这是马克回来后第一次看见她。像从前一样,他再次感到全身发冷。这是在室 外,光天化日之下,而且还有父亲站在两人之间,但他的感觉仍像多年前一个人站 在长长的走廊中一样。害怕。 父亲放下一个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他注意到站在 那里的马克,便招手示意他过去。“我刚才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起来。干吗不帮帮 我,我的背疼得要死。” 马克点点头,向前走去。他的注意力仍集中在站在鸡棚门口的女孩身上。 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手边的活儿上。他和父亲一起从 车上卸下箱子,然后把它们堆放在地上。但他的眼角余光仍能看到她,看到她不停 地把裙子掀起来。他不知道父亲是真的没看见,还是装着视而不见。 箱子终于卸完了。父亲擦擦额头上的汗珠。“我要去镇上再拉一车饲料,顺便 去接你妈妈。别走远了。回来的时候我需要你帮忙。” 马克点点头。父亲打开车门,爬上车。车发动了,马克注视着汽车沿着斜坡向 车道开去。 然后,他朝鸡棚转过身来。 女孩还站在门口,但现在却安静下来,望着他。“马克,”她说。他想起了这 声音,想起了她叫他名字时的语调。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她离开鸡棚,慢慢向他走来。马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站住了。然后她就趴在了地上,像从前一样,撩起了裙子。她狡猾地扭头从 肩膀上望着他。“我还是喜欢你从后面来。” 他没有任何和她性交的欲望,却极想用尽全力踢她一脚。但他知道这没有任何 作用。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管她到底是什么东西——而这只能暴露他的真实 情感和计划。 所以他呆在原地没动,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她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向他翘起 了屁股。他转身朝房子走去,那淫荡的笑声一路伴随着他。 父亲和母亲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厨房等着他们。 父亲和母亲一起走了进来,每人都抱着一口袋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妈妈,爸爸。我们必须谈谈。” 父母对视一眼,然后看着他。父亲先开了口:“关于什么,儿子?” “关于这房子。” “我还要去卸箱子。我想你能帮我——” “还有那女孩。” 他父母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 “坐下,”马克说,指着两把他早已准备好的椅子。 他们真的谈了起来。 他没有就那个女孩给父亲施加压力,但他详细描述了发生在走廊里的事,并且 说明这就是他想离开这房子、离开家的原因。他解释道,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想 消弱这房子的力量,想拆散他们的家庭,想把他们赶出去。 “但我不会让她得逞的,”他说。“我爱你们。我爱你们两个。” “我也爱你,”母亲说。 父亲点点头,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马克哭了起来,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闭上眼睛,抹去泪水。当他再次睁开 眼时,厨房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窗户还在,但没有了门廊、鸡棚,只有一片浓雾。 他明白了:他又回来了。 他突然感到脖子一阵发热。他惊跳起来转过头去。是克里斯廷。她正站在那里, 微笑着。“你做的很好,”她说。“非常好。” 他苦笑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吗?” “你还恨他们吗?” “不。” “那么我想都解决了。”她拥抱了他。他感到一阵阳光的温暖,但那淫荡的笑 声似乎还在他耳边回荡。这仅仅是他的幻想吗? 克里斯廷缩回身,看着他。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说。 他直视着她。“什么事?” “你必须找到那母狗,”她说。“然后杀了她。” 第15章 丹尼尔 丹尼尔跟着多妮冒雨走出房子。没有任何屏障阻碍他离开。来到屋外,他能感 到清冽的空气和打在脸上的雨水。连空气闻起来都像在家时的味道。这些细节打消 了他的所有疑虑。这真是他的家,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们去哪儿?”他问。 “去见个人。” “谁?” “我告诉过你:你必须相信我。” “而你就不再去骚扰玛戈特和托尼?” “这是我们说好了的。” 他跟着女孩穿过院子,走出大门,来到人行道上。一群相貌粗野的年轻人正围 成一团站在墙边,样子很“酷”,雨伞也没打,不过倒还穿着厚厚的夹克衫。他们 似乎在等什么人。 丹尼尔想到了屋里的玛戈特和托尼。他想让这群小流氓滚蛋,去别的地方胡闹, 但他知道他们听不到他说话。 这时,多妮轻快地走上前去,在这群年轻人面前站下了脚步。令丹尼尔大吃一 惊的是,她居然开始和他们讲起话来。他们将她围在中央,俯身倾听着。 他们能听见她说话! 个子最高的年轻人直起腰,向他转过身来。那凶恶的紫色眼睛和异常浓厚的头 发使丹尼尔的心蓦地一抖。那人笑了起来,巨大的嘴巴里满是小小的尖利牙齿。 他猛然意识到,她欺骗了他。这是个圈套。 他转身想跑回房子,却在半路被另一堵看不见的墙撞倒在地,嘴唇和鼻子都被 撞得鲜血淋漓。 “杀了他!”多妮在人行道上喊。“杀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群流氓就围了上来。他知道,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奇怪的头发、奇怪的脸以及那五彩斑斓的眼睛都说明他们并不是人类。他伸脚猛 踢,想踢中离他最近的一个,但那人轻而易举就避开了他的袭击。接着,他们开始 了攻击,拳打脚踢、牙咬爪撕。他被举了起来。几只强壮的手臂将他举到空中,他 们开始撕咬起来。 长牙咬住他的胳膊、撕开他脸上的肌肤,丹尼尔狂叫起来。尖利的牙齿撕咬着 他的大腿,动脉被撕开,鲜血喷涌而出。 多妮笑眯眯地看着他被生吞活吃。透过血雾,他看见了她狞笑的脸。如果他有 机会讲出最后的希望,那就是亲眼看她被杀死。 可惜他已没有机会。 他感到了自己肉体的死亡,感到了体内生命的停止。但除了震惊和痛苦,当他 的灵魂脱离肉身、无拘无束地飘向空中时,他也感到了光明和无比的轻松。他的思 绪没有间断,他的自我也没有改变。这就像是踢掉靴子,光脚走路。或脱掉衣服, 赤身走路。所有的变化都是外在的,是卸掉某种装备,而不是本质。 他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尸体,看见了那些穿着夹克的恶魔吞噬着他的遗体,看见 多妮带着胜利的欢笑望着他。她仍能看到他,嘲笑地向他挥着手。他想到了玛戈特, 却马上发现自己来到了她的卧室,在她的床上,就在她身边。两人之间,已没有了 任何屏障。刹那间,他闻到了她皮肤的清香、抚摩到了她的脸、感觉到了她柔软的 胸部。 然后,他被猛地一下拉出房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房子里。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他已躺在了另一个世界的地板上。他猛跳起来。这房子和 他从书房门走出发现的那间房子一模一样,也就是他见到母亲的那所房子。这里没 有房间、走廊。家具,只有他叫不出来的那种颜色。头上依然是他上次看到的那些 精灵,但这次他已能看清它们的轮廓,而不是像上次那样只看到大片的云朵。显然, 他还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既不能飞,也不能飘,只能跑向房子另一端的母亲。她 仍趴在那个大大的鸟窝上,头上还是毫发不长。她微笑着注视着跑过来的他。 “我死了!”他叫道。 她点点头。 他扑到鸟窝中,扑在她怀里。啊,他真的能感觉到她的身体。这给了他很大安 慰。“玛戈特成了寡妇!托尼没有了爸爸!” “在这里,时间过得很快,”母亲说。“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 鸟窝很粗糙,扎得他很不舒服,但母亲的怀抱却柔软而温暖,她的笑容也那么 热情。刹那间,有上千个问题在他脑海中打转。他想知道父亲在哪儿,以前死去的 那些人又在哪里;这里有没有上帝、天堂或地狱;他会复活、还是生活在这里或是 要去别的什么地方。但压倒一切的是强烈的复仇欲望。他要回去找到多妮、惩罚她, 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也许是死了,但所有人类的情感都还没有消失。 他的内心并没有充满祥和、爱和满足。 他恨那婊子。 他想让她死。 “我为什么在这里?”他问母亲。“我要在这里度过我的……下辈子吗?” 她从窝里什么地方拿起一朵玫瑰花,若有所思地咀嚼着。 “你还在房子里,”她说。“看来它还不想让你走。” “这是好还是坏? “这……很有意思。” “你都碰见了什么?” “我死了以后?” 他点点头。 “我立刻就解脱了。” “你直接就……到这里来了吗?” 她摇摇头,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像是音乐。“其实我现在也不在这儿。” “那你在哪儿?” “我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我还以为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分界线。另一个世界这边的分界线,但无论如何还是分界线。在你完 全进入另一个世界前,你还有机会回去。你可能死了,但你还没有完全从那个世界…… 解脱。这就使得这种处境非常有意思。” “我以为房子已经完全充好了电。我以为分界线已重新建立,而你……我们…… 已经不能再自由出入了。” “你仍然是房子的一部分。”她注视着他。“你并不受分界线的拘束。显然, 房子还需要你。” “但分界线已经建立起来了,是不是?这边的那些东西已经不能……渗透到那 个世界了,是不是?” “是的。”她抚弄着他的头发。 “但那些杀死我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他们一定是边界封闭时,被困在那边的。”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上帝,玛戈特和托尼!”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试图安慰他。“那些东西在和你搏斗时,可能就已经消 耗完了自己的能量。他们就像是离开水的鱼。他们不会坚持太长时间的。两个世界…… 并不能真正相容。”她微笑地望着他。 “太好了。” 她点点头。“是的。” “那么比林斯在哪儿?” 母亲的脸色暗淡下来。她第一次显得有些担忧。“他走了。” “我知道他死了。我是说,他的灵魂或鬼魂在哪儿?” “他走了,”她说。“什么都没留下。” “他——”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管家和那个女孩。” 他突然明白了。“那么如果他能被杀死,那她也能。” 母亲点点头。 “这就是我没有完全解脱的原因?” “也许,”她沉思道。过了片刻,“你能抓住她,你知道。” “我能杀死她吗?” 她摇摇头。“不,现在不能了。如果你还活着,是可以的。但现在你已死了, 你只能抓住她,使她不能反抗。但你仍能把她带回来。你能把她带回房子,不让她 出去,使她不能接近你的妻子和儿子。”她望着他,似乎刚刚想起来似的。“你的 儿子,”她喃喃道。“我的小外孙。” 他笑了。“他叫托尼。” “托尼。 “我想你会喜欢他的,妈妈。” “我肯定会的。” 鸡蛋晃动起来。丹尼尔跳起身,摔倒在颠簸的鸟窝中。母亲从蛋上爬下来,帮 着他离开了鸟窝。 蛋壳猛地裂开了。从它里面……什么也没有出现。 母亲脸上现出一丝祝福的微笑,她的身影开始渐渐地淡去。在她慢慢化为空气 时,她的头发似乎又回来了。她又变成了丹尼尔记忆中的母亲。他向她伸出手去, 却什么也没触到。 “我爱你,”母亲说。“我们都爱你。” “我也爱你们。” “我们以后见——”她说道。 接着就消失了。 屋内变得暗淡起来,好像一盏灯熄灭了。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他有些害 怕,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他想起了玛戈特,想起了托尼—— 于是马上就回到了家。回到了卧室,站在床脚,望着熟睡的玛戈特。 他感到困惑,也很茫然。虽然现代生活已使他变成了一个不那么轻信的人,但 在内心深处,他仍相信死后他会明白一切,包括人类有史以来就存在的疑问,也会 找到答案。他会被启蒙,变得明智、仁爱,远远不同于世俗间那个曾是自己的普通 人。 但现在,他仍是那个普通人,并没有变得更聪明、更过人。 惟一的不同就是他死了。 根据他知道的情况和他的推论,多妮赶走或杀死了这些房子里的所有住户,想 推翻两个世界间的壁垒,让死人侵入人类的现实世界。在这些房子渐渐变得衰弱、 边界渐渐倒塌时,房子的管家比林斯仍执着地守卫着他的阵地,丝毫没有察觉那女 孩的存在。尽管多妮使尽伎俩将他们吓跑、使他们不愿再回来,比林斯和这些房子 还是成功地唤回了他们。边界被重新巩固,两个世界也再次被分开。但那女孩已杀 死了比林斯,现在正有计划地企图毁灭他们这些人。为什么?她想得到什么?她的 最终目标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想起了马克说的话:魔法不需要符合逻辑。他以前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 么明智。现在他感到,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合理的原因,她的目的也不是他所 能理解的。 但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他知道那一定是邪恶的,一定是不道德的。 他不知道马克、劳瑞、诺顿和斯托米都怎么样了。他们都像他一样被骗上当、 被杀死了吗?母亲说多妮不能被已死的人杀死,要阻止她必须是个活着的人。他猜 想多妮的下一步计划就是除掉这几个人,使他们不能对她造成危害。她为什么不直 接杀死这些人、为什么要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为什么不在他们到达房子前就除掉 他们,对丹尼尔来说是个谜。也许比林斯保护了他们。也许是房子保护了他们。也 许她的功力还不够强大,只能在房子里伤害他们。 他低头望着熟睡的玛戈特。她还不知道他已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内心充满 悲痛。他想哭,但不知道是为她、为自己,还是为他们两个人。他想是为他们两个 人,为了他们被迫终止的爱情。 但他哭不出来。情感还在,但肉体已无能为力。他只能站在那里望着她,却无 法表达内心的情感。 他俯下身碰了碰她的脸颊。手被她的皮肤挡住,却没有任何感觉。既感觉不到 她身体的温暖,也感觉不到她脸颊的柔软。但这次,已没有看不见的墙将他们分开。 能够靠近她,已经让他备感欣慰。 他弯下腰亲吻着她。把脸贴在她的脸颊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能听到她的梦。 她梦到了他。她在计划他们重逢的聚会,在考虑着他们两人的未来。他不得不抽回 了身子;这太残酷、太痛苦。他真希望能和她说说话,但当他努力想叫醒她时,才 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她。他能触摸到她的身体,却无法施加任何压力。他叫着她 的名字。先是轻轻地,然后放大了声音,但她并没有醒过来。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托尼才是他口来的真正原因。托尼和多妮。他最后望 了一眼熟睡的玛戈特,然后走出了卧室。现在,他不仅能穿门而过,而且墙壁对他 也不再是障碍。他通过壁橱后面的墙直接走进了托尼的卧室。 多妮正坐在托尼身边的床上,和他说着什么。儿子显然能看见她,也能听见她 说话。他脸上有种表情使丹尼尔非常不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阴险、狡诈, 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 躺在他们中间的是一个娃娃。 “托尼!”丹尼尔叫道。 儿子没有任何反应表示他能听见。 “托尼!” 多妮很快地扫了他一眼,继续用低沉、平稳的嗓音和儿子说着。丹尼尔大叫: “托尼!” 儿子没有回头,甚至连动都没动。 多妮俯身向前,抓住了儿子的手。尽管丹尼尔握紧了儿子的手腕,但却丝毫无 法移动它。尽管他用尽了全力,但这就像是在移动一座大山。 “下次,给娃娃做嘴时,用你母亲的牙齿,”多妮说着。她指着娃娃做完了一 半的脸。“趁她睡觉的时候,把它们敲下来,能用多少就用多少。” 丹尼尔走进房间以来,第一次在儿子脸上看到了犹豫的表情。 “不,托尼!”他叫道,尽管他知道儿子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要听她的话!” “我不想那么做,”托尼说。 “没关系,”她迅速说道。“这没关系。也许可以用别人的牙。某个你不喜欢 的人。也许学校的什么人n” “也许,”托尼迟疑道。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在他两腿间悄悄地一捏。“继续做手里的东西,” 她说。“你做得非常好。” “好的。” 多妮再次抬头看看丹尼尔。“你可以先做手,”她告诉托尼。“我一会儿就回 来。” 他机械地点点头。 多妮站起身,走到桌子前。丹尼尔放开儿子的手,跟着她来到桌子前。 她转身看着他。“我以为他们已经把你杀了,”她柔声道。尽管他已经死了, 她的声音中仍有某种东西让他不寒而栗。没人再能拿死亡或其它身体伤害来威胁他, 但在内心深处,她仍然使他害怕。 “你以为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她怒视着他。“我把你这样 的鬼魂当早饭吃。” 他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你撒谎。你说过不再骚扰他的。” “不错。我是撒谎了。” 他伸手给了她一记耳光。他的手碰到了她的脸颊,她的头猛地向后仰去。 一丝怀疑问过她的眼睛,但眨眼间就消失了,就像来时一样迅速。 他盯着她脸上的红手印。想起了母亲的话。 他可以把她带回房子。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办到。他连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都不明白。他只是想到了 回家,然后……他就回来了。难道就这么简单吗?是不是他只要想到房子,就可以 回去? 无论如何,值得一试。 多妮正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丹尼尔突然意识到他可能只有一次机会了。 最好不要错过。 他猛地扑上前去。 一把抓住她。他努力清除一切杂念,集中注意力想着他要去的地方。 他们猛地被吸出了房子和这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第16章劳瑞 她们一起走进树林,手拉着手。多恩的手感觉油腻而肮脏,劳瑞想抽回手,但 却没有勇气那样做。她不知道她们是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但她聪明 地知道,如果她保持安静,闭上嘴、张开眼睛和耳朵,那么她也许会了解一些情况。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脚下的路已变成了狭窄的小径,最终完全消失了。几 分钟前,她们就停止了谈话。现在惟一的声音就是远处奇怪的鸟叫和脚踩在树枝上 的嘎吱声。 劳瑞不喜欢这树林。她总认为自己看见路边的灌木和树干后有奇怪的阴影。身 处丛林深处,使她感到非常不安。她开始后悔了。 在她左边的树叉间,出现了一张脸。她不知道那真是一张脸,还是透过树枝的 阳光在和她开玩笑,但那确实像是一张残忍、长着一个尖鼻子的脸。 她看了多恩一眼。 那女孩笑了。 她们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她的不安变得越来越强烈。 “我们快到了,”多恩说。 “快到哪里了?” “你会看见的。” 劳瑞停下了脚步。“我不想去了,”她说。“我要回去。游戏结束了。” 多恩的微笑忽然变得狡黠起来。“游戏还没有开始呢。” “我走了。”劳瑞转过身,向她们来时的方向走去,但马上就被地上的树叶滑 倒在地。还没等她爬起来,多恩便扑到她身上,蹲了下来。在那邋遢的裙子下,劳 瑞看见了她粉红色的阴唇。她尖叫着滚了开去,迅速跳了起来。 多恩敲打着她手上的指环。“我是你丈夫,”她说。 见鬼,她该怎么办?逃离这里?劳瑞迅速向四周望去,只有浓密的灌木和陌生 的树林。头上,层层树枝已完全遮去了太阳的光辉。 “现在是你履行妻子的职责的时候了。”多恩撩起破烂裙子的下摆,露出自己 的臀部。“跪下,”她说。“舔我。舔干净。” 劳瑞撒腿便跑。 她什么也别想了解,什么也帮不了她。她会死在这里。她拼命跑着,跃过一棵 枯死的红木,树枝划破了她的胳膊,树叶拍打着她的脸庞。她顺着来时的方向跑着, 却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东西。她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息着。汗水已浸透了她的头发。 她狂乱地四处张望。她已彻底丧失了方向感,她不知道房子在什么地方。身后什么 地方传来多恩呼唤她的声音。“劳瑞!” 这就是父母禁止她到树林里来的原因。 树林是属于她的。 “劳瑞!” 她再次开始奔跑,向着她认为是来时的方向。仍然没有任何道路的标记,但不 管她在朝什么方向狂奔,她都是在逃离多恩。而在现在,这是最重要的事。 前方的地上有一个坑,里面似乎填上了东西。从它旁边跑过时,劳瑞向里望去。 棕红色的泥土中是猫、老鼠和其它动物的尸骨。还有一只开始腐烂的山羊躺在累累 白骨上,紧咬的牙关中是一只鲜红的玫瑰花。 她没有放慢脚步,继续向前跑去。她已经狼狈得不成人形,肺部几乎就要炸开, 两腿也开始抽筋。她知道她坚持不了多远了。 “劳瑞!”多恩叫着。 声音听上去近了许多。 她已准备放弃了,她要和那女孩决一死战。但就在这时,前方的树林中出现了 一缕光线,天空中似乎出现了房子巨大的轮廓。她加快步伐,用自己仅存的一丝气 力跑出了树林。 她的两个母亲和两个父亲都站在屋后门廊的台阶下。当她穿过空地向他们走去 时,他们都转过身来。“噢,原来你在这儿,”她的生母喊道。 劳瑞转过身,看见多恩正站在树林边,咬牙切齿地跺着脚。 接着—— 她不见了。 劳瑞盯着她刚才站的地方,那里只有茂盛的杂草。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放 慢步伐,而是继续向房子跑去。但她仍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多恩回到树林中去 了吗?还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回到了房子里?劳瑞有种感觉,她的消失不是自愿 的,而是被迫的。她真希望这是真的。 她已经快到台阶处了。她可以看到四个大人都在冲她皱着眉头。 “出了什么事?”她的生父问道。 “哦,妈妈!”劳瑞哭叫着,扑到了约瑟母亲、而不是自己母亲的怀里。她想 起了这种温暖的感觉,想起了她身上熟悉的气味,过去的记忆仿佛潮水般涌来。她 哭了起来,在母亲的胸膛里。母亲抱着她,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你没事吧?”约瑟问道。她想起了他小时候的声音,想起了他们小时的情形。 泪水再次涌来。她松开手擦着眼睛,透过泪水向约瑟微笑着。她跪在地上,将弟弟 抱在怀里。他显然被搞糊涂了,但却没有挣扎,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明白了什么的 神情。不管是他,还是他父母都没有破坏自己的角色——他们都装作她只是他们朋 友的女儿,一个他们很喜欢、很同情却不认识的女孩。 她的生母露出勉强的笑容。“我们正在找你。该吃午饭了。” “我都快饿死了!”她的生父一拍双手。“开饭!” 劳瑞突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上台阶时,她故意落在了大家后面。 “这里真漂亮,”约瑟的母亲说道,转身望着房子四周。 她父亲——生身父亲——自豪地点着头。“我们很喜欢这里。” 午饭已经摆好了。大人们一边吃着,一边谈论着国家大事。他们好像完全忘记 了刚才发生的事。劳瑞和约瑟在一旁默默地吃着。 午餐结束后,她母亲收拾好餐桌,并向大家保证会给他们端来家酿的柠檬汁。 “你们应该尝尝她做的柠檬汁,”父亲说。“那是加利福尼亚最好的。” 谈话继续进行,这次的话题是战争。劳瑞说声对不起,便起身来到了厨房。母 亲正在用冰锥砸冰。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们必须谈谈,”她说。 母亲连头都没抬。“谈什么?” “你必须不再见那个女孩,”她说。“不要再见多恩。” 片刻的沉默。 “这么说你知道了,”母亲简短地说。 劳瑞点点头。 母亲继续砸着冰。“我不能。” “什么是‘你不能’?” “我不想那么做。”母亲直视着她,没有丝毫的尴尬,却充满了挑战。这使她 本来就很严肃的脸看上去更加严厉。 “上帝。” “她能为我做你父亲已不能做的事。” “那女孩是邪恶的,”她告诉母亲。 母亲移开了目光,继续砸着冰。“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 “这里我是母亲。你是女儿。我不想和你谈论这些。” 劳瑞一拳砸在案板上。“我们必须说清楚!” 母亲抬头看着她,有些吃惊。她显然没想到劳瑞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妈妈,但我已不是个孩子了。我是个成年人。你难 道对此毫不奇怪吗?” 母亲什么也没说。 劳瑞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多恩会杀了你的,”她说。“她想把我们都赶出去, 她想让这房子空着,不达目的,她是不会罢休的。” “比林顿会阻止她的。” “比林顿已经不在了!”劳瑞说。“他可能已经死了!她可能已经杀了他!” 又是沉默。 母亲咳嗽了一声。“你不明白。” “不,不明白的是你!你以为多恩这样做是为什么?你以为她喜欢你?她想让 你离开这房子。如果这意味着她不得不杀了你,她会的。” 母亲已经在摇头了。 “父亲也在和她来往。” 听到这里,母亲怔住了。劳瑞本不打算提这件事。她想单独和父母谈谈,让他 们不要再去见那个女孩。现在她后悔莫及。她突然意识到,是她让母亲跟踪父亲的, 是她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难道多恩利用了她? “妈妈,”她急切地说。“你必须停止这一切。你不能让她控制你的生活。你 只是她的工具。她会利用你,然后把你抛弃。” “这没关系,”母亲说着,拍着她的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很多事你不明 白。”没等劳瑞开口,她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她的嘴上。“我知道你认为自己明白, 但相信我,你不明白。”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失望中,她真想大哭一场。 “不管发生什么,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爱你。” “我也爱你,”劳瑞说。但说话的同时,她知道她更爱另一个母亲。 她会用自己的童年和养父母来换回在这所房子里的生活吗? 不会。 她父亲——生身父亲——走进厨房。“怎么了?”他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 我们已经渴了。” 母亲带着那种空洞、深不可测的神情看着他。这使他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出去招待我们的客人,”她说。“我马上就把柠檬汁端来。” 他点点头。 “爸爸?”劳瑞说。 “什么事?” “别再见她。别再见多恩。” 他的脸红了。他想说些什么,发泄一下怒气,但却看见了母亲的脸色,于是又 闭上了嘴。 “她是邪恶的,”劳瑞说。 他默默地点点头,转身走去。 她现在明白了,他们是注定要灭亡的。她什么也改变不了,未来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她仍然很高兴能跟他们谈谈,至少她努力过了。 “跟你父亲一起出去,”母亲说。“我马上就把柠檬汁端来。” 劳瑞点点头,轻轻握了下母亲的手,然后就和父亲一起回到了客厅。她未来的 家人正等在那里。 第17章 丹尼尔 另一个世界。 这完全不是他所能想象的,即使他已在这边界线上逡巡了这么久。这和他所想 象的来生再世完全不同。没有湛蓝的天空、连绵的青草地、飘浮的白云,没有任何 他能识别的地理标志。这里也没有多头蛇、独角兽,没有神仙或鬼怪,没有他认识 的任何东西。偶尔会有飘忽的黑色掠过他身旁,速度快得似是出膛的炮弹。但除此 之外,这个世界一无所有,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他在虚无中漂浮。 多妮狠命踢着他的下身,想挣脱他的束缚,但他仍紧紧抓着她,完全不理会她 的撕咬和叫嚣。他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但她很强壮。即使她不能伤害他,但她仍有 可能逃跑。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他当时只想让她尽量远离玛戈特和托尼,而另一个世 界看上去是最好的选择。但下一步呢?他要和她永远纠缠下去吗?以便让托尼有时 间长大成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力量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他确实有能力毫不 疲倦地和她争斗下去。但他不想这样。他想做些什么,摆脱她,禁锢她,使她无法 得逞。 杀了她。 他心中的愤怒也丝毫没有减弱。他努力思考着有什么办法可以使她永远停止罪 恶的活动。母亲说他能束缚她,但并不能消灭她。他在这套理论中寻找着漏洞,希 望能找到制服她的办法。这不仅能解决他家人的问题,也能解决劳瑞、斯托米、诺 顿和马克的问题。多妮是对房子的惟一威胁。如果他能永远地解决她,那么世界就 会回复它以前原有的样子。 她扭动着身子,抽出手来在他脸上抓挠着。尖利的爪子突然从她手指上冒出来, 这使他不由自主想把她推开。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低头狠狠向她的额头撞去, 并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的胳膊拧到身后。 她像狼一样嚎叫起来。 看来房子还没有放弃他。对此,他非常感激。远处,他能看到一系列房子的轮 廓,这是他在这可怕的虚无中能够看见的惟一东西。远远不止五幢。它们一直向远 方伸展开去,组成了整个地平线。但尽管它们看上去都一模一样,但其中一幢房子 的阁楼窗户中却有一明一灭的灯光闪出,他知道那是他的家。灯光的每次闪烁都使 他感到体内某个地方被扯动,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结把他和那房子连在了一起。 这种联系是使他不至完全绝望的惟一东西。 上帝,他真希望比林斯还活着。 那样他至少还能得到些帮助。 他手里的多妮发生了变化。她的左手变成了一条绿色的蛇,头却变成了托尼的 娃娃。他知道她是想吓走他,但他并没有退却。在身边飞逝而过的世界里,她是惟 一始终在他眼前的东西,她的变化虽可怕,却仍可理解。娃娃脸突然又变成了山羊 的脑袋,但他仍然紧紧抓着她,没有丝毫放松。他用膝盖撞向她的腹部。她发出一 声痛苦的叫喊,重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前方出现了大片的闪光,仿佛五颜六色的 爆米花。它们没有转瞬即逝,反而停留下来,渐渐聚拢,形成了一座大山的模样。 天空和大地的颜色他都无法辨认,但能知道上有天下有地,就已使他安心了许多。 父亲、母亲和以前死去的人们都在哪里?这个世界比以前显得友好了许多。但 他很困惑,因为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突然想到,这也许并不是仅有的另一个世界。 宇宙中有许多这样的世界,而这个却是她的,在这之前都是她的。 这是她这样的人死后去的地方。 这种想法使他变得不安起来。 她咆哮着,冲他吐着口水。她已不再是她,却变成了一个男人。一条长长的红 色生殖器从她腹部下方伸了出来,紧紧顶在他紧闭的嘴唇上。他有将它一口咬掉的 冲动,但他知道,这正是她想让他做的。他转开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然后用尽 全力朝她踢去。 她又重新变回了女人身。随着她的变化,天空的颜色也随之而改变。这是惟一 表明她和这个世界关系的事情。 他用一只手抓着她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然后放开了她的手。 她用拳头打他,用爪子挠他,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 想令她窒息,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他不知道她是否能被掐死,他不知道她是否需 要呼吸,但他已知道这样做不会有任何结果。母亲说的对,他杀不了她。 她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停止了挣扎,冲他大笑起来。 “你原本应该在有机会的时候强奸我,”她说。 并且手脚并用向他踢来。 这时他只抓着她的脖子。这突然的力量使他猛地向后飞去。 “他们是我的,”她说着,冷笑起来。“他们是我的。” 接着就消失了。 第18章 诺顿 诺顿醒来时已回到了现在。 过去已经不见了。他又回到了和其他人一起住的房子里,只是这回他是独自一 人。到处都没有丹尼尔、劳瑞、斯托米和马克的影子,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在这 里,或曾经在这里。他现在是在楼上,房子正中央的某个位置。在他左边是一条长 廊,两侧全是紧闭的房门。在他右边是另一条一样的长廊。他背后是一堵墙,面前 又是一条长廊,却但短得多,两侧也没有房门,只是通向一个蓝颜色的房间。 他慢慢沿这条稍短的走廊向前走去。每往前走一步,就能感到温度的降低。当 他来到房间里时,已能看到自己的哈气。他想,这里简直就像屠宰场的冰窖。这比 喻使他全身一阵发冷。房间中空空如也,但右前方出现了另一条走廊,顺着走廊他 又来到了另一个蓝色的房间,只是颜色要浅得多。他走进房间,温度似乎上升了几 度。这次左前方又出现了一条走廊,顺着走廊他来到了另一个蓝色的房间,只是颜 色又要浅——此 诺顿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但却显得很亮,这再次令 他感到有些不安。 其实,令他不安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些房间似乎并不属于房子。那个温室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但他认为那和浴室 一样,是这房子重新装修的结果。 但这些房间不同,它们似乎从来就不是这房子的一部分。 也许他并不是身处现在,而是在未来的某个时间。也许他已脱离了时间的概念。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并不在过去。他知道这一点。他可以感觉到。 也许这是某种测试。见过他的家人,他已通过了第一部分的测试,而现在他是 在经历第二部分的测试。 也许他若是成功地通过了这部分考试,他就将获得自由。 也正是这种希望、这种可能性使他走上前去。 下一个房间是白色的,也更加暖和。 一共是九个房间。就像是个迷宫。他不明白房子中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地方, 但他还是一间一间地走了下去,直到来到最后一个房间。 这里依然一无所有,除了那个女孩。 她赤裸着身子,猾黠地望着诺顿笑了。她转过身慢慢弯下腰,两手抓着膝盖。 “亲亲我,”她说。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亲亲我,”她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想这样做。” 他确实想——尽管已经历了这么多、看到了这么多。他能看到她两股间粉红色 的花瓣,他想把嘴凑过去,用舌头触摸它。 诺顿闭上了眼睛。他已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他用手背抹去顺着额头滚落的汗水。 除了他进来的那扇门,房间里并没有其它出口。 “我不是你的敌人,”她说。“敌人是那些房子。” “这……这不是真的,”他说。 她笑得更开心了。这笑容不仅性感而且显得很友好。“是的,当然是真的。你 知道这是真的。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我们都是囚犯。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是被 召唤回来的?你真以为善的力量绑架了你。打算让你在这里度过余生?因为你是惟 一能拯救这个世界的人?这听上去有道理吗?别开玩笑了。” 她的脸率直而诚实,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接受了她的逻辑。也许他和其他人都 错了。也许房子和比林斯已对他们进行了洗脑。 “我从未碰过你父母,也没有碰过你家里任何人。我恰恰是想尽力拯救他们的 人。杀害他们的是比林斯先辈。自从他知道我会告诉你真相后,他就一直在试图把 我们分开。” 蚂蚁。 他努力将这意象赶出脑海。 她用一只手指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臀部。“来吧,”她柔声说。“亲亲它。亲亲 我。这会有什么害处呢?” 他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我等这个已等了很多年,诺顿。” 他走上前去,在她身后跪下,闭上眼,伸出了舌头。 女孩发生快乐的呻吟声。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他躺在地板上,脸埋在两个 粉红色的枕头中。他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像是祭坛的大理石桌。 被绑在桌上的正是比林斯。 诺顿慢慢走上前去,低头望着他。那张脸上有不屈、有蔑视,却没有恐惧。他 仍穿着制服。即使在这种景况下,他仍保持了自己的尊严。他望着诺顿。显然,他 想获得自由,但他决不打算企求。他什么也没说。 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诺顿低头,看见多娜正拽着他的衣袖。“来吧,”她轻 声说道,唇边露出一丝微笑。“过来看看。” 他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堆满了桌子、展台和许多说不上用途的大件家具。墙上一 个玻璃架子摆着一些东西,像是被割下的手和生殖器。什么东西掠过他脚边跑了开 去,黑黑的长满了毛。他没有看见这房间有任何门窗。 多娜拉着他转过一件像是镜子的东西,来到了房间的角落。这里虽然没有任何 家具,却比房间其它部分更加拥挤、混乱。 这里到处是尸体。 和残缺不全的器官。他的第一反应是向后退去。地板因浸透鲜血而滑腻,漆黑 的墙上挂着他曾在另一个世界看见过的大片云朵,他知道那是鬼魂苍白的外壳。一 个彩虹颜色的东西坐在白骨搭成的底座上,旁边就是一个丑陋的老妇人的头颅。所 有的一切都散发着阵阵恶臭,他不由地捂住鼻子,干呕起来。 但多娜并没有放过他。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对他轻声细语地讲述着。她说, 没有真正的死亡,只是一种存在形式变成另一种形式,从一个世界来到下一个世界。 他为何还要执迷于关于死亡的过时看法?为何还要抱着乡下人关于什么是对什么是 错的原则?杀戮没有任何错误。只不过加速了必然发生的事情。 他听到了、也理解了她的话。尽管以前他曾有无数的论点来反驳她,但现在所 有的理论都已烟消云散。她领着他穿过这屠宰场,仍然在轻声细语地说着,并不时 充满爱意地抚摩着那些残缺的尸体。 现在他看到了,在这些骨头中其实蕴涵着美,在这些腐败的肉体中蕴涵着诗意。 多娜走到墙边,从一个人皮袋子里,拿出一把生锈的刀。她将刀递过来。“比 林斯先生是你的了。” “什么?” “现在他应该继续他的旅行了,而你则被选来助他一臂之力。”她把刀硬塞进 他手里。“这是你的机会。” 她领着他绕过一大堆家具,回到大理石桌旁。他看着被绑在桌上、一动不能动 的比林斯。诺顿摇了摇头。他干不了。他明白死亡并不是结束,但他仍不能亲手杀 人,进行血腥杀戮。多娜一定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她贴近他的身子,把一只手放在 了他的两腿间。“他的时间到了,”她说。“他想去。” 比林斯看上去并不像想走的样子。诺顿看了眼那不屈的脸,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多娜望着他,两腿微微叉开。他真希望她能再次弯下腰,向他敞开她两腿间的 世界。 “你可以占有我,让我做你希望的任何事。而你只需照顾好比林斯先生。” 诺顿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还是拿 起了刀,向大理石桌走去。 “杀了他,”多娜说。 他开始动手。 就在他将刀插入比林斯的腹部,向上挑去时,诺顿就明白了:他的直觉是正确 的,邪恶的不是房子,而是这女孩。比林斯叫声渐渐消失,他的嘴大张着,凝滞的 眼睛中充满痛苦。“对,”多娜鼓励着他。在她的眼中你能看到饥饿的光。““把 这混蛋开膛!” 他停下了。他将刀拔出扔在地上,尽管他知道这已为时过晚,他已被这女孩拖 下了水—— 亲亲我 ——并且陷入了她编织的圈套;无路可逃。他听到刀子掉落在地板上。他低头 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从指尖到肘部都已浸满了鲜血。他放声大哭。多娜跪在他面前, 仰头冲他微笑,开始解他的裤扣。 “我会照顾你的,”她保证道。“我会奖赏你。” 他蓦地抽出身来。“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冲她大喊。 她依然笑脸相向。“而你又做了什么呢?” “你没有杀害我的家人,”他说,突然明白了。“因为你根本不能杀死他们。” 多娜笑了。“黛西的工作像你一样出色。我为她骄傲。” 诺顿的心一沉。“不,”他喃喃道,摇着头。他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女友。即使 他不愿想象她砍下自己亲人的脑袋把它们放在炉子里,但他还是似乎看到了那一幕。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他父亲、达利、和他的姐姐——见鬼,还有他母亲—— 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制服她。他们加在一起,完全可以抵挡住黛西。 是多娜引诱他们,使他们自愿牺牲了自己。 这完全可能。 他带着莫大的恐怖盯着她。 “可我能杀人,”她说。“这一点你错了。我能性交,也能杀人。” “那你为什么要让别人为你做这一切?” 她笑了。“因为这样很有趣。” 他慢慢向后退去。 “在那之后,我杀了黛西。在车库里扒了她的皮。马克的妹妹克里斯廷?房子 里最后一位真正的住户?我坐在她脸上闷死了她。还有——” “你为什么要杀比林斯?” 她的脸上飘过一片阴云。“那是另一回事。” “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 “你自己干不了?” “不,我需要你。” 他扭头望着管家一动不动、浸满鲜血的尸体。“我都做了什么,”他叫道。 “你帮助了我。” 当他向撒满尸骨的屋子吼出自己撕心裂肺的痛苦时,她已跪在他面前,扯下了 他的裤子。 第19章 斯托米 窗户又重新出现了。 这是他注意到的第一件事。 但外面的世界依然白雾茫茫,伸手不见五指。尽管他去查看房子的大门时,门 是开着的,但他仍没有勇气走进那个未知的世界。 斯托米关上大门,环视前厅。“丹尼尔!”他叫道。“丹尼尔!” 没有回答。 “诺顿!劳瑞!……马克!” 他的喊声消失在屋中沉甸甸的空气中,连丝毫回声也没有,也没有听到任何回 应的响声。 奇怪。他可以发誓,他又回到了以前和这几个人一起被囚禁的房子。看上去、 感觉起来都是这么回事。但现在这里好像没有别人,只有他一个人。他怀疑他们是 不是被困在什么别的地方了。也许是被困在他们各自的过去里。 也许已经被杀。 向上帝祈祷,希望不是这样。 斯托米穿过餐厅,来到厨房。在一个壁橱里,他找到了一些饼干。他拿出饼干 盒,抓了一大把。他意识到自己很饿。感觉就像是跑完了马拉松或做了健身运动。 他感到筋疲力尽,急需补充能量。他查看了其它壁橱,还有冰箱,但他只找到了两 样东西。 一听水果罐头。 一块奶酪。 他没有碰这两样东西,分别关上了壁橱门和冰箱门,一阵凉意穿过全身。 他吃完那盒饼干,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下一步怎么办? 显然,他应该做些什么。他被送回过去的家肯定是有原因的。尽管他并不清楚 这原因到底是什么,但他还能回来这一事实就说明他必须做些什么。 但他仍不明白这样做的目的。难道改变他过去生活的一些细节和这些房子以及 它们的作用有关吗?保护这个宇宙不受超自然力量的侵袭? 正是这种伟大与渺小的联系让他难以接受。他以前从不相信,上帝会无视战争、 暴行、大屠杀,而对一个出现婚姻问题的家庭主妇备加关爱。对他来说,这很荒诞 无稽。非常不符合逻辑。 但他现在知道,上帝是不受逻辑制约的,史诗与琐事不可分割地纠缠在一起一 尽管这很难理解,也不容易适应,但错过一次约会造成的后果,很可能与一支大军 的行动所造成的结果不相上下。在宇宙的框架中,个人行为与大规模事件是同等重 要的。在这里,在这房子里和分界线上,这一道理显得更加一目了然。尽管他并不 完全明白,但他知道,再次见到父母、面对多妮埃尔,会对这房子、从而对整个世 界产生深远的影响。 他向厨房的窗外望去,望着那模糊了一切的白色浓雾。 自从比林斯第一次告诉他房子的真相后,斯托米第一次想起了房子的建造者们。 他们长得什么样?他们有固定的形状吗?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这些房子本身呢?如果它们像比林斯所说的那样是被建造起来的,那它们不 可能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在它们出现之前呢?山洞?茅屋? 怪异的想法。斯托米强迫自己放弃了这条思路。以后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些。而 现在有更加迫切的问题。他必须找到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时间,其他人在什么地 方,以及逃离这里的办法。 饼干使他嘴里发干,他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漱了漱口,然后开始了对整幢房子 的搜查。 他从一楼的房间开始,一间一间的看过去,然后来到楼上,寻找着其他人,寻 找着……什么东西。他没有发现任何反常的迹象,直到来到第三层。这里,在他的 卧室对面,出现了一扇以前没有看到过的门。他突然感到一阵紧张。他不知道是不 是应该进去看看,特别是一个人时。但他强迫自己鼓起勇气,走过去推开了门。 “噢,天哪,”他低声叫道。 屠杀。 那电影名字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面前这个黑洞洞的屋子简直就是一个令人 难以置信的大屠场。一张张人的面皮像蝙蝠一样挂在墙上的钩子上,白骨、头颅和 片片的肌肉撒落在浸透鲜血的地板上。各式各样只能是用来折磨人的的铁制工具遍 布整个房间。 一张大理石桌子上,躺着比林斯。 管家已被刺死。不,不仅仅是被刺死。还被开了膛。他的嘴大张着,似乎要发 生痛苦的叫喊。他的眼圆睁着,怒视着前方。一个鲜红的唇印——是口红?还是鲜 血?——清晰地印在他的额头。 斯托米仍然站在门口,没有勇气跨进屋去。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已被 吓得魂飞魄散。而比林斯确实已死这个事实依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引导他们的人已不在了。 他现在应该怎么办?这是个大问题。因为在哪儿都找不到其他人。要让他来说, 估计他们也已遇害,他们的尸骨也正在某个房间等着他。 在比林斯尸体的右侧,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动静。他猛地向那个方向转过头去。 一开始,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眯起眼睛,更加努力地望去。 一个黑影——诺顿?——正站在桌子旁。那模糊的身影全身沾满了鲜血,呆呆 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那张脸很模糊,似乎已和黑暗融为一体,但那形体姿势、那 头和手的动作还是使他想到了诺顿。他突然明白那老人已死了。 他叫着诺顿的名字,想和他、或他的灵魂交谈。但不管他怎么叫,也不管他怎 么做手势,似乎也不能引起那黑影的注意。 屋子远处的角落里似乎又有什么动静。斯托米急忙抬头向那个方向望去。 多妮埃尔。 她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他。女孩朝他微笑着,嘴唇一片鲜红,牙齿上仍沾着斑 斑血迹。她撩起裙子,他能看到她的裆部也是片片红斑……她在自慰。“过来,亲 亲这里,”她说着,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似乎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 望着她,斯托米不理解自己当初为何会被她诱惑。 她转过身,弯下腰去,仍咯咯笑着。“亲亲它!”她说。 他嘭地一声将门关上,穿过走廊向自己的卧室退去。他需要时间思考,整理头 绪,但他心里明白,时间恐怕是现在最奢侈的东西了。他突然有种感觉,事情马上 就要见分晓,不管结局会是这样,它马上就要到来,那女孩几乎已达到了她的目的。 而他就是她下一个目标。 他的手在身后摸到了卧室的把手,他转过身来。但这不是他的房间。这还是那 个黑洞洞的房间。在血淋淋的肢体中间,多妮埃尔站在比林斯的脚旁,裙子高高撩 起,用手抚弄着自己。 他转回身。刚才被他关上的门又开了,他又看到了同样的房间。他拼命想着该 怎么办,怎么才能逃离这陷阱,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跑不了了,”多妮埃尔说。 它从两个方向向他逼近。 第20章 马克 他慢慢查看着整个房子,寻找着那个女孩。 马克真希望自己有件武器。但他也知道即使有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传统的观念 在这里根本不适用。尽管手里有件武器会使他稍稍感觉安全些,但他知道那只是心 理作用。 他完全不知道他将如何对抗她,但多年的流浪生活已使他非常善于急中生智。 他相信到时候自己肯定会有办法。 前面就是那扇通往温室的门。门前的走廊很黑,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幽幽照在 门上,其它地方漆黑一片。 他真希望克里斯廷能和他在一起。或者是丹尼尔、劳瑞、诺顿和斯托米。 他希望比林斯能在身旁。 马克以前不会相信自己居然希望有管家陪伴身边,但自从知道克里斯廷的死讯 并回到家里后,他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以前一直相信的东西结果却是错误 的,他的世界被颠倒了。他不能不想,如果他和父母、他和比林斯能好好谈谈,这 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他来到门前,犹豫片刻。他真以为他能杀死那女孩吗?克里斯廷似乎相信他能, 这给了他仅有的信心。她对他的信任可能仅仅是忠诚或希望,但仍让他感到安心。 这使他相信自己至少还有斗一斗的机会。 他握住门把手,转动它,推开了门。 温室不见了。门里是一间四壁。地板浸满鲜血的房间。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 大团大团的鲜血,看上去似乎有些大件的家具刚刚被搬走。房间中充满腐败、堕落 的气息,刹那间,马克以为自己的超能力又恢复了。但他紧接着就明白,如此强烈 的邪恶味道,即使最迟钝、最无想象力的人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察觉到。 房间里没有人。尽管这里显然进行过屠杀,但没有任何东西在等着他。没有那 女孩的影子,他松了口气,关上了门。 他沿着走廊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特异功能。 如果他仍具有那种超能力,他会感觉好些。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房子里这么多 住户中,只有他和克里斯廷具有这种能力。这在他看来很奇怪,他在想这是不是个 错误。 也许他是被上帝挑选的。 这没有任何道理。在那么久以前被挑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样有一天他就 能对抗那个女孩?在他看来,这既荒谬也愚蠢。如果房子早已预料到要发生的事情, 它为什么不阻止它,反而要花这么大精力来训练他? 但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他无法相信自己具有那种超能力完全是巧合。 但为何他又失去了它呢? 也许是她拿走的。 他该问问克里斯廷。 马克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努力将精力集中在这房子和他将面临的考验上。他不 能让自己分心。走错一步,就可能使他优势全失。他必须集中注意力。 他慢慢爬上楼梯,来到二楼。 他在楼梯顶端站了下来,有些犹豫。这里的氛围他很熟悉,那种邪恶的味道似 乎伸手可触。当年他一个人在这屋里见到那女孩时,周围就是这种味道。他好不容 易才设顺着楼梯跑下去。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变成了当年的那个男孩,那个怕得要死 的孩子。他强压下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正是她想要的,这会给她制造机会。 他小心翼翼沿走廊前行。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笑声,他基地僵住了。那虽是孩 子的笑声,但那抑扬顿挫却暗示着一个成年人的经历。 声音是从走廊前方传来的。 从克里斯廷的房间里。 马克朝那房间走去。他几乎能闻到自己汗液的味道。他攥紧拳头,手心里满是 汗水。他仍然没有任何计划,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没有任何 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向前。他站在门口,深吸口气,伸出手。 推开门。 那痴呆的女孩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克里斯廷的床上。她望着他。他第一次发现她 长得就像克里斯廷小时候一样。他以前从未意识到这点。 以前也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也不记得了。 “马克,”女孩开口道。 她身边全是玩具娃娃。几十个。是她用破布、线头做成的,床上、桌子上、柜 子上,到处都是。这些娃娃各个不同,眼睛和嘴分别用不同的材料制成。但在这些 下面有某种东西告诉你,它们都是她的创造物。 它们都紧紧盯着他。 而且微笑着。 “你知道我多么喜欢这些,”她说。 作为回答,他用脚朝最近的一个娃娃踢去。他用上了全身的力量,但那娃娃却 没有丝毫重量,它没有飞到房子的另一端,只移动了不到一英尺。 女孩摇摇头。这时,她看上去不再像他的妹妹了。“再见,”她说。 她朝他微笑着,渐渐消失……但眨眼间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挣扎着。抓着她 的是……丹尼尔? 确实是丹尼尔。但他也像克里斯廷一样是半透明的,并且闪闪发光,仿佛好莱 坞电影的特技镜头。马克马上意识到丹尼尔已经死了。女孩尖叫着,吐着口水,拼 命撕咬着抓着她的胳膊。她一定是逃到了另一个世界,却又被丹尼尔抓住带了回来。 马克再次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巧合,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在天地一片混沌时就计划 好的。 但是,究竟是什么、或是谁计划的,他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猜测。那些娃娃 正向他扑来,动作很快。丹尼尔和女孩仍在床上争斗着。马克鼓起勇气,准备搏击 朝他冲来的大群怪物。 第一个娃娃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腿。他想抓住它,但没有下手之处,它既没有 骨头也没有坚实的躯干。他的手指抓住了一团蓬乱的毛发。忽然,他的胳膊似乎被 针刺了一下。低头望去,原来那娃娃正在咬他。他右手抓住它的脚,左手抓住它的 头,用力一扯,将它扯得粉碎。所有的零件恢复到它们原有的样子,滚落到地板上。 使它们凑在一起的那种力量完全消失了。 他从胳膊上拔下针,看着散落在地板上的娃娃。那已不过是一堆纠集在一起的 毛发和垃圾而已。 第二个娃娃扑了上来。他双臂挥舞,没等它靠近,就将它也扯得粉碎。 他抬头朝床上望去,丹尼尔已经不见了。女孩在床垫上蹦蹦跳跳指着他,用他 听不懂的某种语言兴奋地叫喊着。他不知道是她打败了丹尼尔,还是丹尼尔已完成 了自己的任务,退出了舞台。但他已没有时间考虑这些。更多的娃娃冲了上来。他 跳人娃娃群,奋力撕杀着。 它们比想象中更容易对付。尽管他受了些轻伤,但它们的伤亡要惨重得多。 它们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可怕。 是些纸老虎。 有几个娃娃确实是用纸做的。他不由得想到,也许那女孩的其它诡计也一样, 并不那么可怕,只是他们把她想象得过于强大。也许她控制他们的惟一办法就是利 用他们本身的恐惧。 不。是她杀了克里斯廷。而且她可能还杀了丹尼尔。 他仍然要小心。他不能低估她。 他消灭了所有的娃娃。在整个过程中,女孩并没有跳过来试图阻止他。马克觉 得这很奇怪。她完全可以在他忙于应付那些娃娃时袭击他。她完全可以把握主动。 但她只是在床上蹦跳,用那奇怪的语言尖叫着。 他揪掉最后一个娃娃的脑袋,抠出它的眼睛,然后站在一堆垃圾和毛发间,瞪 视着女孩。 她害怕他! 这一发现让他惊讶。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该把这种感觉归功于何 人,但他知道必须在勇气退却前抓住时机。他向床边冲去。 她试图跑开,但动作不够快。她没有料到他会有这种举动。他抓住她的身体, 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她比他还要强壮,他能感觉到她肌肉中的力量。但她的惊讶和 恐惧给了他机会。他用膝头猛顶她的胯部,用胳膊因住了她的脖子。 他一直在等待这一时刻。这是克里斯廷要他做的事,这是丹尼尔和其他人所渴 望的。他双手握住她的脖子,正要用上所有力气—— ——可他不能。 不管她是多么邪恶,不管许多年以来,她造成了多少麻烦,他还是不能下手杀 她。抛开一切不谈,她仍是个孩子。不管她有多坏,她还不是个成年人。他现在明 白了,为什么有些城市黑帮专门利用孩子为他们犯罪。因为不管他们犯下的罪行多 么重大,你也不可能宣判一个孩子的死刑。他们的年龄几乎总是能减轻他们所受的 惩罚。 但她并不是个孩子。不完全是。 但当他低头望着她的脸,感觉到她小小的身子,他仍不忍心亲手杀死她。 她抬头望着他,满脸的无邪。接着那无邪的表情渐渐淡去。她淫荡地笑了,阴 险和狡诈掠过她的脸颊。他终于明白,她不是个孩子。从来都不是。 攥着她脖子的手握紧了。他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暴露自己。难道她 想让他杀死自己?难道这会让她更加强壮?还是她在玩弄他,像猫把耗子吞下去之 前? 他感觉到她的肌肉在他手下紧缩,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身体内升起。 突然一道闪光出现在床边,她的注意力不禁被吸引过去。 仅仅是一秒钟的时间。但就在这一秒钟内,马克拧断了她的脖子。 生命渐渐从她脸上消失,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马克想她根本没有料到会发生 这样的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她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向他啐来。 站在床边的是丹尼尔。也就是那道闪光的来源。“脑子很快,”他说。 马克望着丹尼尔的鬼魂。他刚才没有时间去确定闪光的来源。他本以为那是她 制造的什么东西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之所以迅速行动是因为他认为那是他最后的 机会。他没想到那居然是丹尼尔的鬼魂。他爬下床。女孩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床 上,面对着丹尼尔闪闪发光的身体。 “丹尼尔?” “是的,”鬼魂笑了。 “你死了,是吗?” 丹尼尔笑出了声。那声音就仿佛是音乐,就像克里斯廷的笑声一样。“哦,是 的。” “是什么感觉?” “死吗?” 马克点点头。 “我不知道,”丹尼尔若有所思地说。 “你不知道?” “很难说。我仍像以前一样不很清楚。也许更糊涂。因为我以前至少知道活着 是怎样的。我知道我要做什么,要到哪里去。我知道我身体的需要和局限。我了解 我所生活的世界。但现在……我只是很茫然,好像迷路一样。没有手册、没有指南, 没有任何人真正向我解释。我只是……我正在努力了解一切。” “是她杀了你吗?” “是的。”丹尼尔讲述了过去发生的事。他回到家见到了妻子和儿子,她骗他 不再接近他的儿子而把他引进了圈套。他见到了母亲,她告诉他可以将那女孩带回 房子。他这样做了,但她不知怎么逃脱了,可又出现在另一幢房子里,他便把她带 了回来。 “她到底是什么?”马克问。 丹尼尔耸耸肩。“这你可把我问住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吗?” “希望如此。” 马克扭头望望女孩的尸体。死后,她看上去的确像是个孩子。没有任何不寻常,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那不是个孩子。他又看了看丹尼尔。从他的眼睛里,马克明白丹 尼尔理解他的心情。两个人沉默了好长时间。 “她杀死你的时候疼吗?”马克最后问道。“在你死的时候?” “我的身体很疼。但一旦出来,我就感觉不到痛苦了。” 马克点点头,想起了自己的妹妹。“那么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是说房子 的那边?”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看到。” “你说没有看到是什么意思?你已经死了!” “我好像……是被困住了。困在了房子里。我只看到了房子里的东西。就是我 告诉你的那些。” “你有没有见到我妹妹克里斯廷?” 丹尼尔摇摇头。“我谁也没有见到。只看见过我母亲。我想以后会的。我真的 不知道。” “可你还没有消失。你还在这里。” “我知道,”丹尼尔忧心仲忡地说。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马克问。 “回家,”丹尼尔说。“如果我能回去的话。” “如果回不去呢?” 他耸耸肩。 “我们……”马克尴尬地咳嗽一声。“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告诉你妻子?或 儿子?” 丹尼尔摇摇头。“不,不要……”他又沉思片刻。“告诉我妻子……告诉玛戈 特……告诉她……我不知道,告诉她一些她能理解、能相信的事。让她知道我爱她, 让她知道她和托尼是我最挂念的人。” 马克点点头。 “一定让她知道我爱她。” “她住在哪儿?” 丹尼尔把地址告诉马克。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但已没有什么要说的了。经过一阵尴尬的沉默,丹尼尔说 道:“我要回家去了,去看看能不能亲B见到玛戈特和托尼。” “祝你好运,”马克说。 丹尼尔微笑着,点点头。 没等马克再说什么,他就不见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和那脖子被拧断的女孩的尸体。他不知道现在会发生什 么,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他闭上了眼睛。 “你好,马克。” 他睁开了眼睛。 是克里斯廷。 她站在他身边,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肩膀。他感到一阵阳光般的温暖。 “我为你骄傲,大哥。”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要完了呢。” 她笑了。“可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你认为她杀不了我?” 克里斯廷摇摇头。“事情只能按原有的样子发展。” 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她已来到床前,凝视着那女孩的尸体。 马克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比林斯和这女孩,”他问,“他们到底是什么?” “试图干扰自然进程的人。” “斯托米认为也许他是上帝,而她则是撒旦。” “人们是这样称呼他们的。” 他眨眨眼。“那么……上帝真的死了?” “不完全是。” “什么是‘不完全是’?” “他们只是代表了其它更高层的力量。他们只是工具。你可以称他们为善和恶, 但善和恶并不是全部。有些事情是超越善和恶的。” “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而我也不会理解?” 她笑着点点头。“是的,你也不会理解。” “那你呢?” “不完全。还没有。” “但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从来没有什么会结束。” “你死了比活着还让人头疼。你知道吗?” 克里斯廷大笑起来,他也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开怀大笑。感觉真好。 当他们不再笑时,他发现那女孩的尸体不见了。他朝妹妹转过身去。“她去哪 儿了?” “她仍在这里。” “我没看见她。” “想象她是个牺牲。献给这房子的牺牲。” “房子需要牺牲?” 克里斯廷笑了。“不。” “我不明——” “你不需要。” “那现在会怎样?” “这取决于你。” “其他人——?” “你马上就会见到他们。” “那以后呢?” “取决于你。”她亲了亲他的脸颊。一股幸福的暖流穿过他的全身。“如果你 想离开,现在就可以。所有的门都开着。” “克里斯廷,”他说。 并伸出手去。 但却她不见了。 第21章 斯托米 这次,当房子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时,没有发生地震,只是墙壁、地板和天花板 发生了轻微的震颤。 当时他正站在那间以前从未见过的房间里—— 屠杀 ——多妮埃尔正从两个方向向他逼来。突然,她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她栽 倒在地板上,抽搐片刻后便僵直不动了。他转过身,另一个多妮埃尔也倒在了地板 上。他呆立片刻后走上前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她确实死了。 两个都死了。 他摸着脉搏,试图在两具尸体中找到生命的迹象。他很高兴地发现,她们都死 了。当时他是在其中一个房间里,望着那女孩的尸体。可当这些房子重新聚合在一 起时,他却来到了客厅,而那女孩的尸体也不见了。 房子似乎又和以前有所不同。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一踏进这房子就感到的那 种恐怖的氛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祥和与宁静。 客厅的玻璃上蒙着厚厚的雾气,但依然能看到外面的光亮和建筑物的轮廓。 他感到,现实世界再次回到了他面前。 劳瑞从餐厅走进了客厅,后面是马克和诺顿。 四个人互相凝视了许久。 马克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丹尼尔死了,”他说。“她杀了他。” 他向大家讲述了发生的事情:他怎样在妹妹的房间看到了她,怎样在丹尼尔的 帮助下杀了她。 整个过程中大家默默地听着,即使在他讲完后,也没有人提出任何问题。 斯托米疲惫地叹口气。“我想现在轮到我了。” 他们各自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和以前一样,虽然每个人的故事都不 相同,但却有着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而诺顿的故事仍然是最可怕的一个。 老人的交代使斯托米感到震惊。这位老师让他恶心、也让他有些害怕。看到诺 顿还活着,他很吃惊,一开始也很为他高兴,但当老人讲完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后, 斯托未想起了他在那间黑屋子里看到的那个透明的人。他明白了那里发生的事情。 他意识到自己一直就不喜欢诺顿。尽管那老人很抱歉。也很狼狈,但在他表面 的忏悔下,斯托米察觉到了某种冷酷。邪恶的东西。和他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已开 始让斯托米感到不安。他悄悄向劳瑞靠拢过去。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诺顿讲完后,劳瑞问道。她指指客厅的窗户。“外 面是亮着的。有人想试着出去吗?看看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 “算我一个,”斯托米对劳瑞说。 “门都是开着的,”马克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你们。你们可以离开。” 劳瑞盯着他。“你们?” 马克有些紧张地清清嗓子。“我要留下来。” 大家都转过头来。 “什么?”斯托米不相信地问道。 诺顿深吸一口气。“我也留下。” “你们简直是疯了!”斯托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两个都没有脑子 吗?比林斯已经死了。多妮埃尔也死了。房子已经都打开了,没有什么都阻止我们。 我们自由了!我们可以回去继续我们的生活、就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马克的声音依然很平静。“是的,比林斯和那女孩都走了,但我们并不知道这 意味着什么。我们只知道只要有人在这房子里住着,分界线就会依然存在。” “你还想呆在这里?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 “特别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想想我们看到的东西。想想我们知道的事情。 知道了如果这房子空着会发生什么后,你们能离开这里而不受任何良心责备吗?你 们已经看到了印地安保留地上出现的死人,而现在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在了全国,甚 至全世界。如果分界线完全倒塌会怎样?”他摇着头。“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是被迫关在这里的!我们是囚犯!” 诺顿露出一丝苦笑。“我已不再是囚犯。这回是我选择的。也许,从某种程度 上,我可以弥补……以前发生的事。” 劳瑞望着他。“惩罚自己吗?” “如果你愿意这么说,也可以。” 斯托米绝望地挥舞着双臂。“可也许别人住在这里,效果会是一样的。见鬼, 他们甚至不用知道这件事——” “但房子还是在分界线上,”马克说。“他们还会看见无法理解的东西。房子 里面依然会有鬼魂出没。” 诺顿耸耸肩。“况且,我离去那个世界的时候不远了,我愿意先了解一下自己 要去的地方。” “可我作为边界守卫者的生活已经结束。我是要走的。” 劳瑞微笑着表示同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要离开。我已经在这房子里生活 了很长时间,我不想再呆下去。”她看着诺顿。“你我可以理解。”她转向马克。 “可你还很年轻。你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难道你不想利用它再做些什么吗?” “难道我不是在这样做吗?”他问。 大家沉默了很长时间。 “好吧,”劳瑞说。“至少你们不会再被关在这里。这也许会更像我们小时候 的样子。你们可以出去,可以进城,想离开的时候就可以离开。这里只不过是…… 你们的家。” “是的,”马克说。 沉默再次降临。斯托米咳嗽一声。这也许有些残忍,但他一秒钟也不愿再呆下 去。在他看来,这次冒险活动已经结束,他该回去继续自己的生活了。不管其他人 想留想走,他可是想尽快远离这房子。“这挺有意思,”他说。“但我还有很多重 要的事情要做。” 劳瑞笑了。“录像片?” “你说对了。” “等等,”她说。“我和你一起走。” 四个人走出客厅,有些尴尬地站在大门前。他们应该拥抱、哭泣、握手吗?斯 托米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奇怪,反而是刚见这些人时,感觉更亲密些。没等别人做 任何告别的动作,他就推开了大门。刺眼的阳光照在他眼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再见,”他说道。他挥手向大家道别,然后跨过门槛—— ——一个人来到了门廊上。街对面是那幢被火烧毁的建筑。房子前面,路边上, 正是他停在那里的汽车。 他又回到了芝加哥。 他转身向后望去,却没有看见其他人。房子的门开着,只能看见显然已多年无 人光顾的地板,上面布满了灰尘。灰尘上惟一能看见的脚印就是他的。 他匆匆走下门廊的台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他加快脚步,迅速离开房子。他 仍然不知道他们一起住过的房子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他并不很关心。他也不想知 道。 他匆匆来到车前,掏出钥匙打开车门。 车座上有一枝玫瑰。 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把那玫瑰扔到了车厢的地板上。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那个记录片后,他第一次想起了罗伯塔。她真的已经死了吗? 还是只是那女孩阴谋的一部分? 他有种感觉,她确实是死了。尽管他知道他们的婚姻已经结束,无论发生什么 都已不会再把他们栓在一起,但他还是希望她一切平安,不要受到任何伤害。他并 不爱她,但从某种角度说,他仍很在乎她。一想到和他有关的某种东西伤害了罗伯 塔、或导致了她的死亡,他就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回新墨西哥时,他会找出一切。但现在,他只想逃离这座房子,逃离芝加哥。 他关上车门,转动钥匙启动了发动机。他用靴子捻碎玫瑰花,驾车绝尘而去。 第22章 劳瑞 当她来到门廊上时,约瑟正等着她。 等着她的还有一些消防队员、几个警察和一辆救护车。 他们还没有试图强行闯进房子,但这显然是他们正打算做的事。当她从房子中 走出来时,两个警察放下了手里的斧子。她转过头,向身后开着的门里望去。但正 如她所预料的那样,那里既没有马克也没有诺顿的影子。 约瑟从台阶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感谢上帝,你没事!” “我在里边呆了多长时间?”她问。 “很久。至少三四个钟头。我都以为你死了。” “三四个钟头?”她摇着头。“神灵在一夜之间居然做了这么多。” “你说什么?” 她摇摇头。“没什么。” 约瑟头上被门磕破的地方缠着绷带,白色的纱布上渗出一丝血迹。他扭头望着 那些消防队员。“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房子里,但我喊了半天,却听不到任何回 声。我想想办法进去,却没有成功。我想打碎一扇玻璃,但那石头却……消失在窗 户中。所以我就冒了险。我把你留在这儿,自己开车进城,叫来了他们……”他用 手指着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 他转过头来望着她。“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看他身后,有两个警察正向这边走来。她摇了摇头。 约瑟明白。“警察说房子的主人可能会提出指控,”他说。“擅自闯入。” “谁是房子的主人?” “我不知道,”他说。 警察走了过来,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编了个回来探望生身父母的房子、却昏倒 在厨房里的故事。这故事在她看来荒诞之极,但那两个警察却不断地点头,其中一 个还建议她去看看医生。 “我会去的,”她说。“只是先让我……定定神。” 他们点点头。约瑟跟着他们来到一个身穿白制服的消防队员前,他似乎是这里 的指挥官。 劳瑞抬头望着黑黝黝的房子,不禁想起了过去在里面发生的一切。她不禁打了 个哆嗦。 “小姐?”她回到头,一个花白头发的警察正在向她走来。他脸上有种奇怪的 表情,这表情让她有些不安。她扭头去找约瑟,发现他正站在警车旁和那些警察说 着什么。 “我一直在想你都看见了什么,”老警察说。 她摇摇头,并没有认出他是谁。“对不起……” 他露出一丝苦笑。“我就是负责你父母案子的那个警察。你跑进警察局看见的 第一个人。”她还是没有认出他,但她明白了为什么他的出现会让她感到不安。她 舔舔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轻声问道。 “我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房子的事,”他说,抬头望着它。“我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她想告诉他,向他坦白一切,但她压制了这种冲动。这不仅是为了她好,也是 为了他。她也许会告诉约瑟发生的事情,但仅此而已。她不会说的。她不愿和其他 人分享,他们也没有必要知道。 “我不记得了,”她撒谎道。 “但确实发生了什么。” “我想是的,”她说,装出一副表示信任的模样。“但我不是忘记了就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 他点点头,显然很满意。 “我弟弟说他们可能会要求赔偿?” “别担心,”他说。“不会有什么指控的。我会处理的。” 她看到约瑟已经结束了谈话,正向她挥着手,于是说道:“我弟弟在叫我。” 她绕过那个警察向约瑟走去,心嘭嘭直跳,仿佛她做错了什么事情,那警察可能逮 捕她。 “我要是你,就会离这里远些,”警察说。 “别担心,”她对他说。“我会的。” 约瑟挽住她的胳膊。“他们已经记录下了我们的名字。我给了他们我的地址和 电话号码,所以他们不会打扰你。”他指了指他们的汽车。“你想走了吗?还是再 呆会儿?” “不,”她立即说。“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那些医生想看看你,不过他们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看,所以我就告诉 他们你不愿意。” 她点点头。 他们默默向汽车走去。一辆警车已经开走了,其它警车也已发动准备离开。 “对松溪镇来说,可是热闹的一天,”约瑟说。 “是啊,”劳瑞终于笑了。 他掏出钥匙,给她打开车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 她迅速拥抱了他,在他脸上一吻。“上车,”她说。“回去的路上我会跟你解 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