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葡萄园的晚餐 餐馆不像他期望的那样,从名字到它淳朴、略带欧式的外表,狄恩想象中的 “狐火”餐厅应该是情调高雅,有着维多利亚式的餐桌,昂贵的吊灯以及若隐若现 的古典音乐。但实际上这家餐馆灯光昏暗,餐桌上铺着红色简陋的桌布,墙壁上装 饰着狩猎的纪念物:糜鹿的头骨、鹿角和猎枪。走廊通往烟雾层层的酒吧,从这里 望去,他看见啤酒的霓红牌子在闪烁,从电视机里传来体育播音员高亢激动的解说。 一切都和他的计划相反。 但是佩妮罗好像全不在意。他在脑海里仔细预想过今晚的每一刻,练习过谈话 的所有话题,可到如今没有一件事符合他的想象,幻想中的浪漫夜晚变成了一系列 无法避免的倒霉事。然而这似乎并没什么关系。他把钱包忘在加油站,然后又不得 不回去取时,佩妮罗只是笑了笑;当他在她家门前和她的母亲们打招呼时,他的裤 子拉链没有系上,但她假装没看见;看到他答应带她去的这家所谓“好”餐馆时, 她没有流露半点失望,尽管为此她还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 这晚的情况竟是这样糟糕,但佩妮罗本人的表现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好。 说实话,菜还不错。他们慢慢边吃边聊,他给她讲自己的生活,她也给他讲她 的生活,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亲密、信任的关系,虽然这是第~次约会,狄恩却和 她分享着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想向她诉说一切。以前他对别人从没有这样过,今后 也不会。这种想法让他觉得飘飘然。 两个小时飞快地过去。 吃完饭后,侍者将餐桌收拾干净,留下水杯。女招待走过来说:“还要点别的 吗?” 狄恩看着佩妮罗,她摇摇头说:“不要了。” “我过会儿把帐单拿来。” 狄恩笑着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付多少小费。晚餐很不错,比想象 的要好,可要是小费给少了,她会觉得他小气抠门,可如果给得太多,她又会觉得 他傻,因为她知道他并不富裕。但是多少才算合适? “我来付小费。” 他盯着她,她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他还是摇摇头说:“不用。” “你付了晚餐,我来付小费吧。”她打开钱包,拿出三张一美圆的钞票,放到 桌上。 三美圆。 狄恩松了口气,把钱拿起递过去。“不,”他坚定地说,“我来付。” 她笑着说:“大男子主义。”然后把钱收回去。 付完账快走到门边时,狄恩听见有声音叫他:“小伙子!”他循着喊声回头, 看见左边有个老年妇女独自坐在一张小桌旁,她大约五六十岁,穿着一件色泽艳丽 的紧身衣,与她的年龄和时代都不相称,染过的金发束成难看的蜂窝状,在暗淡的 灯光下也能看见她脸上厚厚的妆。她向他眨眨眼睛。 他很不舒服地想起了他的母亲,很容易将她和母亲的老年联系起来,同样的孤 独绝望,哀怨地想重温逝去的时光。 “小伙子!”女人重复说,她的声音很高而且沙哑。 狄恩转过身想离去。 “她在和你说话,”佩妮罗说,“去看看她想做什么。” “她在和别人说话。” “小伙子!” “去看看她想做什么。态度好一点。” 狄恩走过昏暗房间的地毯来到女人的桌旁。她没有带胸罩,紧身衣下可以看得 见她丰满的乳房和乳头的突起。他觉得自己很恶心,居然注意到这个。 “坐下。”女人指着身边的椅子说。 他摇摇头,“我们得走了。” 离这么近他已经能闻到酒味,她的桌旁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张口说 话时这种味道更加强烈。女人用瘦削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手镯下面起皱的皮肤长 着老年斑。 “看见那边的鱼了吗?”女人指着他背后的墙上挂着的塑料麻绳问。他感觉到 周围的人们在看着他低声窃笑,他的脸发烫了。 他机械地点点头。 “餐馆老板捉的鱼。” “哦。”狄恩说。 “老板提的鱼。” “我得走了。”他想挣开胳膊。 女人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和那边一模一样的鱼,老板捉了那条鱼。” 突然他很想给她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女人继续醉醺醺地胡言乱语,眼睛死 死地盯着一个方向,嘴唇像表演口技那样一张一合。他真想接她,感受一下拳头砸 在她皮下骨头上的痛快,听她哭喊,听她挨打时的尖叫。 酒精的气味使他头晕,他挣脱开来,““那鱼是塑料的。”他说。 “老板捉了那条鱼!”女人听起来就像要哭似的。 “怎么了?”佩妮罗问。 他意识到自己在使劲捏她的手,连忙放松,舔舔突然变干的嘴唇,“没什么。” 他说。望着照片,他想起晚上在客厅碰见这个人,想起第二天早上在厨房看见母亲 时的情景。 想起她袖子上的血迹。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投到机器里,取出一份报纸。 “怎么回事?”佩妮罗问。她看了看标题,然后望着他,“你认识这个人?” 狄恩折起报纸夹在胳膊下,摇摇头。“不,”他说,“不认识。” 他向停车场走去。 到家时母亲已经走了,冰箱上没有给他的留言,屋里所有的灯都关着,这就是 说她出去时天还亮着。 他故意把报纸叠起来放在桌上,照片冲上,她肯定能看见。 然后他上床睡觉了。 半梦半醒间,母亲醉醺醺地来到他的卧室,在床边猛地坐下,开始抽泣。他坐 起来,从朦胧的眼中看见钟的指针指着一点多。 母亲紧紧地拥抱着他,他感觉到她衬衫里面柔软的身体。她浑身带着酒气,呼 吸微微发酸,这使他想起了在餐馆碰见的老年妇女。她的手抚摸着他裸露的后背, 他向床头靠,想躲开她的抚摸。 她放开他,止住哭泣,突然生气地对他吼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他说。 “你最好别喝醉。我要是闻到你嘴里有酒味,就不准你进屋。现在你可以自己 照顾自己了,要是不听我的话,就滚出家门。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他想反驳,想伤害她。 “因为我说话算话,因为那是错误行为。” “你出去带男人回家乱搞就不是错误行为?” 她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又响又疼,他生气地把被子扔到床的另一边,脸上 火辣辣的,不争气的泪水噙满了眼眶。 她果坐了一会,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又哭泣起来,无所顾忌、畅快淋漓地哭 着,脸变得潮红,泪水哗哗地流下脸颊,嘴角边挂着的唾液也顾不上擦,“不要和 我犯同样的错。”她哽咽着说。 他的脸很疼,“如果是错误的话,你为什么还要一犯再犯呢?” “我不知道,我真希望能告诉你,真希望能有个容易的答案,可是我不知道。 我喝酒,抽烟,不能自控。可以把这说成有病或上瘾,但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别 的原因。我也不想这样下去,狄恩,可是我忍不住。” 他在床头望着她,她急切的表白使他觉得她不仅喝多了,而且肯定已读过了报 纸,这使他想起被杀害的那个男人。 他感觉他死的时候她肯定在场。 和狄恩告别后,佩妮罗来到厨房找水喝。经过客厅时她听见母亲们在说话,她 不愿打扰她们,想悄悄溜上楼到卧室去。这时,她听见玛吉丝母亲叫她的名字,只 好乖乖地去和她们打招呼。 玛吉丝母亲站在壁炉旁,“你好,佩妮罗,约会还好吗?” 她耸了耸肩,“还好。” 沙发上坐在希拉母亲旁边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穿 着短短的牛仔裙,白色紧身衬衫勾勒出丰满的胸脯。女人冲她微笑,但佩妮罗移开 了视线。 “你们去哪儿了?” “到外面吃饭。” “玩得开心吗?” “是的,夫人。” 玛吉丝母亲笑了,“很好,”她看看表说,“我们还要聊一会儿,等客人走后, 我们想谈谈你今晚的事。” “我累了,太晚了——” “还不算晚。洗澡后就下来。” “我不——” “佩妮罗。”玛吉丝母亲的声音表明她不允许争辩。 “好的,母亲。我就来。” 佩妮罗退到楼上。她从衣橱里取出睡衣,再从菲丽丝母亲房里偷出一本《人》 杂志,拿到浴缸里读。 半小时后,她下了楼。走进客厅,发现金发女人已经走了。五位母亲坐在拥挤 的沙发上,成半圆状对着她,这种阵势很吓人。她们谁也不说话,也不笑,在耐心 地等着她的到来。玛吉丝母亲仍然穿着见客户时常穿的职业套装,流露出干练和自 信。 佩妮罗安静地坐在双人沙发上。 “我们在讨论性的问题。”玛吉丝母亲宣布说。 佩妮罗不解地眨眨眼。 “以前从来没有讨论过,”玛吉丝母亲继续说,“尽管我们早就该讨论这个话 题。” 佩妮罗的双颊开始发烧,她盯着自己的鞋,脚趾在里面紧张地动来动去,“我 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 “是的,但是我想你不懂怎么避孕。” “我知道。”她盼望这种痛苦的询问赶快结束。 “你知道避孕药吗?知道什么是宫内节育器吗?还有避孕膜和避孕套?” “是的。”她难受地说。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不知道。” “从学校?” “我想是的。我——我不知道。从书里,也听别人说过。” “你和狄恩讨论过这件事吗?你们谈过避孕吗?” “母亲!” “你是高中生,狄恩也是。我猜你们俩都有和同龄人一样的冲动,这就是说你 们可能会发生性关系。你的其他母亲和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 佩妮罗难堪地望着别处,什么也没说。 “你亲过他吗?” “这不关你的事。” “这就是关我们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和他做爱?” “还没有到那一步,”佩妮罗说,“也许永远到不了那一步。” “如果到了那一步,”玛吉丝母亲告诉她,“我们不希望你采取任何形式的避 孕措施。” “什么?”佩妮罗吃惊地抬起头,她一个个地望着母亲们,尽管她们在有节制 地对她微笑,但很清楚她们非常严肃。她感到既尴尬又迷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 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避孕。”菲丽丝母亲和蔼地说。 玛格丽特和希拉母亲附和着点头。 玛吉丝母亲笑着说:“请他过来,我们想让你请他明天过来吃晚饭,我们还没 机会好好见见他。” 她望着母亲们,觉得迷惑不解。一会儿她们像完全发疯,一会儿又像体贴的母 亲。她怀疑地摇摇头,“这是考验还是什么?” “考验?”玛吉丝母亲大笑着说,“天哪,不是的,我们不想给你增添任何压 力。但是,你知道,我们在完全诚实和开放的氛围中把你养大,我们只是坦率地表 明态度,承认现实,比大多数家庭暗中的哄骗和虚伪要强得多,我相信你会同意这 一点。你是个女人了,面临着女人的选择,我们承认这个事实。” 玛吉丝母亲转过来对佩妮罗说:“你会请他来吃晚饭吗?” 她点点头,仍然不知该做何反应,“我问问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他会的。”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彼此交换着眼神。 佩妮罗站起来,“完了吗?” “是的,你去睡觉吧。” 她离开房间上楼,走到一半时,听见了杰琳母亲的荡笑。过了一会,她们全部 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甚至菲丽丝母亲也一样。 霍顿回到家时,屋里漆黑一片,客厅里连着定时器的灯已被烧坏。他站在门廊 上摸索着钥匙链,想找到那把圆圆的家钥匙,最后在一把早已废弃不用的方型钥匙 旁摸到了。他打开门,踏进房门时下意识地将灯打开。 屋里有股陈旧、不通风的气味,与灰、脏衣服和剩饭的气味混合。他走过客厅 深色的长绒地毯,尽管灯亮着,房间里仍然显得昏暗,黄色的阴影执拗地赶走所有 快乐的尝试,他觉得这正是恰如其分,一个单身汉的家,尽管屋子曾被他的前妻装 饰过,但女人最初的布置还没有被更新和替代,屋里屋外悬浮着光棍汉的气氛。咖 啡桌上杂乱不堪,一堆报纸旁放着昨晚吃剩的罐头,还有一叠打开一半的垃圾信件 和一个空薯条袋。昨天穿过的袜子在沙发脚塞成一团。 屋里惟一的声音来自一只滴答的闹钟,放在音响上方零乱的摆设架上。他很快 打开电视,它的声音和陪伴令他欣慰。他的目光扫过电视上的全家福照片,和往常 一样,他的目光扫过,但却根本不在看。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冷冻的夹心面包,撕开塑料包装,放到微波炉 里加热,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有时他希望自己用不着吃饭和睡觉,有时 希望他能够不停地工作。他讨厌这份工作,可是事实上,他更讨厌下班的时候。上 班时至少大脑在忙碌,除了自己的生活外,他还能有点事考虑。 只用三口他就将啤酒一饮而尽,但感到意犹未尽。他想来点更烈的。 微波炉的报时器响了。他取出面包,放到盘子里,撕掉包装纸,然后打开冰箱 上面的壁橱,拿出一瓶威士忌。他想再拿个杯子,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喝酒用不着 杯子。 他坐下来,吃一口面包,喝一口威士忌。 面包和威士忌几乎同时全部下肚。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里,收音机中传来昨晚的新闻报道,厨房里弥漫着咖啡的清 香,母亲和某人的死有关的想法早就烟消云散,显得荒谬可笑。狄恩站在过道上, 看着母亲背对着他,把奶酪涂在烤面包上。如果是她杀了那个男人,他想到,她得 在两点(他在客厅碰到那人的时间)和六点(她来吃早餐的时间)之间完成,而且 得避免弄出响声,还得悄悄地把尸体抛掉。 他为自己不再猜疑感到欣慰。如果还在怀疑母亲,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 会告发她吗?匿名通知警察?和她对质?什么也不做?他不知道。 他的妈妈不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就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转过身来,眼睛下面 有两团黑晕,她努力想给他挤出个笑容。“昨晚真抱歉。”她说,眼睛回避着他的 视线。 他默默地点点头,也很尴尬,只好忙着从冰箱里找橙汁。 “我和玛格丽特、杰琳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下班后出去玩,我想我是喝多了。” 他皱着眉,难道她没有看到报纸吗?他盯着她,她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但没 到他期望的程度。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人被杀死了。” 她不解地望着他。 “你的朋友,来这儿过夜的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看报纸吗?”他冲她摇摇头,故意走到客厅去,然而报纸已经不见了。 “你把报纸放哪儿了?” “什么报纸?” “我昨晚放在这儿的报纸!”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它总不会自己起来跑掉吧?” “狄恩——” “我把它留给你看的!” “为什么?” 他突然对妈妈发起了火,“因为跟你乱来的那个人被杀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 有一点点兴趣!” 她的表情僵住了。她向他走过去,但他退到了沙发背后。她停下来,怒气冲冲 地用手指着他,“不要再那样对我说话。” “好的!”狄恩说,“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可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母亲转身进了厨房。 婊子,他想,可恶的婊子。 他回到卧室,咣地把门关上。 狄恩紧张地在裤子上擦擦出汗的手,按下了门铃、这座大房子里的某处响起了 音乐声。过了一会,佩妮罗出来开了门。“嗨。”她害羞地说。 他对她微笑着,“嗨。” 门完全打开后,他看见佩妮罗身后站着她的母亲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紧身绿色 长袍,曲线毕露,半透明的衣服纤维映出深色的乳头和隐隐的阴部的三角地带,他 意识到她们全都没有穿内衣,这令他很难堪。 佩妮罗也穿着绿袍,但她的衣服比较宽松,不太透明,是用另一种厚一些的料 子做的。 她们全都光着脚。 他感到不知所措。他穿的是蓝色牛仔裤,白衬衫和黑色运动鞋,似乎是非常失 礼的打扮。 “进来,”佩妮罗说,“你进大门时有没有遇到麻烦?” 他摇摇头,“没有。” “太好了。”她对他会心一笑,然后指着她身后说,“狄恩,我来介绍我的母 亲们,这次是全部。”她逐个地介绍道,“这是玛吉丝母亲,菲丽丝母亲,玛格丽 特母亲,希拉母亲,还有杰琳母亲。”她指着狄恩说,“这是狄恩。” 女人们用一种奇怪而又恭敬的方式向他鞠躬,他觉得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在 哪儿见过。 “非常高兴你能接受晚餐的邀请,”玛吉丝母亲说,“我们听说了你的好多事, 很希望能正式地见到你。”她对他微笑,像牙膏广告里展示牙齿的笑容一样,他知 道这表示对他的欢迎,可是却感到有点不舒服。 “你们到另一个房间去,好吗?”菲丽丝母亲建议说,“我做饭时你们可以聊 聊天、” “晚饭吃柠檬汤、鸡肉和山羊奶酪,”佩妮罗说,“希望你喜欢。本来该先征 求你的意见。” “听起来很不错。”他告诉她,事实上也是如此。 杰琳母亲抓住他的手,把他从佩妮罗身边拉开,领着他朝隔壁房间走去。他感 觉到她光滑的手指在轻轻捏着他的手。“终于见到你了,真荣幸,”她说,“我简 直太受震撼了。” 他回头看佩妮罗,但她只是微笑着耸耸肩,跟在后面。 “你做梦吗,狄恩?” “每个人都做梦。”他说。 杰琳母亲笑了,低沉的荡笑使他很不安。“昨晚我梦见自己是一只跳蚤,在你 的血里洗澡——” “杰琳!”玛吉丝母亲严厉地喝了一声。 他的手被松开了,佩妮罗走了过来。“和我坐在一起,”她小声地说,“我来 帮你应付。” 他们走进起居室。 餐桌既大又豪华,摆设很正式,屋里弥漫着陌生的异香。狄恩挨着佩妮罗坐在 餐桌的首席旁。餐前的交谈不像他害怕的那样尴尬,也不像他猜测的那样奇怪,佩 妮罗的母亲们只问了一些父母通常问的问题,隐晦地询问他对她们的女儿的想法, 而且她们似乎对他的回答相当满意。 晚餐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们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所有谈话,仿佛她 们走进的是隔音室,惟一的声音是椅子脚的摩擦声和赤足踩在硬木地板上轻轻的僻 啪声。 现在惟一的声音来自喝汤发出的响声。 狄恩清清嗓子,想开口说话,至少可以夸夸菲丽丝母亲做的饭,但声音会与屋 里的寂静不协调,他马上打断想说话的念头。 餐桌对面,希拉母亲拿起放在汤盆中间的玻璃瓶,“你想来点葡萄酒吗?”她 问佩妮罗,声音轻得像耳语。 女儿惊讶地望着她,“我不应该——” “这是特殊情况,而且,你快十八岁了,已经成人,能承担责任。我想你完全 可以喝一点酒。”她开玩笑地笑着说,“你一直在葡萄园里住,不会没有偷偷尝过 吧。” 佩妮罗脸红了。 “我想她不该喝酒。”菲丽丝母亲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佩妮罗感激地望着她最喜爱的妈妈。 “如果她愿意就可以喝一点。”玛吉丝母亲在首席上说。 希拉母亲给佩妮罗倒了一杯酒,“给你。”她询问地看着狄恩,“狄恩?” 他在座位上左右挪动,感到非常不舒服。他看到过酒精带来的恶劣后果,饮酒 在他看来既不让人兴奋也不代表成熟,而是错误和令人害怕的行为。可是,他不想 扫佩妮罗母亲们的兴,他的心跳加速了,“只要一点点。”他说。 希拉母亲微笑着给他倒上酒。 狄恩咂了一小口。以前虽然有很多机会,但他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精。酒的味 道比他想象的更温和宜人。他的妈妈常把开过的酒瓶放在屋里,很多次在他面前喷 着酒气,那种味道要不了一会就会让他觉得窒息。 然而,这个酒的味道却很好。他又喝了一口,一大口。 餐桌上又重新陷入了沉默。菲丽丝母亲去厨房看煮的鸡肉,其他几位母亲继续 喝着汤和葡萄酒。 狄恩发觉自己第一个喝完了汤,只好慢慢地啜着葡萄酒。杯子空后,希拉母亲 马上又给他倒了一杯。他没碰酒杯,感觉有点奇怪,头晕晕乎乎,他望着佩妮罗的 母亲们微笑的脸,第一个念头是他中毒了,她们在酒里下了药想毒死他,好让他远 离她们的女儿。可这真是个愚蠢疯狂的想法,至少他还有点理智,知道这是酒精在 影响他的思维和判断。 喝醉酒是这副模样?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不喜欢。 “再来一点。”希拉母亲说,示意还未动过的杯子。 他摇摇头,觉得大脑发胀,晕沉沉的。 “喝吧。”杰琳母亲对他说。 他感到一只赤着的脚在摩挲他的腿,抚弄着他的小腿肚。 思维已经开始困难,他看着坐在身旁的佩妮罗,她也望着他,耸耸肩,拿不准 该给他什么样的暗示。 “你不喜欢我们的酒吗?”玛吉丝母亲问他。 他拿起杯子顺从地喝了一口,点点头,“很不错。”他说。 他又喝了一口,大脑里的感觉变了,现在他发现自己喜欢酒的味道,头晕的感 觉已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兴奋。 佩妮罗的母亲们微笑着看着他。 菲丽丝母亲把鸡肉端上来。 她们没再说一句话。 晚饭后,佩妮罗上楼换了牛仔裤和衬衫,他们二人来到花园。空气里有股凉意, 但狄恩感到体内有团火在燃烧。是酒精,他猜想。 他不知还能不能开车回家。 佩妮罗带着他走向上次坐过的石椅。靠着背后的墙,他看到几支削得很锋利的 长矛。他皱起了眉头,就像那几个女人欢迎他时所做的鞠躬一样,这也仿佛似曾相 识,尽管他还是不知道是在哪儿见过。 “你的母亲们很和蔼。”他说,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响亮而且中气十足。 不知佩妮罗是否注意到。 她点点头,“她们是很和蔼,大部分是的,但有时候有点怪。” 他咯咯地笑了,“我正想这样说。” 他们坐在椅子上,离得很近,佩妮罗把身子又靠近了些。两人的手平放着,几 乎碰到了一起。狄恩把手放在她温暖的手上,向左靠过去,他们的肩挨在了一起。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搂住她把她拉向自己,舔了舔嘴唇,低 下头吻她。 她向他迎过去,嘴唇张开,舌头触到了一起。他们的亲吻越来越充满激情,嘴 唇紧紧地挤压着,舌头缠绕在一起。 狄恩突然向后一退,“你的……你的母亲们看得见我们吗?” 佩妮罗搂着他的脖子,“不会,”她说,“她们相信我。” 狄恩感觉到她的舌头滑进了他的嘴唇深处,他试探着把手放在她右边胸脯上。 她的乳房小巧玲珑但很坚挺,他感到她的乳头硬了起来。她没有将他的手推开,反 而向他身上靠去。他开始抚摸她,手指缓慢地轻轻揉搓着,几乎令人觉察不到地, 她的身体挺直了。 他的手向她的裤子摸索过去。 这时她推开他,“不!”她说,话被亲吻堵住了。 狄恩没有理睬她的抗议,左手从她的牛仔裤的裤腰伸进去,触到了丝质的内裤。 她推开他,“不!”她把他的手挪开,坚决地说。 “好吧。”他缩回了手说。他的脸在发烧,呼吸很重,“对不起。”虽然是道 歉,但他意识到他的语气并不是这样,他内心的一部分感到难堪,为自己所做的一 切感到难堪,更为受到了拒绝感到难堪。而更深、更令人害怕的另一部分却感到愤 怒,为她的拒绝、她的态度和她本人而愤怒不已。他想揍她,想伤害她,想感受打 在她脸上时那种温暖的弹性,想一耳光打得她嘴角出血,想把她扔到硬石头篱笆上, 然后占有她,听她痛苦、害怕和渴望的叫唤。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握紧了拳头,连忙松开,摇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 他到底是怎么了? 佩妮罗站起来,理理头发和衬衫,“时间不早了。”她说。 狄恩点点头,两人往回走。 所有的母亲都到门口和他们道别,狄恩感谢她们的盛情款待。 “你下星期六过来吗?”他从兜里拿出钥匙时,杰琳母亲甜甜地问。 他看看佩妮罗,她的眼光望着别处。“好的,”他说,“谢谢,我很愿意。” 佩妮罗关上浴室的门,插上插销。她想哭。生活真是不公平!她脱下裤子,抽 了一些卫生纸来把卫生巾换掉。为什么这时碰巧来月经?她卷上卫生巾扔进了垃圾 桶。 她记得狄恩的手放在她胸脯上的感觉,他的舌头在她嘴里时的感受,她的大腿 碰到他勃起的器官时的震颤。那时她是多么想要他,当他的手伸进她的裤子时,她 想让他一直抚摸下去,想感受他的手指的触摸。 为什么要来月经? 她看着洁白的卫生纸上暗红的血印,尽管她讨厌来月经,讨厌痛经和不适,以 及受周期影响的脸上的小疙瘩和情绪的波动,但血本身并没有让她不快。在整个难 过的月经期间,实际上她惟一喜欢的就只有更换卫生巾。 她的食指上沾了一点红色,她举到鼻子跟前。血的气味令她愉悦,几乎是兴奋。 她坐在马桶上,感到头有点晕。真不该喝酒,酒精让她举止失常,忍不住胡思 乱想。 她站起来,取出干净的卫生巾,贴在内裤上。穿好裤子之前,她深深地呼吸, 吸入这种麝香的味道。她触摸自己的乳房,想起透过薄薄的衬衫狄恩的手在上面的 感觉。有一刻,在她让他停下来时,他好像想要打她,想强迫她遵从他的意愿。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她曾希望他这样做。 狄恩踩下油门驶离葡萄园,行驶在幽暗的乡间小道上。他感觉阴部火烧火燎, 有种胀痛需要马上发泄。他勃起得非常硬,但丝毫没有快感,这种感觉非常难受。 那东西好像尤其敏感,每次转动方向盘都擦到内裤上,这使得它更加坚挺。 压力越来越大,他加大油门,快速、绝望、焦急地朝家驶去。 他想起佩妮罗,想起她的内裤在他手指触摸下的感觉,凉爽的真丝质地,光滑 柔软的皮肤。 他的勃起开始在涌动。 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将车停在路边,冲出车门,来到一片灌木丛中,然后急不 可耐地解开皮带,拉开拉链,抓住长大的器官,开始摩擦。他的手快速地上下滑动 着。 他几乎立刻就到了高潮,一股浓浓的、奶状的白色精液喷泻而出,落在枯萎的 叶子上。 他继续摩擦着,直到觉得疼痛,但是再也射不出来了。 然而,那东西仍然和原来一样坚挺。 哦,上帝,他想到,他真的不正常,他需要帮助,医学的或是心理的或是两者 都要…… 他弯下腰,把头埋到灌木丛里,喉咙和胃一起伸缩,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吐了出 来。擦擦嘴后,他慢慢走回汽车,系好裤子和皮带。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他没哭过, 也不想哭,也许好多年了。可是此刻他走进车里,锁好车门,关上车窗,把头靠在 方向盘上。 像个孩子似的,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