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要多抹些剃须泡沫,之后一定要再抹点须后护理品。” 书英认真地看着仁秀的动作,点了点头。仁秀说完后,打开碗面盖儿,搅拌 了几下。面熟得正好,他把碗面递给书英。接过面,书英下意识地点点头。竟然 会有这么一天……真不敢相信。好似永远无法摆脱失眠与痛苦的日子竟这样迅速 地变得模糊了。虽然感觉自己仍有一只脚还踏在地狱之门里面,但是并不痛苦。 书英边吃面边看着仁秀。他夹起一大团面正要放到嘴里,但好像感觉到了书 英的视线,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书英笑笑转过身去。 书英想,正因为他,自己才走过了那段地狱般的日子,这一点毋庸置疑。真 希望,他也是这样。我们交往吧?这句出人意料的话虽然是从书英口中说出来的, 但那之后仁秀却经常来找书英,让她帮自己做这做那。开始时,他说放在患者枕 头旁的加湿器出了问题。 “我在抹布上倒了点洗涤剂,把震动接线柱擦得干干净净……” 书英惊讶地睁大眼睛,仁秀好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 “是的,后来发现说明书上明确写着不能这么做。” 书英笑了,仁秀跟着也笑了。 “我要买加湿器,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这天,书英和仁秀一起来到了市场。买完加湿器,他们到卖碗的店里转了转。 书英挑了一个不锈钢杯子递给仁秀。这是个登山或休闲用的方便而结实的杯子。 “我看到你总是用纸杯。” 仁秀低下头呆呆地看着不锈钢杯子。书英像是这个杯子的发明人一样,热情 地解释说: “掉在地上不会碎,而且是双层的,保温效果好还不会烫手,用起来很方便。” 仁秀默默接过杯子仔细地看着,好像第一次见到杯子。就像‘冰箱里有水’ 那个纸条一样,这个杯子的意义不只在于它是个杯子。他终于能理解了----微不 足道的一点关心也可以从心灵的最深处感动一个人。 仁秀清楚地记得,就是从那一天起,他终于放开了那像个沉沉的秤砣一样不 断向下拉着自己的黑暗而生涩的感觉。仿佛仁秀一松手,那些东西就一直沉落到 不着边际的地方去了。瞬间,仁秀的身体开始向上浮起,朝向那明亮的,鲜丽的, 宽敞的地方……在某一瞬间就能够改变心情,这对于仁秀来说,比起新奇更多的 是幸运的感觉。 从那时起,仁秀开始相信这感觉,并跟着这感觉走。从那时起,他护理秀珍 时心里也不再难受了。反而给她擦身体和梳头发时,动作充满真诚。这变化来得 太快了,仁秀有点害怕。他知道从那时起,自己的视线就像跟踪照明追随舞台上 的人物一样,总是跟着某个人。 仁秀放下碗面的空盒。书英看着他,用眼神问道:你已经吃完了?仁秀点点 头,书英递过自己的碗,想再拨给他点儿面。仁秀摆摆手,意思是不用了。书英 微笑着,继续吃了起来。看着书英,仁秀知道自己脸上也挂着相似的笑容。而且 他知道这种微笑似乎整天都挂在脸上。 “如果帮他做些运动的话……” 仁秀对正在吃面的书英说。书英嘴里嚼着面,用力点点头。 “你经常帮他做吗?关节或者肌肉……” 仁秀抬起胳膊,活动着手腕。书英又点点头。事实上,她并没有经常这样做。 “这样的关节部位都要经常活动,肌肉一定要伸展开。” 仁秀将手指弯曲又伸直,然后用力拽着手腕。书英跟随仁秀做着同样的动作, 她手腕的关节中发出好似骨头断裂的声音。书英有些尴尬地笑着又做了一次。这 次仍然出现了相同的声音,仁秀笑了。 “一会儿晚饭时,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吧。” 仁秀说。他收拾着碗筷。书英点点头。从一起买加湿器那天起,日常生活中 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两人共同完成的。也许是因为护理和休息的时间,以及护理所 需的东西和信息都比较一致才这样的吧。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午饭和晚饭一定 要在一起吃。好像如果不是这样,对方就可能不吃饭了。他们就这样互相关心着。 共同分享的生活是舒服而自然的。仁秀和书英最最感激的也正是这一点。 下午,书英按照仁秀教的方法给京浩整理胡须。先用剪刀把长的部分剪掉, 然后剩下的较短部分则用剃须刀推掉,最后抹上须后护理液。京浩脸上立刻有了 光彩。旁边的看护阿姨也跟着兴奋起来。 这天下午,仁秀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在那儿想了很多……最妥当的办法就是 把秀珍转到首尔的医院,找个专门的看护人员,然后自己赶快回到工作和正常的 生活中去。仁秀明明知道这些,却仍然在持续着这近似幽禁般的生活,原因是… …他还缺乏面对那一事实的信心。 开始时,处于同一境遇的两个人只是互相分享些共鸣和怜悯。之后,狭窄的 空间和相似的生活节奏使他们不断相遇,渐渐熟悉了对方。仁秀看到整夜辗转反 侧、一大清早就在江堤散步的女人,看到在明太鱼饭的馆子里出来后又吃着牛肉 紫菜包饭的女人……傍晚去超市买烟,碰到了那个女人在买啤酒。但是现在,仁 秀感觉到了一种比怜悯和熟悉更加炙热、更加沉重的东西。那就像漂浮在两人之 间的气流,不仅仁秀,书英也明显感觉得到。但是,两人都停在了这气流的前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