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到刚果(4) 餐馆规模小,洋溢着上好食材、香草与新鲜面包的温暖香气。食客满座,白人 黑人都有,个个都高谈阔论。经理是个纤细的比利时女人,中年迟暮。她显然已经 疲惫不堪了,却依然温柔招呼,服务无微不至,一面迭声抱歉,生意太忙了。她给 我们上了一瓶葡萄酒。维迪亚尝了一口,称说这是第一级的好酒,可是,当他说道, 在这么烂的小镇上,喝到一瓶这么好的酒,真是何等可喜,他面色却益显忧郁。女 经理听维迪亚这样赞美,服务就更加殷勤了。她跟他闲聊,恭维他法语怎么讲得这 么流利。我不意间瞥见维迪亚的同情与悲悯。他被这个女人善良的性格打动,她在 这种边疆地带,还勉力经营一家上得了台面的馆子。他钦慕她,就像他钦慕卡塔加 山寨的少校一样,看到有人奋力克服各种困难,在混沌中开创秩序,就像某种殖民 者一样。那个女人穿梭餐桌之间,上菜,添酒,倒水,叮咛侍者,折叠餐巾,重新 布置叉匙。“这鱼哪里产的?”维迪亚好奇。“基伏湖(Lake Kivu )。”那女人 回答。 他情感充沛地赞美那个女人。他看着她忙进忙出。然后,他环顾四周,说 道:“几年之间,这里也会回归丛林的。” 他还是不改抑郁神情。他吃完他的鱼。我试着跟他聊起素食主义的话头,不过, 他只是拿几个单音节的字眼应付,不甚热情。他喝掉了大半瓶酒。他一再地重复, 这是一瓶好酒。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开心呢? “你们美国人真幸运,”他终于说话了,“你来自一个强大的国家。总有人照 顾你。要是乌干达出了乱子,严重的大乱子,你们的政府就会开一架飞机过来接你, 直接把你,紧急空运出去。” “紧急状态与宵禁的时候,他们确实这样保证过,”我说,“不过,当时,我 反而挺如鱼得水的。” “你是个作家。所以,你才没发疯。你可以定义和处理你的见闻。那一点很重 要。要是你没那么做的话,你在坎皮的日子根本就撑不下去了。” 听他这么一点,我顿时生机泉涌。我写了什么?一堆诗,几篇散文,半本小说。 我又出版了些什么?几乎没有。然而,对V. S. 奈波尔来说,这位我钦佩的作家, 我就是一名作家。他从阅读我的散文,以及我的掌纹中,看出我的前景来。 “紧急空运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这里的大使馆,老兄。你们的大使馆。我们没地方过夜,他们就提供招待所。 你千万不要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假如之前我们去敲英国大使馆的门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老兄。爱莫难助。” “我想,要是你碰上麻烦了,你的国家也会帮你脱困的。” 维迪亚说:“我没有国家。” 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伤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