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马萨诸塞州。纽顿 2006年6 月6 日。星期二 晚7 :30 杰克回到博曼家的时候已经太晚,来不及出去锻炼。而且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 孩子们已经各自回屋学习,准备期终考试去了。显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他在了,没人 特地跑出来欢迎他。亚历克西斯倒是特别热情,但她很快发现杰克左边脸上的红肿 和乌青块。 “天哪,出什么事了? ”她关心地问道。 杰克敷衍了她几句,说是没出什么大事,洗过澡再跟她细说,转而问克雷格到 哪里去了。亚历克西斯只说他在餐厅,没多作解释。 杰克冲进浴室,想洗去一天的晦气。洗完澡,他擦去浴室镜子上的雾气,仔细 端详自己的脸。被热水一浇,受伤的地方红得更厉害了。他还注意到巩膜上有一小 块绛紫色火焰状血斑。他凑近一点,发现颧骨附近还有几处极小的皮下出血的痕迹。 佛朗哥这一巴掌下去可够狠的。他不禁开始暗想佛朗哥的伤势,他的右手到现在还 没恢复,说明他对佛朗哥也是下了狠劲的。 按亚历克西斯的吩咐,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在洗衣间的篮子里。 “要吃晚饭吗? ”亚历克西斯站在厨房操作台附近问他。 “太棒了,”杰克说。“我饿坏了。中午根本没时间吃饭。” “晚饭是烤牛肉、烤土豆、蒸芦笋,还有色拉。你觉得行吗? ” “简直是美梦成真啊,”杰克说。 克雷格就在旁边听着,一句话都没说。他跟早展一样,坐在离他们大约40英尺 远的沙发上,只是手里没有报纸。他还穿着法庭上那套衣服,不过现在衬衫已经起 皱了,第一粒扣子没扣,领带也松开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 像一尊雕塑。要不是电视没开,杰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异样。克雷格面前的茶几上 放着半瓶苏格兰威士忌,旁边一个老式的玻璃杯里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快要漫出 来了。 “他在干什么? ”杰克低声问。 “你觉得他在干什么呢? ”亚历克西斯回答。“植物人状态。郁闷呗。” “我不在的时候,庭审还顺利吗? ” “只能说跟你在的时候差不多。他就是为这个郁闷。原告方请了三个专家证人, 今天作证的是纽顿纪念医院心脏科主任威廉·塔道夫大夫。” “这个证人表现如何? ” “他的话很有说服力,他也没有居高临下地教训陪审团,而是再三强调,心脏 病突发后的头一个小时,甚至是头几分钟,对病人都是至关重要的。尽管伦道夫几 次提出反对,可法庭还是记下来塔道夫大夫的观点。也就是说,由于克雷格迟迟无 法确诊,而且拒绝将佩欣斯·斯坦霍普立刻送往治疗机构,也就是医院,导致病人 生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听起来对我们不利啊,尤其他还在克雷格以前工作过的医院做科主任。” “克雷格觉得郁闷也很正常。只要上了证人席,任何人的批评对医生来说都难 以接受,何况这还是克霄格尊敬的同事,打击肯定不小。” “伦道夫在交叉询问环节,有没有降低塔道夫证词的破坏性呢? ” “还是有点效果的,不过总感觉是原告挖了个洞,我们来补。” “法庭调查部分按惯例是由原告方先发问。被告方会有表现机会的。” “这样的体制不公平,不过好像也没更好的选择了。” “今天只有两个证人出庭吗? ”杰克问。 “不,一共有三个。塔道夫大夫之前是克雷格的护士达琳。跟马琳一样,在她 身上原告律师也是拿‘问题病人’做文章,结果也差不多。午间休庭的时候,伦道 夫冲克雷格大发雷霆,指责他在这个问题上事先没跟他打招呼,不过我觉得克雷格 没说的原因也很好理解。” “克雷格的诊所里居然有这种事,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某种程度上说明克雷格很傲慢。” “我可没你这么好说话。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愚蠢,对他的案子绝对没有好 处。” “让我吃惊的是,法官居然同意原告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我觉得这明显带有 倾向性,而且并不能证明克雷格玩忽职守。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 ” “是什么? ”杰克问。他注意到亚历克西斯的脸红了。 “克雷格的案子确实会因此受影响,问题是秘书这种标识病人的方法其实很恰 当。” “此话怎讲? ”杰克问。亚历克西斯的脸更红r ,看来她在这个问题上态度很 激烈。 “因为这些人是地地道道的问题病人。说老实话,叫他们问题病人都是轻的了。 这些都是最严重的疑病症患者。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听了克雷格对他们的描述。这 些人在浪费他的宝贵时间。他们应该去找精神科医生,或者心理医生,那些能解决 他们真正问题的人。佩欣斯·斯坦霍普是这些人里最严重的。去年有段时间,克雷 格为了了她每星期至少要半夜出诊一次,每次都是虚惊一场。我们企家人都被她折 腾得够呛。” “这么说,佩欣斯·斯坦霍普让你很不爽咯? ” “当然不爽。就在她这么折腾克雷格之后没多久,他就搬出去住了。” 杰克仔细看着妹妹的脸。从小他就发现她有时候容易冲动,性格里有点戏剧化 的成分。现在一说到佩欣斯·斯坦霍普,看她反应如此激烈,说明好冲动的本性还 在。 “这么说,她去世你一点都不伤心? ” “伤心?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跟他说过多少次了,让他把佩欣斯转给其他医 生,最好是心理医生。但克雷格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一再拒绝。把病人转给其他医 生倒没什么,他能够接受。可对他来说,放弃一个病人就等于承认自己无能。这他 可做不到。” “他喝了多少酒? ”杰克换了个话题。克雷格还是坐着,一动不动。 “很多,每晚如此。” 杰克点点头。他知道在卷入治疗失当官司的医生中,酗酒、滥用药物的现象并 不少见。 “说到喝酒,你想来点什么? ”亚历克西斯问。 “啤酒还是葡萄酒? 冰箱里都有。” “我正想来点啤酒呢,”杰克说。 亚历克西斯开始忙晚饭,杰克拿着啤酒,走出厨房区,来到沙发旁。克雷格还 是没动窝,只是抬起充血的双眼,看着杰克。 “刚听说,今天庭审好像不顺利,”杰克希望能挑起话题,跟克雷格谈谈。 “你旁听了多少? ”克雷格无精打采地问。 “只听了马琳那部分,真够折磨人的。” 克雷格挥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小虫子,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盯着电 视屏幕看。 杰克本想继续打听“问题病人”的事,以便充分理解是什么原因促使克雷格做 出如此愚蠢的决定,授人以柄,想想还是忍住了。问了也于事无补,只能满足他自 己病态的好奇心。亚历克西斯说得对,这样标识病人,只能说明克雷格非常傲慢。 克雷格这类医生.从本质上说对医学确实非常投入,为工作什么都愿意放弃。但有 时候他们会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高尚的,外人无权评判。 既然克雷格不想说话,杰克只好回到厨房区,接着走到门廊上,看亚历克西斯 烤牛排。她很想找个比治疗失当官司更积极的话题,想听听劳丽的情况和婚礼安排。 杰克说了点最基本的,但明显不想深谈。他觉得自己在波士顿,让劳丽一个人张罗 最后的细节,很对不起她。但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也是进退两难,无论怎么选择心 里都会有愧。如果现在回纽约,又对不起亚历克西斯。不管做什么,必然有一方要 伤心。他意识到这种局面再怎么琢磨也于事无补,于是决定再去拿一瓶啤酒。 15分钟之后,杰克坐到餐桌前,亚历克西斯在他面前放了一盘好吃的。接着亚 历克西斯自己端了杯茶,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晚饭。克雷格的状态略有好转,开 了电视机,正在看当地新闻。 “跟你汇报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吧,”杰克边吃边说。“你们需要决定整件事我 扮演什么角色。需要我做什么工作。不过说实话,今天下午我的收获还是挺大的。” “克雷格! ”亚历克西斯回头招呼丈夫。“我看你还是把你那救生系统关了, 过来听听杰克怎么说。 说到底,这事最后还得你自己决定。” “你可别拿我取乐,”克雷格气呼呼地说,不过还是拿遥控器把电视关了,然 后站起身,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他拿起酒瓶和杯子,走到餐桌跟前,先把杯子放 下。倒满苏格兰威士忌,放下瓶子,最后才坐下来。 “你要少喝点酒了,”亚历克西斯说着伸手拿起酒瓶,放到克雷格够不到的地 方。 杰克本以为克雷格会大发雷霆。出乎他意料的是,克雷格冲着亚历克西斯挤出 一副笑容来,像是谢谢她,可那笑容太假了,有点讽刺。 杰克一边吃一边按时间顺序汇报一天的行程,尽量不遗漏。他先说到了法医署, 找到拉塔莎·怀利大夫。后者跟他介绍了马萨诸塞州在开棺验尸方面的规定。还特 别强调,需要直系亲属签字同意。 “是指乔丹·斯坦霍普吗? ”亚历克西斯问。 “他不可能同意的,”克雷格说。 “等我说完嘛,”杰克说。 杰克接着说到他去了兰利一皮尔森殡仪馆,跟哈罗德·兰利商量具体步骤,并 拿到了各种相关表格。 然后杰克跟博曼夫妇汇报了他刚听说的乔丹·斯坦霍普的生平。 杰克简单说了一下乔丹的发迹史,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几乎同时张开嘴,看来 吃惊不小。 克雷格先开口r 。“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他气极败坏地说。 “哈罗德·兰利没必要说谎。可能这事在布莱顿算不上新闻,不然他也不会告 诉我。一般说来,葬礼承办人的嘴都是很紧的。” “斯坦尼斯劳·乔丹·加路采尔斯基,”亚历克西斯重复着,似乎难以置信。 “怪不得他要改名字。” “我知道乔丹比佩欣斯小,”克雷格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儿。 看上去他们像结婚25年以上的夫妻。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 “钱在佩欣斯手上,这点值得注意。” “她手里已经没钱了,”克雷格评论说。他摇摇头表示反感。“伦道夫怎么会 不知道这些呢。这点再次说明这个律师不合格。我早该申请换个律师的。” “一般来说,在打治疗失当官司的时候,并不需要这些信息,”杰克说,虽然 他自己也很惊讶为什么在乔丹的取证记录上没有提到这些。“跟案件无关。” “我觉得不一定,”克雷格说。 “等我说完,”杰克插话道。“然后我们再讨论。” “好啊,”克雷格说。他把酒杯放下,兴奋地凑过来细听,刚才那种忧心忡忡 的病态一扫而光。 杰克接下来向博曼夫妇描述了他去纽顿纪念医院后与诺埃尔·埃佛莱特大夫、 马特·吉尔波特大夫以及乔治娜·奥基夫女士的谈话。他说他感觉发绀是症结所在, 乔治娜主要的意思也是说发绀比较均匀,并不局限于四肢。他问克雷格当时是否也 有这个印象。 “可能吧,”克雷格说。“不过当时她整体状况极差,让我很吃惊。所以也没 有特别注意发绀的问题。” “吉尔波特大夫跟你的说法一模一样,”杰克接着说。 “等一下! ”克雷格说着抬起手。“你知道了乔丹的身世之后,没觉得发绀问 题更可疑了吗? 你看,一个年轻人,娶了个有钱的寡妇,然后发现她其实没钱……” 克雷格越说声音越低,似乎在反复考虑这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我当时是觉得有点可疑,”杰克说,“可怀疑的时间很短。这想法太像肥皂 剧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而且,今天吉尔波特大夫提醒得对,生理指标的化验结果 证明佩欣斯当时确实是突发心脏病。不过。也不应该完全排除乔丹离奇身世对本案 的影响。”杰克接着讲了那个他跟马特和乔治娜说到的案例:一个女人在被人持枪 抢劫之后突发心脏病死亡,抢劫者被判死刑。 “我觉得这些都跟案子有关,”克雷格说,“我一直觉得伦道夫不称职。” “你脸上的乌青块是怎么回事? ”亚历克西斯好像突然想起来,杰克答应洗完 澡再跟她解释的。 “什么乌青块? ”克雷格问。杰克坐在他左边,也就是说杰克的左脸颊他看不 到。 “你没注意到吗? ”亚历克西斯吃惊地问。“好好看看。” 克雷格站起来,身体往前倾,靠在桌子上。杰克很不情愿地扭过头,好让克雷 格看到他的左脸颊。 “天哪,”克雷格说。“好像伤得不轻。”他伸出手去,用食指尖碰了碰杰克 的颧骨,想看看浮肿有多严重。“疼吗? ” 杰克把脸移开。“当然疼了,”他有点恼火。医生就喜欢往你说疼的地方按, 他最讨厌这种行为了。 整形外科医生在这方面是最严重的。杰克打篮球经常有磕伤和擦伤,所以跟他 们打交道比较多。 “对不起,”克雷格说,“看上去伤得不轻。也许冷敷一下会好一点。我去帮 你拿点冰块来? ” 杰克婉言拒绝了克雷格的好意。 “你脸上怎么弄成这样的? ”亚历克西斯问。 “我正准备说呢,”杰克说。然后他告诉博曼夫妇他去了斯坦霍普家。 “你去了斯坦霍普家? ”克雷格问道,显然不太相信杰克的话。 “是的,”杰克承认。 “这么做合法吗? ” “你什么意思? 当然合法了。这又不是串通陪审团。只要乔丹能在开棺许可证 上签名,不管可能性有多小,我都得去一趟。”接着杰克跟他们说了宾利车,以及 沙琳跟乔丹同居的事。 克雷格和亚历克西斯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眼神。 克雷格突然苦笑了一下。 “看来服丧期是提前结束了,”亚历克西斯气愤地说。“这人真不要脸,还装 出一副绅士派头来。” “这事让我想起罗得岛曾经有一桩臭名昭著的官司,跟糖尿病有关,”克雷格 说。 “我知道你说的是哪桩案子,”杰克说。“不过那个暴富的继承人最后被无罪 释放了。” “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亚历克西斯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我快急死 了。” 杰克告诉他们自己是如何挑起话题,说要把佩欣斯的尸体挖出来做尸检,以为 他们会断然拒绝。 然后又描述了托尼·法萨诺带了个穿着打扮跟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助理来。 “这人名叫佛朗哥,”亚历克西斯说。 “你认识他? ”杰克吃惊地问。 “不认识,只是见过。他跟托尼·法萨诺一起去的法庭。我之所以知道他的名 字,是因为昨天他们一起离开法庭的时候,托尼·法萨诺叫了他一声。” 杰克说,托尼强烈反对将佩欣斯的尸体挖出来做尸检,还说托尼威胁他,如果 他敢做尸检,就找人“做”了他。 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面面相觑很长时间,完全被杰克所说的话惊呆了。 “太奇怪了! ”克雷格终于开口了。“为什么这么反对做尸检呢? ” 杰克耸了耸肩。“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案子照现在这样进行下去他比较有把握。 出现新情况他就不好控制了。他为这桩官司花了一大笔钱,就等着打赢好拿一大笔 律师费。不过说老实话,这倒让我更有动力了。” “你的脸到底怎么回事? ”亚历克西斯问。“你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 “那是接近尾声的时候,佛朗哥把我推出门。我脑子一热,做了件蠢事,告诉 他我觉得他俩穿得像情侣装,挺甜蜜的。” “然后他就把你打成这样? ”亚历克西斯吃惊地问。 “哎,反正不能说是爱抚吧,”杰克说。 “我觉得你可以投诉他,”亚历克西斯愤怒地说。 “我不同意,”杰克说。“我还手了。如果投诉他,肯定要争论是谁先动的手。” “你打了那个大块头流氓? ”亚历克西斯觉得难以置信。“你成年以后是不是 变得有点自暴自弃了? ” “不久以前,还有人这么评价我。我觉得自己只不过偶尔有点冲动,比较自以 为是,有点鲁莽而已。” “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亚历克西斯说。 “我也不觉得好笑,”杰克说。“不过我本来以为乔丹肯定不会同意开棺验尸 了。但这个小插曲之后,特别是佛朗哥痛揍我一顿之后,乔丹改变主意了。”杰克 把手伸进上衣内袋,拿出那张开棺许可证,放在桌上,用手掌抹平。“乔丹在开棺 许可证上签字了。” 亚历克西斯把表格拉近细看。她看着乔丹的签名,眼睛眨了好几下,好像觉得 这签名随时会消失。 “这就是说,可以解除对他的怀疑了吧,”克雷格坐在亚历克西斯身后,看着 表格说道。 “那谁知道,”杰克说。“只能肯定尸检这个想法在理论上可行之后,现在手 续上也合法了,不过我们要抓紧时间。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们是否同意尸检,最 好今晚就决定。” “我的意见跟今天早晨一样,”克雷格说。“现在无法确定尸检对我们是否有 利,同意还是不同意都能说出理由来。” “我觉得是利大于弊,尽管可能性很小,因为涉及发绀问题,”杰克说。“通 过病理解剖应该能找出病因。不过正像你刚才说的:不能保证什么。”杰克耸了耸 肩。“我并不想强迫你们接受这个主意。我不想来帮倒忙。一切由你们自己决定。” 克雷格摇摇头。“我现在脑子很乱,决定不了。 我反对是因为觉得不确定因素太多,可我的意见也不一定对。我现在所处的位 置,很难做到客观中立。” “要不要问问伦道夫? ”亚历克西斯建议。“如果尸检结果对我们有利,他需 要考虑将其作为证词提交法庭。” “你说得对,”杰克说。“确实应该征求伦道夫的意见。如果法庭不采纳尸检 结果,那尸检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克雷格说。 “我一直怀疑这人的能力,想换个律师,而你俩却都认为应该由他来决定是否做尸 检。” “我们还可以把乔丹·斯坦霍普的生平告诉他,” 亚历克西斯没理克雷格,接着说。 “我们能不能今晚就给他打个电话讨论不下? ” 杰克问。“做不做尸检,今晚就该决定,不能再等了。 尽管乔丹签字同意了,尸检也不一定能做成。,变数太大了,时间又不够。” “用不着给他打电话,”亚历克西斯说。“他就住这附近。” ’“好吧,” 克雷格只好让步。他没有充分的理由驳倒亚历克西斯和杰克两人的意见。“不过这 电话可别让我打。” “我来打好了,”亚历克西斯说。她起身走到书桌旁。 “你看上去好多了,”杰克对克雷格说。亚历克西斯在打电话。 “时好时坏,”克雷格说。“前一分钟还很郁闷,下一分钟就充满希望,觉得 真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从去年十月官司开始就一直这样。不过今天可能是最糟糕的几天之一,听威廉 ·塔道夫指证我。我一直对这人很友好。我真的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是好医生吗? ” 克雷格瞪了杰克一眼,说道,“这问题你几天之后再问我。这会儿的答案肯定 是带着情绪的。现在我恨不得杀了他。” “我能理解,”杰克说。他确实能理解。“诺埃尔·埃佛莱特大夫怎么样? 声 誉如何? ” “你是说跟我的关系还是在医院的声誉? ” “都说说看。” “跟对威廉一样,我对她的感觉也是这桩官司之后开始变化的。之前我觉得她 还行,不是非常好,但还行,有时候我也给她介绍病人。官司开始以后,我对她跟 对威廉一样愤怒。至于说到她在医院的声誉,还可以吧。跟大家关系都还不错,但 不像大多数医生那样投入。” “为什么这么说? ” “她在这里算是兼职,不过准确地说,应该是常人的四分之三时间。她说是因 为家里忙,真是笑话,谁家里不忙。” 杰克点点头做附和状,其实心里并不同意。他觉得克雷格应该学学诺埃尔对待 工作的态度。这样说不定他能变成很好的丈夫和父亲,也会快乐得多。 “我之所以关心诺埃尔·埃佛莱特,”杰克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是觉得她 说的话挺有意思的。她说有些老派的医生,包括她自己,都很不喜欢你们这些管家 医生。你听了这话觉得意外吗? ” “没觉得意外。我想他们可能是因为嫉妒。不是任何人都能转为管家医生的。 这相当程度上取决于一个医生原有的患者群。” “你是指患者群的富裕程度。” “这是相当重要的原因,”克雷格承认。“与常规医疗的混乱状况相比,管家 医疗这种生活方式确实让人嫉妒。不仅挣钱多,时间也宽松得多。” “那你原来的患者中那些负担不起管家医疗费用的人怎么办? ” “我们会把他们介绍给其他常规医疗的医生。”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是被抛弃了。” “不是。我们花很多时间帮他们找其他医生,给他们提供名字和电话号码。” 杰克觉得听起来还是很像抛弃患者,不过他不想争论这些,而是接着说:“因 此你觉得诺埃尔提到的这种愤怒是源于嫉妒。” “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杰克可以想到很多原因,包括诺埃尔提到的职业标准,不过他现在没心思辩论。 他最关心的是眼前这桩治疗失当官司。于是他接着问:“以前你做常规医疗的时候, 佩欣斯·斯坦霍普就是你的病人吗? ” “不。她的主治医生开了这家管家医疗诊所。 诊所现在实际上是我在管理。我的合伙人在佛罗里达,身体一直不太好。”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是继承过来的? ” “可以这么说。” 亚历克西斯回到桌旁。“伦道夫马上就过来。 他对尸检的想法很感兴趣,不过有点担心,不知道法庭能否采纳结果。我也担 心这个。” 杰克点点头,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跟克雷格的谈话。他刚才一直在考虑下一个 问题怎么问才合适。“克雷格,今天早晨我说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因可能是窒息 或者是勒死的;后来又说我觉得这想法很荒谬,因为她死前突发心脏病。你还记得 吗? ” “我怎么会忘记呢? ” “我们法医就是这样考虑问题的,这只是一个例子而已。我的意思是说,我并 不是没有证据妄加判断,而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试图找到中枢发绀和其他事实 之间的联系.细想想。你应该能理解得的。对吧? 当时,你对这个想法很反感。” “我能理解。不过你也知道,这些天我不在状态。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诺埃尔·埃佛莱特说到有一群老 派的医生对管家医疗颇为不满。当时我就想到一个问题。可能你会觉得这个想法很 古怪,跟你今天早晨对窒息和勒死的反应一样。” “你把我的好奇心勾起来了。有什么问题快问吧。” “你有没有想过,别人可能通过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死设圈套陷害你? 当然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 我的意思是说,有人可能觉得她的死提供了一个机会,可以借机诋毁管家医疗。 这个想法你觉得有道理吗,还是觉得我又离题千里,跑到冥王星轨道以外去了? ” 克雷格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浅笑,并渐渐扩大,最终他大笑起来,还直摇头,似 乎觉得难以置信。“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完全弥补了你在理性思考方面的不足。” “记住,我只是设问,并不指望你回答我。你把他存在脑子里,看看有没有什 么你没告诉别人的事实,能证实这个想法并非无稽之谈。” “你是说他们在搞阴谋? ”亚历克西斯问。她跟克雷格一样,被杰克的想法吓 了一跳。 “阴谋意味着参与者不止一个,”杰克说。“你电话上不是要求我超常规思考 吗? ” “这也太超常规了吧,”克雷格说。 他们还没来得及深谈这个话题,门铃响了,亚历克西斯起身去开门时,听到克 雷格把杰克的想法称为“恶意医疗诡计”。领着伦道夫·宾厄姆进屋后,她发现克 雷格又想出几个很有意思的别名来,正与杰克开怀大笑。亚历克西斯觉得很惊喜。 几个月以来,克雷格就今天晚上还算正常。而今天的庭审压力非常大,能这样就更 难得了。 杰克被再次引荐给伦道夫。今天早晨庭审开始前,他俩在法庭外已经见过面了。 不过当时时间不够,亚历克西斯只说了杰克是她哥哥,现在还加上了他的职业和资 历。 亚历克西斯介绍的时候,伦道夫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关键的地方点了几次头。 “再次强调,认识你很荣幸,”他在亚历克西斯结束介绍时对杰克说。 “我也很荣幸,”杰克说。他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伦道夫保持着一贯的严肃 沉静。虽然他已经换下了出庭时穿的那件剪裁异常仔细的套装,但在他的概念里, 休闲服是指浆得笔挺,刚刚熨过的白色长袖牛津纺衬衫,毛料格子夏裤的裤缝刀锋 一样笔直,极薄的羊绒套头衫。看起来他已经刮过胡子了,越发显得一丝不苟,跟 杰克、克雷格下巴上的新胡茬形成鲜明对比。他的银发也还是整整齐齐,跟在法庭 上一样。 “我们是在餐桌边谈,还是去客厅? ”亚历克西斯问大家。 “你们决定吧,”伦道夫说。“但最好是速战速决;今晚我还有很多准备工作 要做。” 最后他们在餐桌边坐定,跟伦道夫来之前一样。 “你提议为死者做尸检的事,亚历克西斯已经告诉我了,”伦道夫说。“官司 已经到这一步了,尸检能起到什么作用,你能告诉我吗? ” 杰克觉得,伦道夫那种纯正的韵律才是新英格兰精英名校多年磨练的结果。他 突然意识到,乔丹就是在模仿伦道夫,想成为真正的绅士。可乔丹为什么要这样, 杰克不理解。他觉得伦道夫是个没有激情的人,被各种礼节规矩束缚死了。 杰克又把尸检的好处罗列了一遍,不过没提任何合谋或是个人做手脚的理论, 然后照例说了一通法医的职责在于帮死者开口说话。“简而言之,”杰克总结道, “我认为通过尸检,可以让法庭了解佩欣斯·斯坦霍普的故事。我希望能找到足够 的证据,洗刷克雷格的罪名;至少也能证明共同过失,因为有文件表明死者拒绝遵 照医嘱做进一步的心脏科检查。” 杰克望着对面伦道夫冰冷的蓝眼睛,想看看有没有反应。没有。嘴部也没有反 应。他的嘴像是鼻子到下巴的中点上横向割开的一个小口子,几乎谈不上唇形。 “有问题吗? ”杰克问,想引他开口。 “我不确信。”伦道夫终于开口了。“你的观点表达得清晰明了。这种可能性 非常诱人,我一直没往这方面想,因为觉得这案子临床的部分很明了。我最担心的 是法庭能否采纳尸检结果。如果确实能找到与案件相关的证据,能够洗脱克雷格的 罪名,我需要向法庭申请延期,以便充分调查。也就是说,一切都由法官决定。” “能不能临时将我列为反证证人呢? ” “那只能反驳已有的证词,不能提交新的证词。” “我确实是在反驳原告专家证人指责克雷格治疗失当的证词。” “有点曲解相关规定,不过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如何,都由法官决定,而且 在他裁决前,原告律师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反对。这官司会变得很艰难。即使法官同 意延期,原告也有充分的理由上诉。” “之所以说提交新证据困难重重,还有一点理由,源于我和戴维森法官打交道 的经验。他喜欢速战速决,现在庭审速度这么慢,他已经很恼火了。无疑他想尽快 结束这案子。最后一刻提交新证据,他肯定会很不高兴。” 杰克耸耸肩,抬起眉头,满腹狐疑。“这么说,你反对尸检? ” “倒也不是。这案子很特别,很多问题以前没遇到过。为了打赢这场官司,我 们应该把能想到的方法都试一遍,不然太遗憾了。我们可以利用新证据,通过上诉, 申请重新审理。另一方面,我觉得找到新证据,洗刷克雷格罪名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该说的都说了,对于尸检,我是六分赞成,四分反对。、我的意见就是这样。” 众人随着伦道夫站起来。“谢谢你们请我过来,跟我通报新情况,”他边说边 跟大家轮流握手。“明天法庭上见。” 亚历克西斯送伦道夫到门口,杰克和克雷格重新坐下。“给他耍了.”杰克说。 “就在我认为他要说反对尸检的时候,他却说他赞成尸检。” “我跟你的感觉一样,”克雷格说。 “这次会面让我意识到一点,我觉得你没必要换律师,”杰克说。“伦道夫可 能是有点自负,但给我的感觉是特别聪明。在绅士的外表下,他其实是个斗士。他 绝对想打赢这场官司。” “谢谢你能这么想,”克雷格说。“但愿我能无条件地接受你的观点。” 亚历克西斯回来了,好像有点生气。“托尼·法萨诺叫人打你,威胁你,你怎 么不告诉伦道夫? ” “我不想把问题复杂化,”杰克说。“出于同样的考虑,我没有提那些疯狂的 阴谋理论,也没有谈到乔丹·斯坦霍普,即斯坦尼斯劳·乔丹·加路采尔斯基的传 奇生平。” “我觉得他威胁的问题更重要,”亚历克西斯说。 “他这么威胁你,你就不担心吗? ” “不担心。托尼·法萨诺是担心自己的投资收不回来,显然前期的费用都是他 垫付的。在我看来,他是装腔作势吓唬人。” “我说不清,”亚历克西斯说。“反正我挺担心的。” “好啦,伙计们! ”杰克说。“现在要么收网,要么放弃。这尸检我到底是做 还是不做? 有一点我没提到。根据我的经验,陪审团在裁决的时候通常是依靠常识 和本能,但他们喜欢事实。尸检结果是他们能理解的事实,不像证词那样捉摸不定, 怎么解释都行。这点你们要记住。” “如果你告诉我你不在乎托尼·法萨诺的威胁,保证不撒谎,那我就同意尸检。” “克雷格,你怎么想? ”杰克问。“你才是关键。 你那票比我们加起来都管用。” “我的想法一直没变,”克雷格说。“我觉得找到不利证据的几率比找到有利 证据的几率大得多。不过我不会跟你俩以及伦道夫作对投反对票。”他站起身来。 “现在我要上楼去,吃一颗强力安眠药,在温暖的毛茸茸的感觉里入睡。明天原告 方除了其他专家证人,还要传召乔丹·斯坦霍普出庭作证,没准还有莲娜·莱特纳。 明天一天肯定挺痛苦的。” 克雷格上楼去了。杰克和亚历克西斯在桌前坐了几分钟,各自想心事。接着杰 克伸手去拿苏格兰威士忌酒瓶,先开口说话。“这种烈性酒和安眠药一起吃,不太 好吧。” “确实不太好。” “你难道不担心克雷格伤到自己吗? ” “你是说滥用药物? ” “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杰克记得自己和抑郁症斗争那几年,经常有 自暴自弃的念头,挣扎得很厉害。 “我当然想过,但这就是自恋的好处了。通常自恋的人是不会自伤的。而且, 他的抑郁还没有发展到丧失自控力的地步。他在抑郁和正常状态中循环,很有规律。 比如今晚就很正常。也许他自己不肯承认,但我觉得你来了以后他的情绪好多了。 这说明你关心他,而且他很尊重你。” “这就好。不过他在吃什么安眠药? 你有数吗? ” “都是些常规药。我一直在做记录。我甚至背着他数过药片,现在说起来真难 为情。” “没什么可难为情的。这么做说明你谨慎。” “随他去吧,”亚历克西斯说。“我想上楼去看看孩子们,然后就睡了。我不 想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可如果明天莲娜·莱特纳要出庭作证,那我的压力也会特 别大。” “没关系,”杰克说。他也站起身来。“我自己也累了。不过我还是想把几份 取证记录再过一遍。我一直在想,有些关键的东西可能我没注意,而尸检的时候没 准能用上。” “反正我是一点都不羡慕你有机会给下葬快一年的人做尸检。日复一日地干这 种工作,你怎么受得了? 不觉得反感吗? ” “我知道这工作听起来不太舒服,甚至还有点吓人,可实际上这工作挺有意思 的。我每天都能学到新东西,而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病人。” “别跟我提问题病人,”亚历克西斯说。“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是典型的例 子! ” 亚历克西斯说过晚安上楼去了。杰克觉得偌大的屋子一片死寂。他回想起亚历 克西斯提到佩欣斯·斯坦霍普是个问题病人时出奇地激动,居然还主动说佩欣斯死 了她很高兴,她甚至暗示克雷格搬出去住是佩欣斯·斯坦霍普造成的。杰克摇摇头, 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于是把手头的啤酒喝完,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卷宗和 手机,回到书房。昨晚他无意中在书房里过的夜,这里给他一种舒服、亲切的感觉。 杰克在昨晚坐过的那把阅读椅上坐定,打开手机。他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给劳 丽打电话。他很想听到她的声音,可一旦告诉她可能要开棺做尸检,她肯定很不满。 这个结果是他不愿面对的。已经是星期二夜里了,也就是说离星期五只有两个整天 了。 还有一个问题,杰克白天已经给卡尔文打过电话,说他星期三可能没法赶回法 医署上班,还说有事会及时跟他汇报。有可能卡尔文已经跟劳丽说过了。听外人转 述这个消息,劳丽肯定很恼火。 电话还没接通,杰克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想找个尽可能舒服的姿势,同时打量 着对面墙上的壁橱。 他的目光停在一只相当大的老式黑色急诊箱上,包旁边是一台便携式心电图仪。 “忙碌的旅行者终于打电话来了,”劳丽开心地说。“我正盼着你的电话呢。” 杰克连声道歉,说自己这时候才打电话确实太晚了。不过他解释说,他是想等 到做了决定之后再打电话。 “做什么决定? ” 杰克吸了口气。“克雷格这个案子的关键是患者的死因,所以我们需要决定是 否做尸检。” “尸检? ”劳丽显然很吃惊。“杰克,现在已经是星期二夜里了。婚礼定在星 期五中午1 点半。不需要我提醒你时间有多紧迫吧。” “我知道时间很紧。我心里有数。别担心! ” “你明天一大早就去做尸检吗? ” “不是。可我想还是有可能的。问题是尸体还埋在地底下呢。” “杰克! ”劳丽哀号着,像从嘴里扯太妃糖一样拉长了声调叫着杰克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杰克给劳丽描述了案件的详情,他在案卷里发现的疑点,以及白天发生的一切, 但省略了跟佛朗哥打架那段。劳丽静静地听着,直到杰克说完都没插嘴。接着她的 反应完全出乎杰克的意料。她说,“需要我飞过去帮你做尸检吗? ” 杰克恨不得隔着电话线拥抱她一下,表示感激。 他说,“谢谢你愿意帮我,不过没这个必要。这起尸检应该不难,除非棺材密 封不好,进水。” “有情况通知我。我觉得如果咱俩一起做,速度会快得多。” 两人又卿卿我我了一番,杰克保证一有情况就通知劳丽,然后挂了电话。他正 想把卷宗拉到膝盖上细看,无意中又瞥见那只黑色急诊箱。杰克站起身,走到书架 旁。他一向觉得医生把时间花在出门诊上很不明智,这点他跟亚历克西斯也说过, 因为缺少诊所或是医院才有的诊断设备,医生能做的其实非常有限。不过他记得卷 宗里提到当时通过便携式生理指标化验装置,能够确诊患者心脏病突发。想到这点,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落伍了。其实杰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装置,所以很好奇,想 亲眼见见。 他从壁橱上取下那只急诊箱,放在克雷格的书桌上,拧亮推拉式台灯,开箱检 查。急诊箱的结构像渔具盒,顶部的托盘可以推向两边。托盘分割成若干小格.每 格都塞得满满的。托盘下面才是主要空间,装着各种仪器,包括血压计、检眼镜以 及检耳镜。杰克抽出检眼镜,拿在手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杰克把检眼镜放回原处,又开始研究急诊箱里的其他物品,包括静脉滴注液和 滴注管、温度计、急救药品、止血工具、培养基,还有绷带。他在箱子底部一个很 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生理指标化验套盒。他把盒子拿出来看包装上的使用说明。 接着他打开盒子,发现有一张独立的说明书,信息更全面。 看了说明书,杰克意识到必须调整自己对门诊的评价了。有了这些工具,包括 可以准确测定血糖水平的新工具,医生在病人家里就可以做不少事。 更何况急诊箱旁边还有一台便携式心电图仪。 杰克将说明书放回原处,又将生理指标检验套盒放回急诊箱里。这时他发现箱 底有两个空药水瓶,分别标有阿托品和肾上腺素。他暗想这会不会是克雷格抢救佩 欣斯·斯坦霍普时留下来的。这两种药她的病历上都有。接着他找到证据证明这确 实是当时抢救用过的药。他发现一个装着抗抑郁剂左洛复样品的小药瓶,上面写着 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名字,还标有“#6:睡前服用”的字样。杰克打开瓶子,发现 五颗灰蓝色的药片。杰克盖上瓶盖,把瓶子放回原处。接着他又检查了一下那两个 空药水瓶,发现确实是空的。 楼梯上隐约传来脚步声,杰克突然觉得很难为情,不该乱翻别人的东西,哪怕 只是急诊箱,实在是辜负主人对自己的信任。他有点惊慌,连忙将药水瓶放回原处, 关上急诊箱,重新塞到壁橱里。他迅速横穿书房。在阅读椅上坐定,把卷宗拉到膝 盖上。 没过多久,克雷格就拖着步子进了书房。他穿着浴袍,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 他走过来,在另一把阅读椅上坐下。 “我没有打扰你吧,”他说。 “说什么呢,”杰克回答。他注意到克雷格说话的时候声调没什么起伏,跟上 楼睡觉前很不一样。 而且走路的时候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边,像是没有知觉。显然他已经吃过 安眠药了,而且剂量不小。 “我是来谢谢你的。你从波士顿赶来帮我:我昨晚和今天早晨还那样怠慢你, 实在太不应该了,“没关系。你现在境遇不好,我能理解。” “我还想告诉你,我仔细考虑过了,支持你做尸检。” 、“那就是全票通 过了。终于说服所有人了,希望我能不辜负大家的希望。” “你已经尽力了,我很感激,”他挣扎着站起来,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站稳。 “我看了一下你的急诊箱。”杰克说出来,为了良心上好过一点。“你不介意 吧。” “当然不介意。你需要什么药? 我以前经常出门诊,存的药相当于一个小药房 了。” “不是! 我很好奇,想看看那个诊断心脏病突发用的生理指标化验套盒。以前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跟上科技发展的速度确实很难。晚安。” “晚安,”杰克说。他坐在椅子上,能看到克雷格沿着长长的走廊,跌跌撞撞 地走向楼梯,动作像一具僵尸。杰克第一次觉得,这人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