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2006年6 月9 日。星期五 上午9 :23 杰克将那辆破旧的现代车开到人行道边,停在一辆棕色的uPS 卡车后面。这是 繁忙的堪布里奇大街上一栋大厦的停车装货处。这栋长长的弧形大厦饰有拱廊,正 对着波士顿市政厅。杰克知道,尽管自己打算速战速决,但被开停车罚单的可能性 几乎是百分之百。他也希望自己的车不要被拖走,但还是背走旅行包以防万一。随 身带走的还有一只大信封,左上角印着法医署的地址。 他飞快地冲上楼前的几级台阶,来到萨福克郡高等法院门前的院子里。他一刻 都没有耽搁,又全速跑到大门口,被保安拦下来,让他把旅行包、信封以及手机放 到X 光机上检查。等到了电梯口,他拼命挤进了第一班电梯。 电梯上行,杰克看了看表。他没有忘记,还有四个小时他就要结婚了。而到现 在还滞留在波士顿,这让他有些焦虑。等电梯到了三楼,他奋力挤出电梯。幸好他 还算理智,不然他会认为电梯里的人都在有意挡道。 前几次杰克进法庭的时候,都尽力不发出声音。 今天他却长驱直入,而且觉得动静越大越好。他不慌不忙地沿着中间的过道, 往审判区和旁听席之间的分隔栏走。这时大多数旁听者都转过头来看着他。包括坐 在第一排的亚历克西斯。杰克冲她点了点头。法庭文书正在座位上看着面前的文件, 并没有抬头看杰克。陪审员们坐在陪审席上,跟往常一样无动于衷,正看着伦道夫。 伦道夫站在讲台上,显然是刚开始总结陈词。法官坐在法官席上,看着桌面上的几 份文件。法庭书记员和法官秘书正在各自的座位上忙碌着。被告席上,杰克能看见 克雷格和伦道夫助手的后脑勺。原告这边,杰克能看见托尼、乔丹以及托尼助手的 后脑勺。法庭里井井有条;正义的车轮像一台老式的蒸汽机车,虽然缓慢,但却义 无反顾地不断加速,朝终点驶去。 杰克的目的就是要劫持这辆车。他并不想让它出轨,只是想让它停下来,改变 轨道。他走到分隔栏前,停下脚步。他看见陪审员们的目光转向他,但他们脸上那 种习以为常的冷漠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伦道夫继续用那种有教养的、甜蜜而流畅的 语调进行总结陈词。他的话语,就像暮春的阳光一样闪着金光,透过高高的窗户, 穿过密不透风的百叶窗帘照进来,像刀子般切开法庭里飘满尘埃的空气。 “对不起! ”杰克说。“对不起! ”他见伦道夫还在继续往下说,又提高声音 喊了一遍。杰克并不在伦道夫的视线里,但他喊了第二遍之后,伦道夫终于转过头 来,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湛蓝的眼睛里显出一丝混乱和恼火。法庭文书第一次没 听见杰克说什么,但第二次肯定是听见了。他站起身来。维持法庭秩序也是他的职 责之一。 “我需要现在就跟你谈谈,”杰克说。法庭里寂静无声,他的声音大得所有人 都能听见。“我知道这个时间不太合适,但如果你想避免误判,我要跟你说的话至 关重要。” “律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维森法官问道。 他略微低下头,从老花镜的上方往外看,并示意法庭文书留在原座位上。 伦道夫还是有些困惑,但毕竟有多年的庭审经验,他迅速恢复了镇定自若的优 雅态度。他朝法官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将注意力转向杰克。 “事关紧急,我不得不这么做,”杰克放低声音,又加了一句。他看见原告席 和被告席上的全体成员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不过他只关心其中的两个人:克雷格和 乔丹。对杰克的突然到访,乔丹显得更加惊奇,更加心烦意乱。 伦道夫转向法官。“法官大人,能允许我占用法庭一点宝贵的时间吗? ” “两分钟! ’,戴维森法官暴躁地说。他之所以允许伦道夫跟杰克说话,就是 想撵走杰克。居然有人敢闯入法庭,打断庭审,法官显然不太高兴。 伦道夫走到护栏边,傲慢地瞥了杰克一眼,低声说道:“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我经常这么干,”杰克低声说着,重拾冷嘲热讽的老习惯。“你可以让我出 庭作证啊! ” “我没有权力让你出庭作证。理由我以前说过了,老天,我正在做总结陈词呢。” “我做了尸检,可以证明博曼大夫没有治疗失当。我提供的证据还附有一名马 萨诸塞州法医和一名马萨诸塞州毒物学检验师的宣誓书面证词。” 杰克第一次察觉到伦道夫镇定的外壳也有一丝裂缝。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目光 在杰克和法官之间紧张而迅速地来回移动。时间不够,根本来不及考虑,更谈不上 权衡利弊了。 “宾厄姆先生! ”戴维森法官不耐烦地喊道。“两分钟到了。” “我试试看,”伦道夫低声对杰克说。然后他回到讲台。“法官大人,我能走 近法官席吗? ” “来吧,”戴维森法官显得有点不高兴。 托尼一跃而起,跟伦道夫一起走到法官席旁。 “究竟出什么事了? ”戴维森法官生气地小声问。 “这人是谁?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站在分隔栏前,像个哀求者的杰克。他虽然 已经把旅行袋放下了,但手里还是拿着那个信封。 “这位是杰克·斯坦普敦大夫,”伦道夫说。“他是纽约法医总署的注册法医 官。据我所知,他的专业技术颇受赞誉。” 戴维森法官看着托尼。“你认识他吗? ” “见过一面,”托尼没有细说。 “他这样冲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至少,这不合常理吧。”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伦道夫汇报说。“他想出庭作证。” “他怎么能出庭作证呢! ,,托尼怒气冲冲地说。 “证人名单上没有他,他也没做过取证记录。这个建议简直太过分了。” “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戴维森法官对托尼说话的口气像是在教训一个不守规 矩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出庭作证? ” “他声称可以提供脱罪证据,证明博曼大夫没有治疗失当,还说他的证据附有 一名马萨诸塞州法医和一名马萨诸塞州毒物学检验师的宣誓书面证词。” “简直是荒唐! ,’托尼脱口而出。“辩方怎么能在最后时候突然传召证人? 简直是违反从大宪章签署以来所有法典的规定。” “别再叹息抱怨了,律师! ”戴维森法官厉声喝道。 托尼极力控制自己,但掩饰不住满腔的怒火和绝望,厚厚的嘴唇弯成一个倒着 的U 形。 “你知道他是如何找到这些证据的吗? ” “他提到给佩欣斯·斯坦霍普做了尸检。” “既然尸检有可能帮被告脱罪,为什么不早点做,这样在证据开示时就可以提 出来了。” “没有理由怀疑尸检的证据能力。相信法萨诺先生也同意这一点。这个案子所 涉及的临床证据从来就没有争议。” “法萨诺先生。你知道有这个尸检吗? ” “我只知道他们考虑过做尸检。” “该死! ”戴维森法官拉长了声音说。“这不是让我左右为难吗? ” “法官大人,”托尼实在憋不住了。“如果允许他出庭作证,那我就——” “我不想听你的威胁,律师。我很清楚斯坦普敦大夫不能想作证就作证,这点 毋庸置疑。现在也只能延期审判,将斯坦普敦大夫和他的发现提交证据开示。可这 么一来,我的日程安排就全乱了。我不想这么做,可我也不想看到这个案子在上诉 时撤销原判。如果斯坦普敦大夫的证据真像他说的那么惊人,那撤销原判是很有可 能的。” “要不听听斯坦普敦大夫的证据? ”伦道夫建议说。“这样能使您的决策过程 轻松许多。” 戴维森法官一边考虑,一边点头。 “为了节省时间,您可以在内庭见他,”伦道夫说。 “将证人领入内庭本身就不合常理。” “但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伦道夫紧接着说。 “但证人会到媒体去乱说。我不喜欢这样。” “让法庭书记员也参加,”伦道夫说。“并把这点也记录在案。关键在于不让 陪审团听见。如果您觉得证词与本案无关,且非实质性证据,您也可以多掌握一点 信息,以便您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戴维森法官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个想法不错。我宣布短暂休庭,不过 我会让陪审团留在原地。我们要速战速决。法萨诺先生,你同意这么做吗? ” “我觉得这个想法糟透了,”托尼抱怨说。 “你有更好的想法吗? ”戴维森法官问。 托尼摇了摇头。他快气疯了。本来他以为自己的第一场治疗失当官司赢定了。 可眼看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以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他走回原告席,倒了一杯水。他现在口干舌燥。嗓子快冒烟了。 伦道夫走到护栏边,打开小门,让杰克进入审判区。“你不能出庭作证,”伦 道夫低声说。“不过经过商议,决定让你把证词告诉法官,由他决定是否今后让你 在陪审团面前作证。现在你跟我去内庭。法官只给你几分钟时间,所以请你抓住要 点,尽量简洁。 明白吗? ” 杰克点点头。他很想告诉伦道夫他也只能腾出几分钟时间,但想想还是没说。 法官刚宣布短暂休庭,但希望陪审团不要离席。杰克看到乔丹正紧张地追问托尼, 想听他解释事情的始末。旁听席上一阵骚动,大家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猜 测杰克是什么人。杰克又看看克雷格,克雷格笑了一下,杰克也朝他点点头。 “全体起立! ”法庭文书高声喊道。法官站起身来。迅速走下审判席,转眼之 间就走出边门。不过他特地把门留了一道缝,法庭书记员也跟了进去。 “你准备好了吗? ”伦道夫问杰克。 杰克又点了点头。这时他发现托尼正盯着他看。如果目光能杀人,那我已经死 了,杰克想。这人显然快气炸了。 杰克跟着伦道夫穿过空荡荡的证人席和法官秘书席,托尼紧随其后。杰克暗自 好笑,他一直没看到佛朗哥,心想如果他向托尼打听佛朗哥的近况,不知他会是什 么反应。 进入内庭,杰克有点失望。他想象中的内庭,应该是木制皮面的深色家具,散 发出高级雪茄的香味,像会员专属的男士俱乐部。可实际上,这里绝对算得上寒碜, 墙上油漆剥落,用的是政府配发的家具。 整个屋里弥漫着香烟的臭味。唯一的亮点是一张硕大的维多利亚式办公桌。戴 维森法官坐在一把高背椅上,身体后仰,两手交叉放在后脑勺上,很舒服的样子。 杰克、伦道夫以及托尼坐在包着聚乙烯薄膜的低背椅上,视线比戴维森法官低 得多。杰克觉得这是法官特意安排的,好让自己觉得高高在上。法庭书记员坐在旁 边的一张小桌旁。 “斯坦普敦大夫,”在简短的介绍之后,戴维森法官开始说话了。“宾厄姆先 生告诉我,你在最后关头找到了对被告有利的脱罪证据。” “这话并不完全正确,”杰克说。“我的原话是说,我可以提供有其他证人支 持的证据,证明博曼大夫并没有治疗失当。按法律的定义,他并不存在失职行为。” “这不就是脱罪吗? 难道你想玩文字游戏? ” “算不上游戏,”杰克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可以说一方面脱罪,另一方 面定罪。” “我觉得你最好解释一下。”戴维森法官说着把手放到桌面上,身体前倾。他 的注意力被杰克完全吸引住了。 杰克将手指插入信封口,将信封打开,取出三份文件。他身体前倾,将第一份 文件放在桌面上,推到法官面前。“第一份书面证词是由一位马萨诸塞州注册葬礼 承办人签字提供的,证明接受尸检的尸体确实是佩欣斯·斯坦霍普。”杰克又拿出 第二份文件。 “这份书面证词证明马萨诸塞州注册法医拉塔莎·怀利参与了尸检。协助提取 了所有样本,并将样本运到波士顿大学毒物学实验室,交给艾伦·史密森大夫。” 戴维森法官将每份书面证词都拿起来浏览了一遍。“交接程序很规范,值得表 扬,”他说着抬起头来。“最后一份书面证词是什么内容? ” “是史密森大夫的检查报告。”杰克说。“您熟悉河豚鱼中毒吗? ” 戴维森法官冲着杰克苦笑了一下。“孩子,你还是直说吧,”他居高临下地说。 “陪审团还在外面转着手指,等着开溜呢。” “这是一种致命的毒药,通常是由食用河豚鱼寿司引起的。因此几乎仅限于日 本。” “你不是想说佩欣斯·斯坦霍普死于寿司中毒吧,”戴维森法官说。 “我倒希望如此,”杰克回答。“此案牵涉的毒药称为河豚毒素,是一种很有 意思的化合物,毒性很强。给您一些概念,它比黑寡妇蜘蛛毒一百倍,比银环蛇这 种东南亚最厉害的毒蛇毒十倍。一旦误食,极少量河豚毒素即可立刻置人于死地。” 杰克身体前倾,将最后一份文件递给法官。“最后一份书面证词,是由艾伦·史密 森大夫签字提供的,证明他检验的所有佩欣斯·斯坦霍普的尸体样本都含有河豚毒 素,且残留量说明最初摄入萤比致死所需用量高一百倍。” 戴维森法官将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即递给伦道夫。 “您也许要问:河豚毒素检测是否可靠? ”杰克继续说道。“答案是极为可靠。 阳性误检的几率接近于零,而且史密森大夫还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检测方式。一种 是高压液体色谱法加质谱分析;另一种是用河豚毒素的特定抗体做放射性免疫测定。 检测结果是决定性的,可重复验证的。” 伦道夫将书面证词递给托尼。托尼暴躁地一把夺过去,显然很清楚这证词意味 着什么。 “你是说,死者不是死于心脏病突发? ”戴维森法官问。 “她不是死于心脏病突发,而是死于过量的河豚毒素。对此尚无有效的治疗方 法,因此她何时抵达医院根本没有区别。实际上,她吞下河豚毒素时就已经必死无 疑了。” 突然有人敲门,沉重的敲门声在屋里回响。法官怒吼着让敲门人进来。法庭文 书把脑袋探进来说,“陪审团要求休息一下。我该怎么答复他们? ” “那就让他们休息一下,”法官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用枪管一样深邃的眼睛紧盯着杰克。“这应该是脱罪部分。那定罪部分呢? ” 杰克在椅子上坐稳。这部分他觉得最棘手。 “因为毒性惊人,河豚毒素的使用受到严格的限制,特别是如今这个时代。但 这种化合物又有一种神奇的作用。导致其剧毒的分子层作用机理使它成为研究神经 和肌肉钠管道的极好材料。” “这对本案有什么影响? ” “克雷格·博曼大夫已发表的论文和正在进行的研究都与钠管道相关,需要大 量使用河豚毒素。” 屋里一片死寂。杰克和戴维森法官隔桌对视,另两人在一旁观望。整整一分钟, 没人说话。最后,法官清了清喉咙说,“除了能接触到毒素,还有其他证据证明博 曼大夫有具体投毒行为吗? ” “有的,”杰克很不情愿地说。“当确定佩欣斯体内含有河豚毒素时,我以客 人的身份回到博曼家。 我知道博曼大夫曾在死者去世当天给她一小瓶药片。我将药瓶带回毒物学实验 室。史密森大夫对其实施快速检验,药品内壁河豚毒素检测呈阳性。这会儿他正在 做最后的全面检查。” “行了! ”戴维森法官说。他轻快地搓了搓手,朝法庭书记员看了一眼。“暂 停记录,回法庭再恢复。” 他往后一靠,弄得旧椅子吱吱作响,脸上是严肃而深思的表情。“我可以宣布 延期审判,让这些新的信息进入证据开示程序,不过意义不大。这不是民事案件中 的失职,而是谋杀。诸位,告诉你们我的想法。 我将宣布此案为无效审判,并将此案提交地方检察院。有问题吗? ”他看着屋 里的人,目光在托尼身上停住了。“别这么沮丧,律师。你应该享受伸张正义的喜 悦才是。而且你的当事人仍然可以起诉非正常死亡。” “问题在于保险公司跟这个案子没关系了。”托尼轻蔑地说。 法官看着杰克。“调查做得很出色,大夫,令人钦佩。” 听到法官的夸奖,杰克只是点头致意,但心里并不轻松。将这一惊人的发现报 告给法庭是他的义务。想到这一决定对亚历克西斯和孩子们的影响,他觉得非常痛 苦。她们将要忍受旷日持久的调查以及新一轮庭审的灾难性后果。对此案涉及的所 有人来说,这都是一场灾难,特别是克雷格。此人极度自恋,且完全没有良心,让 杰克觉得很吃惊。但同时他又觉得克雷格是受害者。医学学术系统竞争非常激烈, 口头上吹嘘利他主义和热情,实际却在奖励自私自利和冷漠。同情病人,对病人和 善不会使你当上总住院医师。在医学训练的早期,克雷格为了筹集学费不断打工, 无形中失去了正常的社会交往,也就没有办法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弱化这些负面信 息。 “好了,诸位,”戴维森法官说。“可以结束这场闹剧了。”他站起身来,其 他人也站了起来。他随即绕过办公桌,朝门走去。杰克跟在两位律师后面,法庭书 记员跟在杰克后面。远远地,杰克听见法庭文书让大家起立的喊声。 杰克走出内庭,法官已经走上了审判席,准备落座。伦道夫和托尼也正走向各 自的座位。杰克发现克雷格这会儿不在。马上他就会知道自己的秘密被人揭穿了, 不知会有什么反应。想到这里,杰克不禁打了个冷颤。 杰克平静地穿过律师席,在他身后,法官正吩咐法庭文书传召陪审团。杰克打 开分隔栏的门。他看到了亚历克西斯的眼睛。她正盯着他,脸上一副怀疑、迷惘却 又带着希望的表情。杰克礼貌地跟这一排的旁听者说抱歉,慢慢地移到她身边坐下。 他捏了一下她的手,发现她已经把他进内庭前放在分隔栏边的旅行袋拎了过来。 “宾厄姆先生,”戴维森法官高声说。“我发现被告此刻不在被告席。” “我的助手卡文迪什先生告诉我,被告刚才提出要去洗手间,”伦道夫说着从 椅子上站起来。 “明白了,”戴维森法官回答。 这时陪审团被领进法庭,依次进入陪审席。 “出什么事了? ”亚历克西斯问。“是不是找到罪证了? ” “不该找到的都找到了,”杰克承认。 “也许应该有人通知博曼大夫我们已经重新开庭了,”戴维森法官说。“接下 来的庭审对他很重要。” 杰克又捏了一下亚历克西斯的手。然后站起身来。“我去找博曼大夫,”他说 着慢慢挪出这一排座位,并示意起身正要出去找克雷格的卡文迪什坐下。 杰克推开通往走廊的门。走廊里电梯旁,照例有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 交谈。杰克径直走向男洗手间。他看了看表,已经10点15分了。他推开门走进去。 一个亚裔男人正在水池边洗手。小便池一带没人。杰克走到隔间旁,弯下腰查看隔 板下面。只有最后一个隔间有人。杰克走到门口,不知道是应该等着还是喊一声。 时间紧迫,他决定还是喊一声。 “克雷格? ”杰克问。 隔间里传来冲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闩咔嗒一声响,门朝里打开了,走出 一个拉美裔年轻人。 他困惑地看了看杰克,然后与他擦肩而过,朝水池走去。杰克本来鼓足了勇气, 准备面对克雷格,这下倒吃了一惊。他又弯下腰查看了一遍,其他隔间里确实没有 人。除了水池边那两个男人,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到处找不到克雷格。直觉告 诉杰克,他已经跑了。 第二十四章 马萨诸塞州,波士顿 2006年6 月9 日。星期五 上午10:25 杰克回到法庭,克雷格仍然没有出现。杰克把亚历克西斯拉到一边,尽量迅速 而婉转地将昨晚跟她通话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她一开始只是不信,等 听到克雷格的犯罪证据之后,极为震惊。这时,她的职业素养占了上风,使她能够 客观地分析局势。在这种心境下,是她,而不是杰克主动提出时间紧迫,如果他还 想准时到达教堂,现在就该出发了。杰克答应下午给她打电话,然后拿起旅行袋冲 向电梯。 杰克一路狂奔,穿过法庭前的院子,下了两段台阶,来到街上。还好,那辆破 旧的雅绅特车还停在原地,不过前挡风玻璃的雨刷上已经别了一张违停罚单。第一 件事就是从后备箱里把装着枪的纸袋拿出来。杰克估计到在去机场的路上要还枪, 于是一早就向拉塔莎打听了去警察局该怎么走。 警察局离杰克停车的地方不远,转个弯就到了,但必须在路中间掉头。杰克迅 速掉头,然后看了看后视镜,确定没有警车追上来。杰克从几次痛苦的经历中体会 到,在波士顿开车,只要错过转弯口,经常就转不回来了。 还枪的事办得很顺利。纸袋上写着廉姆·弗拉纳根的名字,当班的警察很爽快 地收下了,什么都没问。办完事,杰克高兴地跑出警察局。他的车还停在门口,双 行停车,引擎都没关。 机场高速公路上的指示牌比城里其他地方的指示牌清楚,杰克很快就开进了一 个隧道。还好,从波士顿市中心到机场的路程比较短,杰克很快就到了。 按照标牌的指示,几分钟之后,杰克把车开进了赫兹租车公司的停车场。 杰克将车开进车道,指示牌上写着还车的具体步骤,但杰克没理这碴,对走来 走去协助顾客还车的职员也视而不见。他可不想为了车辆受损的问题跟公司长篇大 论。他相信赫兹租车公司肯定会跟他联系的。他拿起旅行包,追上开往候机楼的班 车。 他以为车很快就会开,谁知车就一直停在那儿,引擎关着,也没有司机。杰克 焦急地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11点了。他知道,如果赶不上达美航空111 点半的班 机,一切都完了。 司机终于来了,边问大家要去哪个登机口边说笑话。杰克得知达美航空的登机 口是第一站,这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头疼的是买机票。还好,达美航空有专用售票窗口。之后是安检,不过 这个问题也不大。 11点20分安检完毕,杰克重新穿好鞋,一路小跑穿过机场大厅,向登机口飞奔。 杰克不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但也差不多了。他身后那名旅客一上飞机,机舱门 就关上了。杰克在他能找到的第一个空座位上坐下,以便到了纽约尽快下飞机。问 题是,这个座位在中间,左边坐着一个邋遢的学生,随身听音量大得杰克能听到每 个音符;右边是一个穿着细条纹西装的商人,座位前的小桌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 黑莓手机。当杰克表示自己想坐中间的座位时,这人瞪了他一眼,颇为不满。因为 这意味着他要把随身行李移开,把原先放在中间座位上的上衣和公文包拿走。 杰克坐下来,把随身行李放在脚边,头枕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虽然已经筋疲 力尽,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光是因为邻座的随身听音量太大。他脑子里一直在 回放与亚历克西斯的谈话,过于简短,让人无法安心。他这才意识到,如果自己不 说,别人不会知道克雷格对事业和家庭的背叛。想跟亚历克西斯道歉,已经来不及 了。他转而又想,也许知道真相对亚历克西斯和孩子们有好处。可他仍然无法安心。 接下来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这家人携手渡过难关的可能性极小。想到这里,杰 克越发觉得外表都是靠不住的。在外人看来,博曼家近乎完美:父母都是专家,孩 子溧亮,房子能上时尚杂志。可内里长了癌瘤,又有谁知道。 “各位旅客请注意,”机舱里的广播突然响起来。 “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刚接到地面塔台的通知,纽约地区目前处于雷雨带, 无法起降。希望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一有消息,我们会随时通知大家。” “妈的! ”杰克低声骂着,右手抵住前额,用指肚按摩太阳穴。睡眠不足加上 焦虑,弄得他现在头很疼。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开始考虑如果赶不上婚礼会有 什么后果。劳丽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说过永远不会原谅他,杰克相信她肯定说 到做到。 劳丽轻易不做承诺,一旦承诺,言出必行。想到这里,杰克又开始怀疑自己在 波士顿停留这么长时间,其实不是为了解开佩欣斯·斯坦霍普留下的谜团,而是潜 意识里想逃婚。杰克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相信自己潜意识里真的有这种想法,但他 无法确定。他只知道自己很想按时赶到教堂。 机舱里的广播又响起来,就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我是本次航班的机 长。刚接到地面控制台的通知,可以正常起降了。我们将尽全力确保大家准点抵达 纽约。” 不知过了多久,杰克被飞机降落在拉瓜迪亚机场的震动弄醒了。让他惊奇的是, 尽管自己很焦虑,可还是睡着了;让他尴尬的是,他睡着的时候居然还流了点口水。 他用手背擦嘴的时候,摸到了下巴上硬硬的胡茬。他又用手摸了摸脸上其他部位, 觉得自己迫切需要洗澡刮胡子。可他看了一眼手表,觉得一样也来不及了。已经12 点25分了。 杰克像狗一样抖了抖身体,好让血液循环恢复正常。他又用手指理了理头发, 突然发现那个商人极力朝过道的方向躲,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杰克觉得这从另 一个侧面证明了自己确实需要洗澡。 虽然尸检时杰克穿了全套的高密度聚乙烯纸防护服,但尸体在地下埋了八个月, 尸检完之后他又一直没空洗澡,味道可想而知。 杰克突然意识到他正在疯狂地抖腿,就算把手放在膝盖上,腿还是停不下来。 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问题在于,他还得老老实实地坐着。 这会儿他宁可身处跑道,和飞机一起跑。 飞机以极慢的速度滑向候机楼,又缓缓靠上登机口。不知过了多久,解安全带 的铃声一响,杰克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身旁的商人正准备从座位上方的行李舱往 外拿包,杰克拨开他径直往前走,惹得他怒目而视。杰克没理他,一路跟人打招呼 借过,终于挪到了舱门口。又等了很长时间,舱门终于开了,杰克是第三个下飞机 的。 杰克拨开先下飞机的两名乘客,沿着登机通道一路狂奔。进了候机楼,他就直 奔行李领取处。拿上行李,他又一路跑到候机楼门口,发现外面刚下过一场暴雨, 热烘烘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是波士顿飞往纽约的航班中第一个出候机楼的旅客,本 以为不用排队等出租车。可事实并非如此。华盛顿特区飞往纽约的航班十分钟前刚 到,部分旅客正在等出租车。 杰克镇定地走到队伍最前面,大声说,“我是医生,有紧急情况要处理。”这 两点倒都是实话,只不过彼此没有联系。排队等车的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似乎有 一点恼火,但没人提出异议。杰克跳上了第一辆出租车。 司机正在打电话。杰克搞不清他是印度人还是巴基斯坦人。他大声说出自己在 106 街上的住址,出租车加速驶离机场。 杰克看了看表,现在距离1 点还差18分钟。也就是说,48分钟后他必须出现在 河畔教堂。他想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更糟糕的是,出机 场之后,他们几乎在每个路口都会遇到红灯。杰克又看了看表,觉得秒针在表盘上 飞跑,速度比平时快多了。现在距离1 点还差15分钟了。 杰克越发紧张了。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不回公寓,直接去教堂。优点是准时到 教堂;缺点是他穿得太休闲了,而且没刮胡子没洗澡。 司机终于打完了第一个电话,正准备打第二个,杰克靠过去说,“不知这话该 不该说,可我真的赶时间。”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到了地方,如果你愿意在楼下 等我,额外加20美元小费。”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等,”司机愉快地答应了。 他说话带有典型的印度次大陆口音,蛮好听的。 杰克重新靠在椅背上,扣好安全带。已经12点50分了。 接下来的问题出在三区大桥的收费站上。一辆没有快速通行证的车选择了快速 通行道,又没法倒车,因为后面排队的车太多了。周围的车拼命按喇叭,还有人高 声叫骂。最后问题终于解决了,可又浪费了五分钟。等杰克好不容易到了曼哈顿, 已经1 点钟了。 杰克越来越焦虑。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没心思考虑亚历克西斯和克雷格面临的 灾难。治疗失当官司只能算不幸;谋杀案却是灭顶之灾。这家将陷入经年累月的煎 熬,而且不太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司机很熟悉地形,通过一条哈莱姆区的僻静小路,很快就穿城而过。车停在杰 克楼前时.刚好是1 点15分。杰克还没等车停稳就开了车门。 杰克跑上楼前的台阶,冲进前门,把几个工人吓了一跳。整栋楼都在翻修,满 世界灰尘,躲也躲不掉。杰克穿过大厅,跑向施工期间他和劳丽暂住的一套公寓, 地板上到处都是瓦砾,腾起阵阵烟雾。 杰克用钥匙打开公寓门,刚准备进屋,被几层楼上的施工监理发现了,高喊着 要跟他谈谈水管问题。 杰克高喊着回答他这会儿没工夫谈。进了屋,杰克把随身行李扔到长沙发上, 开始脱衣服,一直脱到卫生间门口,地上留了一长串衣服。 他先照了一下镜子,不禁皱起了眉头,双颊和下巴上布满了胡茬,像涂了一层 煤灰;眼睛红红的,眼窝凹陷。他拿不定主意是该刮胡子还是洗澡,两者兼顾肯定 来不及。他迅速盘算了一下,决定还是洗个澡。他将身子探进浴缸,将冷热水龙头 同时拧到最大,可只流出来几滴水:看来整栋楼的水管都坏了。 杰克关上水龙头,往身上喷了很多香水,跑出卫生间。进了卧室,他匆忙套上 内衣,穿好正装衬衫,套上燕尾服,拿上饰纽和袖扣,塞进裤子口袋,事先打好的 黑色领结塞进另一只口袋,然后套上正装皮鞋,把钱包放进裤子后袋里,手机放进 上衣口袋。做完这些,他跑下楼,进了大厅。 为了不扬起灰尘,他放慢了脚步,结果又被施工监理看见了,大声喊着非要跟 他谈谈。杰克根本没理他。出了门,出租车还在等他。杰克穿过马路,跳上出租车。 “河畔教堂! ”杰克大喊。 “你知道在哪条街上吗? ”司机边问边从后视镜里看着杰克。 “142 街,”杰克简洁地答道。他开始笨手笨脚地戴饰纽,不小心掉了一颗在 椅子上,很快就滚到坐垫和椅背间的缝隙里,怎么也找不到了。杰克企图把手伸到 缝隙里找,可伸不进去,只好放弃,转而戴剩下的饰纽,最下面一个扣眼干脆空着。 “你是赶着去结婚吗? ”司机边问边从后视镜里继续打量着杰克。 “希望如此,”杰克说着开始对付袖扣。好不容易戴上一个,开始对付另一个。 他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穿燕尾服的情景,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候他还是个眼科 医生。戴好袖扣,杰克弯下腰,系好鞋带,又掸了掸身上的灰。最后一步是扣好衬 衫最上面一颗扣子,戴上事先打好的领结。 “看上去挺精神的,”司机说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还用说,”杰克以一贯的讥讽口吻说道。他侧过身,从裤子后袋里掏出钱 包,看了看计价器,拿出几张20美元的钞票准备付车钱,又额外准备了两张。车一 开上河畔大道,他就从前后两排有机玻璃隔断的缝隙中把钱扔到副驾驶座上。 河畔教堂棕灰色的塔楼渐渐映入眼帘。跟旁边的楼群相比,这座哥特式的建筑 显得鹤立鸡群。教堂前停着几辆黑色豪华轿车。除了几位靠在车边休息的司机,再 没有其他人了。杰克看了看表。1 点33分。他迟到了三分钟。 车还没停稳,杰克就打开了车门。他头也没回地冲司机说了句谢谢,跳下车, 两步一级冲上教堂的台阶,边跑边扣上衣的扣子。劳丽突然出现在教堂门口,穿着 一袭白色的婚纱,美若天仙,身后传来气势恢弘的管风琴音乐。 杰克不禁驻足观赏。他觉得劳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确实容光焕发。美中 不足的是,此刻她叉着腰,紧握双拳,正气呼呼地看着他。她父亲蒙哥马利大夫也 在,看上去气度不凡,但神情严肃。 “杰克! ”劳丽的声音有点恼火,但显然已经放下心来。“你迟到了! ” “嘿,”杰克摊开手,回敬道。“至少我还来了。” 劳丽忍不住笑起来。“滚到教堂里去,”她以开玩笑的口气命令道。 杰克爬完剩下的台阶,握住劳丽伸过来的手。 劳丽靠近一点,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关切。 “天哪,你脸色真差。” “不要这么恭维我嘛,”杰克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 “你都没刮胡子就来啦? ” “还有比这更糟的呢,”他主动承认,希望她没察觉出自己已经30几个小时没 洗澡了。 “我不知道嫁给你是对还是错,”劳丽的笑容又回来了。“我妈妈的朋友看到 你,肯定会大惊失色。” “换了我也得吓一跳。” 劳丽苦笑了一下。“你啊,本性难移。” “这话我不同意。我觉得我已经在变了。我确实迟到了一点,但我还是来了。 愿意嫁给我吗? ” 劳丽的笑容更灿烂了。“当然愿意。多年以前我就拿定了主意。一直在等你开 口。”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谢谢你一直等我。” “你临到最后关头才出现,让人提心吊胆的,肯定又有一番精心准备的说辞吧。” “我很想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你。说实话,这件事的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我也很想听听事情的经过,”劳丽说。“不过现在你最好赶紧进教堂,站到 圣坛旁边去。你的伴郎沃伦非常恼火。15分钟之前他出来过一趟,说要‘抽你的屁 股’,这是他的原话。” 劳丽把杰克推进教堂,杰克顿时被气势恢弘的管风琴音乐镇住了。他看着教堂 中间长长的走道,一时间有点犹豫。他真是被吓住了。教堂的右侧坐得满满的。几 乎找不到空位;而左边几乎是空的,不过杰克还是看到了路·索丹诺和谢·马克格 文。杰克分不清圣坛前站的是牧师、教士、神父、犹太教的拉比,还是伊斯兰教的 阿訇,他也不想知道。他对有组织的宗教不感兴趣,也不觉得各个宗教之间有什么 好坏高下之分。沃伦站在牧师身边,穿着燕尾服,显得神采奕奕。杰克深吸了一口 气,迈步向前,走进一个全新的生活。 接下来的仪式对杰克来说是一片混沌。他被人轻轻地推来推去,不停地有人在 耳边提醒他下一步该干什么。前几天他在波士顿,因此错过了婚礼排练。对他来说, 一切都是头一次。 整个婚礼,他最喜欢的部分就是跑出教堂,因为这意味着折磨终于结束了。他 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不过时间太短了。从教堂到举行招待会的草地酒廊,开车只 要15分钟。 招待会不像婚礼那么吓人。如果不是那么困,杰克也许还会觉得招待会挺有意 思的。午饭分量很实在,又喝了点酒,被迫跳了几支舞,他觉得快要昏倒了。不过 在昏倒之前,他还得打个电话。他起身离席,在酒廊门口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拨通了亚历克西斯的电话。 “结婚了吗? ”弄清是杰克打来的电话,亚历克西斯第一句就问这个。 “结了。” “祝贺你! 真是太好了。我真为你高兴。” “谢谢你,”杰克说。“我特地打电话来向你道歉。我把你的生活弄得更糟糕 了。你请我去波士顿是为了帮助克雷格,间接地帮助你。结果我却帮了倒忙。真对 不起。我感觉像同谋犯。” “谢谢你特地来道歉,”亚历克西斯说。“克雷格的行为应该由他自己负责, 你揭露出来也是应该的。 我觉得这事迟早会暴露的。说老实话,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是件好事。这样我做 任何决定都会简单得多。” “后来克雷格回法庭了吗? ” “没有。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通缉令已经发出去了,警察也到家里来搜过了, 没收了他所有的文件,包括他的护照,所以他也跑不远。不管他往哪里走,终究逃 不出法网。” “说来也怪,我为他感到惋惜。” “我也为他感到惋惜。” “他回来看过孩子吗? 打过电话吗? ” “没有。我一点都不惊讶,他跟孩子们本来就不亲。” “我觉得他跟谁都不亲。可能也就跟你还比较亲。”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他跟我都不亲。真可悲啊。我个人觉得,他父亲应该 为此负责。” “有消息及时通知我!',杰克说。“马上我们要去度蜜月,不过我会一直开着 手机。” “今天下午,我接到一个不好的消息。一周以前,克雷格把我们的房子抵押给 了银行,拿到几百万美元。” “没有你的签名怎么能抵押? ” “能啊。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他就坚持房产证上只写他的名字,说是交税和办 保险的时候方便一点。 当时我也没跟他计较。” “几百万现金? ” “不是。银行说是汇到一个国外的账户上。” “如果你缺钱,尽管告诉我。我手头还比较宽裕,因为过去十年基本上没怎么 花钱。” “谢谢你。这话我记下了。经济上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可以到私人诊所兼职, 补贴家用。” 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杰克才挂上电话。他没有立刻回到餐桌旁,而是开始 思考命运的不公与无常。他和劳丽要去度蜜月,迎接崭新的生活。亚历克西斯和孩 子们却前途渺茫,还要承受感情上的痛苦。杰克觉得,经过这些,一个人要么会变 得及时行乐,要么会变为虔诚的教徒,两个极端必居其一。 ’ 杰克站起身。他选择了前者,现在就想带劳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