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早晨八点钟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得很高了。四周的气温火辣辣地发烫。远处, 埃及的海岸线已经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微风吹拂,海上的空气特别清新。在一番 销魂的性爱欢娱之后,她感到很疲乏了。她需要冷静一会儿,静静地休桤一下。假 如有可能,罗斯真想脱去衣服,再到大海中去游泳,这一切都是让萨米尔看的。她 特别喜欢萨米尔的目光望着她时的那种痴迷的神态。他默默无语、全神贯注地凝视 着她,他的眼中像燃烧着一团火,仿佛要把她融化掉似的。 罗斯的背上背着一只氧气瓶,沉甸甸的,但是,一跳入水中,她就丝毫不觉得 再有什么重量了。她曾不少次在海水里游泳,但像这样一身装束,过去还不曾有过。 这荒凉的海岸,这炎热的天气,这冷清的寂寞,总之,这四周的荒无人烟,使她感 到深深的不安。她戴好头盔,调整好面前的可视玻璃镜,便下水了。她只踩动了几 下脚下的橡皮蛙蹼,身子便远远离开了船体。她心想,让萨米尔随后追赶上来吧。 她往前游着,四下寻找着,她在想,到底会有什么东西在前面。下水前,他什么都 没对她说,也没有嘱咐她要注意什么事项。他只是说了一句让她很嫉妒、一直捉摸 不透的话:“我们去看一位女朋友。” 一位女朋友?在这儿?他到底想说什么呀?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呀。风平浪 静的大海上,没有一艘船只,烈日照射下的海边上没有一丝生灵。什么都没有。她 看了看他,只见他正专注地在一张地图上查找什么。他的手指头顺着地图上的一条 曲线,不停地移动着。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他所需要的那个方位,他把地图折起来, 朝她做了一个手势。 “来呀!” 于是,他们朝海岸方向游了约一百多公尺,然后又斜着往右边游去。他们在水 下潜泳了好几次,又浮出水面。他从他的防水包里取出那幅塑料地图又仔细看了看, 准备再作最后一次行动。当他再次潜人海底的时候,他喜形于色,脸上展露出欢欣 的微笑。 “就在这儿。我已经认出来在地图上标明的那个地方。跟我来吧!” 他们一头潜入海里,再也没有浮上来。海面上泛起一层气泡。起初,他们沿着 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然后又游进了水中的一条很窄的岩石间的峡谷。一群群黑色 的海鱼在他们身边游来游去。游到峡谷的尽头,豁然开朗,是一道很宽的出口。这 时,在他们的橡皮蛙蹼下,出现一块约十米多长的巨石。罗斯王妃在她的玻璃面罩 里睁大了眼睛,惊奇地望着这海底里的一切。 此时,在他们的脚下,是一片壮观的坍塌的古城废墟。当然,以他们的一种新 教徒的目光来看,这一大堆乱七八糟堆积在一起的石头或许并无多大的意义,但是 这些东西对于萨米尔来说,却意义非同一般,他终于找到了一处迷人的、不可思议 的盛景。萨米尔从他的包里取出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塑料卡片递给了她。她顿时觉 得,她已经加入到这一次很有意义的活动中来。这一堆废墟似乎就是孔苏神庙。据 考察,这座建筑大约建于拉美西斯三世王朝的末期,约在公元前两千年到两千二百 年之间。 萨米尔用手指头指了指那堆最小的石头,然后他便朝那里游去。她用力踩了一 下她的橡皮蛙蹼,也跟随在他的后面和他一起游了过去。他们俩似乎是在同时到达 了这堆公羊头的人面狮身斯芬克司石雕群像的跟前,其中有一尊至今还是完好无缺 的,躺在乱石的一旁。这尊动物石刻雕像脸刻得很长,头上的羊角是蜷曲着的,整 个外貌给人的感觉,它似乎就像人一样,宛如在沉思着什么,显得安静、慈祥。当 他们往上面游到一定的高度,再看这堆斯芬克司石雕群像时,关于它们到底是起什 么作用的,就看得很明白了。原来,这群动物石刻雕塑所担当的任务是组成威风凛 凛的仪仗队,它们整齐地排列在神庙大门口的两旁。人们可以闭上眼睛,追忆远古 的岁月,想象当年在这里人们举行盛大的庆典时,那宏伟壮观的场面:古埃及的祭 司们身穿大红色的长袍,庄严肃穆;一盘盘牛羊肉之类的贡品接连不断地端上来, 祭献天神。 这堆古代废墟的无数奥秘开始在他们的遐想中驰骋,一时间五光十色,目不暇 接,但是对于萨米尔来说,他想的,似乎还不仅仅就是这些。在他的心头,他千思 万念的,其实是另一件事。他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是另一种东西。被考古学家描 绘的那座岩洞的洞口究竟在哪儿呢?临来时,他的父亲曾把他要去寻找的那个方位 的地形情况详详细细地转告给了他。关于那间有着多根柱子的厅堂,他不费劲地就 找到了。但是,法国考古学家所说的藏有石像女的那个洞口,始终没能找到。他倒 是找到了一个洞口,但那根本就不是。他心里想,还是遵照父亲所说,再进一步慢 慢地去查找。 萨米尔感到十分困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又浮到水面上,对露在水上的废 墟部分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恍然间,他好像明白过来。此刻,他心里觉得,那个 岩洞的洞口很有可能就在海上那座小岛上,在那片黑乎乎的陡坡上。岛上有一座神 庙,至今还完好地保存着。想到这里,他猛地一个蛙泳,向王妃游去,他一把抓住 了她的手,然后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怀着无限的深情,朝他看了看。这次意想不 到的冒险活动,激起了她对生活更大的热情。她觉得,她对他的爱更深了。 这个四面被海水包围的小岛呈三角形状,岛上怪石磷峋,杂草丛生。萨米尔展 开地图,指给王妃看,并不断地做手势,希望她能明白他要寻找的路线。前面不远 的地方,重重叠叠的岩石间,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裂缝或洞口。他走上前去,仔细地 —一查看着。这个小山坡大约有一百多米长,若是遍山坡都寻查一番的话,最少也 得花上几个小时。他看了看他的手表。他们身上所带的氧气,若再次潜入海里,大 约还只够用四十分钟。于是,他们俩手拉着手,开始在山坡上这些大大小小的洞穴 间探寻起来。是不是当初这座岛屿在下沉时,把那个洞口给堵上了呢?那位考古学 家也许没有估计到这个问题,推测得不够确切。 可是,萨米尔梦寐以求的那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在两块巨大的呈金字塔状的岩 石间,有一个不大的裂缝,里面灌满了海水,看样子很深,但是进去一个人,是完 全没有问题的。萨米尔背上氧气瓶,开始慢慢潜人进去。王妃紧随在他的后面,她 感到既好奇又害怕,虽然海底世界的漫游已经使她渐渐习惯了。她跟着萨米尔慢慢 地往前摸索着,朝洞深处潜去。一开始,里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过了一个 长长的弯道,她渐渐看到一丝淡蓝色的微光出现在面前。借助这一丝微弱的光芒, 她看到一股股的气泡,不时从她的嘴边往上冒。这是一种淡淡的蓝光,跟海面上的 光线完全不同,他们一直潜入到深洞的尽头。在这里,他们发现了一架圆柱形的石 床,这是用岩石人工雕刻的,中间朝里面凹进去。正当中,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 个灰蒙蒙的立方体的东西,矗立在那里。再走近一看,是一尊黑色玄武岩的石雕塑 像。 石雕像亭亭玉立,五颜六色的小海鱼在它的四周游来游去,在旁边,还可以看 到一丛丛的海草、不知名的各种海植物,在海潮的晃动中,来回不停地摇曳着。几 千年的时光流逝了,石像好像并没有受到海水中盐类的腐蚀,那些贝壳生物好像也 不敢去碰一碰这尊石雕像,整座石雕在海水的浸泡中显得干干净净,周身没有任何 附着物。起初,他们还不敢贸然靠近岩洞深处的这尊面带微笑的石像,因为洞里的 光线是朦朦胧胧的,看不太清晰。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云层渐渐散去,露出了强烈 的阳光,明亮的日光透过岩石间许多裂缝、大大小小的窟窿,照射到洞里,把石像 的面目映照得清亮起来。此时,再看这尊石像,它仿佛充满了勃勃生机,重又恢复 了生命似的。在两块天青石上,它仿佛颔首微笑,注视着来客。 望着这座黑色玄武岩雕像,禁不住使人想起了一个努比亚的女子,她究竟是一 位王后呢,还是一位充满了欢乐的少女呢?她带着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愿望,就这样 生活了数十个世纪。当时的雕塑家在刻完了这尊石像后,并没有留下任何说明和标 记。今后,许多考古专家们,将会对它进行种种的推测和判断。但是,从它的外形 上看,可以大约断定是十八世王朝时的遗物,也就是阿孟霍特普四世时代,即公元 前三千年。 这个石像女身高大约一米六的样子,无疑是按照那个女子本人原来的身材雕刻 的。艺术家把它雕刻成全裸体的形态,只是又刻了一层薄薄的纱衣,披在它的身上。 这件衣服是祖胸低领的样式,还绣着花边。刻工相当精细,连薄纱衣衫上细细的皱 褶和花纹都刻得栩栩如生,依稀可辨。整体造型是那么优美动感,宛如真人,充满 了迷人的魅力。它的乳房饱满丰润,高高隆起,它羞涩的眼睛含情脉脉,流波顾盼。 从它的这身打扮可以推测,她先要洗澡沐浴,然后再上床就寝,偎依在恋人的 身旁。它的鼻子挺拔俊秀,洋溢着一种倔强和傲慢;它的头发梳理着一种很别致的 发型,显然这是想吸引恋人更深的爱慕。她那笑吟吟的嘴唇似乎还带着一种对情人 佯嗔的情味儿。几千年来,石像女总以它的神态笑对人间,然而这种笑容里又包含 着几多的怨艾和苦愁。正是由于她那缠绵、凄楚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了艺术家, 激起了艺人强烈的灵感,所以才能创作出这样一尊精美绝伦的艺术杰作。 艺术品也一如她本人的性格,这件努比亚人石像女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显 示了它的刚强和坚固,矗立几千年,安然不动,完美无缺。在它的身上,还寄托了 艺术家的想象。雕塑家把它的小肚子刻得圆圆的,鼓鼓的,它的大腿和臀部也都雕 刻得丰满圆润,曲线优美,充满了女性的柔情。她可能已经怀孕了,可是残暴的法 老却命令他的刽子手们用长矛无情地刺向了她的胸膛。它的脚下,还穿着一双绣花 的拖鞋。这个石像女的每一个部位,它的一颦一笑,它的亲切可人,处处都散发着 不朽的艺术魅力。 王妃细细地打量着这尊石像女,默默地陷入沉思之中。她仿佛想要对它述说些 什么,又像想要向它询问些什么。萨米尔过去曾和她讲起过有关这尊石雕像的故事, 她曾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虽然出生于贵族,但她是一个性格脆弱。多愁善感的女 人。此刻,风雨沧桑,世间万象,仿佛—一都从她的眼前掠过:坚贞的爱情,宫廷 的仇恨,血腥的屠杀。在她的心中沉积了太多的疑惑与彷徨,她百思不解,总也找 不到答案。是的,凶残的敌人把这个善良、无辜的努比亚少女杀了,但是最终赢得 胜利的却是她,而不是那丧失人性的法老。几千年来,她虽死犹生,这不是么?她 的塑像站在这里,灿烂的微笑永远向着人间。萨米尔深情地望着王妃,望着他心爱 的情人,泪水已经流满了她红润的面颊。 萨米尔把手伸进他的防水密封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一张卡片,然后递给 了王妃。为了把卡片上的字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猛地踩了一下她脚下的橡皮蛙蹼, 顿时她的身体往上浮去,她想凑着洞隙中射进来的阳光看一看。片刻之后,她又向 萨米尔游来,又来到石像女的身边。她看清了,那上面写的是萨米尔的笔迹,是这 样几个字:没有哪一枚戒指是完美无缺的。 罗斯王妃用心地读了两遍。起先,她心里很害怕,她有点不知所措。她又琢磨 了一会儿,再三品味着这句话的含义。她怦然心动,顿时感到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此刻,她只有一种感受;心花怒放,欣喜若狂。她粉红色的脸蛋儿一下红得厉害。 她—头向他扑来,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像是生怕他跑掉似的。萨米尔又回忆起石 像女神奇悲壮的传说。他又游到这座努比亚女子石雕像的身后,把他的双手放在它 的肩上。罗斯王妃深情地贴在萨米尔的身上,用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就这样,他 们俩和石像女就像是亲密的朋友,拥抱在一起。时光在悄然地流逝,他们沉浸在无 言的静寂里。一群群蓝色的小海鱼,在他们的身边,在他们的四周,悠然自得地游 来游去。此时的石像女,也像是有灵似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浅浅的羞涩。 他们宁愿有关石像女的传说是虚假的,他们从心里并不相信这样的故事。但是, 就他们个人的心情上来说,他们却又总感到有一种压抑。一种不言而喻的紧张和惶 恐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在这静静的海底,只有石像女为这对恋人作媒并证婚,只 有在这个超自然的世界里,时间才不会打扰他们,凡俗的世间才不会影响他们的清 静。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他们将永远相伴,再也不会分离。突然, 他身上的指示灯发出了忽闪忽闪的亮光,这说明瓶里的氧气已经不多了,他们已经 再也无法迟疑,必须立即返回他们的游艇“塞纳迪安”号。 “您看看,上校,英国人在向我们指点迷津了,他们又在指手画脚了。‘” 马赫迪将军走到留着一撮很讲究的小胡子的上校军官跟前。他手里拿着一张当 天伦敦一家报纸头版的传真复印件。上校接过来,走到窗口前阅读。道奇大街的上 空布满了云层,天气阴沉沉的。一天热闹、嘈杂的生活又开始了。屋里很静,只有 立式大座钟的钟摆来回摆动着,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上校专心地阅读着报纸,将军 站在旁边,观察着他的神情。 “这真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将军。还蛮有资料性呢。” 那位被称做是“蕃茄酱”的英国记者,以他特有的手笔炮制了这篇文章。这里 面充满了可怕的暗示,固然有些情况也是有可靠的事实依据。文章由此得出结论, 关键是指责塔莱克。艾尔。沙鲁克损害了克拉伦斯王妃的声誉,使她跟一个伊斯兰 恐怖主义分子控制的一个慈善机构发生了牵连。 出于一种职业的习惯,这位绰号“蕃茄酱”的记者写起来无所顾忌,他是想激 怒埃及人,看他有什么反应。后来,塔莱克。艾尔。沙鲁克通过他的发言人蒂莫西。 霍斯麦斯特,对这些事情的揭露深表震惊,并指出这个设想的最初倡议者是桑义赫 王国的苏丹王,而不是他本人。他的声明往往不够严密,常常出现很多漏洞,缺乏 足以驳倒对方的证据,这就使得这位英国记者有了可乘之机。首先,苏丹王对此事 讳莫如深,他是不会发表任何评论的。事情本应该是很清楚的,但是后来由于王妃 与艾尔。沙鲁克的儿子的双双介人,再加上王妃当前去向不明,人们到处在找她, 这便使得问题复杂化了。于是,这位英国记者在他文章的最后结尾问道:面对这些 复杂、混乱的局面,菲莱岛大厦的这些先生们难道还能称得上是乔治小王子的母亲 值得信赖的朋友吗? “您瞧瞧,英国人在向我们探路摸底了,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吗?” 将军坚持他的观点。 “您的意思是?” “这很清楚,这些消息都是来自官方,目的是要低毁沙鲁克的影响和作用。这 意味着,他们认为沙鲁克在资助这家慈善机构的问题上负有不可推卸的全部责任。 对这件事,我们的看法跟他们可以说不谋而合。这就是说,英国人向我们指出了他 ……” 上校显得小心翼翼。 “艾尔。沙鲁克树敌太多,多少双嫉妒的眼睛都在盯着他,惟恐他不出问题, 都试图在拆他的台。” “这个论据似乎有点牵强吧,上校。就在这同一张报纸上,还在为沙鲁克的利 益服务,极尽嘲笑、奚落那些保守党之能事。这就是出现在今天清晨的这张报纸上 的信息。” 将军歇了一会儿。他那双黑色的小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咄咄逼人的神态,这是从 上校的眼睛中看出来的。 “按照您的看法,上校,艾尔。沙鲁克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上校从内心轻轻地喘了一口长气,他清楚地知道,将军迟早都会向他提出这个 问题的。 “应该给他一个教训。” 将军离开他的座位,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他突然间转过身来,像戏剧表演似 的用手指头点着上校军官:“他糟踏了王妃的名声、尊严和金钱,并把这一切拱手 让给了那些公然准备屠杀我们祖国的刽子手们。您是一位战士,上校。我们的国家 已经处在了战争的边缘。请回答我,他该当何罪?” 上校顿时感到浑身冷汗直冒,想避免的事看来已经无法避免。此刻,他什么话 也不好再说,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事情最后的结局。他已经不再存有任何侥幸和幻想。 话到这里,已经说绝了。 “我要告诉您,他这是罪有应得,要给他最严厉的惩罚。上校,依照您的看法, 对一个人采取什么措施,才是严惩不贷呢?” 这位下级立时脸色苍白。将军简直是疯了,他已经失去了自控力,愤怒到了极 点。此时,再用什么方式也无法表明艾尔。沙鲁克清白无辜的心迹,上校已经没有 任何办法来挽回这个局面。但是,他绝不能充当这个变态心理者的同谋。他严肃地 望着这位高级别的上司,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完美无缺的军礼,然后便悄悄地溜走 了。他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到大门口,转身走进另一间大办公室里。这时,从他的 身后传来了将军那充满鄙视的声音:“战争本身就是肮脏的,上校。然而,这是军 人的天职,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可言。”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双手紧了紧他的武装带,戴好军帽,整了整自己的军 衣,理了理自己的军容。像所有的军人一样,这是他的习惯,他很注意自己的仪表。 他思想的斗争很激烈,是退却,是逃脱,还是躲避,怎么办?埃及的军队里是不能 拖拖拉拉的! 上校迅速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惶惶不安、匆匆忙忙的神色引起了几位秘书的 注意,他们都感到十分惊讶。在他们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朝他的公务车直奔而去。 一个严肃的问题总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着,回响着。严惩不贷,意味着什么呢? 当“塞纳迪安”号游艇即将驶人布置得豪华壮观的港口时,在维尔弗朗士锚地 已经停泊了许多游艇和船只。虽然这些富翁们的游艇五颜六色,极尽豪华,但是与 “塞纳迪安”号一比,显然就逊色了许多,甚至有一种无可比拟的感觉,那些船简 直就像是一只只破旧的肥皂箱。这艘美丽华贵的三桅杆的游艇悄悄地驶过费拉特海 岬,在远离满是鹅卵石海滩的地方停泊下来。那些正在海边游泳的人们立时目不转 睛,他们望着这艘船体细长、造型别致的奶白色游艇在深蓝色的海水中颠簸。 一艘快艇立即离开了港口,飞速向大海驶去,前往迎接这对新人。埃及人站在 码头上迎候,他身后就是日耳曼圣母饭店,这是一家著名的海鲜餐馆。维尔弗朗士 港口的警察开始忙碌起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并在街头设置了不少路障,以阻 止街上的行人和新闻记者们接近。塔莱克。艾尔。沙鲁克今天身穿一套白色西装和 一件乳白色衬衫,他带来的三辆“豹”牌汽车,正停在一旁恭候。那辆白颜色的是 他的专车,停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一辆蓝色的,那是为一对新人准备的。最后 的一辆是黑色的,供警卫人员使用。其实,他们的露面并非是什么重要的事件,根 本不需要兴师动众,弄得人们慌慌张张。但是,埃及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他喜欢哗 众取宠,不可一世。他特别喜好让他们的形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博 取人们一片连连的赞语。他瞟了一下他的手表,时间是六点四十五分。他想,他们 一定会在落日之前准时抵达山上的别墅。 快艇渐渐靠岸了,埃及人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顿时感到心里一阵紧张, 心在扑腾扑腾直跳。王妃对那些好奇的人群,对那些追逐她的记者们,是不是依然 怀恨在心,怒不可遏呢?但是,当看到她下船时,走在舷梯上那一蹦一跳的神情, 那高高兴兴的样子,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原先的顾虑和不安顷刻间烟消云散。王 妃全变了,仿佛一下变成了另一种模样。她变得活泼开朗,笑逐颜开。一看就知道, 她洋溢着青春的热情,浑身散发出蓬勃的朝气和活力。她红润的面颊,端庄秀丽; 她绰约的身姿,楚楚动人。看得出,她的皮肤显然有点晒黑了。她那幸福、快乐的 神情,表达出她坚定的信念,显示了她坚决与皇室脱离,投身于世俗的决心。她不 停地挥手,愉快地和远处的游客们打着招呼,并向他们不断地送去她的飞吻。她身 穿一件白色的裙子,脚蹬一双绳底帆布鞋,肩上持着一只褡裢式小皮包,一切装束 都是那么朴素简单。她对皇宫里传授给她的那些繁琐的礼仪始终抱有反感,最看不 起那一套套虚伪的清规戒律。她使劲地握着埃及人的手,蓝色的大眼睛里闪耀着喜 悦的光芒。萨米尔的父亲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心花怒放,满面春风。 “罗斯女士,看到您气色这好,这么健康红润,我们太高兴了。” “这都是‘塞纳迪安’号游艇带给我的幸福,使我经历了一番神奇美好的旅行, 艾尔。沙鲁克先生。” 她神采飞扬,笑容满面,不停地向着站在护栏杆两边的痴迷的欢呼的人群点头 微笑。 “罗斯女士,‘卡拉布查’山间别墅正在期待着您的光临。来,请您和萨米尔 上这一辆车。我在前面为你们开道。” 埃及人伸手打开了后面的那辆蓝色的“豹”牌汽车的车门,她一蹬腿迅速地钻 了进去。萨米尔紧跟其后,也钻进了汽车,紧挨着她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这时, 他动了动身子,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一件什么事。 “爸爸呢?” “我在这儿。” “请原谅我,爸爸,还是让我们乘坐您那辆白色的汽车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头伸到车厢的外面。 “我喜欢走在最前面,也好让罗斯能尽情地欣赏落日余晖的壮丽景象。不管怎 么说,我不能让她扫兴。这是应该的嘛。” “哦,对了,我同意。萨米尔曾对我说起过这里夕照落霞的美景。” 罗斯女士又从汽车里走了出来。埃及人犹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的 这辆白色“豹”牌汽车没有司机,因为这辆车一直是他自己开的。再说,一家之长 本应该走在最前面,这也意味着给后辈指明方向,未来的道路应该怎么走。可是, 看着王妃那兴高采烈的神情,那孩子般逗人喜欢的样子,他的心早已软了,他不能 违背孩子们的意愿。他慈爱地笑笑,一头钻进了那辆蓝色的汽车里。这样,罗斯与 萨米尔便坐进了第一辆汽车。现在是由萨米尔当司机,亲自驾驶这辆汽车。 在维尔弗朗士港口当地居民和来此观光旅游的游客们的热烈欢呼之下,他们的 车队慢慢地开动了。为了防止那些居心不良的记者随意拍照,他们的汽车两边的玻 璃窗上都贴上了一层深颜色的透明纸。这一回,在这对情人的身后和两边倒是没有 一辆摩托车追逐他们。为了平息新闻媒体的吵吵嚷嚷和他们激烈的不满情绪,埃及 人事先答应他们,在未来几天的日子里,将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让王妃出来跟大 家见见面。 公路修得非常平坦、开阔,萨米尔把汽车开得飞快,如同离弦之箭,风驰电掣。 他们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便到达了著名的海水疗养胜地卡瓦莱尔。当他们的 汽车在开往“卡拉布查”山间别墅的路上,缓缓地爬坡行进的时候,莫莱斯群山的 山峰已经被夕阳抹上了一层玫瑰红。这时,万紫千红的云霞正在渐渐地散开,云蒸 霞蔚,千变万化,不断地向四处扩展,转瞬间把天空和大地融进了一片火红的世界 里。只见公路沿着山梁,弯弯曲曲,盘旋而上。汽车开到这里,蜿蜒的山道陡然变 得狭窄起来。罗斯一直在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车窗外的景色,并不时拾起头来望着远 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当这辆白色的“豹”牌汽车到达山顶的时候,落日宛如一团暗 红色的火球,正慢慢地沉入西天的云海里;大海在一片红霞的映照中,璀璨耀眼, 闪烁着万道金红色的光芒。罗斯禁不住大声喊叫起来。在她的遐思中,她从来没有 想象过,眼前的这条公路修得如此雄伟险峻,美丽壮观,简直就是一条通往天堂的 阶梯。她紧紧地拉住萨米尔的手,把头偎依在他的臂膀上。 “实在是太美了,我真的无法形容!我一定要把我的乔治和我的两个双胞胎宝 贝女儿带到这儿来。这就是人间的仙境,画中的世界啊!” “那好呀,您就把您的全家和一切都搬到这儿来吧。” 萨米尔朝她微微一笑,充满了真诚,是想向她表达他话里的真意,而不是虚伪 的客套。此刻,除了四周的高山和大海,就是他们两个人,世界是那么安静。现在 离回家的路程已经不太远了,前面,就是那尊圣母玛丽亚的半身塑像。这段路修得 特别宽敞、笔直,路面平坦如砥,所以萨米尔很快换了一下车档,然后把变速器推 向最快的一档上,同时加大了油门。天上的一块彩云慢慢悠悠地飘了过来,遮住了 左边即将落下去的太阳。现在,离圣母像只有差不多三十米远了,然而意想不到的 事情竟在一瞬间发生了。在旁边的一座山顶上,好像有一样什么东西,猛然间亮了 一下,随即迸射出一道刺目的闪光。 罗斯立即抱住头,身体缩成了一团,她的手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掐到了自己的肉 里,掐得鲜血直流,却一点都不知道。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呼喊,就在这同时,萨 米尔也悲痛欲绝地喊叫起来。她本能地一回头,只看见萨米尔用双手捂着脸,疼痛 得不住地摇着头,四下乱撞。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这声音显然已经不再是人声的 叫唤,而分明是一头被刺伤后的猛兽所发出的呼天喊地的悲号。 就在她看到萨米尔的这一刹那,她看见了他的双手已经脱离了方向盘。克拉伦 斯王妃的脑子里轰地一响,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就要临头。 然而在这瞬间,巨大的恐惧感在她的意识中,反倒淡漠起来,她已经不知道伯和死 有什么联系。死意味着什么呢?当她重又抬起头,望了一下前面的道路时,她只看 见那尊花岗石的圣母雕像如同一枚被射出的炮弹,飞也似的朝着他们乘坐的汽车打 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圣母的那双慈祥的眼睛,看到她怀抱着圣婴耶稣,周身是一 轮闪闪耀眼的金色光环,这一切朝着汽车的挡风玻璃飞扑而来。她还没来得及惊呼 一声,汽车便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撞上了这尊圣母雕像。巨大的冲击力把一切 都撞得粉碎,雕像的乱石碎片飞迸四射,一片狼藉。汽车在半空中翻了几个跟头, 然后顺着一侧的山坡滚了下去,掉在了山脚下。在这个弯道处设置这一尊雕像,埃 及人原来的目的是想稍稍缓解一下这一段道路上的驾驶速度,想给司机们提个醒, 更便利行车的安全,然而没料到这一次却给萨米尔的汽车酿成了灾祸。 假如公路的一侧都种上茂密的大树,也许就能减轻这一场灾难,但是路边是空 空荡荡的,只栽种了一些名贵的花草。汽车在巨大的爆裂声中,把路边的花草碾得 一塌糊涂。在这顷刻之间,汽车失去控制,坠下了山崖。 这时,一轮巨大的红日,正贴在万顷碧波的海面上。 此刻,在车篷可以拆除或折叠的蓝色“豹”牌汽车里,埃及人恐慌起来,恐惧 心理朝他一阵阵袭来,他的心跳得厉害,他感到了不祥的征兆。他最先听到的是前 面的汽车撞击在花岗石雕像上所产生的沉闷的轰鸣声,接着是金属碎片的爆裂声, 再接着听到的是一阵汽车滚下山坡时在空谷旷野中所发出的轰轰隆隆的悠远的回荡 声。最后,一切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这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沉寂。 蓝色的“豹”牌汽车在离圣母雕像大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埃及人像 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非常吃力地使了好大劲儿,才从汽车里走了出来。他步履沉重, 慢慢地往前走去。在他自己的意识里,他绝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他甚至采取一种完 全拒绝承认的态度。但是,他所感觉到的,他亲眼目睹的,面前的一切景象,却又 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感到四肢无力,沉甸甸的,像灌满了铅似的,每挪动一步都 是那么困难,而且又酸又疼,把他折腾得寸步难行。就像是一段长跑下来,精疲力 竭,使他完全垮了,他就要瘫倒了。他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走着,痛苦不堪。他的腿 已经站不住了,眼看着就要摔倒。他的司机是一个圆面孔的意大利人,他目瞪口呆, 不知如何是好,咧着大嘴,像是笑,又像是哭,傻了。他愣了一下,连忙走上前, 想去搀扶他一把。但是,埃及人一摆手,把他推到了一旁。他自己扶着车厢,慢慢 地坐在了汽车前面的挡泥板上。这时,他才算平稳住自己的身体,没被摔倒。在生 活的道路上,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来搀他走路,就是他倒了,也不要谁来帮他站起 来,不管有多艰难,这是他一贯的性格和习惯。他深深地喘了几口长气,然后重新 慢慢地站了起来。 落日的余晖虽然光线暗了许多,但依然照得埃及人双眼发花。他迈着踉踉跄跄 的步子,朝他儿子的出事地点走去。过去,他开车走到这里,总要停一下,然后走 出他的汽车,站在这里,四处打量一番。他尤其喜欢看看悬崖峭壁下的万丈深渊。 迎着阵阵吹来的山风,放眼远望,那种磅礴的气势,总使他感到心胸动荡。望着那 百米的悬崖,有时他曾有过一种奇怪的闪念,人要是从这里掉下去,那就粉身碎骨 了。这时,保镖们乘坐的汽车已经赶到,他们跳下汽车,飞快朝这里跑来。埃及人 回过头来,朝他身后望了望,向他们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们走开,不要过来。他 们惊讶地看到,他那被折磨的痛苦不堪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睛里还是放射出倔强、 凶狠的目光。他们害怕得连忙退了回去。 埃及人又朝悬崖边上走了几步,他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朝下面看了看。在 山下一百多米的深处,那辆白色的“豹”牌汽车已经扭曲一团,变成了一堆废铁, 没有起火冒烟,没有丝毫声音,没有任何动静。此刻,他多想静一静,什么也不要 想,然而他的思绪偏偏在此时如翻江倒海似的奔涌而来。让他最先回想起的是拉舍 尔的那一番语无伦次的话语,那是在向他发出警告;他又回想起阿米纳过去曾表达 出的疑惑和忧虑;此外,还有种种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先兆。这一切都在他的脑海 里—一浮现出来。他平时喜爱乘坐的那辆白色“豹”牌汽车,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被 人牢牢地盯上了,他早就处在被人密谋策划的暗算之中了…… 就在这时,他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电话。话筒里 传来了蒂莫西。霍斯麦斯特的声音,听得出,他又兴奋,又激动,欣喜若狂,结结 巴巴,不知如何表达才好。 “您……您胜利了,先生。现在,巴拉茨。拉登公司已经是属于您的了。股东 大会刚刚通过投票表决,一致同意您对该公司的收购。请您听着,我把我刚才草拟 好的公告给您朗读一下,我……喂,喂,是先生吗?是艾尔。沙鲁克先生吗?您听 到我的声音了吗?” 埃及人的头脑里此刻如同炸裂了一般,他只感到嗡嗡直响,又疼又胀。他心里 早已乱作一团。他木呆呆地愣了半天,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的双手在剧烈地颤 抖着,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哆哆嗦嗦地把他的手机重新放进了宽大的白色西服 的口袋里,然而手机的铃声仍在急促地不停响着。他挪动了身子,又走了两步。他 觉得心里发慌,两腿发软,他再也站不住了,只听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了地上。 地上是被出事的汽车掀翻起的一片新土,坑坑洼洼,狼藉不堪。他双手抓住地上的 泥土,试了几下,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他抬头望了一眼,夕阳把他脚下的山峰映 得一片火红;在他的右边,披上万道霞光的大海,波光粼粼,一片宁静,海也要睡 了。他用双手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头,鸣鸣咽咽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