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悲哀的季节(2)
我已把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详细地告诉你了,目的是让你充分理解它的意义,
理解我为什么立刻用嘲弄和轻蔑的语气给罗比写信说明我绝对不允许你将它献给我,
同时希望他把我谈到你的话认真抄写一份送给你。我感到,使你对自己做过的事有
所理解、承认和认识的最后时刻终于到来了。盲目可以达到稀奇古怪的程度,一种
毫无想像力的本性如果不受到某种东西的激发,就会僵化成绝对的麻木,因此,虽
然肉体可以吃、喝,可以有自己的快乐,但它包容的灵魂却可以像但丁书中的布兰
卡德·奥瑞亚的灵魂一样是完全枯死了的。我的信似乎到得正是时候,我可以断定,
它就像一声响雷落到了你头上。你在给罗比的回信中称你“被剥夺了一切思想和表
达的能力”。确实,你很明显想不出比给你母亲写信抱怨更好的办法了,当然,由
于她对你的真正的优点一无所知——这也一直是她与你的不幸命运——她也会想尽
一切办法安慰你,接着,我想,她就会把你哄着回到你从前的那种闷闷不乐、无聊
的状态;但对于我,她则让我的朋友们知道,她对我用那样激烈的言词谈论你感到
“非常愤怒”。实际上,她不仅向我的朋友们表示了她对我的厌烦之情,而且还向
那些不是我朋友的人——我不需提醒你,那种人是非常之多的——表达了同样的意
思。现在,通过对你和你母亲都抱有善意的人之口,我已经知道,由于你母亲的宣
传,过去因为我杰出的天才和可怕的痛苦而缓慢但持续增长着的对我的大量的同情
现在已被完全剥夺殆尽了,人们说:“啊,原来他开始想把那位善良的父亲送进监
狱,结果失败了;现在他又因自己的失败站出来谴责他那无辜的儿子! 我们真是应
该轻视他,他是多么值得被人轻蔑啊! ”在我看来,如果人们提起我的名字时,如
果你母亲在场,她对自己在我的毁灭中应负的责任——非常大的责任——没有一句
悲哀或悔恨的话,那么她保持沉默会更合适些;而对你来说——难道你现在不以为,
从各个方面来看,你直接给我写信、有勇气对我说出你必须要说的你已有的或想像
出的一切,不是比你给母亲写信抱怨更好吗? 从我给你写信至今几乎已一年了,在
这段时间内,你不会一直“被剥夺了一切思想和表达的能力”。你为什么不给我写
信? 你从我的信中可以看出,你的全部行为对我造成了多深的伤害,使我愤怒到什
么程度。不仅如此,你还会看到你与我的全部友谊最终以其真实的面目,以一种不
会被人误解的形式出现在你面前。在逝去的日子里,我曾经常对你说,你在毁灭着
我的生活,每在这种时候,你就发笑。当爱德文·列维在我们的友谊刚刚开始时就
看到你的行为正在加快使我遭受你那个不幸的牛津灾难——如果我们必须这样称呼
它的话,而我们曾就这件事寻求过他的建议和帮助——带来的打击、烦扰和浪费,
因而他用整整一小时时间警告我不要结识你。但当我在布莱克纳尔向你描述我和列
维的那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长谈时,你却大笑不已。当我告诉你,甚至那个不幸
的年轻人——他和你最后也与我一起站在被告席上——如何也不止一次警告我说,
你比任何一个我愚蠢地结识的最普通的朋友都会更彻底地把我带向致命的毁灭,你
听后又大笑不已,尽管这种话并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当我那些比较谨慎或不太赞
同我与你交往的朋友因为我与你的友谊警告我或离开我时,你又带着嘲弄大笑不止。
在你父亲给你写第一封攻击我的信之际,当我告诉你我知道自己纯粹是你们之间可
怕的争吵的工具,并会激醒你们之间的某种罪恶时,你竟笑得喘不过气来。但每一
件事都已像我说的那样发生了,事情的结果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你没有借口不看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是出于怯懦? 还是出于冷漠? 到底
是因为什么? 我生你的气,并且表达了我的气愤,这是事实,但正因此你更要给我
写信:如果你以为我的信是对的,那么你也应该写信;如果你认为它有一点点不对
的地方,你也应该写信。我等着你的一封信,我确信,你最终会明白,如果过去我
对你的感情、对你的保护性的爱、对你数以千次未偿还的债——如果这一切对你来
说都不值一提,那么,仅仅出于责任——人与人之间最空洞的一种联系——你也应
该给我写信。你不会说,你经过认真思考认为我只有责任收到我家里人写来的事务
性的信。你非常清楚,每隔12周罗比就会给我写一封周详的通报文学消息的信,没
有什么能比他的信更迷人了:它们的才智、机智集中的批评、轻松的格调——这才
是真的信,它们就像一个正在与我交谈的人,它们具有法国那种“私人交谈”的性
质。他那优美的对我表示尊敬的方式,有时吸引我的判断力,有时吸引我的幽默感,
有时又吸引我对美的直觉或我的教养,并且用一千种微妙的方式提醒我:对许多人
来说,我一度曾是一位艺术风格的主宰者,而对有些人来说则是最高的主宰者。他
的信显示出他是如何拥有爱的机智和文学的机智的,并且一直是我和那个我一度做
过国王的美丽的不真实的艺术世界之间的小小的使者。实际上,如果我没有被诱入
由粗鄙的不完整激情、千篇一律的欲望、无限无形的贪婪构成的不完美的世界,我
现在仍是艺术世界的国王。然而,当该说的一切都已说过了时,你肯定无论如何能
够理解或自己想像到,即使只基于纯粹的心理好奇,收到你的信一定比听说阿弗雷
德·奥斯丁(阿弗雷德·奥斯丁,1896年英国桂冠诗人,王尔德称他为平庸之辈。
——原注)正在努力出版一册诗集,或斯垂特正在写激动人心的文章批评《每日记
事》,或靠一个连演说都结结巴巴的人(指诗人考文垂·帕特莫尔,其代表作为《
家里的天使》,在泰内斯死后支持梅内尔夫人做空缺的桂冠诗人。——原注)的帮
助梅内尔夫人已被宣布为新的“风格的西比尔”等等更令我感兴趣。
啊! 如果你曾在监狱里住过——我要说不是因为我的错,因为那种想法对我来
说太可怕了,令我难以忍受,而是因为你自己的错误、你自己的过失,譬如相信了
某个不值得信任的朋友,陷入感官的泥淖,滥用了信任或滥施了爱,或以上原因都
有或都没有——你会认为我会容许黑暗和孤独吞噬你的心而不努力——不管我的力
量多么微不足道——用某种方式帮助你忍受你的耻辱带给你的痛苦的重负吗? 你会
以为我不会让你知道,如果你痛苦,我也痛苦;如果你哭泣,我的双眼也充满了泪
水;如果你躺在囚牢里被人蔑视,我会用自己的悲伤建造一所房子等你回来住,我
会建造一个宝库,聚集起一切成百倍增加的人们拒绝给予你的东西来医治你的痛苦
吗? 如果令人辛酸的贫穷或谨慎阻止了我亲近你,夺去了你在我身边的快乐,那么
我也会一年到头给你写信,希望信中的某句话、某个词、某种哪怕是被中断的爱的
回应能对你产生一点作用。如果你拒绝接受我的信,我也照写不误,以便你知道至
少有信一直在等着你。许多人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每隔三个月就有人给我写信,或
打算给我写信,他们的信都被监狱长保存起来,当我出狱时就会交给我。知道它们
就在那儿,我知道那些写信人的名字,我知道他们对我充满同情、爱和善良,对我
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不需知道得更多了。你的沉默是可怕的,你不是沉默几个星
期或几个月,而是一沉默就是几年,这几年又出现了许多像你一样敏捷地生活在幸
福之中、几乎抓不住流逝的时光的金色的双足、上气不接下气地追逐欢乐的人。你
的沉默是没有借口的、没有辩词的沉默。我知道你有致命的泥足( 指缺点) ,谁还
能比我更清楚呢? 当我写到——我的一句警言——只有泥足才能使金像变得真正珍
贵时,我想的只有你,但你没有从自身制造出一个有泥足的金像。不管我有什么秘
密的欲望,我现在都不能对你有任何轻蔑和嘲弄,也不会对我自己有轻蔑和嘲弄的
感情。我们且不管所有其他原因,只你的冷漠、你的世俗的聪明、你的无情、你的
胆怯或你随便叫它什么,在我潦倒的过程中或我毁灭之后的特殊情况下,就给我造
成了双倍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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