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食生活中的恶为荣(2)
人们以为,我以食生活里的恶,并以与它们相伴为乐,所以我是很可怕的,但
是,作为生活中的艺术家,从我用以接近它们的观点来看,它们是有着快乐的暗示
性和刺激性的。这就像用豹做成的盛宴,危险只是兴奋的一半。我过去常有一种玩
蛇人才会有的那种感觉。当玩蛇人引诱眼镜蛇从用来装它的涂色布块或芦苇织成的
篮子里蠕动出来,并使它根据自己的命令伸展开身子,像水草在溪流中悠闲地摆动
那样前后摇动时,他一定会有与我同样的感觉。他们指造成王尔德入狱的人。——
译者,对我来说就是金灿灿的蛇里颜色最鲜亮的那种蛇,他们的毒药是它们完美的
一部分。我所不知道的是,当他们用毒牙咬伤我时,背后的怂恿者竟是你,并且是
为了惩罚你父亲。我丝毫不为结识他们而感到羞耻,他们都是很有趣的,我真的感
觉羞耻的是你带给我的那种可怕的平庸氛围。我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使命是与埃里厄
尔(埃里厄尔,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雨》中的精灵。——译者)为伴,但你却使我
与卡利班(卡利班,莎士比亚剧作《暴风雨》中丑陋凶残的奴仆。——译者)争斗。
我发现自己没有像《莎乐美》、《佛罗伦萨悲剧》和《神圣的妓女》这样美的、鲜
亮的、富于音乐性的作品,而是被迫去给你父亲送去一封律师写的长信,并且不得
不被迫去请求我一向反对的东西。克勒保恩(克勒保恩,敲诈者,他偷了一封王尔
德给道格拉斯的信,欲敲诈王尔德,但终一无所获。——原注)和阿特肯在他们与
生活的不光彩的战争中表现得是很出色的。取悦他们这种人是一种令人震惊的冒险,
大仲马、切利尼(切利尼,16世纪意大利雕塑家。——译者)、戈雅(戈雅(1746
—1828) ,西班牙画家。——译者),埃·爱伦·坡或波德莱尔也会做同样的事。
我所厌恶的是想起我在你的陪同下没完没了地到律师事务所,在苍白的房子里忍受
着众人可怕的注视。我坐在面色严肃的人们中间,向一个秃顶的男人说着严肃的谎
话,直到我确实因厌倦而呻吟和打呵欠为止。就是在那种地方,我发现,在与你有
了两年的友谊后,我已站在了平庸的中心,远离了一切美丽的或辉煌或奇妙或勇敢
的东西,最终我不得不为了你的利益而成为行为上高雅正派、生活上遵循清教主义、
艺术上主张道德的先驱。我的厄运从此开始了。
我感到奇怪的是,你试图模仿你父亲的主要性格特征,我不明白,在那些本该
引起你警惕的方面,你却以他为榜样,我只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如果两人之间有
了仇恨,他们也就有了同样的契约或手足之情。我想,根据某种奇怪的同类相斥的
法则,你们之所以彼此仇恨,不是因为你们在那么多方面有不同,恰是因为在某些
方面你们太相似了。1893年6 月你离开牛津大学时,你不但没拿到学位,还带了一
身的债,尽管你欠的不算多,但相对于你父亲的收入来说,已是相当多了。你父亲
因此给你写了一封非常粗俗、激烈、侮辱性的信,而你给他的回信在每一个方面看
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也就更不可原谅了,但后来你却很为自己这封信感到骄傲。
我记得非常清楚,你曾用一种最自负的神气告诉我说,你可以把你父亲攻击得无招
架之功! 你们之间进行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争斗! 你过去常常嘲笑讥刺你父亲,说他
为了在附近的一家旅馆给你堂兄弟写下流信,就从他正住着的你堂兄弟的房子里搬
出来,但你过去也对我做过同样的事。你不断与我一起在某家公共餐馆吃饭,吃饭
时常发脾气或与我争吵,接着就是回到“怀特斯俱乐部”给我写一封最粗鄙不堪的
信。你与你父亲之间在这一点上的惟一差别是:你先是通过特殊的信使给我送来你
的信,几个小时后你自己就会来到我的房间,不是来道歉,而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在
萨瓦定了午饭,如果还没有,为什么不订。有时,你那侮辱我的信还没到我手上,
你竟然就已来到了我的房间。我记得,有一次你要求我邀请你的两个朋友( 其中一
个我从未见过) 一起在“皇家咖啡馆”共进午餐,我照办了,并应你的特别要求提
前预订了一桌特别奢侈的午餐。我记得当时特邀的厨师已到了,对酒也作了特别的
吩咐,但你不但没来吃饭,反而给我送了一封侮辱信,时间正好是在我们刚刚等了
你半小时! 我只读了信的第一行就明白了它的意思,然后我把它放进口袋里,向你
的朋友解释说你突然生病了,信里讲的都是你的病症。实事求是地说,我一直到去
泰特街吃晚饭时才读完那封信,读着它上面那些粗鄙的词句,我不禁无限悲哀地想
到:你怎么能写出这种像癫痫病人嘴里的泡沫似的信! 这时,我的仆人进来说,你
正在客厅里等我,急切地想见我5 分钟。我立刻让他到客厅里请你上来,你上来了,
(我承认)你看起来很恐惧,脸色苍白。你是来请求我给你出主意并帮助你的,因为
有人告诉你,从拉姆莱来了一个男人,是个律师,他要求与你在卡图冈广场会面,
你害怕这与你在牛津惹的麻烦有关,或正面临着某种新的危险的威胁。我安慰你说,
这可能只是因为某个商人的账单(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 ,并让你留下来吃晚饭,与
我一起过了一晚。你对自己那封阴毒的信只字未提,我也未提,我只把它看成一个
不幸的人的一种不幸的症状,我们也从未间接提起过这个问题。2 点30分你给我写
了封令人厌恶的信,当天下午的7 点15分你就飞跑过来求我的帮助与同情,这种事
在你的生活中已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了,你这种习惯远远超过你父亲,就像你在其他
类似的方面也超过他一样。当他写给你的侮辱信在法庭上被公开宣读时,他自然感
到可耻并且假装哭泣,而如果你写给他的信也这样被他的律师在法庭上公开宣读的
话,人人都会感到更大的恐惧与厌恶。这不仅表现在你“把他攻击得无招架之功”
的语调上,而且表现在你攻击他的方式已远远超出他攻击你的方式,你在这方面比
他更高明,因为你用的是公共电报和公开的明信片。我想你或许把这种烦扰人的方
式留给了阿弗雷·渥德这样的人,而这正是他们惟一的收入来源! 难道不是这样吗
?对他来说是一种职业的东西,对你来说只是一种快乐,并且是一种很罪恶的快乐。
在我遭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之后,你仍没有放弃你那种可怕的写侮辱信的习惯,仍把
这种习惯看做你的一种成就,并在我的朋友们身上,在那些我在监狱时对我一直很
好的朋友们身上实践着你的这种习惯,这是你的耻辱! 当罗伯特·夏拉德收到我的
信,知道不管你用不用我写给你的信,我都不希望你在《法兰西信使报》上发表任
何有关我的文章时,你应该感激他得到了我对此事的意见并告诉了你,并且无意中
使你免得再像以前做过的那样给我造成更多的痛苦。你一定记得,为一个“潦倒之
人”写一封关于“公平竞争”的高傲而平庸的信对英国报纸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它符合英国报刊文章遵循的对艺术家的传统态度,但在法国,这种格调只会使
我受到嘲笑,使你受到蔑视。因此,我在了解了一篇文章的目的、格调、表达方式
等等之前,是不会允许它发表的。在艺术上,良好的动机毫无价值,所有坏的艺术
作品都源于良好的动机。
在我的朋友中,并不是只有罗伯特·夏拉德收到过你的恶毒的、令人厌恶的信,
因为他们坚持认为,在所有与我有关的事情上,都应考虑和尊重我的感情与愿望,
如发表关于我的文章,把你的诗题献给我、交出我的信及礼物诸如此类的事。你也
惹恼了或试图烦扰他们。
难道你不曾想过,在前两年对我进行判决期间,如果我把你当做一个可靠的朋
友,我会处于一种怎样可怕的境地? 你难道从未想过这一点? 难道你从未感激过那
些用自己纯洁的仁慈、无限的爱,给我欢乐以减轻我可怕的重负的人吗? 他们一次
次来看我,给我写美丽而同情的信,不顾谩骂、嘲笑、公开的蔑视和侮辱,站到我
身边。我每天都感谢上帝给了我与你不同的朋友,我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我在监
狱里读的书是罗比花钱为我买的,当我出狱时,他也会为我买衣服。我不会因为接
受用爱和情给予的东西而感到羞耻,相反,我为此感到骄傲。但你是否想过,莫尔·
安迪、罗比·罗伯特·夏拉德、弗兰克·哈瑞斯和亚瑟·克利弗顿这样的朋友在给
我安慰、帮助、爱、同情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时,他们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
想你从未明白过。然而,如果你还有什么想像力的话,你会知道,在我的监狱生活
中,不止一个人对我发过善心:监狱的看守祝我早安或晚安,而这并不是他们规定
的职责;普通警察以他们朴实、粗率的方式,在我带着可怕的精神绝望往返于破产
法庭时尽力安慰我;一个可怜的盗窃犯,当我们一起在旺兹沃思监狱的院子里沉重
地移动着脚步时认出了我,他用一种由于长期强制性的沉默而变沙哑了的、只有在
监狱里才会有的声音向我低声说:“我为你感到遗憾,这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比对我
们这样的人更艰难。”——我可以说,对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你都不会以跪
下来擦净他们的鞋上的泥土而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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