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责任(2)
你母亲有时也一定会以同样的方式忏悔她试图把属于她自己的重大责任推到另
一个已经承受了足够的负担的人身上。对你来说,她既是父亲,又是母亲,她真的
履行了其中的任何一种责任了吗? 我讨厌你的坏脾气、你的粗鲁和争吵,那么,她
也会有同样的感觉。我上次见到我妻子时——距现在已经有14个月了——我告诉她
说,她也将不得不既做西瑞尔的母亲,又要做他的父亲。我把你母亲管教你的方式
详细地告诉了她,就像我在这封信里讲过的一样,只是自然要比信里讲得更详细些。
我告诉她你母亲为什么要把没完没了的信封上带着“私信”标记的信送到泰特街,
听了我的话,我的妻子常笑着说,我们一定是在合写一部社会小说或诸如此类的东
西。我请求她不要像你母亲对待你那样对待西瑞尔。我告诉她,她应该把他抚养大,
因此,如果他流了无辜的鲜血,他会跑来告诉她,而她应该先擦净他的手,然后教
给他以后如何用苦修或赎罪净化自己的灵魂。我告诉她,如果她害怕面对对另一个
生命的责任,即使这个人是她的儿子,她应该为孩子找个监护人来帮助她。我可以
高兴地说,她照我说的做了,她已选择了阿德让·霍普——一个出身和教养高贵、
性格善良的男人,即她的堂兄,你曾在泰特街见过他一次——做孩子的监护人,与
他在一起,西瑞尔和薇玮安就获得了一个能拥有美好将来的好机会。如果你母亲害
怕与你进行严肃的谈话,她也应该在她的亲戚们中间选一个你会听他话的监护人,
但她本就不应该害怕。她应该与你一起坦诚地讲清楚并勇敢地面对各种问题。无论
如何,看看事情的结果,她会感到满意和高兴吗? 我知道她谴责我,我不是从认识
你的人而是从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的人口里听说这件事的,我经常听说这回事。
例如,她最喜欢说年龄较大者会对一个比他年轻的人施加影响,实际上这也表明了
她最喜爱的一种对我们交往的态度,而且这种话题往往能成功地投合公众的偏见和
无知。我不必问你我对你起过什么影响,你知道我对你产生不了一点影响,而且这
也是你借以不断夸耀自己的一个话题,也是惟一一个“装备完善”的话题。实事求
是地说,你身上能有什么会受我的影响呢? 你的头脑? 它是不开化的;你的想像力
?是僵死的;你的心?还没有长出来。在所有与我的生活发生过联系的人当中,你是
惟一一个我不论用什么方式也不能在任何方面对你产生影响的人。当我因照料你被
传染了发烧、无助地病倒在床上时,我对你的影响甚至不足以让你为我取一杯牛奶
或看到我也需要一些病人常用的必需品或费心开车走200 码远去书店用我的钱给我
买一本书。当我实际上在从事写作,并要创作一部比康格里夫的剧作还要辉煌、比
小仲马的剧作还要富于哲理的喜剧,并且已经为剧中的每一个不同的人物设想了不
同的性格时,我对你的影响却不足以使你离开我,不打扰我,让我得到一个艺术家
应该得到的安静。我在哪个房间写作,哪个房间就成了你的日常休息室,你在那儿
吸烟、喝莱茵河白葡萄酒和赛尔脱兹矿泉水,闲谈一些荒唐的行为举止。“年龄较
长者对一个比他年轻者的影响”这句话在传到我耳里之前是一种极妙的理论,但之
后就变得不可思议了。当这句话传到你耳里时,我猜想你肯定会笑——对着你自己
笑——你当然有权利这样做。我也听说了许多她谈到钱的话。她“绝对公正地说”,
她不停地请求我不要给你提供钱。我承认这一点,她没完没了地给我写的每一封信
的结尾都加上一句话,“恳求你不要让阿弗雷德知道我给你写过信”。但对我来说,
我并不愿意为你花钱买任何一件东西:从早晨用的剃刀到晚上用的马车。为你提供
钱对我来说是一种可怕的折磨,我过去常就此向你抱怨——你也记得,对吗? ——
我是多么不愿意你把我看做一个“有用”的人,一个艺术家是多么不愿意被人这样
看待或对待啊! 因为艺术家,就像艺术本身,从本质上讲是非常不实用的。当我过
去对你说这句话时,你常常会发怒,真理总是让你发怒。实际上,真理是一种听起
来最痛苦,说出来也最痛苦的东西,但这并没有使你改变自己的观念或生活方式,
每天我都不得不支付你在一天内所用、所做的每一件东西和事情。只有一个老好人
或极愚蠢的人才会那样做,而我不幸成为两者的完美结合。当我过去向你提出,你
母亲应该提供你所需的钱时,你始终给我一个极漂亮、优雅的回答,你说,你父亲
允许她支配的钱每年大约只有1500英镑。我相信,对像她那种地位的妇人来说,这
些钱是相当不够用的,你不能再向她要更多的钱了。你以为她的收入与她所处的地
位和具有的情趣是绝对不相称的,这是对的,但你不应以此作为靠我过奢侈生活的
借口,相反,你应该因此提醒自己在生活中要节俭一点。事实上,你是,而且仍会
是一个典型的感伤主义者,因为一个感伤主义者只是一个想白白地浪费感情的人。
你主张节省你母亲的钱袋是美的,而你在花我的钱时如果我主张节省就是丑的。你
以为一个人可以白白地享受自己的感情,但这是做不到的,即使最美好、最具自我
牺牲精神的感情也不得不付出代价,奇怪的是,这就是使它们美好的东西。平常人
的思想和感情生活是很令人卑鄙的事情,因为他们的思想都是从一种“思想的流通
图书馆”借来的——这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时代的时代思潮——而每到周末归还时,
这些思想已被他们弄得污秽不堪了。这种人也一直试图赊购自己的感情,所以,当
账单送到他们手上时,他们就拒绝付款。你应该抛弃那种生活观,一旦你为一种感
情付出了代价,你就会知道它的性质,并能更好地理解它。你要记住,感伤主义者
在内心始终是一个犬儒主义者,感伤实际上只是犬儒主义的库存假日。从思想方面
说,尽管犬儒主义者是快乐的,但既然它是把“浴缸”当做俱乐部的( 据说哲学家
狄奥热尼就是生活在浴缸里的。——原注) ,那它永远只能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的
完美哲学。犬儒主义有其社会价值,因为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一切表现形式都是令
他们感兴趣的,但就它本身来说,则是可悲的,因为对真正的犬儒主义者来说,一
切都是不可知的。
我想,如果你现在回想一下你对你母亲收入的态度,以及你对我的收入的态度,
你就不会为自己感到骄傲了;或许,如果你没让你母亲看这封信,将来有一天你可
以向她解释,说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让你依靠我生活,你采取的这种忠诚于我的
方式只是一种特殊的、我本人最厌恶的方式。在你眼里,事无巨细都要由我来替你
付钱给你提供所有童年的魅力。你坚持由我出钱使你享受每一种快乐,你以为你这
就发现了永葆青春的秘密。坦率地说,当我听说你母亲谈论我的话时,我非常伤心。
我相信你思考后也会与我有同感:即如果她对你们家族带给我的毁灭没说过一句悔
恨或悲哀的话,那她最好保持沉默。当然,她没有理由看到这封信中提到我经历的
精神发展或我希望达到的任何起点的部分,那不会引起她的兴趣。但如果我是你,
我就会让她看到那些纯粹是谈你的生活的部分。
事实上,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介意被人虚伪地爱着。一个人没有理由向公众
展示他的生活,因为公众是没有理解力的,但对人们期望得到他们的爱的那些人来
说情况就不同了。我的一位伟大的朋友——与我保持了十年的友谊——不久前来看
我,他告诉我他一点也不相信人们对我的议论,并且希望我知道。他认为我是非常
无辜的,是你父亲编造的险恶阴谋的受害者。听了他的话,我的泪水喷涌而出,我
告诉他,虽然你父亲对我的指控有许多是假的,是出于恶意转加到我身上的,然而
我的生活的确也充满了邪恶的快乐和奇怪的激情,所以,如果他不能接受并完全理
解这个事实,我就不可能再与他做朋友,或与他在一起。他听了这些话非常震惊,
但我们是朋友,我与他的友谊从来不是建立在虚假的基础上的。我曾对你说过,说
出真理是一件痛苦的事,但被迫说谎更痛苦。
我记得,在对我进行最后一次判决时,我坐在被告席上听洛克伍德对我的可怕
的痛斥——像塔西佗说过的话,像但丁书中的一句话,也像萨沃那洛拉( 萨沃那洛
拉,15世纪意大利宗教政治改革家,抨击罗马教廷和暴政。——译者) 在罗马对主
教们的抨斥——他的话使我感到恐惧和厌恶,我突然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我自
己说出来的,那该是多么辉煌啊! ”然后我立刻明白说别人如何如何毫无意义,关
键在于谁说。我毫不怀疑,一个人最高尚的时刻就是他跪在尘土中,敲打着自己的
胸膛说出自己生活中的一切罪恶的时候。对你也是这样,如果你让你母亲稍微了解
一点你的生活,你就会比现在幸福得多。我在1893年12月就这个问题与她谈了许多,
当然,因为我被迫要保持沉默,所以我只能这样笼统地说,但我这样做似乎并没有
给她多少勇气来与你联系,相反,她比以前更固执地回避看到事情真相。如果你亲
口告诉她,情况就不同了,对你来说,我说的话有时可能太刺耳了,但你是不能否
认事实的。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如果你尽可能按照你应采取的态度认真地读了这
封信,你就会面对面地与自己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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