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莫尔·阿德
亲爱的莫尔,很感激你的来信,监狱长好心把你的信交给了我并准许我回信。
我知道我的事很不妙,但你也不是为了愉快才替我承担这件事的,因此我可以非常
坦率地给你写信。
你的消息令我很失望。我的委托人和姐夫的索赔要求当然易于撤出,我想,如
果能由昆斯伯里的家庭还清昆斯伯里的债务的话,我就无论如何可以还清我自己的
其他欠债了,因为这些钱实际上也不多。然而,我又明白这做不到。我现在在考虑
如何保留或买断我的书和剧本的收益。我也并不以为这些钱有很多。由于我已经付
给了对我毫无帮助的霍夫瑞150 英镑( 当然更不用说他迫使我两次在破产法庭公开
露面了,而本来一次就足够了,他还让他自己的亲戚格林先生约翰·佩特·格林(1839
—1916) 是霍夫瑞的妹夫。王尔德两次受审期间他都是以阿弗雷德·泰勒的律师身
份出现的。在破产法庭上,他则又做了王尔德的律师。——原注
作为什么律师在场,而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律师) ,我不愿再给他写信了。然而
我非常急于想知道自己怎样才能一直得到事情的进展情况,这样,一旦我的版权卖
掉,我就可摆脱他们了……
至于昆斯伯里一家,他们竟允许自己的父亲为了支付那一点点少得绝对让人不
屑一顾的诉讼费而迫使我宣布破产,我对此当然很受震动。我早告诉过你,这点钱
还没有我在格林时在夏天的3 个月内花在波茜身上的钱的一半多——还不到一半呀
!他们认为自己的父亲不支付自己该支付的那微不足道的一点钱是件“荣耀”的事,
这表明他们是多么不了解我的感情啊。至于昆斯伯里,我敢说再也没有人能像他那
样花那么小的代价而获得那样粗鄙的快乐了。他在最便宜的市场上获得了胜利。实
际上,在他的一生中,他发现只有这次获得的快乐是节约的。为了900 英镑而把我
这样的人送进监狱,然后再把他弄出来,以700 英镑多一点的钱抵偿债务,他可从
来没做过这么划算的生意啊! 至于我自己的债务,他们则闭口不谈了。他们不是去
支付700 英镑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钱,而是让他们的父亲再一次在我身上大获全胜,
这令我受到深深的伤害。生活在动的世界的人不理解还有另一个世界,即一个失去
自由的人生活的世界,一个只有感情、随之感情就会具有一种力量、一种无法描述
的永恒性的世界。
据人说,波西已为我积攒了600 英镑以抵偿他父亲的费用,用来买回我那些被
破产法庭没收的财产,或作他用。我谢了他。我认为波西是个很好心的人,善良又
体贴。我很希望能有机会再见见他。他当然本应该已经付掉这笔钱,然后,如果必
要就让我自己来偿还自己的债务。但我毫不怀疑他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做的。如果他
能对整桩事情多一点了解的话他就会明白他阻止我破产这件事只会让他的父亲获得
双倍的快乐和狂喜。昆斯伯里害怕的就是这件事。就整件事来说,昆斯伯里一家都
必须记住是他们把我送进监狱的,是他们使我破产的,是他们不允许一个被他们彻
底毁灭的人连贫民院也不能进去的。
你说我的朋友已经给我准备了足以让我生活18个月的钱,这个消息太令我感动
了,对我的帮助太大了:这给了我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但是我当然不能把自
己的一生都压在这些我没有权力向他们提出要求的朋友们肩上,就像他们也不必对
这个上帝的世界中那些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承担什么责任一样。我不能这
样做。我可能会活过18个月。一颗心可以被切开,但仍可以继续完成它的自然功能。
灵魂可以坐在死亡的阴影下,而肉体却可以走在生活道路上,能呼吸,能吃饭,能
感受到太阳和雨。我的器官都还没毛病,我苦恼的仅是失眠,但每天还是可以睡四
五个小时的。我能自食其力吗? 当然能,这一点也不奇怪。我生在一个长寿的家族。
昆斯伯里一家最好认识到这一点,道格拉斯家族的名字与其他一些名字一样都是令
人厌恶的。一个家庭既可以欠荣誉债也可以欠羞耻债。如果道格拉斯家的财产清单
上想加上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诉讼费,那就让他们加吧。一个家庭不可能毁灭我这
样的人,不可能把整件事只看做茶余饭后消遣、娱乐、回味的材料。人,就像易卜
生剧中一个人所说的,是不做这些事的。《海达·高布乐》的最后一句台词。——
原注让我来提醒他们这真是件噩梦般的事。他们应该向他们的律师咨询,并让他把
商量的结果通知我的律师。这都是非常必要的。
你在信中说波茜非常急于想“弥补”一下“我在他身上所花的钱”。不幸的是,
我在他身上花去了我的一生,我的天才,我的地位,我在历史上的名声,而这些是
无法“弥补”的。……他对自己的责任实际上远远超出对我的责任。人若演悲剧就
应演“宏大风格”的悲剧。所以小型场面、小情节、小情绪、小动作都已过时了。
如果道格拉斯家族认识不到这一点,那就请告诉我。但我肯定他们会认识到这一点。
我的生活当然也必须是一种非常休闲、简单和俭省的生活,必然要有许多自我否定
的行为,不管这是别人强加给他的还是他自己甘愿接受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
是对一个具有节俭美德的人来说,他仍是需要那么一点永恒价值的。波茜必须仔细
考虑一下这件事。你把我的这些话都抄下来寄给他,这样我就可以免得直接给他写
信了,而给他写信让我很不舒服。只要一想到他,我就觉得难过,而他以前若能稍
稍考虑到我,我也就不会待在这里了。
关于我的孩子,我真诚希望法庭承认我还有一点权利,我并不是说这种权利就
正当。我只要求不时能见见西瑞尔,如果我连这点权利都得不到,那我的悲哀就会
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确实希望法院并不只把我看成一个在生活中犯有罪恶的人,
因为我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对两个孩子来说,我一直就是位好父亲。我非常
爱他们,他们也很爱我。西瑞尔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朋友。最好不要让他们把我
想做一个被社会遗弃的流浪汉,而是让他们知道我是一个受苦的人。请为我尽力安
排好这一切。法院的一点点恩顾就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对法律来说,告诉父亲说
他不适合见孩子也是其可怕的责任。每每想到这件事,我就常常一天到晚闷闷不乐。
关于我的财产所有权问题,哈格佛先生会处理的,当然他应该立即通过你与我
联系。这件事需要认真考虑后再做。我当然不会支付预付款,对吗? 我自己的律师
如果来看我,那就请在本月最后一周内来。每当想到他来只是向我要1.1 英镑,我
就很伤心。我认为他至今应得到3.3 英镑。让莱维辛支付这笔钱。还有,以后无论
向斯图克先生支付什么钱,都要从莱维辛手中支出。
恐怕你在我的这种事务性的信中会看出一点愤恨的迹象。是的,确实是这样。
这很可怕。在我肉体的监狱里,我显得很善良,但在我灵魂的监狱里,我却看不见
自己。我希望不论是在你心里,还是在罗比心里,还是在所有曾经善待过我的人心
里,都不要有这种供愤恨栖身的地方,因为它只会让人很痛苦。
爱你的朋友
奥斯卡·王尔德
1897年4 月1 日
里丁,H.M.监狱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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