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禁忌的游戏 他们下面的森林里嵌镶着沼泽,水流弯弯曲曲的在古老巨大的橡树中蛇行。 樱草和兰花夹杂在灰色、棕色的森林中,有如鲜艳的彩色斑点,益发显眼。他们 原本希望能在沼泽附近发现一块较大的草地,好让他们降落,但一直未能如愿。 兰丝眼看着水流消失,沼泽变成又厚又云的森林,心中好不失望。接着风向转变, 他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轻快的飞向另一个方向。这突然的转向,使兰丝 不得不抓窂吊篮,才免于摔倒。 ‘风向转变;我们现在是朝南飞。’蓝爵士说着,对兰丝微笑道:“这样或 许是好的。‘ ‘如果。’兰丝从咬紧的牙缝中,发出声音。‘啄木鸟没把我们的汽球丝巾 穿个洞,让我们像子弹似的落下。’她还没说完话,透过树林缝隙可以看见远处 外有一片敞开的绿色猎场。 ‘看那边。’她指着那个方向,叫道。 蓝爵士早就看到了。他正仔细的注视那片空地,用手遮掩住刺眼的阳光。 ‘我希望我能看出这片平地的范围有多大。’他看着兰丝。‘我们必须立刻作决 定;如果我们想在空地上降落,就必须立刻开始下降。你想不想露营?’ ‘好的,我愿意。’兰丝说:“如果你是问我愿不愿意试试看的话。我很少 有这种经验。‘ ‘我看得出来。’蓝大卫笑道,补充说他诚挚的希望他能把这玩艺见安全降 落,而不致害死他们。‘我这么做,完全是顾虑到我们的家人,免得他们发现我 们的尸首和被烧黑的死羊纠缠在一起时,心里会难过。’ 兰丝弯下腰,看着愈来愈接近的地面,抓住吊篮边缘的手关节紧张得发白。 蓝大卫在她头顶上操作着活门,只听一阵奇怪的嘶嘶声和口哨声,地上玩具般大 小的树木愈变愈大,愈来愈清晰锯齿般的树枝向上张开,等着去陷害他们。当他 们愈降愈低,汽球下的吊篮开始摇晃,绳索扭曲在一起,震动得好厉害。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们似乎就坠落了好几百英呎;兰丝简直吓坏了。汽球疯 狂的晃向一边,滑过一个小山丘,跌跌撞撞的冲向一座义大利式庄园的废墟,这 座庄园座落在一个斜坡上,看起来仿佛由山的侧面冒出来似的。在风力的支配下, 汽球摇摇晃晃的,愈来愈下坠,那幢烧毁的庄园墙壁阴森森的逼近他们,眼看着 恐怖的撞击,即将来临,兰丝的心脏跳得好猛好急。 结果,吊篮居然安全越过了那面墙壁,其间不过相隔几英吋而已。兰丝发现 园里一片空洞,放眼望去,尽是被火烧黑了的木材。她赶紧用手掌掩住自己的眼 睛。 ‘我们越过了这座庄园!’蓝大卫激励的对她吼道:“我准备抛锚下去,看 我们是否能够固定住。‘ ‘下面是什么?’她问道,眼睛不敢看下面。 ‘一片杂草丛生的庭院。’只听他们下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这里面 有一座神话中美女的雕像,手中还抱着一对初生的小熊,我们刚刚砍掉她的头。 我想我们的锚能钩住一座喷泉的残骸,它的中央有一条蛇管,我们可以钩住它。 它的力量可以使我们很快着陆!所以──兰丝,你在干什度?快蹲下来!’ 盲目的悬吊在半空中,实在不是兰丝所能忍受的事,她让自己靠在吊篮旁边, 注视着他们周围的状况。当锚钩住的一利那,吊篮产生猛烈的冲击,就在这时候, 蓝大卫钢铁般的手臂,一把抓住她。要不是他这么做,她一定会被抛出吊篮外。 由于汽球原来向前冲的速度很快,突然被钩住,汽球和吊篮便穿过一座缠有 死藤蔓的白木凉亭,摔跌在地上。那座精致的木亭子被吊篮一冲撞,立刻散成火 柴棒似的木条,兰丝只觉白木满天飞,红、蓝、金的彩色丝布在他们周围疯狂的 跳动。 当吊篮撞到地面上时,兰丝简直无法呼吸,吊绳纠缠一起,使吊篮理成一个 翻滚不停的牢笼。一落地后,那两只羊立刻脱逃出去,当时兰丝正半躺在吊篮里, 它们尖锐的蹄子踩过她受挤压的胃部,飞奔而去;接着兰丝半起半坐的在蓝大卫 的拖拉下,越过一片碎石床,离开了那弹跳不停的汽球。 兰丝卷缩在他怀里,气喘呼呼的扑倒在一片年代久远的金盏花丛中。蓝大卫 居然开怀大笑起来,兰丝可以感觉到他结实的胸膛在颤抖。 ‘以练习而言,这项经历倒还不坏。’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勉强停住说: “我们明天再来玩真的。‘ ‘你怎还笑得出来?你怎么能这样?’她费力的说道:“我这辈子从没有这 么害怕过!‘她的心脏贴着她紧缩的肺部,猛烈的撞击着,兰丝在说完这句话后, 再没有多余的精力留存下来。 汽球降落时所产生的撞击,使她整个人陷入半昏迷的余震中,许久不能平复。 她在地上躺了好长一段时间,无法指挥自己的肢体行动,或多吸一口气到肺部中。 在摔下去时,蓝大卫曾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她的垫底,让她沿着他温暖、修长的身 驱,平整的躺着。她的脸颊正好贴进他柔软的衬衫里,一只腿跨过他细瘦的大腿, 一只细白的手臂卷缩在他的肩膀附近,手则停放在他的头旁边。 兰丝望着她头顶上的天空,淡灰色的穹苍里变幻莫测的云层,永远带着一股 神秘感。不久之前,她还和云雀等各种鸟儿,在它的怀抱里翱翔呢! 她兴奋剧烈的心跳逐渐平息,不过还是比平时有规律的跳动要快一些。当她 的惊吓消失后,一种新的、更为可怕的弱点却征服了她。在这同时,她心底有个 叨念不停的声音,不断警告她要赶快站起来,离开身边这个男人。她本能的去制 止这个声音,请求她心底的自我容她再多躺一分钟,只要再这样躬一会儿,她立 刻会站起,将一切结束。 自从她刚刚说了那句之后,蓝大卫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忍不住臆测他心里 在想什么。她想:或许稍微一偏头,她可以由他眼里猜出他的思想。由于他们从 吊篮中逃出来时,她的帽子丝带已松开,因此,她稍微移动一下,就使她那深棕 色的头发松散在帽子外,掠过他身体的上半部。 蓝大卫比兰丝回复得快。她仰起脸看着他时,他已能对她展露出迷人的笑容。 她发现:即使是艳丽的金盏花,在他灿烂、耀眼的金发衬托下,也为之黯然无光, 那对眼睛所散发出来的绿色光芒,使环绕在他脸部的绿叶亦为之失色不少。 当他们躺在金盏花上峙,曾溅起一撮花粉,喷入空中,此刻他发现:她茶色 的脸颊和浓黑的睫毛上,都沾上些许的花粉。他伸出小姆指,轻柔的把附在脸颊 上的花粉抹到一边,再将它刷到她下唇隆起的部份,衬着暗红的唇色,花粉呈现 出斑驳的金色光泽。 ‘金盏花在交配。’他轻语着。当他伸手摘下附近的三朵金盏花,她可以感 觉出来他的手臂一紧。她的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只见他用大姆指和食指夹着那 三朵花,将它们轻轻插在她耳后波浪状的浓发里,使它们牢牢固定在那儿。他将 怀中的她转换个姿势,让她面向他,靠近自己。 他伸出一只手把她落到额头上的头发弄好;接着用他自己的嘴唇轻轻拭去留 在她唇上的花粉。 兰丝明知自己不该闭上眼睛,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当他摸索着解开她斗篷上 四个包扣中的第一个扣子,她可以感觉出来他的食指在移动。他掀开她的领子, 露出她的喉咙,嘎声地说她是在接受洗礼。当耳后的花瓣落下,横亘在她颈部, 他轻轻吹掉它们,温柔的气息滑过她的肌肤。这时,他已打开第二个扣子,她只 觉一阵诱人的惊骇颤抖栗通过全身;她的灵魂知道这是一种羞怯的狂喜、恐惧的 犹疑,就像一只蝴蝶挣破蛹,初次进入新奇,自由的世界时所有的感觉一样。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汽球带进一个奇妙的岛屿,这儿没有古老的法则与问题, 她不再像过去一样被严厉的标准所束缚,可以自由自在的去体认、享受。在蓝大 卫温暖、有力的实体,锲而不舍的追逐下,她的过去显得苍白、黯淡而不切实际。 此刻,声、光、色、欲都显得那么突出而夸张,她几乎是以一种不曾有过的经验 去体会它们。 不对,她以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验,那是他从公主夫人俱乐部送她回家时, 在马车上所发生的事。记起那次的经历,她的良知逐渐复苏,伴随而来的自我苛 责与悔恨,唤起她暂时消失的责任感,提醒她应该制止他继续做下去。可是她心 底的欲望又恳求自己的意志,再停留一分钟。 结果,她终于在这两者之间做了个妥协,将脸移开他,但她心里清楚:这样 做是无济于事的。 ‘我希望你别这样。’她以一种非常软弱的声音说道。 ‘是吗?’他的语气丝毫不变。她调转头,睁开眼睛看着他,当她看出他知 道自己在撒谎时,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应该──我想我们应该。’──她企图以说话来转移他和自己的注意 力──‘去找人来救我们。’她的声音听起来好软弱无力。‘这栋大房子好像被 火烧过。你想它已经被人丢弃了吗?’ 他轻笑了一声,作为回答。当他拿一朵金盏花刷过她的脸颊,她可以感觉出 它厚厚捆成一束的头。 ‘何必去求救,我能给予你一切所需要的帮助。’他平静的说道。那朵花滑 过她的下巴,停留在她的喉咙上,这时候,他已打开她斗蓬的第三个扣子。‘我 知道我们现在在那里。这是雷莱伯爵在南萨佛克郡的庄园。自从七年前一场大火, 这栋房子就没人居住了。他被债权人逼得走头无路,逃往欧洲大陆去前,自己放 了一把火,把这地方烧掉,免得让它落入债主之手。手笔很大吧!他一向就喜欢 这种调调儿!’ ‘多么悲惨的故事!你认识他吗?’她的心还在不安的跳动着。 ‘他是我的同学。十四岁那年,我曾在这儿住过一个暑假。’他的手移到她 身体旁边,手指张开,在她胸部下抚摩着。‘其实事情不像你所想像的那么悲惨, 雷莱伯爵在那普勒斯凭运气赢了一笔财富,去年夏天我去拜访他时,他已在那儿 的城市边缘兴建一座别墅,弄得比他过去所住的房子还要豪华气派。’ 这时候,他已经打开她斗篷的最后一个扣子,当他打开那件厚重的衣服,从 她身上褪下时,她感觉到颈部凉飕飕的。在她斗篷下的,是一件粉红色的衣裙, 从高腰线以下微征张开,胸前交叉剪裁,贴住她丰实、柔软的胸部。这件衣服的 式样和质料,原是非常高尚,但只限于站着时穿着,如今她躺在那儿,这件衣服 却充分强调出她身体丰满的外形。 她做出个急躁慌乱的动作,想再度拉上她的斗篷,手却被他抓住,拉到他的 嘴唇上。 ‘兰丝,你操的心大多了。’他轻语着,眼睛定定看进她眼底。 ‘如果我不如此的话,你岂不太如意了。’兰丝回答他。她的语气充满防御 性,但她心底在颤栗,她知道自己已接近火焰边缘,难以把持住。兰丝再一次记 起从公主夫人俱乐部回去后,他在马车上所给她的吻。如果他当时想要她,她能 抗拒吗?现在,她又能抵御他的侵略吗? 他逐一亲吻她的手指尖,温柔的把她的中指尖咬在他的齿间。‘如果你不那 样想,对你一定很好。因为所有的自我否认只会使你偏头痛。’ ‘你所要的是罪恶的。’她的嗓音轻微颤抖着。 他轻柔的张开她被抓住的手掌,用自己的指甲张着她的手腕向上移动,他的 动作虽然颗得慵懒,却很牢固的在她的肌肉上,留下白色的痕迹,继而再转为红 色。当他的手指平滑的穿过她紧握的手,像卷须般缠绕着她每一根手指,他才停 了下来。他把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拿到自己的唇边,温柔的轻啃着她的关节。 他的头歪向一边,金色的头发落在她散开的棕色卷发上。 ‘当我吻你的时候,你也觉得罪恶?’他问道。 她觉得非常不安。‘是的!是的!的确如此!它的感觉太好了,不可能不是 罪恶的。’ ‘难道说享受快乐是错的?’他放下他们纠缠在一起的手,拿到她的嘴边, 绕着她嘴唇的弧度移动,她不由得心神摇荡,张开了双唇。但她意识到自己的反 应时,立刻闭紧嘴唇,用细小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你想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感 觉?难道只是想藉此判断你自己抗拒诱惑的能力有多少?或者是为了惩罚你自己?’ 她的两颊一阵发热。兰丝任她漂亮的长睫毛垂下,把头转开去。她带着羞耻 的意味说道:“我不该对你产生那些感觉的。‘ 他又被她的话逗开心了。‘这个国家教育女人的方式实在很可悲。兰丝,可 怜的孩子,年轻女孩为了图书馆借来的爱情小说而叹息,当英俊的富绅之子站在 乡村草地上对她们挥手,她们报以咯咯的笑声,这表示什么?为什么男人、女人 要相拥起舞,写情书,或在花园里设置半裸的雕像?这都是相同欲望的表现,只 是程度有所别而已──既然如此,你当然也可以有这种感觉;我们每个人都会如 此。’ ‘这正是你这种浪子所说的话。’兰丝努力使自已的声音停止颤抖,平静下 来。 蓝大卫例嘴笑道:“至少我终于教会你某些事情了。‘他的一只手指顺着她 的脸颊滑下。 ‘我从未引诱过一个无邪的女孩。我很高兴你那么聪明,很快就学会一些事, 这样可以免除我的罪恶感。我想我以前告诉过你这些。’ ‘差不多。’她同意道,内心深处却被愤怒、恐惧和欲火折腾得不知如何是 好。 天空里现出一道青白色的闪电,打过这栋破败庄园旧旧的屋角,伴随而来的 还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兰丝仿佛被射中了似的,整个人弹了起来。 ‘这不过是闪电。’他说着,一面抱紧她,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安抚着。三颗 豆大的雨点落在她们身旁,一阵冷风拂过山头,带来一阵大雨。他把她从速迅淋 湿的地面上拖起,抱着她,隔着雨幕找寻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附近有一条灰石 小径,他牵着她走上去,用她的帽子遮住她的头顶。这时,第二道闪电出现,击 中庄园后面斜坡上的一株榆树。 ‘是老天要惩罚你邪恶的需求原则。’她含着笑意说道。两点像水晶珠子般 沾在她的皮肤上,她的脸颊被洗涤得清新而爽快。 ‘你怎么知道这是一种惩罚?或许它是一种赞许的表示。’ ‘不管怎么说,你是不敬神。。。’在倾盆大雨中,他们的脚踩在碎石路上, 发出劈拍的响声,使他根本听不见她下面说了些什么。蓝大卫拖着兰丝走上一条 覆有青苔的碎石路。这条路通往环绕大屋的宽阔庭院。 大约一世纪以前,雷莱家族的第二位女伯爵,曾奢华的在庭院地上铺上雪白 的大理石碎片,并从邻近农庄雇用了年轻的壮丁,组成一小只军队来抵御游牧民 族的入侵。但随着时光消逝,民主政体抬头,庭院里纯白的地砖,也因专制政权 的没落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庭院一丛丛的蒲公英和暴露在外的地基。 他们绕过被烧黑厢房的一角,只见这栋大厦高悬在他们上面,显得死气沉沉 而笨重。蓝大卫转身离开这座房子,他跨过那些石头,用一只手拖着身后的兰丝, 穿过一个破旧不堪的长方形暖房,来到一面高大的砖墙前。兰丝只觉她的脚陷入 丰沃的土壤中,她想想这地方当初一定种植昂贵的年生植物。不经意间,她的脚 趾踢到附近一座大力士雕像残余下来的坚硬石臂,她痛得叫出声来,脚步滑了一 下。 可是,蓝大卫并没有放缓他又大又快的步子,兰丝忍不住有些气愤,心想: 在他的拖拉下,她的脸或许会先栽到泥巴里。 ‘我们现在要去那里?’她在雨中大吼着,企图压过雨声。‘或者我们只是 漫无目的的乱跑?’ 空中又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她只听见他说,‘到老马房去。’以及 ‘那儿或许还有屋顶。’这二段话。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扇栅门前,只见它油 漆剥落,被铁锈封得死死的。蓝大卫企图推开它,没有成功,干脆抡起一只脚, 踢向它的铰炼处,它猛地倒下,几乎掩埋在一层厚厚的干草堆中。 ‘你对别人的财产倒是很不爱惜啊!’当他们穿过门口时,兰丝吼着。 他以戏谑的责备眼神看她一眼。‘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种英雄式的行为呢!’ 他们走进一片宽阔、历经风霜的院子,地上尽是车轮压成的十字轨迹,此刻凹陷 的地方都积满了水。兰丝透过雨水和地面接触所升起的雾气,发现前面竖立着一 座古老的马房。它像座谷仓似的,是用木材搭建而成,屋顶则铺着坚固的石碑。 当他们走向它敞开的门口,泥浆从他们脚底溅起,喷得到处都是 他们一跨进马房,正好一阵闪电,照亮了它的内部,因此他们可以清楚的看 见:两排长形的橡木支柱伸入黑暗中,有如一座长形的教堂支架,马房里排列了 成堆的干草,很可能是当地农人储存的。闪电的光辉显示出墙壁上有狭小的洞口, 可容光线和新鲜空气进来。雨点敲在他们头顶上的石砖,发出金属般的同声。 由于被雨淋得湿透,她的斗篷贴在背上,有如一块湿布一样令人难受,一头 凌乱的棕发沉重而冰冷的垂在她的肩膀上。兰丝混身上下,唯一温暖之处便是被 蓝大卫握住的手。他转过身面对她,由于被雨淋过,他的头发卷曲着,他举起空 着的那只手拉掉她的帽子,将它抛在干草堆上。 他脸上的表情相当镇静,她却相当不自在;当他的双手滑到她的斗篷里,把 她的斗篷褪到地上时,她不但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一阵突 起的寒意及恐惧袭上她,她张大眼睛,摇着头赶紧退后离开他,脚跟绊到她那件 又湿又黏的斗篷。 ‘不,不,’兰丝发现她的声音在转小的雨声及宁静的马房中,显得非常刺 耳。接着门口吹来一阵潮湿的微风,其中还夹带着从屋顶上落下的雨水。兰丝交 叉着双臂,楚楚可怜的抱住自己。‘我好冷。’她说。 ‘兰丝,你这样就不像自己了。’他脸上带着笑,可是并没有走近她的举动。 ‘除了你已经对我开放的地步,你应该知道再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希望你会珍惜我让你所做的一切,因为那已是我对你开放的极限!’她 意味深长的说着,退得更远,迫切的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她的裙子和衬裙如 层无形的皮贴住她每一处优美的线条,使她曲线毕露,但也绊住了她的脚步;她 一时失去平衡,跪倒在一堆干草上。 他赶紧跑过来,跪在她身边,紧紧的拥住她,贴着自己的身子。他交缠在她 的肩膀上的手,将她潮湿的卷发拂到一边去,嘴唇贴在她颈边裸露的肌肤上,滚 烫的滑向她的耳垂。 她试着推开他,但他贴近自己所带来的热度实在太难以抗拒了,她抗拒的言 语无力的哽在喉间,本来用来推开他的双手,软弱的贴在他身上。他的嘴唇沿着 她的耳朵,一路吻下她美好的下巴线条,当他们的嘴唇碰在一起侍,她什么意识 也没有了,只知道饥渴的啜饮着他深浓的热吻。 他们甜蜜的品尝着彼此;他搂得好紧,以致她混身发痛,绷紧的肌肉也开始 放松。她潮湿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不时因愉悦的狂热而头栗。 当一阵爆裂般的雷电响起,她发现他的嘴唇性感的线条,漂亮的眼睛都因热 情而变得好温柔,这时,她的只手正贴住他脸颊的两旁。她听见他轻唤着自己的 名字,每吻过一次,他便喃喃低诉着她所带给他的愉悦。他的嘴唇将她的唇分得 更开,温柔的探索着她羞怯、神秘的内在,他渴盼的唇舌如此强烈、狂热,她恨 不得放开她混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任他留入自己体内,直到每个细胞都满溢他 的热情为止。 他一遍又一遍的吻着她,同时抬起她的身体,用一只熟练的手解开她背后的 衣服扣子。她的衣服松落,露出她的肩膀,他让她躺在稻草上,小心翼翼的摊开 她被雨淋过,垂悬下来的棕发。在潮湿的布料下,她的胸部显得柔软而丰实,当 他把她的衣服拉得更低,她怀着惊恐的猜疑,看着他的脸。一股羞意突然升起, 她无法再注视着他,当她紧紧闭上眼睛,脊椎上起一阵颤抖。她可以感觉到他在 身边骚动,接着他将她的手举起,轻轻贴住她自己丰满的胸脯。 ‘甜心,你柔美的有如一片玫瑰花瓣。’他的声音如此低柔,又靠得如此之 近,使她忍不住也这样认为。他的嘴唇吻上她兴奋、汗湿的手掌心,接着又如羽 毛般,轻轻滑过她的乳头。一阵强抑住的呻咽灼痛她的喉咙;她弓起悖动的肩膀, 心中充满焦虑与迷惑。当他的嘴唇再度靠近她,她本想叫他停止,没想到却低呼 了一声‘是的!’ 她毫无警觉的贴紧他,渴望透过他们身上湿透的衣服,去感受他身体的每一 吋。他们本来是肩并肩躺着,当他轻轻翻到她身上时,她并没有制止他,他用强 而有力的双手搓揉着她的肩膀,她同时猛烈的迎合他。。。,一种新的感觉,袭 击她的全身。折磨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她是其他任何一个女人,蓝大卫会非常关切她的需求;因为这是他的本 能。但对于兰丝,他除了关切外,还付出了其他的心血。为了适应他这个处女恋 人脆弱的灵魂,他暂时忍住了自己想和她做爱的欲念,以温柔的耐心去配合她的 生嫩。观望她的反应,他确定她在他巧妙、熟练的双手引导下,已准备得相当充 份。待会儿,他可就无法这么控制自如了,仅管他知道自己如果鲁莽的行事的话, 会换来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他在她热情刚刚升起,陷入白热化晕眩状态时,立刻就占有她,她很可 能会迷迷糊糊的无法制止他。如今,他已经耐心的等到她全心全意、心甘情愿的 参与,事情应该会进行得更顺利。然而,兰丝曾经过长时间理智的考虑,仅管蓝 大卫的怀抱对她有如天堂般,具有强烈的吸引力,但是她原先所拥有的禁忌却强 过他的魅力。她对于贞洁有种坚定不移的观念,认定只有和她所嫁的男人,才能 分享那种亲密的爱。而蓝大卫曾对她表示得很明白,他不会轻易向女人许下婚姻 的承诺。因此她对他的信赖,就比她对童年时期就接受的教条差多了。 他本来是可以在这温暖的干草堆上占有她的,但是当他的手指任性的移下她 的胸部,愈来愈往下时,一阵剧痛浇息了奔腾的血液。她的脉搏急速跳动着,一 下热,一下冷,又一下热,使她陷入一阵怪异的寒颤中,她拼命集中已松懈的力 气,将手掌移开他的背部,推着他的胸部,同时发出一种连她自己都认不出的声 音低语道: ‘你不能。。。我不要。。。’ 在她看起来,蓝大卫似乎太投入了,她挣扎了好久,才引起他的注意。她的 反应如此快速,使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我爱?你害怕?’ 她喘着气,眼睛恳求着他的同情。‘是的──可是不只如此。我不能──你 一定知道我不能这么做。你一开始──一开始就错了。’ ‘我?兰丝,难道说一切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很轻柔,但他的语气似乎 有点奇怪──是什么?是辛辣?不对,似乎此这要温和而微妙。她不该会伤到他; 她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他是唯一一个把她带入这种禁忌范围的男人,但对他 而言,她不过是许多女人当中的一个,和过去以及未来的许多女人?分享着同样 聪明的手段和同样熟练的嘴唇。 和其他女人一样,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她带入这个愚蠢的欢乐天堂,对他 而言,愈容易到手的,便愈容易使他那复杂、探索的智慧厌烦。这个念头似只刺 人的昆虫,骚扰着她的心境。 他方才所说的话,实在太尖锐,因此她没有正面答覆他。 ‘我想站起来。’她以绷紧、冰冷的语气说道,丝毫不露出受伤的感觉。他 压在她上面结实、温热的躯体,依旧能引起她心底的风暴。她勇敢的抵住他胸前 的一只手,此刻正牢牢抓住他的衬衫,阴暗的光线从高处的洞口渗透进来,为他 的侧面涂上一层银色的光辉,她看着他时,只有一种直觉在提醒自己注意:原来 潜藏在他暂时松懈的侵略行为下的强烈情感,此刻突然出现在他脸上。 他的手指张开,缓缓滑过她的胸部,以及她不规则跳动的心脏。‘你的舌头 显然不听身体的指挥。’ 想到自己曾经那么轻易的对他有反应,她只觉一阵羞愧,顿时勇气大增,猛 地移动一下,仿佛要从他身体下滚开。他毫不留情的抓住她的手腕,制止她,将 她的手腕分别压在她脑袋两旁的干草上。他轻轻吻了她嘴唇一下。 ‘我在想。。。’他冷静的沉思道:“如果我征服你的手,让你做个决定, 或许我们会快乐些。‘ 蓝大卫用起臂力来,实在很够瞧的。兰丝仿佛被打到了似的,惨叫了一声。 ‘大卫,你想强迫我就范?’ 即使她的话打动了他,他却丝毫不动声色。‘甜心!你我心里都很明白,你 根本就不用我强迫。’ 碱碱的泪水聚满她的眼眶。‘我知道我不该让你认为我会──’她无法说出 那个字来。‘我──我鼓舞了你,可是。。。我实在是不由自主。’ ‘你有没有想过问问你自己,何以会如此?我们在一起时的感觉是非常真实 的,不像你咪咪呜呜的抗议那么虚假!’她实在不懂如此刺人的话语,怎么可能 被他用如此温柔的口气说出来。 原来在兰丝内心深处挣扎得如此激烈的贞节与热情,如今都和外面断断续续 的风雨一样,显得毫无意义。现在不论停或不停下来,都是一种悲剧;对她而言, 最伤她心的,莫过于失去他那半戏谑,毫不在意的感情。在这以前,她从来不敢 向自己承认,他对她有多重要,只要能唤回他的感情,她愿意付出一切。难道说 她说过‘不’及‘我不能。’这两句话,世界就会一直如此惨淡下去?她把头转 向一边,埋进冰冷的发堆里,企图逃开这个令她不愉快的选择。 可是他丝毫不给她畏缩逃避的机会,用一只手扣住她的两个手腕,另一只手 扶住她的下巴,让她的脸面对着他。现在她一点选择余地也没有了。她必须作一 个决定;她早已将自己的运气和贞洁捻在一起了。 当她抗拒着他热拗的掌握,蓝大卫讽刺的看着她。接着他说:“不是我想粉 碎你的幻觉,可是为了使你对肉体接触的不成熟认识,有所进步,我想我该告诉 你:你像现在这样,在我身体下面扭动,只会增加我的欲望,而不会减低它。‘ ‘噢!你居然敢这样说!’被这新的歪曲所刺激,兰丝压抑在心头的狂热, 转变成一种明显的愤怒。‘你明明知道我是想挣脱自己!’ 兰丝突然被松开,原来被蓝大卫压住的部位,只觉一阵刺骨的冰冷。他迅速 移开的动作和他脸上的表情呈极强烈的对此,因为他的脸似乎很茫然,几乎是在 出神,就像一个男人突然记起他有一项重要约会时的表情一样。好半天他终于开 口问道: ‘我不碰你的时候,是否会让你觉得自由些?’ 当他像个影子般,无声无息的走向马房门口,她抬起头看着他。 ‘大卫?’她忍不住冲口而出。 他停住脚步,但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我不是要丢下你不管。我必须 去找个地方让我们暖和些。在这儿等我。’ 于是,她便一个人单独留了下来;除了间歇的雨声及远处角落老鼠爬向鼠洞 时所发出的声响,周遭简直如坟墓般的死寂。在她等待的时候,最后一线的光亮 也遗弃了她,屋内一片黑暗,只有马房高大的长方形门口,还透着阴森森的蓝光。 年代久远的马味,由她身体下面的地板冒出,混着潮味及干草味,形成一股怪异 的气味。此刻,环绕着她的,除了冷风,就是寂静,有生以来她从没有如此孤单 过。 蓝大卫果真遵守诺言,回来了,但让她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她开始害怕 他真会离开她而去时,他从门口走了进来,站在她面前,静静的把手伸给她。她 没有接受它,在湿透的长裙里,挣扎着站起身。 由于在黑暗中呆久了,她的眼睛已非常能适应;她清楚的看着他找到她的斗 篷和帽子,把它们挂在手臂上,带头走出马房,她跟在蓝大卫身后,走到屋外, 只见微弱的星光,由云层缝隙中渗透出来。院子里黑色的水坑冒起水气,天空里 还飘着毛毛细雨,但在屋檐的遮挡下,兰丝和蓝大卫并没有淋到雨。越过肩头, 蓝大卫不经意的说道: ‘你居然不相信人体电力的说法。’ 他们来到一座敞开的楼梯前,蓝大卫先爬上去,靴子敲在木板上,发出呼呼 的声响。由于她没有立即跟着他行动,他转过头来。 ‘这是马夫的住处。不见得很干净,但至少有两百年没有被马住过。我已经 升了火。’兰丝还是踌躇不前,冰冷的手放在楼梯扶手上。‘你在离开马房前─ ─你说过── 你威胁。。。’他爬下楼梯,走向她,她只觉得他温暖的手覆盖 在自己的手上,迅速的拥抱她一下,立刻又完全松开。‘这不是好了──你看? 的的个性修正得很快。我已经让我自己好好的忙了一阵,把那淫秽的热情平息下 来。教你一招──诫律第一百卅六则:当一个男人躺在你身上时,千万别相信他 所说的话。难道你真以为我会强暴你?那不过是气话罢了。。。’ 她看见他在黑暗中耸耸肩。‘别为了那句话而烦恼;我已经为了它得到应有 的惩罚,跟我一起上去吧!’ 他又开始爬上楼梯,可是她还在犹疑不决,他转过身,以带笑的语气说道: “而且,我已经替我们找到适当的陪伴了。现在楼上有位很庄重的太太,她先生 也在那儿,上来跟他们打个招呼吧!‘ 她怀着忧虑与好奇,决定跟他上去。一到楼上,她就注意到门锁被弄坏了, 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责备蓝大卫不爱惜别人的财产,反而紧张的四下张望。 在她面前是一间小起居室,里面混杂散置了一些古旧的家俱,已破烂不堪使 用,一个宽阔的石壁炉里,劈哩拍啦的燃起火,照亮了整个室内。在壁炉前,坐 了两只黑脸的绵羊,它们正在一条虫咬坏了的绿地毯上,陶醉的咀嚼东西。 还好,这个夜晚剩下来的时光,不如兰丝原先所想像的那么可怕,蓝大卫倒 是相当守信,没有再骚扰她,并且把气氛弄得很轻松,而他为她准备的粮食,更 是神奇。 他曾在这间庄园的其他建筑物里搜索过;显然当地的佃农把这儿当作储藏的 处所。结果他很幸运的找到了些根茎类的蔬菜、苹果及苹果酒。他把马铃薯煮熟, 用罐子将苹果酒温热,替他们弄了一顿差强人意的晚餐。他们跪在家庭式的小炉 灶前,解决了这些食物;马铃薯是用手指抓了吃的;苹果酒则是用罐子轮流对口 喝。 这次的冒险似乎很符合蓝大卫的幽默感。他对目前的状况,非常的处之泰然, 任何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看了,都会误以为:这趟旅行是为了娱乐他而刻意安排 的。这个城市里的纨绔子弟,丝毫不因没有仆从与厨师而困扰。 任何与兰丝不熟的人,看了他们俩此刻相处的情景,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因 为蓝爵士对她愈和善,她就变得愈退缩、愈不客气。其实,他对她的好处,已不 知不觉的累积在她心里。他不但在她一抵达伦敦时就帮助她,后来把她从公主夫 人俱乐部救出来,而且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帮她在蓝卓瑞剧院安排一个角色。 或许这一切协助,都不需要他花太多力气便可办到,但他及时在牌桌上处理 平劳伦使他离开伦敦市呢?难道这也不费力气?或许他这些骑士精神的表现,是 发自利己的目的,但他却从未因此而有任何欺骗她的企图。 其实,兰丝会采取不感激、虚伪的行为,来对待蓝大卫,也是很自然的事。 她对蓝大卫的态度本来就很矛盾,一方面谴责他的亲吻,一方面又像郁金香迎接 朝露似的,饥渴的反应他。她也曾羞怯的自问,何以他的吻会带给她如此晕陶陶 的感受,结果她只得到一个不可反驳的答案,那就是:艾兰丝,你这个牧师的女 儿,已经爱上了那个声名狼藉的蓝爵士。 这似乎是件难以置信的事,但她的确是如此。她不知道自己那里做错了,居 然笨得让自己去爱上他。如果一切都能重头来,让她回到她抵达伦敦的第一天, 避开一切会使他们认识的因素──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两个月以前、她或许会嘲笑一个女孩,为了一个英俊浪子而陷入单相思的苦 境中,但她现在学乖了,绝不会有这种想法。她觉得自己实在笨得可以,但再懊 恼也是徒然。对她而言,爱只意味着婚姻,但他显然认为,爱对他只有相反的意 义与价值。 吃过那顿吉卜赛式的晚餐后,她在炉火前静静的坐了好久,心底依旧非常苦 恼。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闭上眼睛的,等到她再度睁开眼,夜已非常深。炉 火很小,她身上盖了两条温暖,没有味道的马用毯子,脸颊下垫着一件上好的羊 毛衣服。 慵懒的撑起手肘,她发现那是蓝大卫的外套,旦得非常平整。在清醒的一瞬 间,她还以为自己是睡在海滨山家中,与妹妹蜜拉共用的床上;但她睡得迷迷糊 糊的脑子,立刻记起一切她不愿面对的现实。躺在她脚跟熟睡的那只小母羊,发 出一阵鼾声。 她本能的坐起来,寻找蓝爵士。只见他站在窗口,一只弯曲的手优雅的倚在 窗架上,另一只手则放在他的臀部上。他的站姿非常悠哉,因此她根木没想到, 为了她的安全,他整夜末眠,替她站岗。蓝大卫之所以这么谨慎,主要是因为这 种被遗弃的殷墟,经常成为流浪汉暂时的栖身之所。有的流浪汉仅仅是无业游民, 本性善良诚实,不会作恶;但有的则无恶不作,被人追得走头无路,才躲到这种 地方来。 或许是他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她在后面注视他,也可能是他想转过头去看 看,是什么惊醒了她。他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有根眼睫毛掉在她的脸颊上, 他用一只手指温柔的刷掉它。隔了一会儿,他说: ‘你刚刚叫我大卫。’ ‘我──有吗?’ ‘是的。’炉里的柴火劈哩拍啦的燃烧着,当一根子木柴被烧透了一半,仆 倒在一堆火红的木炭中,壁炉里舞起橘红、青白的火焰。他转过脸去看着炉火, 火光反映出他脸颊额骨下凹陷的的部份。‘你有没有好好注视过炉火,辨认它显 示出来的形状?’ ‘有啊!’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睡意。‘不过,我在这方面不太灵光。我每 次所看到的都是城堡与中国的龙。’ ‘你必须专心,才看得出来。看那里──在角落里。’──他稍微倾向前, 指示她目光应该注视的方向──‘有一只狗。它还带着一个包袱。头上戴顶帽子。 兰丝,再睡一会儿。’她睡意朦胧的笑了起来,当他扶着她躺下,她没有抗议。 ‘在我看起来,倒像是座城堡。’当他走回窗户前,她说:“你不觉得我们该去 找间小客栈吗?‘ ‘外面还在下雨。’ ‘如果它再连下四十天,四十夜?’她迷迷糊糊的问着。 ‘那我们就会对着马铃薯反胃。’ 室内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他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说道:“可怜的 西风船长。他一定会为了他的汽球难过死了。‘ ‘他会为了我们还活着而庆幸不已。’ 她将身体卷缩在毯子下面。‘你大概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木来想去那里?告诉 你,是方冷白家。’ ‘你是不是想通知领班白嬷嬷送你去?’ ‘我想借用雷礼仕的铁钩,翻墙进去。’她的声音很微弱。 ‘我的老天,礼仕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 ‘或许──那天──你要把一切的原委解释给我听。’ ‘或许。。。那天。。。’她的声音愈来愈小,终于消失,由她平稳的呼吸 声,他可以判断她已经睡着了,但他在她身边呆了许久,才回到窗前站着。 温柔的夜色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现实的清晨。兰丝被窗外晦暗的 晨雾中所传来的乌鸦啼声吵醒。只见蓝大卫坐在她身边,双腿交盘,像个学生一 样。他利用在墙角找到的一把小刀,替她削了个苹果,递给她。 一夜末眠,并没有在他身上显出什么疲劳的痕迹。他的下颚冒出淡淡的金色 胡须,身上的衣服和她一样,因前一天的经历而显得凌乱、不整。平常除非打扮 整齐,否则她不习惯和他见面,如今他们仪容不整的相向,益发使她意识到:昨 天晚上他们之经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他对她提出一连串建议,指出他们应该去找间客栈,设法回到伦敦。她毫不 反驳的一一同意,这对她而言,倒是相当不寻常的事。以往,她对他总是表现出 牧师女儿奇特的独立态度,不过,他还是和过去一样,以有趣的宽容态度,接纳 了此刻她所表现出来的窘迫、不安。 在马房旁边的院子里,一顶废弃了的凉篷下,有口破败的井。蓝大卫用一只 漏水的木桶,装了水给兰丝洗洗。接着那两只羊像去远足的孩子,跟在他们身后, 沿子石子路,踏上旅途。当兰丝悲伤的指指挂在树上飘动的一片蓝丝布,蓝大卫 笑笑,耸耸肩。 由于多年未经使用,这条乡村大道愈来愈窄,变成一条两旁有湖沟的石子小 径;湖里流着污水,以及从新近犁过的田里所流来的土块。远处针叶林里传来风 的叹息,在它的吹拂下,风车缓缓转动着,高及膝盖的灌木篱墙,如波浪般的起 伏,初开的幼菊和黄色的金凤花,夹杂在灌木丛中,不断的向他们点头致意。乡 野的空气中,洋溢着紫罗兰的芳香,和淋过雨水的青草味。 最近的村庄,离那栋庄园有四哩路。出发没多久,兰丝就放弃了她的裙摆, 任它拖在泥巴路上行走。当她们远远看见第一栋茅草屋出现时,兰丝为了使自己 显得庄重些,赶紧把凌乱的卷发塞进被雨淋坏了的帽子里,用力拍掉沾在斗篷上 的泥巴和折痕,其实这一切努力都是白费的,蓝大卫隐含着怜悯,带笑的看着她, 另外,一只肥胖的黑猪也跑到路旁一片芜青旱田里,盯住她不放。 当他们抵达一间窗枱上种有郁金香的小客栈前,蓝大卫说: ‘待会儿,最好让我来说话。’话才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果真 不错,兰丝转过脚跟,面对着他。 ‘你来说话。’ ‘我们的故事有些实在离谱,所以我想编个比较让人容易接受的。。。’ ‘你是说──’兰丝自离开马房后,灰褐色的大眼初次闪着怒火。‘你── 你打算偏一套谎言?蓝爵士,我认为不论在任何一种状况下,说谎都是很可恶的 行为。’ ‘在任何状况下?’他很不明智的接下去。‘白小姐?’ 当她记起自己曾经说过无数次谎后,她窘迫的羞红了脸,她恼羞成怒的大声 质问蓝大卫:为何他老喜欢强调她矛盾的行为,羞辱她,而他自己又不是十分完 美?说完,她大跨步走进客栈,蓝大卫以悠闲的步伐跟在她身后进去。 通常,在这么早的时刻,客栈温暖的酒吧里总是冷清的;但欧迪汉先生得奖 的那匹雌马昨晚生了一只精壮的小马,他的一群朋友都聚集在这儿,替他庆祝, 他们准备喝杯麦酒,再下田上工去。 这家客栈的主人是一位马森先生,他所谓的恰当与否的,完全凭他那胖大肚 皮的喜好。当兰丝进门后,他们豪放的庆祝受到干扰,使他相当懊恼。他们的会 面从一开始便不太顺利。兰丝才进门,那两只羊便跟随其后,精力充足的冲进客 栈里跳跃胡闹;它们沾满泥巴的蹄子踏脏了刷洗得干干净净的地板,店主人好不 容易才抓住它们,把它们扔出去。 当她向店主自我介绍她是艾兰丝小姐时,那家伙居然鄙夷的说:他没听清楚。 接着兰丝告诉他她是从坠落的汽球里逃出来的,在他逼供似的审问下,她承认昨 天晚上她在雷莱伯爵的庄园里过夜,刚从那里过来。显然,她这番解释并没有得 到那些敌视、窃笑的观众们的同情。 在这个同时,蓝大卫以轻松的姿势靠在门栏上,讽刺的笑着。店主人转向他, 责问道: ‘呵!我们来听听这位小姐的先生怎么说?’ 蓝大卫机灵的转转眼珠,瞥她一眼,说道:“我认为在任何状况下说谎都是 很可恶的。因此我告诉你们,我不是这位小姐的先生。‘ 话一说完,他们立刻被逐出这间屋子。 下一间客栈座落在三哩外的一个十字路口,他们沿着这条路,又走了好大一 段肮脏的泥路才抵达那儿。这一回,兰丝学乖了,她勉强自己僵硬的闭住嘴巴, 听蓝大卫向店主太太介绍她是他的新娘。蓝大卫并且编了个故事,告诉店主太太 说他们在路上遭到抢劫,不但钱及行李全部被劫,连新娘的结婚戒指都被夺去! 由于他说得活灵活现的,因此当他说完后,连兰丝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她嘟哝 道: ‘难怪你会杜撰剧本。’ ‘你说什么?’店主太太以一种和蔼的态度,看着这位害羞的新娘,问道。 蓝大卫故意用一种既窘迫又男人气概的神色,看兰丝一眼,然后弯下腰,在 店主太太耳边低说了一句简短的话。 ---------------- 转自寻爱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