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早晨,与其说是光线、不如说是骚动的声音表明他们来了。他们把我们,安 托万和我带走,穿过这座巨大的地下墓穴的冰冷的曲折道路,我试图看看这个预 计是最后一个夏天的阳光。我只经历过二十三个夏天,而在什么地方却有人决定 这已经足够了。他们把我安置在一个类似壁龛的地方,绑在一张椅子上观看。由 于老是用来拷打那些不肯出卖同伴的囚犯,这张椅子的脚已经变得高低不平。我 就这样四肢发麻等着别人带来一个受刑者,以让我明白对他行施的无法忍受的酷 刑。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在冷酷的寂静中,足足半个小时过去了,这个要显示 恐怖的秘密舞台的幕布尚未拉开。我寻思安托万泄露的情况是否未能推迟这个期 限,他们是否会让我带他们到和我的英国特派员约会的地方去。如果这样的话, 留给我的就是若无其事的整整三天,然后他们会意识到我把他们领到了一条错误 的道路上,于是就在一个鲜花盛开的乡村里,随意地向我的头上开上一枪。这时 他们来了,重新把我带走,解开了绑紧我双腿的绳子,把我推在前面用枪托驱赶 着,就像把一头母牛带到牧场上去一样。他们把我一直拖到牢房的院子里,我的 眼睛被阳光刺得发花,只听见一群迷惘的人在叫嚷,全体囚犯都被集合在院子里。 安托万走到我身边说: “盟军接近了,他们要把我们统统枪毙。” 离我们不太远的地方,站着那个昨天晚上看守我们的保安队员,他不再那么 傲慢,面孔苍白得像一块新鲜的石膏,但还是那么高大,比在他周围忙碌的德国 军官们高出一头。安托万乘此机会向他们走去,正好走到逼我们靠墙的一小队武 装的德国士兵面前,然后又回来告诉我说,他听到了他们用德语说的一些话。他 们谈到要把人分成两组,一组马上枪毙,另一组跟他们坐火车到德国去,这是对 付正在反攻的敌人的最后一道肉体屏障。 “他们为什么不想把所有的人都枪毙?” “当然是为了使他们成为抵抗盟军机枪扫射的人体盾牌,所以他们用一节车 厢装士兵,再用一节车厢装犯人,让士兵和犯人的车厢互相交替。反正到了德国, 他们有的是审问我们的时间。” “这就是说他们要把最重要的人带走了?” 安托万用他疲惫的面部肌肉微笑了一下。 “这是符合逻辑的,不过逻辑在精神病人那里……” 两个德国军官和他们的法国伙伴终于结束了私下的长谈,两个德国人当中军 阶高的那一个吼叫着要大家安静,然后亢奋地说起来: “我们开始分组,被点到名的人站到对面的墙边去,其他人留在原地不动。” 要想知道哪一堆人会被枪毙是不可能的,他们拿着犯人的名单走到我们当中, 有条不紊地挑选起来。我靠着对面的墙壁,而安托万则留在原地,我想到我们各 自还不可知的命运以后不会再交错在一起了。接着我从几句通俗的德语里,明白 了我们这一组要到出口去,安托万则要被枪毙了。就在这时,高个的保安队员来 到我的面前,我在向他打招呼的时候,给他安上了一个偶然想到、但却是尽可能 高的头衔: “局长先生,劳驾!” 他像被一只羊羔招呼的狼那样,傲慢地打量着我: “你要干什么?” 我挺直了身体,向他表明我充满自信。 “我建议您和我做一笔交易。”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却不再那么轻蔑地撇着嘴唇。他示意让我过去,我 朝他走了两步,他伸着耳朵却不看我。 “我能够帮您一个大忙,以后会证明对您是有利的。当我以后说明您曾经勇 敢地救了三名要被枪毙的法国人的时候,您也就能挽救自己的生命,我以我的名 誉向您担保。我不是最重要的人物,不过我相信我有一定的重要性,这列火车不 可能到达德国,您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只是要求您把阿加特,就是那个和我一 起被您逮捕的女人,还有对面的安托万·瓦扬,加在开赴德国的名单上,我向您 发誓我们三个人会为您作证。” 有一阵我以为他就要把我放到被枪毙的人群里去,恐怖得血液都要凝固了, 但后来他大概明白了相信我的话对他不会造成任何损害,何况也不需要他付出任 何代价。我看到他向一个士兵做了一个手势,指着安托万向他说了几句话,士兵 过去找着了安托万,拉着他的袖子把他带到我的身边。 安托万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被枪毙的人都在对面,是吧?” 我看了看他,做了个表示满意的鬼脸: “你毕竟不会相信我把你弄来,是为了在被处决的时候有个伴吧?”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 “很简单,我告诉他把你换过来。” “他就这样做了?” “已经做了。” “这可使我非常吃惊。” “只差一点就不会吃惊了。” 于是我们笑了起来,似乎是在笑最后一次。 他们把我们推进卡车,每辆装三十个人。在用篷布遮盖的车厢底板上,每个 人都试图找到一个位子。安托万和我,我们是惟一像样的两个人,其他人都目光 失神,痛苦地让车拉走,顺从地显出一钱不值的样子,只能看着自己的伤口结疤, 而敌人却可以随意把它们重新打开。 他们最后做了第二次选择,处死了伤势最严重的、会耽误列车运行的人,我 们的看守讨厌拥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