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这一天我在马赛,那是节日的前夕,圣夏尔车站里挤满了准备到巴黎去的旅 客。我拎着一只很大的手堤箱,重得像一根杠铃,站台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我预 订的座位在第一节车厢,就在猛烈燃烧之前喷出缕缕蒸汽的火车头的后面。这只 把我的手指头勒伤的箱子,这种与我的体重不相容的努力,使我累得透不过气来。 我停下来喘口气,等我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一个永远年轻的人,雷米, 他没有什么变化,但没有马上把我认出来。应该承认在这十二年里,我遭受的生 理变化比正常的自然状态要严重得多。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抓住了他,说道: “喂,那匹马呢,你最后把它收回去了吗?” 他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端详着我的目光,接着欣喜地露出了使他在这个世界上 显得优越的残酷微笑,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嘿,你以前那么瘦弱,可以说是和平给你带来了好处。” 我们两人都为能活着重逢而高兴。 “你这是到哪儿去?”我首先问道。 “到巴黎去。” “在哪个车厢?” “十二车厢。” “我们想办法一起旅行吧?” “那当然好了。” 我叫来了一个检票员。 “我的朋友和我不是同一个车厢的,您能不能帮我们解决一下?” 他带着年轻人那种没有弄明白的困惑神情,拿起了我们的两张车票,打开了 厚厚的预订簿,其实我们就正对着我的车厢。 “要是你在十二车厢里有座位的话就太好了。” 他像个重要人物那样看了看我,由于碰到了难题而咬着嘴唇。 “我能为你们做的,先生们,就是把你们放在同一节车厢里。我很遗憾,十 二车厢已经满员了。” 他调换了座位,我们就向着车头走去,我的朋友在前面,我气喘吁吁、满身 是汗地跟在后面。开车后一个小时,到吃晚饭的时候了,我饿得要命。雷米一直 注意他的路线和钱包,在我们相遇之前已经在站台上给自己买了一块三明治,所 以他对到餐车去不大热情,不过看到我焦躁不安的样子,他也就随我一起去了。 我们在餐车里回忆往事直到深夜,他的母亲是戴高乐派的抵抗运动成员,被捕后 在一九四四年一月流放到布痕瓦尔德(德国村镇,集中营所在地之一),从此没 有回来。她优雅的面容,盘在脑后的头发,坚定的目光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宛 如昨天。从这个高贵的女人,我想起了米拉,感到无比的忧伤。我就着盘子里的 鳕鱼,又对付了一瓶勃艮第白葡萄酒。我们没有提起我进行的谋杀,这桩乡下的 谋杀案常常在夜里使我惊醒过来。也许就在我们打算提起它的时候,我们听到了 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像轰炸一样使整列火车为之震动。列车在一阵异常的喧闹声 中停住了,过了好几分钟喧哗的声音才传到我们这里。由于车头爆炸,列车的前 部出轨了。我们独自呆在餐厅里,确信最糟糕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排惊慌失措的 旅客沿着铁道跑过来,活像逃难时那样匆忙和恐惧,雷米打听了一下情况: “怎么回事?”他平静地问一个瞪大眼睛、拖着半开的手提箱的旅客。 那个人停了下来,很高兴能在冒失地向后面逃跑的过程中乘机休息一下。 “车头完全炸飞了,连第一节车厢也炸没了,里面的旅客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火还在往其他车厢烧吗?” “没有,我想是没有。” “这些车厢是金属的,除了第一节车厢会和车头一起爆炸以外,火是无论如 何烧不起来的。那为什么向郡边跑呢?要是怕火烧过来,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就 会穿过树林走到车头前面去,那边没有任何危险,我觉得至少应该这样做吧?” 然后他用手背示意让那个人走了。 “作出的反应永远是后退,总之是叫人讨厌!” 他接着又说: “皮埃尔老兄,我希望你的手提箱里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想想看,这种时 候一只手提箱里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的重逢差点儿把我打发到彼岸去, 要不是你的贪吃救了我们的命,就已经炸在里面了。” 餐车已经没有旅客和侍者了,只有我们。雷米走回来坐在我尚未离开的桌子 后面,又拿起了叉子和餐刀,奶酪正好是在出事之前端上来的,但是他又不吃了, 用双手捧着头。当他把双手松开的时候,我看到他含着眼泪在笑,我被感染了, 也不由自主地放声大笑,笑得浑身颤动。 我觉得我们虽然没有说出来,却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即可以利用这场悲剧来 装死、消失,改变我们的身份和生活,可是我们已经太老了。我们把餐车里的酒 全都喝了。 深夜里救援人员找到了我们,雷米酩酊大醉,我只是酒足饭饱而已。他们问 我们在这里做什么。雷米踉踉跄跄地答道: “等着结账。” 我以后从未中断过与我这个朋友的来往,我们经常见面聊天,直到他于一九 六三年在7 号国道上死于一场车祸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