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中野 “很简单,这一堆超过一亿三千万元的票据,支票、借据是你大哥玩女人、 赌博,搞出来的庞大的债务,现在要叫你这个弟弟去还债。这就是你大哥的真面 目。” 第一节 我想着该把房子盖在东京的哪里。应该把哪里当作是从我开始的家的祖源呢? 对我这个在东京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感情的人而言,很难锁定目标,因而迟迟无法 做出结论。田园调布,或是成城显得太豪华,令我却步。而都心的黄金地段又出 不了手。小本生意聚集的街巷,庶民味道太浓,不合我的性子。如此犹豫了一番 之后,我渐渐觉得中野一带的气氛很适合我这个刚起步的作词家。于是我买下位 于十三间道路的环状七号线前、左转直入的中野区江原町、一个没有什么特色的 中级住宅区里大约百坪的土地。 房子是由大哥的公司设计、兴建的。由于大哥和领有一级执照的建筑师合伙 在麹町经营一家小型建设公司,因此,房子不可能请别人来盖。 “全交给我来办理!我会帮你盖得很便宜的。低价格,高品喔!” 大哥得意得像是自己会盖似的。不过,如果这件工程能让大哥的公司喘口气 的话,也算是孝敬大哥了。这么一想,我便把房子交给他负责了。 房子的设计,虽然没什么独创性,不过在昭和四十三年的岁末,一栋由大谷 石墙垣围绕着的一百一十坪气派的和洋折衷的白墙洋房完工了。土地约两千万元, 建筑费三千五百万元,总共花了五千五百万元。我并不知道建筑费用到底有没有 比较便宜。沙龙、日式客厅、书房等,共有十五个房间。大哥一家五口、母亲和 我以及我的四名弟子也一起住了进来。即便如此,还有剩余的空房间。 我才刚满三十岁,就拥有一座自己的城堡。这使我有时会自夸自叹地对自己 说:“真了不起啊!”有时会一个人到外面眺望自己的家,自我陶醉一番。 “能盖一栋这样的房子,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拜过年后,大姐和代重新望了望家中四处,语带感叹地说道。四面白墙的沙 龙里,有一座壁炉,上方挂了一幅画着海景的五十号油画。 “真是的!有一餐没一餐的我,居然能够盖一栋自己的房子,这简直是一场 梦中梦,不,比梦犹有过之。” 这是我的真实感受。 “一定是有幸运之神跟在你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这么觉得。” 本来信仰心就很重的大姐,到了中年,好像愈发虔诚。她面向天,双手合十 闭上眼:“我想爸爸在天堂也一定安心了。”说完,伏地叩了个头。 “只要妈开心就好了。” “那当然开心啦!她一定觉得能活到今天真好。连我都高兴得掉泪呢!” 大姐看着我,眼里满溢着赞赏的神情。因为大哥在一旁,她也不方便太明目 张胆地夸赞弟弟。 “不过啊,还真好笑哩!” 大哥插话进来。 “什么事啊?”大姐问道。 “一想到这条桧木走廊是那首歌的版税,大理石的浴室是这首歌的版税,整 个家里就好像是到处贴满印着礼三卖座曲名的千社纸条①似的。真好笑!” ---------- ①巡回各神社参拜时,信众贴在神社内柱子上,印有自己姓名、住址等的纸 条。 大哥故意耸了耸肩笑道。 我所写的歌,我所盖的房子,全因大哥的话而受到侮辱一样,这使我感到不 悦。 “你怎么这么说呢,大哥。这全是因为阿礼的努力,才盖成这栋房子的啊。 大哥一家五口不也住进来了吗?” 大姐如是提醒大哥。 “我可是心存感激的,礼三先生!不过啊,我可没有打算一辈子受弟弟的照 顾啊!” 大哥嘴边浮现一抹浅笑说道。 “总之,可喜可贺,能在东京盖这么大的一栋房子,真的很值得高兴。而且, 阿礼企盼的日本唱片大奖也得到了,就连红白歌唱大赛也有三首阿礼写的歌在其 中,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么可喜可贺,不是吗?” 大姐故意扬声说,想把气氛带起来。不过,大哥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在他心 中,似乎有些复杂的东西存在。不,我的心中也有。 把过新年这档事弄得很形式化,是我所不喜欢的。然而,大哥却最爱这种形 式化的排场。大哥兴致勃勃地准备过年的事,连指挥吩咐的声音都是精神饱满的。 如此一来,气势高昂的大哥看起来便像是这个家的主人。连带着,大嫂美津子的 举止便如同女主人一般。 大哥的确是中西家的家长,但是这个家的主人是我。盖这栋房子的人是我, 而且这个家也是我的。真正在赚钱的人是我,而所有的生活费也是我出的。为了 支付那些毫无计划的开支,我每个月还得交给大嫂七十万元。 虽然是因为想和母亲同住,不得不和大哥一家人共同生活,但事实上是大哥 全家在我这里当食客。我一点也没有要求他们要客气,可是,大哥在我面前理所 当然地扮起主人的这种作为,令我感到相当不舒服。 不过,总之现在不管怎么看,中西家的中心已别无他处,也因此大姐和代夫 妇便前来拜年。这么一来,身为长子的大哥那一家之长的态度,便成了理所当然 之事。我虽然可以理解,但是,他那副就因为他是大哥便以家长自居的姿态,让 我感到很不是滋味。 结果,一到了要吃团圆饭入席的时候,还是不能不请大哥去坐最里面的主人 座。 “大哥不去坐上座怎么开饭呢?” “我去坐好吗?” 大哥微带客气地说道。 “家长座嘛!”我按住大哥的肩膀。 “是吗?那我去坐啦!” 大哥勉勉强强地坐下。大哥背对着床间①坐在主人座上,我和母亲则面对面 坐在长桌的两端。然后,其他的人则呈两列分别坐在长桌的两侧。看起来大哥的 确是一家之长。即使实际并非如此,但是,地位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过不了几分 钟,大哥的表情便变成了我的父亲。而我则被迫演出一个赚大钱的长子的角色。 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大哥便乘着错觉把自己当成是被公认的一家之长。无所谓 是虚幻或是真实,他陶醉在自己的演技中。 ---------- ①和室里,专门用来悬吊书画挂轴及摆饰花草的一隅。 大家坐在摆满年菜的餐桌前,齐声互道新年快乐。大哥煞是正经地带头喊完 拜年的口令。大哥身后的床间里,摆着直径三十公分的大型年糕,一只尾朝半空 的红色巨虾盘踞其上。 大哥从怀里掏出一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发给在场的每个人。这使我很不高 兴。如果只是发给母亲和他自己的孩子的话还好,但是他连我的秘书、经纪人和 弟子们也一一叫到跟前,神气地交给他们红包。这就未免太多事了。他们是我公 司的员工、是我的弟子,没有理由拿我大哥给的红包。事实上,他们每个人的脸 上都难掩为难之情,但是又不能不收下。他们边看看我,边低着头收下。就在他 们收下红包的那一瞬间,大哥和他们之间便成了主仆关系了。而我的地位则悬到 半空了。 “来,大家开始吃年糕汤吧!大嫂,我来帮忙!” 大姐明朗的一句话,让冷了场的气氛恢复了过来。 我瞄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母亲。她手上拿着红包,像个孩子似地欢喜地笑着。 看到母亲高兴的模样,我僵硬的表情才渐渐地软化。男人们喝着祝贺的酒,女人、 孩子们则是热闹地吃着年糕汤和年菜。 能够过一个像这样有点奢侈但一家团圆的新年,我的内心里毕竟是感慨无限。 而同时,也因为真子和弓绘没在场,使得我有些心痛。正式离婚是昭和四十三年 的事。条件是赡养费两千万元,以及支付弓绘到大学毕业为止的学费与养育费。 然而,事到如今,我反而更无法理清自己离婚的理由了,并非当时有其他喜欢的 女人,也并非已经讨厌真子到非离婚不可的地步。更何况已经有了弓绘这个孩子。 已经两岁了吧?我试图在此描绘真子和弓绘在场的情景,然而就是无法将影像顺 利地结合在一起。 “阿礼,你知道大哥怎么对我说的吗?” 大姐和代在回家前拍拍我的胸,气愤地对我说: “‘礼三是我的,你休想分一杯羹!别三天两头就往我家跑!’你不觉得大 哥太过分了吗?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妈啊!” “应该是玩笑话吧!” “阿礼,你要是不小心一点的话,可会被大哥剥得精光的!我再也不会来了!” 大姐一面流泪,一面郑重地说完话,便乘着她那位严肃的丈夫开的车回家了。 总之,盖了这栋房子,最乐的就是大哥了。只要周末一到,他就会招来以前 的朋友打麻将,并且很慷慨地输牌。 每当输钱了,大哥就会走进我的书房,用那张长了胡碴、堆了油垢的脸对我 说: “喂,礼三,借点钱给我吧!” 不过对大哥而言,为了钱而不得不向弟弟低头的那一刻,似乎是相当屈辱难 受的,虽然他总是摆个傲慢的架子收下钱。 所以,大哥巴望着能管理我的收入。 “把钱交给我来管嘛。钱就是要动才会变多啊。我至少年纪比你大,看的世 面多,好好运用一下,我可以把钱滚成五倍、十倍的!” 大哥虽然说破了嘴,我还是没有应允。 我在北青山买了一栋中古的小型四层楼房,用来成立公司。这是个只有经纪 人、秘书、事务员和司机的小型个人事务所。不过,我没有分派任何工作给大哥。 我既不愿意让亲生的大哥当自己的部属,也讨厌让大哥当董事长,而自己在他的 下面工作。大哥好像对这件事感到相当不满。 大哥为了维护自己当父亲的尊严,好像在孩子们的面前说过,这个家是我们 兄弟俩一人一半合资所盖的。长女智子二十岁,次女美以子十五岁,长子哲雄十 二岁。两个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事实的真相,因此有时候会来奉承 我,讨我欢心。不过,日常生活里,却对我是一点客气的尊重也没有。 当我嗯嗯哼哼地想着歌曲、埋头于工作时,就会有人不客气地敲打钢琴,或 者在走廊里大声地走动。 这样,我岂不像是寄人篱下? 我只要一听到声响,就焦躁不安。 智子是私立大学的学生,她的学费当然是我出的。当时正在闹学生运动,即 使去了学校,也几乎没在念书,我虽然能了解当学生的心情,但还是忍不住对智 子说: “帮你缴的学费全都浪费了。” “那不关你的事!” 她用激动的口气回答我,似乎连对叔叔的感谢之意也不愿表达。 我感到气愤,开始变得不爱说话起来,连和大家一起吃饭都觉得厌恶。于是, 我开始不和大家一起用餐。 夜里,当我一个人在浴室洗澡时,有时候大嫂美津子会打开门,笑眯眯地进 来对我说: “礼三,我来帮你搓搓背吧!” 她是想来讨我欢心的。 “我才不要呢!” 我连头也不回,冷言冷语答道。我对于和大哥一家复杂的共同生活已是忍耐 到极限了。 大哥推门进来,一脸无奈。 “又输了?今天输了多少?” 我故意用很不高兴的口气问。 “三十万啦。” 我打开抽屉,拿钱出来点,“要还我噢!”我边说边交给大哥。 “别突然说那么严肃的话嘛!” 装出一副撒娇的鼻音、懦弱地笑着踏出书房的大哥,送走客人后,不久又回 到书房。 “哎呀,要故意输钱,还真得费一番工夫哩!” 他点上一根烟,若无其事地吹嘘道。 “你是故意输钱的?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那当然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有钱嘛。赢了不就没意思了?输了钱, 然后毫不在乎地付给他们一大笔钱,那才有意思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大 家知道我还很吃得开。所以输愈多才愈有意义。” “你那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报仇啊,一种报仇。” “喔——报仇。” 大哥的牌友是国王铅笔的小开大川等大学时代的死党。他们全是一些没遭遇 过战争之害、养尊处优的幸运少爷。因战争而变得一无所有的大哥,一直相当地 不甘心。原来大哥现在是在疗那道伤啊! “对,是报仇。虽然是朋友,但是当年对我还真是冷酷。我要让他们瞧瞧现 在的我。我只要看到那些家伙拿到钱时,那种吃惊的表情,就觉得得意极了。” “大哥,我是个作词家,写的歌能卖座,就好比是神赐与的恩宠一样,要是 不好好珍惜,可是会遭天谴的,所以……” “所以,那又怎么样?” “我希望你收收心,别再赌了。” 屋里陷入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大哥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我看。我假装没看到。 过了片刻,大哥才怄气地说: “好啦,我知道了。被你那么一讲,就觉得好像坏了兆头,再赌也没意思了。 我不赌就是了嘛。” “那,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 “经营公司的事也别再做了。” 趁这个机会,把我一直想说的话讲了出来。 大哥双眼锐利地瞪着我,那两道目光,从上而下不断地扫射。 “你是说不只赌博,连我的工作都得放弃?” “对,我不希望你赌博,也不希望你工作。” “你什么时候变得伟大到连我的人生都能干涉了?” 大哥瞪着一双白眼,脸颊也涨得愈来愈红。 创业所损失的金钱,和一般日常生活所花费的金钱概念是不一样的,所以创 业比赌博还可怕。大哥所经营的公司叫做日章建设,董事长是大哥,合伙的建筑 师是副董事长,另外还有一位负责工地现场监工的男人和一位女事务员。虽然只 是个四人的小公司,但是为了支付事务所的租金、职员的薪水及各项开销,每个 月都流失好大一笔金额。大哥好像有他自己的一套筹钱方法,加上经常从我这里 拿钱去周转,总算是得以保住公司的牌子。但其实已经有好几个月,公司没有接 到任何工程了。所以,总有一天一定会倒闭的,如此一来,大哥一定又得负债了。 那是他一贯的做法。他已经这样倒了十家、二十家公司了。要是以前的话,不管 负了多少债,只要赖一赖就过去了,然而从现在起,事情是不会那么简单就能解 决的。因为他有我这个在赚钱的弟弟,没有人能保证大哥的债务不会落到我头上。 “这回的建设公司,惟一做的一件像样的工作,不就是只有盖这栋房子而已 吗?” “说什么傻话!奥林匹克运动会也结束了,日本就要迈入高速成长的时代了, 不论贫富,大家都想盖自己的房子的时代来了。工作多得很哩!” “那,有哪些工作是已经决定的了?” “现在正忙着估价和画设计图,你等着瞧吧!” “大哥到底有没有创业的才能啊?” “有没有才能?你这句话真是失敬啊。我就是有才能,现在才这么做的嘛。” “大哥,你太性急了。” “什么?” “再不用多久,你就要过和爸死时一样的四十七岁生日了。” “拜托你,别把死去的老爸扯进来好不好?” “为什么?你一向不是最在意的吗?” “再怎么说,老爸都不能算是个成功者。虽然他曾经飞黄腾达过。” “就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可以说他留下的回忆全是美好的。” “是啊,他是带给我许多美好的梦想。不过,就他死后留给妻子、孩子许多 苦头的这一点而言,可以说他是个坏父亲。” “那个时代就是那样子嘛。” “不管怎么说,离四十七岁还有两年,在那之前,我一定会闯出一番事业让 你瞧瞧的!” “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闯事业了!” “什么事业?” “闯事业是可以赚大钱的。” “所以我问你,要闯什么事业赚钱啊?” “总而言之,大哥你根本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业,又不喜欢向人低头,所以不 如什么事也别做比较好。” “那你要我怎么样?难道叫我年纪轻轻的就去隐居吗?‘那家伙是靠弟弟吃 饭的!’要是被这么讲的话,我宁可去死算了。” “现在大哥的事业不就是如此吗?有什么不好?说什么靠弟弟吃饭,靠遗产、 靠银行利息吃饭,全是多管闲事!如果有人对你说什么,你就回他说:”不服气 的话,你也去试试看嘛。‘这样不就得了?“ “可是,如果我经营公司的话,那人们看我的眼神可就完全不同了。” “你那是虚荣心啊!” “你完全不了解我的心情啦!我以为你会为我多想一些的。我实在没想到, 会被自己兄代父职一手拉扯大的弟弟说成这样!” 大哥气势汹汹,一副想吵架的样子。 “别说得那么严重嘛,我不过只是希望你可以再仔细想一想,才说这些话的 啦!” “‘大哥,这笔钱拿去闯你的事业。’然后啪地拿出一笔钱来,这不是受了 大哥照顾的弟弟所应该做的事吗?反正你靠的全是些即兴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文字 排列在赚钱,那才叫做不义之财呢!喔,凭那些东西就想神气地对着你大哥说教 啊!你的工作是从嘴里冒出来的虚构,可是我的工作是有名有实的事业,所谓的 真人真事啊,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工作的。工作可是男人的命哪!” 大哥忿忿地捻熄香烟,气呼呼地走出书房。他的背影因为怒气而胀大。一种 纠缠不休的余韵也缭绕在我的身上。 对了,今天是五月一日,心里烦得慌,正好!去把鲤鱼旗①升起来吧。 我穿上木屐,走到院子里。 ---------- ①每逢五月五日男童节,为祈祝男孩健康成长而悬挂的鲤鱼形彩旗。 要在庭院里架上鲤鱼旗杆这件事,让我烦恼了好一阵子。虽然心里清楚,在 这个房舍林立的住宅区里的天空,鲤鱼旗迎风招展的模样一定不怎么漂亮。然而, 我还是无法和自己妥协。于是在院子里立了一根高达十二米的杉木柱。 背负蓝天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飘扬着黑与红的鲤鱼旗、五色的旗幡和喀啦 喀啦转动的金色环轮。那是我长久以来,一直想在自家庭院里眺望的光景。和弟 子们折腾了半天,将鲤鱼旗升上了之后,却只有淡淡的喜悦。我又不是有儿子的 父亲,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到底在做什么?连我自己都开始觉得好笑。 “妈,你记得吗?” 我对着坐在檐廊举头望着鲤鱼旗的母亲问道。 “小时候,爸为我升上鲤鱼旗的事。” 妈像是在说,我记得呀!她微微一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母亲的房间是面向庭院、日照良好的日式八帖房。穿着干净利落的和服,每 天过着悠闲日子的母亲,看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妈,昨晚很吵,你一定没睡好吧?” 在母亲的房间和我的书房之间是客厅。大哥他们在那里打了两天的麻将,吵 闹不已。我想起了这件事,于是问母亲。母亲打着手势表示:“算了啦,没关系 的。政之给你添麻烦,真的很对不起你,你别生他的气好吗?”她摇动整个身子 表达语意,向我道歉。 母亲全都一清二楚的。 从那天起,大哥再也没找朋友来家里打麻将了。也许是在外面打也说不定,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难道因为这样,大哥的生活就变得安分吗?绝对没有那回事。他天天 睡到中午才起床,下午才到公司去,而晚上多半是在银座鬼混。我大概每隔三天 也会去银座晃晃,每当走进熟店,大哥一定在场。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座位上,和 熟识的陪酒女郎聊着天。 “大哥,你一个人在这里也喝得下酒啊?在银座,人家可是说,单独一个人 来酒店的男人,不是色狼就是小气鬼,再不然就是骗子喔!” 即使我这么对大哥说,大哥也全然不在乎。 “我都是嘛!” 对既不喝酒又讨厌和别人喝的大哥而言,他来银座的目的全在女人。 大哥带着成名的弟弟走在街上,似乎是件令他得意的事,要是和我在一起的 话,他一定要接连换好几家酒店才肯罢休。 到银座玩的时候,大哥会事先准备一些千元钞票放在口袋里,然后当小费一 一发给低头唱道“董事长晚安”的侍者们。那的确是虎虎生风的姿态。在银座, 大哥是比我吃得开好几倍的。 西装、衬衫,全是在英国屋刚做好的新装,而鞋子则是意大利进口的。虽然 我按月会交给大哥适当的零用钱,但是凭那些钱,绝对是买不起那种高级品的。 “大哥,你的日子好像很不错嘛。” 就算我拐弯抹角地对大哥说,他也只是答道:“嗯,金钱可以控制天下。” 然后,若有其意地笑笑。 我虽然对大哥气派的行头有些挂意,却没有时间去解开那个谜。街头播放着 我作词的卖座歌曲。我每天每天写歌,多的时候,一天有八处录音室在录我写的 歌曲。我也上电视和电台节目,并在杂志上写小品文。为了解闷散心,我会到银 座、赤板、六本木玩通宵,也打高尔夫球。结果,由于太过操劳,以至心脏病再 度复发。曾经有三个晚上,我接连地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可是我没有空住院。我 这个红作词家备受欢迎,那心情就好像得了天下一样。我既年轻又是单身,又有 自由的金钱,女人、世人全都宠爱我。我每天过得很快乐,根本不会去想现在自 己到底在哪里。我的身体仿佛浮游于宇宙间,轻飘飘的。而光阴就在这种感觉中 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