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岛 周六上午 斯塔滕岛的渡船离开曼哈顿南端一角的南渡口终点站,隆隆地穿过纽约湾北边, 把海水搅拌成了人行道的颜色。这是个灰暗的周六上午,略微有一些薄雾。奥斯汀 站在露天前甲板上,在一个可折叠护栏后看着州长岛慢慢向左边移去,南边的树木 和建筑群逐渐出现在视野中。州长岛的树木已经开始发芽,远远望去繁盛一片,就 像是一团团红褐色和淡绿色的花朵。那黄色的一片则是连翘的花朵。微风把她的头 发吹了起来。她向另一边望去,自由女神像在薄雾中渐渐远去。渡船上人不是很多。 甲板在奥斯丁的脚下颤动跳跃。黑色脑袋的小燕鸥掠过水面在空中盘旋,一个撞钟 浮标叮叮当当地从渡船边上飘过。 渡船停靠在圣乔治终点站,即斯塔滕岛北端的一角。那是一个废弃码头伸向海 湾的沿岸陆地。奥斯汀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拖着装有电脑和笔记本的背包走出站台 大楼。她找到斯塔滕岛环线列车的月台,搭上一列去往斯特普尔顿的列车,下车后 步行到海湾街。她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一座具有黄色铝壁板的维多利亚式房子,一 楼的牌子上写着“古董小岛”。这间房子隔壁是一家驯狗沙龙。整个地区的空气中 都飘着盐味。 奥斯汀找到蜂鸣器按钮,按了一下。 很长时间没人应答。“谁?” “我是奥斯汀。我们通过电话的。” 蜂鸣器响了一下,锁开了。奥斯汀爬了几节楼梯,来到平台的另一扇门前。 “进来。”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奥斯汀一开门,一股猫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个满脸皱纹,面带忧伤的80岁老太 太坐在一个躺椅上,面对着镶有厚玻璃板的窗户,窗外是一片仓库,仓库前面有一 个海湾。她穿着一件睡衣外加一件浴衣,还有一双拖鞋。她的脚踝因水肿而显得膨 胀沉重,还有些发青。“我走路不太利索。 所以你得到这儿来。“ 这就是海伦。泽克尔,死者的母亲。 “我在参与纽约市的工作。”奥斯汀说,“我们想查明你女儿彭妮到底发生了 什么。我们担心那可能是一种传染病。我们希望对它进行追踪研究。” 彭妮母亲停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然后,她移动了一下身体,用可怕的眼神看 着奥斯汀:“它带走了我的彭妮。” “谁?” “那个怪物。我一直在对医生说,可他们根本不信我的话。”她开始哭泣。 奥斯汀在彭妮母亲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它带走了我的彭妮。接下来,它就要把我带走了。”她挥着手臂,那样子似 乎在说,我要结束了你。 “我可以问您一些问题吗?” 海伦。泽克尔在椅子里转了一下身,用一张充满泪痕的脸看着奥斯汀:“你是 个可爱的人儿,喂一下那些猫吧。” 厨房既肮脏又凌乱。奥斯汀一打开食物罐,四只猫就冲了进来。她在两个茶杯 大小的碟子里装满剁碎的鸡肝,四只猫一起挤到碟子前。然后她又把猫喝水的碟子 洗了洗,重新盛满水。 回到客厅,奥斯汀说:“我想知道彭妮死亡前那段时间的活动。你能告诉我吗?” “它把她带走了。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它带走了她。” “让我们努力找出是什么带走了她吧。” “总是有这样的事发生,而它们从不告诉我们什么!” 彭妮母亲对最近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早些年的事情倒记得很清楚。 “我是在这个房子里长大的。”她说,“这个城市在完蛋之前很漂亮。新年前 夕,爸爸和妈妈会带我们去阁楼。”她指了指天花板,“爸爸会打开那里的窗户。 真冷。我们都裹着毯子。” “我们说的是您的女儿,彭妮——” “你可以闻到从窗口飘来的货船的烟味。新年前夜,你能听到水手们在船上唱 歌。12点整的时候,爸爸会举起手,他会说,‘安静!听!’我们就变得非常安静。 听着。它开始了。就在那边……” 奥斯汀循着她的眼神,向似乎漂浮在远方的银灰色曼哈顿塔楼望去。 “它就像是风的呼啸。”她说,“吹啊吹。”这是新年前夜曼哈顿的声音。 “我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奥斯汀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她摸着彭妮母亲的手:“你记得吗?彭妮去过哪 里,做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你能想起什么来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在哪里给她的商店进货?”奥斯汀问。 “到处。我不知道。她总是交税。还有一次她去了亚特兰大。她是乘公共汽车 去的……我的彭妮走了。” “我可以看看她的商店吗?” “我不能陪你去。” “没关系。” 彭妮母亲拉了一下沙发椅一边的把手。椅子的靠背向前倾斜,把她顶了起来。 她把脚放在地板上,咕哝了一声。奥斯汀把手伸给她,帮助她站起来。她拖着拖鞋 走到书架,从上面取下一个咖啡杯,把它倒过来。一把钥匙掉了出来。 奥斯汀走下楼梯,走上人行道,从前门进入了古董小岛。她打开一盏荧光灯。 屋子里很冷;暖气没有开。墙被刷成了柠檬黄色,厚厚的玻璃窗周围装饰着褪色的 蕾丝花边。屋子里有许多玻璃橱和柜橱,上面摆着看上去很便宜的“古董”。这确 实是个旧货店。一架子发霉的女式衣服。一张金属餐桌,桌上放着一张蜡纸,蜡纸 上摆着已经干燥的吃剩的三明治,旁边是一个盛满烟蒂的烟灰缸。彭妮是个沉溺于 香烟的人。一些书架上放着已被人忘却的平装本畅销书。一个橡木陈列盒里装着一 些人造珠宝,盒子上有一句话:“非卖品。问都不要问。”一把藤条摇椅的标价是 75美元,这个价格可不低。一个已磨损的着色松木制柜子售价45美元。奥斯汀打开 柜门。里面是一堆《国家地理》杂志。 情况看上去很好。这个屋子的某一个地方就是线索。彭妮是个搬家鼠。像凯特 一样。她们的行为有相似之处。而现在,她们都死了。 奥斯汀开始用数码照相机拍照。 奥斯汀仔细地搜索着房间。厨房用具的托盘和盒子。绞肉机。塑料儿童玩具。 待售的胶合咖啡桌。售价30美元的漂亮铜船灯。希尔威斯特玻璃酒杯。铬合金金属 壶。钓龙虾用的浮标。墙上挂着雪景图的复制品,一切都是出售商品。 一些东西困扰着奥斯汀。她打开桌子抽屉。里面有一些文件夹。她把它们取出 来,找到一个标有“盈利”的文件夹。里面夹着一些记录纸,那是一份手写的清单。 这个清单是彭妮在买卖旧商品时用来记录成本和盈利的。 单子上写着日期和名字。奥斯汀快速浏览着:“4 /18——小椅子——$59 成 本$5. ”看上去似乎是彭妮花了5 美元买了把椅子,然后以59美元卖给了别人。她 可真是个精明人。她一直靠做买卖维持着自己和母亲的生计。 彭妮似乎对账目还不太了解,不过这就是她生存的方式。 4 /1 8 --第6 大街跳蚤市场——黑色衣服——妇女一$32 成本$0,找到的 垃圾 4 /1 8 --蜂利剔骨刀——克洛先生——$1 8成本$1 4 /1 9 --第6 大街跳蚤市场——盒子(玩具)——$6,用明信片交换的 4 /1 9 --珠宝别针(绿色)——$22 本儿$5 奥斯汀把这一页用相机拍了下来。 然后,她向彭妮母亲告辞,并保证如果对她女儿死因的调查有了进展会立刻告 诉她。 奥斯汀站在渡船的露天后甲板上,远眺北边的巴约讷和南边奇尔文科的咽喉。 然后,她走到船首,望着华尔街的石头晶体。云层开始分散,显露出城市上空棕蓝 色的天空。这个城市看上去很虚弱,可是诊断却没有结果。 她决定给疾病管制中心的沃尔特打电话。在轮船的客舱里,她取出手机,拨了 沃尔特家里的电话。手机发出刺刺的声音。电池没电了。 “该死的!”她低声说道。 与疾病管制中心失去了联系,奥斯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她把手机放进 包里,靠在椅背上。她已经精疲力竭了。轮船航行时间差不多是半小时,这给了她 思考的时间。奥斯汀感觉到在她记录的某个地方存在着一面隐藏的门。如果她发现 这扇门,它将引领她进入生物系统和生物关系的迷宫中,接触自然的内部运作。自 然已经和人类进行了十亿年的游戏。 她启动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到现在,她已经有三个记忆卡,里面的数据全是她 用数码相机拍的照片。她把记忆卡一个挨一个地插入电脑,在屏幕上浏览所有的照 片。 四个病例中有两个都有收集东西的习惯,她们是凯特和彭妮。那个吹口琴的人 呢?他也曾是个收藏东西的人。他收集杯子里的钱,这些钱经过了许多人的手。对 莱姆,奥斯汀还不太了解。 奥斯汀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母,调出凯特艺术收藏品的照片。有一些是特写。 其中有一个水晶球,她还记着。奥斯汀敲了一下键盘,照片开始放大,放大到屏幕 几乎变成像素的迷宫。她什么都看不到。石头是不携带病菌的。接着,她点到承放 绿眼睛小甲虫盒子的照片。接着点到玩具屋的照片。里面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 然后是凯特收集的盒子的照片。 一个罐头盒。里面有什么呢? 她没有给吹口琴的人的东西拍摄照片。她和克莱从隧道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了。 账目。彭妮的账目。她把账目照片调出来,一页一页地研究。其中有一条引起 了她的注意,她的记忆中闪过了一些东西: 第6 大街跳蚤市场--黑色衣服--妇女--$32 成本$0,找到的垃圾 这可能就是凯特喜欢穿的那种衣服。但是另外的一些字眼又引起了她的注意: 第六大街。凯特的父亲提到过,凯特曾在跳蚤市场买东西。奥斯汀非常确定地记着 他提到第六大街。凯特买衣服了吗?她的眼睛又转向账目: 4 /1 9--第6 大街跳蚤市场--盒子(玩具)--$6,用明信片交换的 凯特喜欢盒子。 奥斯汀感到阵阵发冷。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重新浏览了一遍凯特卧室的照片。 在那些照片中,她终于发现一个灰色的小木盒。它摆在玩具屋边上。 它很小,是个矩形,没有其他特征。只有一样除外。盒子的一边画着某种形状。 这个形状很熟悉,它是个多边形,即有角的晶体状。奥斯汀以前在哪里见过。 她把照片放大,大到它变成像素的迷宫。她盯着盒子上的形状设计。 我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她在凯特的大脑里见过这样形状的晶体。诊断进行得很顺利,就像是运转正常 的机械。 凯特在跳蚤市场从彭妮那里买下了这个盒子。 这个盒子就是抽水泵的把手。她想:它现在正摆在凯特的卧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