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芝琇第一次上台演出,心里的紧张可想而知,就连正煦都为芝琇捏一把汗。 正煦不仅叫来了英泰,还把刚刚复员回来的民洙以及其他几个朋友都请来看芝琇 的第一场演出。因为芝琇演的是配角,上台的次数不仅不多,位置也不显眼。所 以一到芝琇登场表演,正煦就使劲把自己引以为荣的女朋友指给大家看,还千叮 咛万嘱咐:等演出结束大家见面的时候,就算芝琇演得不太好也一定要夸她。正 煦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威胁的口吻。 当然,芝琇作为配角不可能吸引很多人的目光,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演 出结束以后,大家在酒吧互相介绍的时候,英泰所说的话不仅让芝琇感动,连正 煦也觉得是肺腑之言。 “正煦嘱咐我们要认真看演出,不过让我说呀,芝琇小姐的确是百分之一百 地、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角色。我这么说是因为芝琇小姐上台表演时始终自信地、 充满感情地演唱着,就是灯光微弱的时候她还是演得那么认真。就冲这一点,我 相信芝琇小姐一定会成功的。” 芝琇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像红苹果一样。 “对我的评价过高了,听着像奉承话。” “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说假话。” “没错,芝琇小姐,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他是出了名的心直口快。” 民洙在旁边帮腔。 “哎,正煦,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芝琇小姐的?” “已经很长时间了,一年半以前就认识她,交往也有一年了。” “你够会保密的,到现在才说?” “今天告诉你们不就行啦。” “你小子就是为了等到今天来炫耀的,是不是?” 听了民洙的话,正煦会心地点了点头。 “和芝琇小姐是在哪儿,怎么认识的啊?” “我在夜总会打过工。” “夜总会?做……” 英泰怀疑她是不是当舞女,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芝琇。 “她在那儿当过歌手。” 正煦忙说。 “歌手,噢……” 英泰和民洙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你们不知道芝琇的歌唱得有多好,要是亲耳听到她唱歌,你们说不定会晕 过去的。” “那咱们换个地方去唱歌怎么样?” 民洙兴奋地嚷嚷着。 “好吧,我来请。” 英泰说完,民洙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芝琇小姐,冒昧地问一下,你的朋友中有没有孤零零的,需要温暖的女孩?” “嗯,这个……” “眼看冬季来了,这儿还有一位胸中燃烧着孤独火焰的小伙子,想把温暖送 给孤独的她。拜托帮忙找一找好吗?” “好的。” “嘿,都起来吧,去唱歌去吧。” 英泰招呼着在座的人。 “嗨,民洙,正煦。你们可要伺候好我们的大明星。” 听到英泰的话,大伙一齐大笑起来。 “你小子老拿芝琇开心,小心我揍扁了你。” 正煦边敲打着英泰的头边说。 “我可不跟你开玩笑。” 英泰一听立刻板起脸,看到他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子,大家又笑了。 那天在歌厅听到芝琇唱歌,英泰和民洙都为她的歌声所倾倒。他们的话和当 初相弼见到芝琇时说的话如出一辙,让芝琇马上改行当歌手。 秀雅和安娜并排坐着,正在吃安娜准备好的早餐。秀雅忽然发现面包上滴落 的鼻血,吓了一跳。 “安娜!” 秀雅惊慌地叫着安娜。抬头看到秀雅的安娜一边惊恐万分地喊叫着一边拿餐 巾纸堵住秀雅的鼻孔。 “让你注意休息,你就不听。” 安娜心疼地埋怨着。 “你等一下。” 安娜急忙拿药棉把秀雅鼻孔里的餐巾纸换下来,然后把凉水浸湿的毛巾放到 她的额头上。 “你一定要注意休息。” “流了点血,没事。” “你太累了,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妈帮你把那个叫中药的东西寄过来吧。” “好吧。” 秀雅拿开了毛巾。 “重新给你准备早餐吧。” “算了,我不想吃了。” “饭都不好好吃,这可怎么行啊?” “晚上做些好吃的吧,不知为什么没胃口。” “知道了。” 秀雅从座位上站起来,略微有些眩晕,不过不厉害。 “我走啦。” 秀雅冲着安娜笑了笑出了家门。 正煦做梦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在夜总会干这么长时间一直没遇到过什 么大事。虽然知道身边的弟兄们都是黑帮,但是不知道他们在外面具体干些什么, 所以当一大帮人杀气腾腾地跑进来的时候,正煦有些不知所措。仔细一看,这帮 家伙们个个手持从来没有见过的日本刀、棒球棍、铁链,见人就乱砍乱打。 正煦立刻清醒过来,他知道多耽误一秒就离死亡更近了一分,自己一定要抢 在对手前面。正煦振作精神,捡起地上不知被谁扔掉的铁链,劈头砸向正朝自己 冲过来的家伙。 今天生意很淡,本来弟兄们提议早点关门,相弼却没有答应。一个小小的失 误导致了不可挽回的局面,早一点关门就不会碰上这种事。哪怕早三十分钟拉灯, 也不会发生正煦打死打伤人的事件。 刚要关门,就看见出去准备关总闸的大哥浑身是血地爬进来,后面跟着一大 帮家伙,夜总会顿时乱作一团。正在换衣服准备回家的正煦,听到外面嘈杂的声 音走出休息室,立时目睹了黑帮之间血肉横飞的混战场面。 一刹那,正煦像丢了魂一样,浑身颤抖,手脚都不听使唤。当他意识到这样 下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就开始玩命挥舞铁链。正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是你 死就是我活,先把你们这帮家伙收拾了,我才会有活路,我要消灭你们这帮东西。 心一横下来头脑反而清楚了。 正煦看见有个家伙在打相弼大哥,他像箭一样跑过去,铁链打在那家伙的后 脑勺,那家伙立时抱着开了花的脑袋在地上打滚。 “大哥!大哥,怎么样?” 相弼脸上都是血。 “醒一醒!” 正煦用尽全身力气扶起了相弼,相弼摇晃几下才站稳。 “还行,谢谢了,正煦。” 相弼把自己手里的日本刀给了正煦。 “你要小心。” 正煦高举着从相弼那儿拿来的日本刀,重新加入混战。其实,正煦他们明显 处于下风。对方有三十多个人,夜总会的人总共也就十一二个,其中有一半已经 倒下了。 “小心。” 不知是谁在喊。正煦举刀回头的一瞬,那个拿着棍棒的家伙被砍倒在地。 “快跑,快跑!” 不知是谁在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没多会儿那帮家伙们突然停止了厮杀,飞快 逃离了夜总会。 “快离开这儿!” 相弼也在喊。正煦一开始没听出相弼的声音,直到看见门口有人在叫喊,才 注意到是相弼在疯了似地朝他尖叫着。 “正煦,快出来!” 相弼大喊。正煦感到很纳闷,赶紧跑到门口,相弼连个人影都不见。正煦没 有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刀,也没感觉到自己的手背在流血。更让他感到奇怪的 是弟兄们也都不见了。正煦正想离开这里,忽听警笛轰鸣,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似乎是冲着自己的方向来的。 正煦这时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也才想到相弼为什么像疯了似地 喊他。正煦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根本没注意到什么警笛声,看来那些人都知 道是怎么回事。 正煦猛地停住,这才发现好几辆警车就在跟前。正煦看到正在瞄准自己的警 察,还看见先被抓住的几个人。正煦看到他们才稍稍有些安心,因为被抓的不只 他一个。过了片刻,正煦忽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有个东西,这才醒起自己还拿着 日本刀,他忙把刀扔在地上。 警察举枪对着正煦,一步一步逼近,正煦随后被几个警察压在地板上一动也 不能动。警察手脚麻利地给他带上了手铐。正煦是在犯罪现场被当场抓获的。 秀雅从凳子上站起来,忽然感到头晕得厉害。以前只是偶尔有过眩晕的症状, 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流鼻血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秀雅以为自己体质差,托珍 希开了几副补药喝了,日常饮食也格外注意,可是身体还是很虚弱。 总这样可不行,秀雅心里这么想着,勉强下楼到了厨房。她从冰箱里取出牛 奶倒在杯子里,举起杯刚要喝,猛然一阵天旋地转,连人带杯子一起摔到了地上。 秀雅开始还以为是地震,不料眼前越来越模糊,她隐约看见安娜大喊大叫跑过来 的身影就像是在看黑白电影一样,然后就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正煦后来在法庭上才知道,那次事件中死了人,而自己背了黑锅。在法庭上, 当法官宣布他被判两年有期徒刑的时候,正煦看见奶奶晕倒了,芝琇哭成了泪人。 正煦成了有前科的人。 “我没事的,我会等你的。” 芝琇强忍着眼泪在玻璃墙的对面说。 “我会等你,你不要担心。” 芝琇想让正煦鼓起勇气来。 “抱歉。” “不用抱歉,是那些人不好,叫你一个人背黑锅……他们太坏了。” “是我太傻。” 正煦喃喃自语。 “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每天都来。有我在,不用担心家里。” “芝琇,对不起。” “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芝琇把手放到玻璃窗上。 “我要等你回来,我会照顾好爸爸和奶奶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芝琇默默地流着泪,正煦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无声地哭泣。 “我爱你,这个事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太对不起你了。” “你告诉我,你爱我。” “是,我爱你。” “我在这儿,我在等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 芝琇含着眼泪露出笑容。 “我爱你。” 芝琇自言自语地说。 “妈,我是秀雅。” 秀雅的声音有气无力。 “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珍希开灯看了一眼表,现在是凌晨三点。 “妈,起床准备过来吧。” “什么?” “搭最早的航班到我这儿来。” “出什么事啦?” 珍希一下子清醒了,问道。 “嗯。” “什么事?” “到这儿再告诉您,您一定得过来。” “知道了,我马上出发。” 珍希从床上下来。 “需要在这儿待很长时间,您多准备些换洗的衣服。” “很长?到底有什么事啊?” 珍希一脸忐忑不安的神情。 “到了再说吧。” “好吧,知道了。” “妈。” “什么?” “我这儿不是家……你直接到医院来。” 秀雅的声音很低沉。 “今天给奶奶和爸爸买了豆面糕。” “他们喜欢吃吧?” “嗯。” “你怎么样?” “你猜猜看,我有几句对白。” “几句?” “我不是让你猜吗。” “三句?” “再加十句。” “哇。” 正煦笑得很开心。 “瞧。” 芝琇从包里拿出一张报纸来打开。 “知道这是什么吗?看见了吧?报纸上有我的报道,记者采访我了。” 芝琇自豪地说。 “真的耶。” 芝琇把报纸使劲贴在玻璃上。 “你要一字不落地念下去。” “我会背下来的。” “冷不冷?” “不冷。” “已经过了八个月了。” “是啊。” “再忍一忍就好啦。” “知道。” “我爱你,正煦君。” “我也爱你。” 一对恋人沉浸在短暂的幸福之中。 接受化疗以后,秀雅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往下掉。刚开始梳头的时候注意些还 能遮住脱发的部位,可是没过多久头发几乎掉光了。 “妈妈。” 秀雅深陷的眼睛望着窗外叫珍希。 珍希接到秀雅的电话以后,立刻飞到美国,知道了秀雅的体内盘踞着可怕的 病魔。自从知道这个可恶的家伙正在逐渐吞噬秀雅的血肉和生命之后,珍希再没 化过妆,也没再穿过华丽漂亮的衣服,她认为自己化妆和穿华丽的服饰都是罪过。 她把像草一样蓬乱的头发用皮筋随便一扎,不过两个月的工夫脸上就长满了老年 斑。 与女儿的病相比,自己脸上的老年斑实在是算不了什么。老年斑算什么。秀 雅天天在和病魔殊死搏斗,仅剩下的几缕头发惨不忍睹地贴在头上,秀雅看上去 像电影里出现的怪物一样。女儿,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女儿成了这个样子,我 这点黑斑算得了什么呢。 珍希听到秀雅喊自己,回过头来看秀雅。 “怎么?想吐吗?” “不是。” “那怎么啦?” 珍希走到秀雅跟前给秀雅按摩后背。 “给我剃头吧。” “什么?” “剃……头发,我的脸太恐怖了,我自己都不敢看。” 听到秀雅的话,珍希的心如刀割,她强忍住涌出来的眼泪。原本胆小心软的 珍希,现在变得比谁都会忍耐,比谁都坚强。只要秀雅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什 么都不怕了。有时秀雅痛得睡不好觉,这时的珍希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心痛,但她 都尽量不露出惊恐的表情。秀雅被病痛折磨,流着虚汗呻吟的时候,珍希总是怕 得要命。她怎么能不害怕呢?她怕秀雅就这么走了,放弃与病魔的搏斗就此撒手 人寰。 “好吧。” 珍希从病房出来请护士给秀雅剃头。眼角满是皱纹的高个子护士微笑着答应 了。 医生说过,只要好好配合治疗,过一段时间头发自然会长出来。化疗的药物 药性很厉害,有时三天都吃不下一口东西,但是只要忍痛挺住就会有希望,珍希 祈求上苍保佑自己的女儿。 秀雅刚喝了两口汤就开始呕吐起来,珍希急忙端着盆过来,秀雅痛苦地把刚 喝下的汤连同胃液一起都吐了出来。 翻江倒海般的呕吐渐渐止住了,珍希忙给秀雅揉揉肚子,又轻拍着她的后背。 秀雅的背上全湿透了,她无力地倒在床上。 昨天,秀雅接受了脊髓抗病治疗,今天又是放射治疗。连续不断的治疗让秀 雅痛苦得死去活来。饭是一点也咽不下去,连秀雅自己都觉得快不行了,人也变 得呆呆的。 “奇怪。” 秀雅喃喃自语道。 “什么奇怪?” “我想不起学过的东西了。” 听说再聪明的人经过化疗也会变得脑筋迟钝,据说这是后遗症,看来秀雅也 逃不过这样的结果。 “可能太累了。” “再累也是,记性怎么会这么差了呢?” “不要想了,等好了再学也不晚。” “没办法学了,什么都记不起来怎么学呀?” 珍希很想说,只要活着,不学习也没关系,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说。 “秀雅,明天会好一些的。今天刚刚做了化疗,一时想不起来也是可能的, 等明天就会好的。休息吧,嗯?” “嗯。” 秀雅用微弱的声音答应着。 “妈妈去收拾一下就来。” “嗯。” 珍希紧紧咬住嘴唇,端着秀雅吐出来的污物走出了病房。一跨出房门,她就 再也忍不住,靠在墙上低声哭了。 怎么突然梦见秀雅了呢?正煦吓了一跳,马上坐了起来。具体是什么梦已经 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梦中出现了上高中时的秀雅的身影。秀雅仍是当年的模样, 她静静地站在正煦的面前望着他。 怎么会梦见她呢?这么长时间都没想到过她了。正煦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 反而很是烦闷。如果让秀雅知道自己现在在这种地方,她一定会嘲笑我的。她还 会那样把嘴角向上一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太了解她了。 她是为了嘲笑我才在梦里出现的吗?正煦突然觉得秀雅很可恶,自己梦见她 不是什么好事。虽说心里这么想,可脑子里全是过去和秀雅恋爱时的一幕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那么恨她,却还是忘不掉过去。 “你要是喜欢上别的女孩,你就自杀吧。” 秀雅说过,假如喜欢了别人就让正煦自杀。 “你死啦?” 和秀雅做爱以后,正煦转过身躺着的时候秀雅问道。 “没有啊。” “那为什么突然背对着我睡?” “太丢脸了。” “丢什么脸?” “你是明知故问啊?” 正煦刚觉得好点,秀雅这一问,他的脸又开始发烧。 “我不知道才问你呀。” “有点对不住……。” “什么对不住?” 秀雅真的不知道正煦为什么说对不住。不好意思? “结束得太快了……。” “你的意思是结束得太快,觉得对不住我,是这样吗?” “是啊……你不生气吗?” “没有啦。” “听说,男人应该满足女人才行……。” “噢,原来你是因为这个?这有什么关系。我也是第一次,除了感觉有点疼, 没觉得有什么好。” 正煦不愿再想起那一刻,不,是不愿意去回忆和秀雅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 他使劲摇了摇头,可是秀雅的影子挥之不去。 正煦: 对不起。 也许我不会再回来了, 还是把这些东西全都还给你吧。 我会真心祝愿你幸福。 爱你……。 爱你……。 爱你……正煦, 再见了。 正煦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猛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躲闪着地上横七竖八睡 着的人,走到了铁窗前。外面一片漆黑,正下着雨。正煦很恼火自己还在想秀雅, 忍不住低声咒骂。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连正煦自己都想不明白,这么恨她却 偏又如此渴望见到秀雅……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