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的太门(3) 辛普洛涅斯以及太门派人挨家去求过的那些贪心的贵族,回答得都很含糊,要 不然就一口回绝了。甚至文提狄斯,太门替他还了债让他出狱、如今阔起来了的那 个文提狄斯,居然也不肯借五个太伦来帮助太门——当初他有困难的时候,太门并 没把五个太伦当作借款,而是慷慨地送给他的。 正像太门阔的时候人人都奉承他、向他告帮一样,如今他穷了,人人又都躲起 他来。从前对他歌颂得最起劲,称赞他宽厚、慷慨、手头大方的人,如今又大言不 惭地责备他,说他的慷慨不过是愚蠢,他的大方不过是挥霍。其实,太门真正愚蠢 的地方是他竟挑了这些卑鄙下流的人作为他慷慨施舍的对象。这时候,没有人来光 顾太门的王侯一样的府第了。他的家成为人人躲避、厌弃的地方,大家只是从他门 前路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每个路人必然停下来尝尝他的酒和筵席。现在家里挤 满了的不再是豪饮和欢笑的宾客,而是不耐烦的、乱吵乱闹的债主们,放高利贷的 和敲竹杠的。他们一个个要起债来又凶又狠,毫不留情,催逼着要债券、要利息、 要抵押品,这些铁心肠的人要起什么来都拒绝不得,也不容许迟延一下。于是,太 门的府第现在成为他的监狱了,他们逼得他进不得,出不得,走又走不开。这个向 他讨五十太伦的欠款,那个拿出一张五千克朗的债券,他就是用一滴滴的血去数, 用一滴滴的血去还,他通身的血也不够还的。 太门的家产( 看起来) 已经败落到这样绝望和无可挽救的地步了,忽然大家很 惊奇地看到这轮落日放射出叫人难以相信的新的光芒。太门老爷又宣布请一次客, 他把过去常请的客人,贵族和贵夫人,把雅典所有的名士和上流人都请来了。路歇 斯、路库勒斯两位贵族来了,文提狄斯、辛普洛涅斯等等都来了。没有人再比这些 专会奉承的家伙更难堪的了。他们发觉原来太门老爷是装穷( 他们认为是这样) , 只是为了试试他们对他的爱戴,就后悔当时没有看穿太门这个把戏,不然的话,岂 不是只消花一点点钱就可以买到他的欢心吗? 可是他们更高兴的是发现本来以为已 经枯干了的那个高贵的施恩的泉源,仍然源源不绝地冒着泉水。这些贵族们一个个 都来了,向他装腔作势,反复表白,说当太门派人去向他们借钱的时候,不幸他们 手边没有款子,不能答应这位尊贵朋友的请求,感到非常抱歉和惭愧。可是太门请 他们不必介意这些小事,因为他早已忘干净了。 当太门遇到患难的时候,这些卑鄙的、阿谀的贵族不肯借他一个钱,可是当太 门重新阔起来、放出新的光芒的时候,他们又都禁不住赶来光顾。燕子追随夏天也 比不上这班家伙追随贵人的鸿运那么急切,可是燕子离开冬天也没有这班家伙望到 人家刚一露出倒霉的苗头马上就躲闪那么急切。人就是这种趋炎避寒的鸟儿。这时 候,音乐奏起来了,热腾腾的筵席堂堂皇皇地摆上来了。宾客们不免吃了一惊,赞 叹着破了产的太门哪里弄来的钱备下这么考究的酒席。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还是梦幻。这时候一个信号,遮在盘子上的布揭开了,太门的 主意显露出来了:盘子里盛的不是他们所期望的各种山珍海味,像过去太门在他考 究的筵席上所大量供应的;现在从遮布下面露出来的东西跟太门赤贫的家境更相称, 因为盘子里不过是一些蒸汽和温热的水。同时,这桌席对这一簇口头上的朋友也更 恰当:他们的表白就像蒸汽一样,他们的心就像太门请他这些惊愕的客人喝的水一 样,不冷不热,滑滑溜溜。太门吩咐他们说:“狗子们,揭开吧,舔吧。”没等客 人们镇定下来,太门就往他们脸上泼水,叫他们喝个够,又把杯盘往他们身上摔。 这时候,那些贵族仕女们都慌忙抓起帽子,前仰后合地乱作一团,往外逃跑。太门 追赶着他们,嘴里还骂着他们罪有应得的话:“你们这些滑溜溜、笑眯眯的寄生虫, 戴着殷勤的面具的坏东西,装作和蔼的狼,装作柔顺的熊,贪财的小丑,酒肉朋友, 趋炎附势的苍蝇! ”为了躲避他,他们蜂拥着往外挤,比进来的时候还急切。有的 把长袍和帽子丢了,有的手忙脚乱地丢掉了首饰,一个个都很乐于能从这位疯狂的 贵族跟前和他这顿假筵席的嘲笑里逃出来。 这是太门最后举行的一次宴会,从此他就跟雅典和人群告别了,因为宴会散了 以后,他就到树林子里去了。远远地离开了他所痛恨的城市和所有的人类,盼望着 那个可憎恶的城市的城墙倒塌,房屋塌在房主人的身上;盼望各种侵害人身的瘟疫、 战争、暴行、贫穷、疾病缠扰着居民,祈祷公正的神明不分老少贵贱,把所有的雅 典人都毁灭了。这样想着,他就走进了树林子,他说,这里最残暴的野兽也要比他 的同类仁慈多了。为了不再保留人的装束,他脱得赤条条的,自己挖了个洞穴住, 像野兽一般孤单单地过活。他吃的是野树根,喝的是生水,他躲开同类,跟那比人 类友善而且不伤害他的野兽在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