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位护士端着托盘把我叫醒,她说托盘里盛的是早餐。我问她我究竟身在何处, 而她对我的无知感到很惊奇。是在米拉波诊所呀。当我想要知道这个诊所的地址时, 她只字不答。她面带怀疑的微笑打量我。 她以为我在嘲弄她呢。然后,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卡片,仔细地看了 看,对我说,我应该“离开是非地”。我反复地问她道:“这里是什么诊所? ” 大地在晃动,我就好像在睡梦中似的。我梦见自己成了一艘正在大海中航行的 货轮上的囚犯。我急于重新找到陆地。纳西斯一迪亚兹街,米拉波诊所。我不敢问 她这条街是在哪个区。是靠近市立医院那儿吗? 她显得急匆匆的样子,没有告诉我 任何其他情况,便又把门关上了。他们把我的踝骨、膝盖、手腕和手都上了绷带。 我无法屈起左腿,但是,我可以自己穿衣服。我穿上了那只惟一的鞋,暗自思忖, 在街上这样走路可是挺困难的,不过,附近总会有公共汽车站或地铁站,我马上就 可以到家了。我决定重新躺在床上。我一直有这种惬意的感觉。这种感觉还会持续 很长时间吗? 我担心,一走出诊所,这种感觉便会荡然无存。我出神地凝视着窗外 那一片蔚蓝的天空,深信人们就是把我送到了山区。我避免走近窗户,生怕感到失 望。 我想尽可能长久地保持这一错觉,即米拉波诊所处于昂伽迪纳的冬季体育运动 场的这个错觉。门打开了,护士出现在门口。她提着一个塑料袋,把它放在床头柜 上,然后,一言不发,像一阵风似的走了。塑料袋子里装着我丢失的那只鞋。他们 竟然费神去那儿人行道上把它找来。不然,就是她要求他们这样做的。对我如此留 意使我很吃惊。现在,再没有什么阻止我“离开是非地‘’了——就像护士曾经说 过的那样。我真想到户外走走。 走下那宽大的楼梯时,我的腿有些瘸,于是,我抓住扶手。到了大厅,我准备 从其中一道打开的单扇玻璃门出去,这时,我瞅见了那个棕色头发的壮汉。他正坐 在一张软垫长凳上,他向我挥臂示意,站起身来。他依然穿着那天夜里穿的大衣。 他把我一直领到接待处。有人询问了我的姓名。另一个人就站在我的身旁,仿佛要 更好地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打算给他来个不辞而别。尽可能快地离开他。就在这 儿,就是在这个大厅里,而不是一会儿到了马路上再甩开他。接待处的女职员给了 我一个封好的信封,信封上写着我的姓名。 然后,她给我签署了一张出院卡,递给我另一个信封,一个印有诊所名称的信 封。我问她,我是否应该付钱,然而,她告诉我,费用已经结清了。由谁结的账呢 ? 不管怎样,反正我的钱也不够。正当我准备穿过大厅向出口走去时,那个棕色头 发的大块头请求我,同他一起在长凳上坐坐。他朝我似笑非笑,我想,这个家伙不 一定对我怀有敌意。他交给我两张薄纸,上面有一份用打字机打好的文稿。“报告” ——我至今依然记得他当时用的这个词,是的,有关那场撞车事故的“报告”。 我还必须在纸的下方签字,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他亲自取下笔套。 他对我说,在签字前,我可以把文稿读一读,可是,我太急于到户外去了。我在第 一张上签了字。至于另一张,就不必了,这是我应该保留的副本。我把它折起来, 放进我那羊皮衬里上衣的口袋里,然后,我站起身来。 他紧紧跟随着我。也许,他想要把我再弄上囚车? 在囚车里,我会再见到她, 她还是坐在那天夜里同样的位置吗? 外面,在那条与沿河街道相连的小街上,只有 一辆汽车停在那儿。一名男子坐在驾驶盘前。我吞吞吐吐地向他告辞。如果我突然 离去,他会认为我行为可疑,那么,我有可能又被他盯住不放。于是,我就问他, 那天夜里的那位女子是什么人。他耸耸肩,对我说,我在那份“报告”里可以看明 白,但是,对我,对大家而言,我最好把这件意外事故忘得一干二净。对他来说, “这件事已经了结了”,他的确希望对我也是一样。 走近汽车旁,他停下脚步,语气冷淡地问我,我这么走路不会太费劲吧,我是 否愿意他把我“带”到某个地方。 不,这就不必了。于是,他根本不向我道别,便上了车,坐在司机身旁,猛然 砰地把车门关上,汽车朝沿河街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