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打雷了。出租车摇摇晃晃,像斯道特郊外土路上的那些汽车一样,因为父亲还 没开始给这些路铺上沥青——他就是靠这个工作在十年之内致富的。几只母鸡被汽 车前灯打出的光柱吓得四处逃窜。下了四十八个小时的雨以后,路面的坑洼溅出脏 水,溅到房子的墙上。对面开过来一辆雪铁龙,我们倒车给它让路。我们的司机对 着一头驴子按喇叭,半是警告,半是问候。我付钱的时候,他露出心知肚明的诡笑。 我夜里几乎没睡,所以无法忍受白天明亮的光线,这些我该向谁解释呢? 我想 喝酒,把自己喝死,我想要一个女人,作为对那种相信两个人呆在一起就会好受一 些的信念的回忆。 莫娜曾经读过:“苏鲁库勒是位于老城墙旁的伊德内卡皮附近的一个衰落的地 区,来自巴尔干地区的吉普赛人在这里以他们的方式挣钱糊口:音乐、赌博、自由 自在地跳舞,也许还有很多别的。伊斯坦布尔的男人们都梦想着苏鲁库勒,游客们 也趋之若鹜。”然后她给我们看那些图片:“没有人对热情似火的罗马尼亚女人感 兴趣吗? 她们会实现你们最隐秘的愿望。” 一个无人遵守的许诺。简陋的棚屋、用木板和白铁皮搭建的临时房屋。清晨醒 来时难受的感觉。灰土和垃圾的味道。谁会对那些只为了香烟和啤酒就解开胸衣钮 扣、到十六岁才第一次换牙的姑娘们感兴趣? 没有人对情况的改善抱有期望。那些 用铁链拴着的狗一天到晚都在睡觉,从不看守自己的地盘。这个地区就像那些关于 世界末日的电影中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的城市废墟一样。黯淡的阳光下,大地上到 处都是核爆炸后的放射性尘埃。雨停了。一张手写的纸条通知说:斗熊又开始了, 来看看它的荣耀吧,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十日,十一点。是今天,没有说明地点在哪 儿。一个肥胖的女人拎着几个装蔬菜的塑料袋,正在咒骂她的孩子。那些姑娘们在 哪儿? 两个喝醉了酒的人手挽着手摇摇晃晃地从一个大门里走出来。近旁的一盏路 灯下站着一些年轻男人,正在交换纸币,他们没有注意到我。我转过身,没有人跟 着我。我问:“那些跳舞的吉普赛女郎在哪里? ”四双黑眼睛盯住了我。他们在脑 子里权衡着:是否值得为我而出卖他们的姐妹,是否应该把我洗劫一空。“没问题, 我们领你去。”年纪最大的那个点点头,示意我跟着他。我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值得 抢劫的人。他们说一种巴尔干地区的语言。巷子很窄,挂着一串串闪闪烁烁的彩色 灯笼。这种天气里没有人指望游客来消费。我们穿过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些年轻 人无所事事地骑着突突响的轻型摩托车消磨时间。那些摩托车比它们的主人年龄还 大,拆拆装装至少几十次了,父亲传给儿子,哥哥又传给弟弟。他们时不时地在烂 泥地里兜一圈。我听到附近有人在拉手风琴,还有人疯了一样地吹着大号。“你一 定得来看看今晚的斗熊! ”——“什么? ”——“德语? 还是俄语? ”——“德语。” ——“我们的熊和狗打架,其它的熊也是。秘密比赛。 美元。很多美元。“我想讨回为那张并不存在的照片而付的钱。”我告诉你在 哪儿,过一会儿。“走了没几步,他就拐进一扇门,喊着一个名字:”格利高里安。 “一个秃顶的老头儿探出一张没刮胡子的脸,嘴角叼着香烟,握手、亲吻、问候。 随后是一阵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恶意的滔滔不绝的说话。 “请进。”那个老头儿身上有一股劣质烧酒味儿,他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扯进 屋里。我想到他的女儿、孙女,真想把他推开。房间里是肮脏的黄色,刨得很粗糙、 漆成棕色的吧台前放着光秃秃的桌子和不太稳的椅子。窗户上挂着床单。三个男人 趴在吧台上,他们载着油腻发亮的帽檐很窄的帽子,喝着一种让人想起啤酒的饮料。 吧台上他们的脚和膝盖经常摩擦的地方,以前涂的油漆已经被磨得干干净净了。“ 请坐,先生,请坐。”手提收音机吃力地放出贝瑞·曼尼洛的歌声。一个破破烂烂 的橱柜里放着一些瓶装烧酒、玻璃杯以及某个移民美国的亲戚寄来的美国旅游纪念 品。旁边是一个玫瑰花环,塑料做的圣母马利亚前面放着的假花,圣母马利亚双手 捧着自己穿了洞的心脏。一个瘦削的、极端丑陋的女人照料着橱柜和吧台,她的头 发被一顸绣着神秘符号的帽子遮着。她的粉红色的套头衫上打着补丁,而且穿着有 点紧,勾勒出一对松松垮垮地下垂着的乳房。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有足够的酒。“ 头儿,告诉他,我要的是年轻姑娘,不是妈妈。”——“漂亮的姑娘,地道的吉普 赛音乐,五分钟。,你叫什么名字? ”——“艾尔。”——“我是托普斯,我。 你买塞拉菲娜的酒,艾尔,买一整瓶,好吗? 我们一起喝。 我们有很多乐子。乐子,很多乐子。“那四个带我来的人中的两个把店主打发 到了一边。他的两只手飞快地敲着鼓。 “威士忌,塞拉菲娜,给格利高里安、齐亚和我,我们的新朋友艾尔请客,” 托普斯喊道。我没有反对。塞拉菲娜打开身后的一扇门,消失在一个黑暗的过道里, 取回满满的一瓶约翰尼.沃克酒放在桌子上。“我们是一个大家庭,兄弟、叔叔、 堂兄弟。”是满满的一瓶酒,但不是新的,瓶口的金属环松松地挂在瓶盖底下。天 知道他们往里面装的是什么。 “二十五美元,”她说着,向我伸出她干枯的手。我的左边裤子口袋里是二百 五十美元,右边口袋里是土耳其里拉。他们的姑娘要多少钱? 最好能不用美元。我 把右边那沓钱递给她:“合多少里拉? ”她无限痛苦地翻了翻白眼,一边悲叹着一 边拿去了几张纸币。这些钱对我来说无所谓,只要够我喝酒、找个女人就行了。 我不幻想丽维娅还能回来。她会和扬走的。她上一次像最近几天一样脸放光芒 是在什么时候? 她应该能想到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但却没有做任何挽留我的尝 试。 托普斯打开了酒瓶,倒上酒:“上好的关国威士忌! ”——“苏格兰的。”— —“是芝加哥产的约翰尼·沃克。”——“是苏格兰产的约翰尼·沃克。”他耸耸 肩,哈哈一笑,我们碰杯。既不是芝加哥产的也不是苏格兰产的约翰尼·沃克,而 是一种足以引起喉癌的自家产的实验品。“你有香烟吗,艾尔? 万宝路? ”我递上 不带过滤嘴的骆驼烟。 有人敲门。托普斯的兄弟们中的一个带来四个说话声尖得刺耳的、身穿长大衣 的年轻女人。齐亚把桌子推到一边。 塞拉菲娜给了那些女人一些塑料杯子。“这是英莎,”托普斯说,“艾拉、菲 斯叶、斯拉娃,我的朋友,她们是一些热情的姑娘,非常热情。”她们还没脱下长 大衣就给自己倒上了酒,好驱赶身体里的寒气,并且向我敬酒。“香烟,我需要一 支香烟! ”香烟可以当付款手段用,这一点在旅行手册里是写着的,我的口袋里装 满了香烟。又有人敲门:进来一个小提琴手、一个吹单簧管的和一个弹班卓琴的男 人。 我看了看那些女人的脸,那些经常喝太多的酒而且不懂得化妆的姑娘们的脸。 有两个还算漂亮、丰满,有一头稠密的、黑得发蓝的头发。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 变得和塞拉菲娜或者街头的肥胖女人一个样子。那个小提琴手摘下帽子伸到我面前 就再也不肯戴上。“巴克希斯! ”——“我不明白。”——“小费,钱。”他对我 放进帽子里的钱数感到满意,于是把帽子放在桌子上,拿出琴弓,开始演奏。格利 高里安敲着鼓。姑娘们把大衣扔到椅子上,身穿带图案的针织衫、套头衫和带褶的 花裙子,围巾系在腰间,高举着手臂,踩着小碎步转着圈儿。从针织衫的网眼之间 可以看到她们的乳厉绷在廉价的胸罩里。英莎瘦得可怕。那个吹单簧管的拿不定主 意是该吹基辅、德里还是巴格达的风格。一种可笑的音乐。速度很快的风格大杂烩。 艾拉让自己的上衣从肩膀滑落下来时的那种风情,全世界任何一个时装模特都无法 相比。如果黑色也有深浅之分的话,那么她的眼睛就是最黑的。坐在吧台边上的男 人们鼓掌叫好。围巾在空气中飞旋,搅散了缭绕的烟雾。地板上木拖鞋的踢踏声。 小提琴声响彻整个房间,惟一的一个音符仿佛一只肥胖的无头苍蝇,忽而飞近、忽 而飞远,最终累垮在自己的逃往之路上.然后是一片安静。托普斯抬起一只手:“ 你还想看更多的吗? ”——“想。”——“再来点儿巴克希斯。”他点燃四根我的 香烟,递给姑娘们。到现在为止我还连一个裸露的胳膊肘都没看见。鼓点打出一种 新的节奏,渐渐展开一支阿拉伯旋律:屏住呼吸,仿佛看见一个遥远的目标,但随 后又远离这个目标,迷路一般进入东方踢踏舞的节奏。斯拉娃第一个褪掉了套头衫, 她的头在脖颈上甩动,柔软的肚皮随着音乐的节奏颤动。男人们从喉咙里发出尖叫。 艾拉把她的拖鞋踢到桌子底下,甩开了头发。英莎用手指打着响板,与鼓点声彼此 呼应,急促、跳跃。她的声音任性而执拗,尖利突出得像她的髋骨。小提琴手走到 她面前跪下,试图使她缓和下来。她驱赶着他,猛地踏出一步,让他难以躲避。英 莎最多只有十五岁,是给恋童癖们提供的特殊服务。单簧管摹仿着乌的叫声,乌的 叫声又在摹仿单簧管,春天来临。艾拉的乳房在透明的胸罩里跳动着。坚硬的、纽 扣一般大小的乳头。她一边向我微笑一边旋转着,仿佛某种东西即将甩出去之前的 运动。这瓶威士忌的度数不止四十度。我浑身燥热。“巴克希斯,艾尔,巴克希斯。 给姑娘们叫点啤酒吧.对塞拉菲娜说,给那些跳着美丽的舞蹈的吉普赛姑娘来点啤 酒。”——“来点啤酒,另外,再来一瓶这种可怕的威士忌。”男人们吹着口哨, 鼓着掌。我一直还没有动用美元。 “你喜欢我们的威士忌吗? ”托普斯对着我的耳朵喊道,“这酒能把死人都喝 醒,死者复活,你知道。”英莎的孩子般的腿上穿着蜷缩着的袜子,她的内裤上印 着米老鼠的图案。她们跳得我头晕目眩,她们跳得我头脑迟钝,只要我一不留神. 她们就会喝光我瓶子里的酒,把我当成厨房垃圾扔到大街上。在此之前我要得到艾 拉。我的钱足够买她一整夜,甚至两整夜。跳舞的时候,她的手臂像风中的树枝。 她很年轻,比我年轻得多,但她已经是个女人。当她从肩膀上褪下胸罩的带子的时 候,她的乳房没有松松地垂下来,转瞬之间,她已经将胸罩的两个罩杯拉了下来; 在解开拉链之前,她向我展示了她那双结实的、肉乎乎的双手;薄薄的胸罩像一个 投石器一样从她头上甩出去。她大笑着,将投石器扔给了我。我用手指摩挲着罩杯 的尖儿,她的味道很重,汗味、假龙涎香味。我一张接一张地往那顶帽子里扔着纸 币,好让那无聊的音乐不会停下,好让艾拉的髋骨继续扭动,好让她结实有力的身 体继续占据着整个屋子,与此同时,我自己也在喝下一罐一罐的迷魂药。在随后一 次安静的间歇中,我对托普斯说:“托普斯,我的朋友,我全要了。" ——”其他 姑娘也要? “——”我想做爱。“——”你喜欢哪个? “——”艾拉。多少钱? “ ——”艾拉好。非常好的姑娘。" ——“多少钱? ”他把艾拉叫过来,对着她窃窃 私语了一番,就好像我能听懂他们的语言似的。我连他们的手势都不明白。艾拉的 目光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然后,她像个女中学生一样蹦蹦跳跳地离开托普斯,靠在 墙上,髋部向前一挺,向我走来,走得那样慢,仿佛需要一个小时才能走完这三米 的距离:然后她坐在我怀里,嘴里说着话,至于她说的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她 用胳膊揽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脸压在她的乳房上。 “一百。美元。爱情是需要美元的,艾尔。里拉没戏。”一百美元我可以在汉 堡找一个一流的妓女,我想要什么她就会为我做什么。“太贵了,太贵了。再让我 喝一口威士忌。”艾拉从我手里拿过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嘴对嘴地把酒送到我唇 边,她做得小心翼翼,免得酒掉出来。然后她亲昵地挠着我的后脖颈,不停地说着 话。我猜她说的大概是:“你这个酗酒成癖的色鬼,你想什么呢,你以为我很廉价 吗? 我值的钱比你用可怜的一辈子时间挣的钱都多。快把钱掏出来吧,这样我们才 能继续下去,我可不是总有时间的。”但是她用的是一种低沉的、温暖的声音,听 起来像我许久没有听过的最亲热的语言。我得让她给我讲故事,这就够了,我要求 得不多。“好吧。我们可以去哪儿? ”——“你想要一个房间? 二十美元。”—— 我付了钱,尽量不让他们看见我还剩多少钱。——“给我买瓶香槟,”艾拉说,说 着站了起来。塞拉菲娜跟我要了十美元,我得到的是一瓶金装的皮可罗.库普弗贝 格酒。艾拉打开通往后院的门。“来吧,”她对我耳语道,声音听起来很淫荡。我 再次走到桌边,把我的杯子倒满酒,然后跟在她后面,眼睛盯着她包裹在洗得发白 的蓝色内裤中的丰满的屁股和她那肉乎乎的胭窝。 她把我带进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房间。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灯泡。艾拉把香槟酒放 在床头柜上,从桌子上拿起一小瓶香水,喷出一些甜甜的香雾。寒冷让她起了一身 鸡皮疙瘩.于是她弯下腰,打开一个电炉子。炉子发出嗡嗡声,灯光变暗了。墙上 的镜子是裂的,用一条泰莎牌胶片粘在了一起,胶片将她在镜子里的后背分成了两 半。她的脊柱两侧长着一些黑黑的绒毛。她背过身,对着搭衣服的椅子脱掉了内裤, 仿佛她现在是在家里,正准备睡觉。然后她坐到床上——那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 子,上面铺着很脏的床单,放着枕头和棉被。靠头的一边,墙上贴了两张从杂志上 撕下来的图片:理查·基尔和年轻时的约翰‘特拉沃尔。她躺下,半分开腿。坚硬 的阴毛浓密地四下生长,一直蔓延到肚脐。她的阴部都被盖住了。难道没有人教她 刮掉那些阴毛吗? 她的皮肤颜色可真暗。我趴到她的肚子上。一个胆怯的、赤裸的 年轻姑娘独自和一个来自遥远异国的陌生男人呆在一起。她害怕这个男人。她的同 胞姐妹,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已经失去自制力的舞女留在了前面的屋子里,和其他 人呆在一起,嬉闹着,喝着啤酒。她为什么不再说话了? 我坐在她旁边,说:“香 槟。”然后我抿了一口自己的威士忌。她微笑着,喝了一大口,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看样子你还不经常接客,至少不是全套服务,多数时候你只是跳跳舞,客人们的 钱总是及时地花光了,要么就是他们已经喝得烂醉,无法再做爱,今天你运气不太 好,不过别担心,这种事不会经常发生的,我还没见过谁的酒量像我这么好。”— —“你有香烟吗? ”——“对极了,事前再抽根烟。”我们把烟灰弹到地上。她躺 在那儿,眼睛盯着空中,等着我提示她、帮她。我用拇指抚摩她的阴唇,在红色的 灯光下.她的阴唇呈紫红色,干涩而多皱,像老妇人的手。我在她两腿间印上湿湿 的一吻。艾拉闭上了眼睛,她的眼皮颤动着.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她没有啜泣, 这已经很不错了。我抬起身,欣赏着她的身体。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我什么 都没做。“没什么,”我说,“喝口酒吧,”然后给她盖上了被子。这是一个可怕 的错误,比她所担心的最糟糕的事情还要糟糕。我伤害了她的尊严,伤害了她刚刚 觉醒的妓女的骄傲。她愕然地、惊惶失措地盯着我,声调都变了:“你不喜欢我? ” 一阵混杂着罗马尼亚语、保加利亚语和黑话的倾盆大雨随后便向我砸下来。“不, 艾拉,我喜欢你,你美极了,你是个漂亮姑娘。”她掀开被子,跪到我旁边,扯掉 我的外套,解开我衬衫的扣子,把衬衫扔到角落里,然后亲吻我的脖子,手指摸索 着我的裤子拉链。“别担心,钱都已经付过了,美元,没问题。”她摇摇头,结结 巴巴地说了一些什么.中间提到了托普斯。“我听不懂你的话,艾拉。我不懂你们 的语言。”——“托普斯生气。”——“我才不管托普斯呢。”——“托普斯危险。” ——“听着,听我说:做爱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因为我们彼此对对方都有欲望。 欲望。第二个是:我们在做一笔交易。交易。欲望迟早都会导致麻烦。 麻烦。交易一般是这样进行的:我给你钱,送你一瓶香槟,你拿了钱和香槟之 后,就得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做出一副特别想和我做爱的样子。你要自愿地做我让你 做的事,而且要让我忘掉你的职业和你的价钱。也就是说,我是来寻开心的,不是 来看一个可怜的姑娘工作的。明白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微笑取得了效果,她 平静了一点,重新躺回到枕头上,这次彻底叉开双腿,尽量摆出一副从某个流行歌 手身上学来的含情脉脉的眼神。 我该和她做什么呢? 一个甜美的姑娘,有着漂亮的乳房、好看的屁股,但是我 累了,我需要幻觉,在现实中,性并不能给人以安慰。她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 步。现在她害怕托普斯,因为我对她不满意。我站起来,脱掉鞋和裤子,穿着内裤 和袜子躺在了她身边。 如果我们能互相交流的话,我会建议我们在床上做一点前戏,两分钟以后我们 的呻吟声就会越来越大,然后我会发出最后的叫喊声,然后穿上衣服,走人。 我们侧躺着,各自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对方。有点安静,有点惊讶,还有一 点奇怪的好奇。后来她垂下目光,开始轻声说话。她说得很慢,这次又是用那种好 听的声音说着柔软的、涓涓细流一般的斯拉夫语,间或喝一口她的皮可罗酒,向我 要一根香烟。我听着,看着她的嘴唇在动,看她如何从鼻孔里喷出烟,看气流如何 穿过她上唇上边的茸毛。 我的手在她那结实的、皮肤黝黑的身体上游动,为她拨开脸上的一缕头发,心 里想着,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们还是会做爱的,因为她,不,因为我们有做 爱的欲望,自愿的。 我把手放在她的屁股上,她会喜欢的,我们的身体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叫 声会非常大。 艾拉突然一惊,一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是看斗熊的时间了,艾尔。”据我 的表显示,现在还差二十分钟就十一点了。“没问题,五分钟。”——“我等你。” 艾拉接受着我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发出的命令。我说什么她都同意。她咽了咽梗 住的喉咙,颤抖着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她的眼睛在恳求我。我听到有一阵脚步 声走远了,恨不得去把她们的托普斯的鼻梁骨打塌。但那无异于自杀。我没有那样 做,而是像一个叔叔似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一切都很好,美丽的艾拉。”然 后穿上了裤子。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开门之前,我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她转过身去,脸对着 墙。我轻轻按下门把手。没什么可说的。 我走了出来,向着走廊尽头发出一抹光线的方向摸索着走去。 “你对艾拉满意吗? ”托普斯问。——“很棒的姑娘。”——另外几个姑娘已 经走了,演奏音乐的人也走了。 塞拉菲娜跟吧台边上的那几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的威士忌酒的酒 瓶子她已经收起来了。今晚的生意出奇地好。“我们走吧。”那三个戴帽子的男人 从高凳上滑下来。只剩下塞拉菲娜一个人了。 路面变软了。在一堵墙的后面,有山羊在咩咩地叫小水坑里倒映出亮着灯的窗 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觉得害怕。“斗熊活动很古老,有一千年历史了,' ‘ 托普斯说。——”我只见过跳舞的熊。过去德国也有。我父亲说过“——”跳舞的 熊是给儿童、妇女和欧洲游客们看的。“街道很拥挤,不断有其他三五成群的人撞 在我们身上。男人们用拥抱和唱斗熊歌来互相问候。远处传来狗吠声。”那是什么 狗? “——”野狗。伊斯坦布尔有很多野狗。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我们眼前出现一个被灯光照得很亮的广场。柴油发电机在为探照灯供电。他们在 厂场中间搭起了一个蓝白条的帐篷,帐篷里又传来那种节奏极快的音乐。一支恋速 度的乐队。我们挤进人群。”这里不像巴基斯坦。我们喜爱我们的熊,它们非常强 壮O “来的清一色全是男人,不光有吉普赛人,还有俄罗斯人和土耳其人。临时搭 建的小摊上在卖烤肉串和滴着蜂蜜的甜食。 我把手插进裤兜。“啤酒?- ——”行啊。“他把我拉到他无数个熟人中的一 个那里,后者在自己面前摞了二十箱斯特拉啤酒。我把两瓶啤酒的钱都付了。”做 完爱饿了吧? 想不想吃时时开巴卜(一种小吃)? “——”也行。“尽管还不到三 十岁,但是托普斯在吉普赛人的等级系统里地位很高。所有人都认识他,很多人见 到他都毕恭毕敬。他递给我一个夹馅儿的面饼,面饼上还在滴着油和酱汁。面饼里 的肉比市中心小吃摊上卖的要辣。我辣得有些恶心。不过如果我继续喝酒而不吃任 何东西的话,就会更加恶心。钢筋混凝土制成的支架之间摞着一些竹编的笼子,笼 子里关着一些狗,笼子外面围着一些手拿本子和笔的男人,正在争论不休。”我们 可以看看那些狗吗? “——”当然。“我们走近了一些。人们给托普斯让出一条路。” 你得记住那几条最好的O ,‘那是一些杂交狗,杂色的、褐色的、黑色的,有大有 小,有几只在吠叫,另外几只夹着尾巴哀鸣着,希望能引起什么人的同情。“它们 没有逃脱的机会了。”——“当然没有。”——“它们会被杀死吗? ”——“熊是 我们的骄傲,而这些东西都是臭狗屎。”笼子上贴着一些依次写着号码的小纸条。 每条狗的身上也用红色写着相同的号码。“你想打赌吗? ”——“我没钱了。”— —“你会赢的。”——“我真的没钱了。”——“趁还不太迟,再想想吧,艾尔。” 帐篷里面被火炬照得通亮。大门后面是一张桌子,这就是进行赌博的地方。托 普斯在一张预先印好的表格上写了一些数字,连同一沓钱一起交给了登记员。如果 我理解得没错的话,他们是在给那些狗下注,而不是给熊。左边是舞台。十二个身 穿黑礼服的乐手演奏着节奏极快的音乐.声音大得仿佛号手的肺爆炸了。他们的前 面放着一个连着扩音器的麦克风,扩音器被接在汽车的蓄电池上。赛场被一圈钉着 铁丝网的木板栅栏围着,赛场中央的沙堆上立着一根铁棍,铁棍顶端焊接着一条带 弹簧钩的~--7- 。看台紧挨着栅栏,分五层台阶,最高的一层紧靠着帐篷壁。前面 几排已经坐满了人。我从后面可以看得很清楚,因为我比大多数人的个子都高。“ 快开始了,”托普斯说。燃烧的火炬把空气烤得热烘烘的,火炬里浸的是沥青和湿 布。我旁边的人在说俄语,那是六个高加索地区相貌的人,头发粘成一绺一绺的, 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酒瓶。看样子他们不像是为了跟踪我而来这里的,但是谁知 道呢,也许他们得搜.集信息,以便帮助组织的高层决策者做出决定。害怕是没什 么用的,反正还有足够的酒可以喝,我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一阵急促的鼓点宣告节目开始。伴随着一阵响亮的吹奏声,马戏团团长登上了 舞台。这是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瘦削男人,大礼帽底下是一张线条很硬的脸。他赢得 了长时间的掌声,直到他像位罗马皇帝一样举起双手,帐篷里才逐渐安静下来。他 拿起麦克风开始说话,先是一段用土耳其语讲的拿腔拿调、没完没了的开场白,然 后是一段带浓重口音的英语,“……我要对我们来自外国的朋友们讲几句:我们欢 迎你们来参加这个勇猛的斗熊之夜。我们非常高兴你们今晚和我们呆在一起,并希 望你们喜欢这些搏斗。谢谢。”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往前挤一挤,”托普斯说。“我看得很清楚。” 第一头被牵进来的熊名叫乌沙克,属于卡巴克里一冢。 乌沙克的脖子上戴着一个铁制的颈箍,颈箍上连着一条链子,鼻子上戴着鼻环, 鼻环上系着一根绳子。尽管如此它走得还是慢慢吞吞、摇摇摆摆的,带着好奇和胆 怯。当它第一次准备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它的主人快速地扯了一下它鼻环上的绳子, 用棍子打了它几下。它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咬断他的胳膊,用爪子抓他的脸? “它太年轻了,”托普斯说.“没有经验。”最后,那个吉普赛人把链子的末端系 在弹簧钩上,离开了场地。乌沙克显得很迷惑,拖着绳子跑了一小段。火炬、狂叫 声、陌生的气味。它原地转着圈子,直到两个男人打开栅栏,连喊带踢地将三条消 瘦的狗赶进赛场。 这几条狗像那头熊一样摸不着头脑。渐渐地,它们明白了眼前的形势,开始狂 吠着一点一点往后挪,尽量和那熊保持最大的距离,身体紧贴着木栅栏。乐队里只 剩下鼓还在敲,鼓点单调而没有变化,像是在催促战船上划桨的奴隶..乌沙克似 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它站起身,用鼻子嗅着。有片刻时间,它似乎在考虑是否该 跳舞了,跳了舞以后是会遭到责打还是会得到奖赏。它原地走动了几步,前爪落地, 然后闪电一般向那几条狗扑了过去。它的链子很长,所以场地内的每个地方它都可 以到达。就在它的前爪碰到第一条狗的那一瞬间,一阵嘹亮的吹奏乐器的合奏响了 起来,音乐声响彻整个帐篷,只有芦笛没有加入这个合奏,音乐的声调越来越高, 渐渐变成了尖利刺耳的旋律,然后戛然而止。那条带着二号标记的狗已经一动不动 了,它的脖子上裂开一条伤口,血汩汩流出。乌沙克的鼻子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转过身,小跑着离开了那条狗,仿佛在一瞬间已经忘记刚才发生了什么。“不是好 狗,”托普斯说,“这是在训练乌沙克,它得学会搏斗。”乌沙克一动弹,另外那 两条狗就开始逃窜。 但是逃跑也无济于事。十分钟之后,乌沙克的训练单元结束了。它的主人抓起 绳子,扯着它的鼻环,因为乌沙克可能还没明白过来:它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它的 脸上是一副激动的、但却完全恭顺的表情。两个男人扯着那几条奄奄一息的狗的后 腿,把它们拖了出去。乐队发出一些声音,好让人们听不见狗的哀鸣。“它们会被 如何处置? ”托普斯用手在喉管处直直地比划了一下。“你赢了吗? ”——“还要 再过一会儿。”一个胸前挂着货箱的年轻人兜售着拉基酒、伏特加和啤酒。我买了 一小瓶伏特加,被托普斯诡笑着从我手里夺了过去,于是又买了一瓶。第二头和第 三头熊像第一头一样需要学习。人们把已经吓得半死的野狗扔到它们面前,它们在 很短的时间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它们送出了战场。一条受伤的公狗因为抽搐得太 厉害,没等出赛场就被宰杀人员在脖子上割了一刀。随后响起一阵军号声。马戏团 团长再次走到舞台上,拿起麦克风,开始用夸张的手势和极富戏剧性的声音讲话。 观众怪声大叫着。“他在说什么? ”——“他在讲童话。一些著名的熊的故事。吉 普赛传统。你不会感兴趣的。他讲完以后,真正的战斗才会开始。”托普斯此刻显 得非常紧张,他一口喝光了那瓶伏特加,用指甲在瓶子上敲着。是因为我盯着那几 个俄罗斯人看所以他们才盯着我看呢,还是相反? 在乐队的帮助下,马戏团团长使 人们的情绪高昂起来。当他下台的时候,观众们报以长时间的掌声、刺耳的口哨声 和欢呼声。 “这是我表兄米哈伊,”托普斯说,“他带着的是我们家的熊弗罗贝尔,有史 以来最好的熊。”弗罗贝尔比之前的三头熊高大一些。它走动的时候毫不胆怯。它 熟悉眼前的环境.明白自己的任务。它站在那里,比它的主人高出许多,呼吸着各 种气味,听着幕布后面的狗吠——在正式战斗之前,先要把狗激怒。连火炬都不能 干扰它。小提琴、单簧管和长号的声音渐渐停止了,电子打击乐器还在继续演奏, 铃铛、钵和镲让音乐又重新回到战船的节奏上。弗罗贝尔四爪伏地,等候着它的对 手。共有五条狗被鞭子抽打着赶进了赛场。全是杂交猎犬,浑身肌肉、极富攻击性。 大概是谁家的斗牛犬从家里跑了出去,成功地繁衍了自己的后代。 到今天晚上之前,这些后代结成的犬帮在一个离旅游区很远的、衰落了的市区 长期占据着一大片地盘,靠觅食街道上的垃圾为生。人们抓获它们以后,可能用诱 饵训练过它们。 至少它们没有被饿死。它们互相紧紧地靠在一起,毛发竖立,鼻孔里发出呼噜 噜的低吼,龇着牙,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狂吠。“它会把它们全都咬死的,它会干 得很漂亮,”托普斯说。弗罗贝尔在向狗靠近。它重视它们,但不畏惧它们。 它在鼓点的敲击声中吼叫着。五条狗一条接一条地向它扑去,又以原来的队形 退回来。弗罗贝尔犹豫了片刻,警惕地盯着它们,鼻翼翕动着。也许它能从狗的气 味中闻出一些什么,也许它辨认出了哪条是最危险的,哪条最弱。吠叫声现在听起 来仿佛变成了尖叫。弗罗贝尔离它们依然有一米半左右的距离,它现在还够不着它 们,突然,它猛地一扑.速度快得让我惊讶,与此同时,已经有三条狗咬向它的肋 腹,另外两条跳到侧面,躬起后背,围着它迅速地打着转儿。弗罗贝尔双腿直立起 来,有力地挥舞了几下巴掌,甩掉了扑上来的那三条狗,将它们甩出一米开外,随 即狠狠地拍过去,其中的两条狗受了伤,一条伤在肩部,一条伤在后背,它们受到 自己流出的鲜血的味道的刺激,再次扑了上去,试图咬住弗罗贝尔的嘴或上唇,但 却没有成功。弗罗贝尔的前爪击中了一条正跳到半空中的鲁莽冒险者,有短短的一 瞬间,那条狗挣扎着,似乎想继续进攻,但是第二巴掌已经拍了下来。“你看,你 看! ”托普斯喊着。那条狗摔落下来的时候,弗罗贝尔咬住它的脖子,把它那已经 断了气的躯体甩了出去。“多么有力量! 多棒的动物! 难以置信! ”第二条狗几乎 是一不小心就落到了弗罗贝尔的爪子底下,弗罗贝尔的爪钩撕破了它的肚膛,肠子 流了出来。乐队疯了一般演奏着,鼓在敲,铜锣在响。弗罗贝尔用牙齿咬住了扑到 它后腿上方的第三条狗,把它像一块破布似的甩了出去,那狗在甩飞的过程中翻转 了好几下,最后啪地落在沙地上,一动不动了。弗罗贝尔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尽管 它身上有好多处伤口在流血,尽管那条最强壮的狗在它脖子底下咬了一口。 可以看到它肿胀的血管。弗罗贝尔的爪子够不着那条狗。 狗的胸部和前腿已经血流如注,但它还是咬住不放,还是不肯逃命,一代又一 代驯练出来的颔骨肌肉的本能反应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强大。弗罗贝尔咆哮着,浑 身乱拍着,最后.它的爪子终于抓对了地方,一股鲜血像弧形的泉水喷到了沙地上, 狗的动作虚弱了一些,随后力量用尽,它瘫倒在地。弗罗贝尔的最后一口咬破了它 的喉咙。掌声雷动,舞蹈音乐响起。米哈伊给了弗罗贝尔一点甜食作为奖赏。我觉 得今天晚上已经看够了,想看一眼手表,发现手表已经不在我的手腕上。那块表不 值钱。“你喜欢这场角斗吗? ”——“是的,但是我得走了,我的朋友们在等我。” ——“还有五头熊呢。”——“哪儿有出租车? ”——“我带你去。” 我们离开帐篷的时候,托普斯的兄弟们已经在等着和我告别了。我很怀疑这会 是一次友好的告别。“你是否认为我是一个带你参观整个吉普赛城区的好导游,艾 尔? ”——“非常好的导游,棒极了。”——“那么,我的报酬怎么说? ”——. “多少? ”我听到一声弹簧7 /弹开的声音,我自己上衣口袋里也有一把,但是我 会让它呆在口袋里。四个人站在我的前后左右,靠得很近,近得我能听见他们的呼 吸声。“你裤子左边口袋里的美元。”——“五十? ”——“你刚才说我是你能找 到的最好的导游。”刀子已经直接抵在了我的下巴上.刀身又细又长,双面开刃; 我听到身后也发出弹簧刀弹开的声青,然后是左右两侧同时弹开的声音。“我们没 时间和你讨价还价。艾尔,下一场角斗一分钟后就要开始了。" ——”当然,没问 题。这是你应得的。“我把那沓钱递给他,尽管我并不相信他们会杀死我。他们不 会希望警察出现在这个地区,但是警察一定会在这里出现的,因为丽维娅他们知道 我要来苏鲁库勒区。”走这条路,一直往前,就到了贝雅茨特大街。今天晚上和你 在一起很愉快,艾尔。“ 我很费力地点着香烟,直到第四次点火才把香烟点着,烟雾和清新的空气让我 又清醒又眩晕,我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塞拉菲娜和格利高里安的酒吧,心跳渐渐平缓 了,额头的汗也干了,我不再摇晃。经过酒吧时,我想起了艾拉,她在她用木板墙 围成的破破烂烂的小屋子里睡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她会很快忘记我,就 像我忘记她一样。我本应该留在她那里和她做爱的,为什么我不对托普斯说,我宁 愿和艾拉呆在一起而不想去看斗熊呢? 我试图回忆起出租车司机是在哪里把我放下 的,试图回忆起那究竟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那些灯都已经熄灭了。沙地上一团 团的肠子,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月亮从云层间露了出来。当一组黑乎乎的人影迎面 向我走来时,我吓了一跳。我做好了把口袋翻出来的准备,打算不做任何抵抗地把 最后几根香烟拱手交出去。但是他们对我不感兴趣。熊的吼叫,遭到致命一击的狗 的哀鸣。我知道,我很快就要走到一条宽阔、明亮、有很多车辆行驶的街道上,街 道通往老城区,也许七公里,也许十公里,走路大概两个小时,虽然不是什么愉快 的事儿,但也不至于绝望,我很暖和,我的双腿很听话,而且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 让人抢劫的东西了,这让我觉得心里很安稳,此外,我的酒店房间里还有一个放满 了食物的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