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商店门口挂着一些绣有月亮和星星的红色旗帜。 他说的那两个名字是帕弗庸和乔根尼·保罗维奇。 狭窄。二十七种语言发出的嘈杂声。身体散发出来的臭味。一车日本人努力地 跟在女导游那把撑开的阳伞后面.他们把整个过道都堵住了。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 东西。 一集装箱又一集装箱的廉价玩意儿,一年四季的圣诞节。 丽维娅不是那种人们应该送首饰给她的女人。连门拱上都画满了鲜艳刺眼的花 朵图案。“不,我不买地毯。别抓着我! ”趁还没开始用胳膊肘去顶别人的脸、去 撞碎橱窗之前,我必须挤出去。 出口。 充满了废气的空气,灰蒙蒙的,像用喷雾器喷湿了一样。有轨电车咔哒咔哒的 声音。数不清的按喇叭的理由。 他叫彼得洛维奇,不是保罗维奇。 有成千上万个俄罗斯人叫这两个名字。为了这两个名字,我从一个退休牙医手 中买了一枚墨西哥蛋白石,那牙医说他的诊所在比勒费尔德,那是丽维娅上大学的 地方,也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真愚蠢。偶然。他熟悉西方的神秘学,谈及星 座、神秘的力量。不过他说得对,那是最适合她的宝石。我会把它交给她。作为告 别。出于残忍。它会让她方寸大乱,让她失声痛哭。在她忘记我之前。两百一十美 元,没有人能保证它是真的,没人能证明那两个俄罗斯人是不是杜撰出来的。那个 牙医害怕他们。但他也可能只是假装害怕并且装得很像而已。我估计他们控制了经 由沙漠商队路线进行的远东黑市贸易。现在那里已经没人还在根据星象判断方向了。 在俄罗斯各省,地下矿藏都是由匪徒开采的,珠宝商人都有违法犯罪行为,省长也 跟着分一杯羹。钻石、黄金、铀和姑娘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好别问去了哪里。伊 斯坦布尔是一个排水闸。他们在这里清洗他们的赃物和走私货。只需盖个章、贴个 标签就出口到欧洲和美洲。米勒一定是妨碍了他们。也许他企图建立一张自己的关 系网。也可能他没有能力偿还欠款,还把他们的警告当成了耳边风,曾经多次不带 现款去做交易。 “不,我不说英语,不说德语,不说法语。我说挪威语! ——你看,我个子这 么高,头发是金黄色的! ”胸前挂着货箱的半大孩子们,脏兮兮的,以令人难以置 信的固执划分了市中心的地盘。 牙医说的那个水路转运中心应该离这儿不远了。我为什么相信真的有这样一个 地方呢? 为了做成一笔交易,这儿的每个人都可以信誓旦旦地说:博斯普鲁斯海峡 的另一侧是天堂或者地狱——是他亲眼所见。如果再给五百美元,他还会带你去。 在开始问路之前,我得喝点儿什么。一瓶半升装的拉基酒放进兜里。“……还 有一个芝麻面包,”女售货员微笑着用德语答道。“据说有一个俄罗斯商人的市场, 离这儿非常近,我想去买顶皮帽子,您能告诉我我该怎么走吗? ”——“往这个方 向走,到第二条街的时候左转,然后一直往前,然后往斜前方右转,再直接走就到 了。不过他们卖的都是便宜货。” 在一个清真寺前面,一辆旧雷诺车的残体在燃烧。不是车祸,而是有人把它停 在那里点着了。缺了两个轮子。 烟是黑色的,发出一股烧焦了的橡胶味儿。没有人对此表示反感。几只乌鸦在 烧剩下的草地上溜达着。其中一只把一个团成一团儿的锡纸包啄开,因为那里面包 着一点可以吃的东西。然后它停了下来,歪着脑袋。可以看出来,它在思考。我给 它扔了一点面包屑。其它乌鸦企图去跟它抢。 它嘴里衔着那块面包屑振翅飞走了。 一排排用纸裱糊着的桌子,上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男人们穿着迷彩服的 裤子、棉上衣,因为寒冷而不停地搓着双手。他们戴着有耳遮的长毛绒帽子。东方 出口集团:水晶杯、瓷器、金属器皿、衣物、罐头食品和伏特加。顾客熙熙攘攘。 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一倍的妇女们在为家庭开支而讨价还价。孩子们把塑料球从一 个水坑踢到另一个水坑。偷来的烛台、门窗插销、香炉和圣像,这些东西或者卖给 那些不了解海关规定的游客,或者卖给那些觉得进口贸易风险太大的商贩。交易进 行得很安静,人们小声讲着价,从牙缝里挤出商品报价。五百克罐装的真正的贝鲁 加牌和玛洛索尔牌鱼子酱,几乎等于白送。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简单的手势。越 是有军事色彩的摊床上,人们的话越少。摊床上有指南针、望远镜、勋章、军衔标 志,旁边还有夜视仪器、瞄准望远镜、信号枪和指结连环铜套。桌子底下摆着一些 铝箱子,里面放着真正的货物,桌面上摆出来的只不过是装饰。“我想找帕弗庸, 或者乔根尼·彼得洛维奇。”——“帕弗庸不在这里。”不管怎么说,他看上去好 像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那个牙医没有骗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跟他本 人说。”——“我帮不了你。”——“事情很重要。”——“问问那个戴黑边眼镜 的人,他叫尼古垃.”——“他的摊位在哪儿? ”——“滚开。”这些商贩中有多 少人是戴眼镜的? 在这一带我一个都没发现,但是整个市场很大,一眼望不到头。 喝口酒对付一下胃部的疼痛。“你想要大麻吗? ”他前面摆着军服。我很想抽一根 烟丝和大麻的混合烟,但是我不想进土耳其的监狱。不停地有人在摆起摊位,有人 在撤掉摊位。货物已经出手的人走了,随后立刻有人占上他的位子。还有些人刚来, 正在从汽车货箱里往下卸箱子:俄罗斯铜茶皿、琥珀。 如果一副黑边眼镜就是全部特征的话,那么那个站在卖针织枕垫、床单和手袋 的摊床后的人肯定就是尼古拉了。 巨大的角架上放着一些杯壁有一厘米厚的玻璃杯,这些玻璃杯把他的眼睛放大 得好像整个眼镜框都被填满了。我停下来,先看了看他的商品,然后才看他。他用 俄语说了一句什么。当我耸耸肩表示听不懂时,他换成了德语:“西伯利亚出产, 牧民织的。最好的羊毛,在德国根本买不到。”——“你是尼古拉吗? ”——“谁 告诉你的? ”——“我在哪儿能找到乔根尼。彼得洛维奇或者帕弗庸? ”——“为 什么? ”我接下来说的话是有生命危险的,近乎疯狂:“我是约翰.米勒的朋友。” ——“他们不在这里。周末才来。”我要试探他一下,也许他会上钩,如果他不上 钩,那就是我倒霉:“他的货在哪儿? ”——“这不关我的事儿。我不知道他想要 什么。" ——”米勒两天前死了。“——”见鬼。你想怎么样? “——”我替他把 生意处理完。“——”他妈的。“——”抽烟吗? “——”米勒人还不错。“——” 货在哪儿? “——”克里米亚半岛可能发生了战争。黑海上停满了乌克兰和俄罗斯 船队。“——”你能帮我吗? 我是新手。“他把眼镜推起来,揉了揉眼睛,那是一 双非常普通的灰眼睛。”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 伊斯坦布尔不是儿童游乐场。“— —”没有人认识米勒的联络人,我一切都得从零开始。“——”我不能保证一定会 有结果。而且要收钱,我得养家糊口。买块桌布吧,给你母亲或者你女朋友。“— —”我应该什么时候再来? “——”星期天。买点东西吧,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盯着 我们。“——”这个包多少钱? “——”一百五十万。不要马上走开。再看看皮货, 或者望远镜。找一样东西讲讲价,这对你我都有好处。“ 我在伊斯坦布尔还要再呆一个星期。如果干得漂亮的话,我就进了珠宝走私行 当,干这一行挣钱比在雕刻室里容易,不会被石头粉末呛死,而是被子弹打死。我 疯了,神志不清了。躁狂症发作,酒精引起的自大狂。“谢谢,我不要俄罗斯玩偶。, ‘他们会干掉我——不是俄罗斯人就是米勒他们一伙儿的。死得快速、干净。那也 不错。更有可能的是,他们把我引进一个陷阱,拧断我的骨头;在我永远闭上嘴巴 之前拿烟头烫我的皮肤,直到我把并不存在的雇主和幕后操纵者交代出来。我不怕 痛,这一点我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学会了。交代了也没用,他们会去调查我讲的 每一件事,会好好收拾我,把我剁成碎片,让我像一头被屠宰的小牛一样血流如注。” 有枪吗? “——”没有枪。“——”哪儿有7 “——”哪儿都没有。“弄一支武器 应该是可能的。人不会忘记怎样射击。也许父亲到底还是教过我一些有用的东西。 尼古拉走了。我本应问问他的。现在是另外一个人在他的桌子上卖东西。尽管 越少人认识我的面孔越好,我还是对那个人说:“我想买一把手枪。”“滚开,老 兄O ” 我需要一个传奇。梅苏特是惟一能帮我的人。尽管我让他恼火,他还是放了我。 他本可以让他们揍我一顿以示他们不是在开玩笑的。 冷汗。膝盖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由自主的。 我的心跳很不规律。不到三十岁就心肌梗塞,这实在罕见。 我必须坐下,但不能坐在这个肮脏的地方。那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尼古拉会恼 火的。集q-注意力。站稳。不要摇- 晃。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不要倒下。喝口酒润 润发麻的舌头。嚼一小块面包,直到嚼出甜味。不要呕吐。尽量均匀地呼吸,稳定 一下血循环。马上就会过去的。最后十米一定能走完。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 我的异常。推开门的时候,一只钟发出清脆的鸣响。窗边有一张桌子,坐在那里可 以清楚地看见整个转运站。我坐下。全身发痒,仿佛有成千万只小甲虫聚集在我的 血管里。它们的甲壳互相磕碰着,发出一种类似电视屏幕上布满雪花时的声音。电 视里在播放猫和老鼠。现在是两点半,天色不应该这么暗的。市场消失了。人们的 手势变慢了,他们的脸和手是灰蓝色的。“你好。”——“咖啡,谢谢。”——“ 土耳其摩卡还是雀巢? ”——“行。”他端来了一杯雀巢。我想起了我的祖母。 她相信奇迹和咒语。 一个身穿半长的黑色皮大衣的女人从右边走过来.经过窗前,果色的头发用一 枚镶着珍珠的别针高高挽起。我很熟悉她晃动屁股的方式,那是在尽力做出优雅的 样子。 伊琳是在星期六夜里失踪的。我盯着她的背影。她走到一个摊床前,那是告诉 了我尼古拉的名字的那个男人的摊床。 她在和他说话。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个轮廓:古典型的轮廓。我可以肯 定,她就是伊琳。我跳了起来,但身体的重量又使我重新跌坐在椅子上。我肯定无 法跟踪她、跟她交谈。 我必须和梅苏特谈谈,就今天。精灵的故事让他去给他的孩子们讲吧。我还没 疯呢。这个市场上的每个人都认识米勒。不是我的脑子在编故事。我所看到的事情 是实实在在地发生过的。我和他一起喝过威士忌。两天以后他被人枪杀了。昨天有 人把他房间里的地毯换掉了。伊琳在和米勒的联络人说话,双手放在大衣兜里,看 样子他在给她布置任务。梅苏特撒谎了。 我没有力气为一杯咖啡和人讨价还价。 天上下着毛毛雨,路很滑。走路到苏丹酒店需要二十分钟。一个看不见的钟笼 罩着我,将噪音和一切场景都隔在了外面。 我为什么要求助于一个摆出一副高贵的样子欺骗我的酒店门房呢? 灯关了。公 路边上有一个很旧的小墓地,墓碑都已经泛白。在这个地方安息倒也不错。身穿燕 尾服的侍者靠在转门旁边的酒店正墙上,谈论着那些可笑的客人。他们没有肩负着 把我赶走的任务,所以他们只是扯了扯帽檐。梅苏特看见了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 反应。“我想知道您玩的是什么游戏! ”——“我的朋友,您有些气急败坏。”— —“找到几个认识米勒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得多。”——“稍等片刻。" ——” 我……“不等我说完,一个男人就打断了我的话。连声抱歉都不说,这个男人是刚 才紧随着我走进来的,现在他正站在我身边,把我挤到了一旁。梅苏特向他伸出手, 那个男人鞠了好几个躬。他的防雨绸外套里面穿着一件名贵的深蓝色西装,手上戴 着一颗镶有红宝石的戒指,他亲了一下梅苏特的手指。我只听懂了一句”好的,赛 义克先生。好的,赛义克先生。“梅苏特点着头,偶尔说一句”这是真主的意旨“ 或者”感谢真主“。这是土耳其人每天都要说的两句话。一个从衣着和手势来看应 该属于社会最高阶层的人为什么要对一个自负的酒店门房如此毕恭毕敬呢? 因为这 个门房只是拿这份工作做幌子而已。正如西西里的黑手党老大长年经营一个报摊一 样,伊斯坦布尔的教父乔装成国际大酒店的一个雇员在幕后操纵着一切。也许这个 职位恰好非常适合控制局面、协调各种利害关系、操纵生死大权。世界各国的商人 在这里来来去去,没有人会对此感到奇怪。我旁边的男人低声说着话,皱着眉头, 好像在描述什么困难。梅苏特听着,每次答话之前,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的反应。 他的语调听起来郑重,像在吟诗似的。意大利的黑手党老大也喜欢诗歌和格言警句。 梅苏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示意我离开。我乖乖走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刚好能 看见那幅巨大的蓝色清真寺的照片,照片中的清真寺在晚霞映照的杜鹃花丛后面熠 熠闪光。一片片紫色的云.大海。我没有拍桌子叫骂,没有嚷着要找酒店经理,而 是耐心地等着。他有一种让人无法不服从的力量。我还从来没有容忍过哪个人把手 放在我的肩膀上,把我拉到他面前,像对一个法庭上的被告一样对我说:”您太激 动了,阿尔冥。“——”我不能允许您说我失去了理智。“——”您的理智疲劳过 度了。“他侮辱了我,我却没有自卫,他抓着我的肩膀,却没有受到惩罚。”米勒 曾经来过这个城市,来接一批从边境非法走私来的珠宝货物。调查这件事并不难。 已经有人答应我提供进一步的线索,但是我不能告诉您这个人是谁,除非您能证明 您愿意合作。没有哪家酒店愿意接待警察,更不用说是因为涉嫌谋杀了。“——” 您的钱肯定不够用。“——”这和钱有什么关系? “——”您不辨真假,分不清有 价值的线索和不重要的线索。您只是打听出几个名字,但别人可能会拿您开涮,让 您到处跑来跑去。为此您得付一沓一沓的美元,越来越多的美元,一直到您分文不 剩,因为您一心想打听出点结果。您不停地付钱,却打听不出任何东西,就算您拒 绝,他们也有办法强迫您付钱。那些商贩中没有一个人会愚蠢到把秘密泄露给您。 作为对手,您太容易被看透了,所以没有人会把你当同伙儿。您就是一头母牛,他 们只是挤您的奶,因为这根本不用花力气,还能白白得到牛奶。一周后您就要启程 离开了,到那时候已经有一大帮人从您手里挣了一笔零花钱。您盲目地追踪一些错 误的线索,原地兜着圈子,一圈又一圈。万一有人担心您看见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 您就是死人一个了。也许会发展到这一步,也许不会。《蔷薇园》(波斯文学名著) 中说道:有两件事按理智是不可想象的:一是获得超过真主规定的食品;二是死在 主规定的大限之前。还有:不管是连声道谢还是哀声悲叹,确定的命运也不会改变。 /老妪的孤灯或熄或燃,/与管风的天使有什么相干? 这是第七十四条建议。您闯 进了拜斯医生的店里,对此您应该感到高兴。您的口袋里放看一件物有所值的东西。 如果他想骗您的话应该不是问题.“——”这个公道的价钱是我跟他讲价才得到的。 “——”那些高加索人不会保护您的。对他们来说,您的命还不如一片鱼干值钱。 “——”我看见约纳坦·米勒被人枪杀了,如果当时保护了现场的话,一定可以找 到证据的。“——”我关心的是您,不管您相不相信。“——”应该查清楚,到星 期一之前,是谁订了那个套间,他的长期住址是哪儿,是否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您有很大的麻烦,阿尔宾。“——”这是一次集团犯罪。我是最重要的原告 证人。法庭会保护我的。“——”这个城市里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城市的面貌 每天夜里都在悄悄发生变化,没有人能确保自己的计划有效。对于一个有良好关系 的人来说,把您埋进某个地基里简直就像儿童游戏一样简单,没有人知道这个地基 明天会不会被填上土。“——”我会保护自己的。“——”您照照这面镜子。您的 病已经很明显了。“——”我很健康。我只是酒喝得太多了,仅此而已。“ 他是怎样瓦解我的全部抵抗的? 他已经连续三次制服了我。太阳穴很痛。我再 也受不了他的眼神了。他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掀开了脑壳。支撑大厅天花板的柱子 变成了他的大脑组织结构的投影屏。从他身体里伸出来或者通往他的身体的纤维变 换着各种透明的颜色。头改变了它外在的形象,皮肤像一层蜡一样是透明的,里面 是被解剖开的肌肉组织,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这些肌肉之间流动着。他和外界之间 在进行着一种特殊物质的交换。他的眼球在眼眶里无所依托地滚动着。 我猛地用双手蒙住脸,让眼前变黑。我感觉到他的手牢牢地抓着我的肩膀,我 觉得他的力量足以把我按倒在地。 “跟我来,阿尔宾,我给您看点东西。” 他知道我去了哪里,和哪些人说过话。他的触角比我担心的还要长千万倍,在 这里我根本没有可能摆脱他的控制。现在逃跑还不算太迟。我可以把机票改期,带 不带行李都无所谓,登上下一班飞往德国的飞机,通知不通知丽维娅都行。我撤出 这块地方,这会让他们长出一口气,我可以接受德累斯顿那份修缮房屋正墙的活儿, 在那里隐姓埋名三个月。然后我在另一个城市住下来。法兰克福、科隆。 他把我推进电梯,多么明显:我就是一只待宰的家畜。他在数数,也可能是在 嘟囔,嘴里吐出的话带着旋律。我们进了一个地下室底下的地下室。昨天他宽宏大 度地放了我一马,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我没有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而是和他对着干。 “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像面对着一面黑乎乎的镜子,您连自己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他用手指了指左边。 我得记住这条路线,万一他出了什么错我就可以伺机逃跑。 走廊里发出潮湿的霉味。霓虹灯把墙壁映成惨淡的绿色。 梅苏特的脚步声回荡着,我的运动鞋发出刺耳的吱咯声。 墙后面是轰隆隆响的锅炉和水泵。铁门上挂着一些严禁进入的牌子,写着:禁 止进入! 危险! 还画着闪电和火花。 “我可以帮您擦亮镜子。”他打开一个房间,房间里有好多落满了灰尘的柜子 和桌椅。此外还有一些刚出厂的、包着薄膜的家具。没准儿这些家具就是以备不时 之需的——比如某人在吃早餐的时候砸碎了桌子的玻璃桌面。大捆大捆的塑胶地毯。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害怕。紧贴着天花板的那些未被包裹、仅仅涂了油漆的裸露的 管道形成一个三维迷宫,管道里的液体在咕隆隆地流动。酒店的肚子有了胀气。 把梅苏特打死的想法是错误的,尽管那样做并不难——如果他没带武器的话。 我还想找到回去的路呢。各种想法纷至沓来,不等其中的一个被付诸实施、变成现 实,另一个想法就又已经出现。“您把医生误当成了投毒者。”不,正相反:在通 往刑场的路上,我充满信任地把我的生命托付给了刽子手。脑子里在轰鸣,金属撞 击混凝土的声音。灯光很暗,我看不清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您还没有完全迷失。” 他打开另一扇门,这是四扇门中的第二扇,四扇门前后相接,像在监狱的走廊里一 样。我们果然走进一扇类似牢房的屋子。陷阱就要关上井口了。有撞击声。隔壁房 间里有水在流动。靠里面的墙上砌着洗脸池和厕所马桶。墙的高处有一扇安着铁栅 栏的小窗子,窗子对着一个天井,天井里射进来一点微弱的光线,眼睛适应了之后, 刚好可以凭借这点光线看清屋子里的摆设。如果要读书的话这光线就太暗了。 天花板上挂着一个光秃秃的灯泡。梅苏特为什么不开灯? 左边是一个木板床, 床上铺着已经被压凹了的床垫。床旁边是一个窄窄的小架子,架子上放着三本书, 好让囚犯不至于无聊得发疯。三个月以后他就能把第一本书背下来了。 如果看守把他从睡梦中扯起来,随便引用其中的任何一段,他都可以接着这段 背下去。凳子上放着叠好的毛巾和浴巾。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有一些极小的阿 拉伯文字。 “请您跪到那儿去。”他指着一块斜放在床前的破旧的小地毯。我照他的话做 了,等着他的同伙出现,等着他拉开手枪的保险栓。“您可以在这里销声匿迹,我 把您藏在这里几个星期,几个星期之后就不会有人再找您了。然后您可以飞回德国, 重新开始。您不要放弃。”小地毯就像一块绿色的草坪,草坪上方悬挂着一盏铜制 小油灯,草坪周围的黄杨树篱和玫瑰花床构成均匀的几何图案。“除了我没有人能 进这些屋子。我会替您弄来食物。橄榄、枣,有时候还会有汤。照料得比较寒酸, 但这是特意替您弄的,不花钱。如果您需要什么,就写一张纸条,放在门前。”隔 壁传来冲马桶的声音,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他要让我消失,要粉碎我的意志, 直到我不再对他构成威胁。“在此之前让我们一起来选出一头替罪羊,让它替你去 死。”我跪在那儿,仿佛看见他们把一具尸体装在口袋里绑紧,捆上大石头,装上 快艇,然后向远处的大海驶去。梅苏特或者某个知情者当着那个俄罗斯组织的人的 面,把尸体扔下船,他们要证明我已经被除掉了。“这块地毯对您来说是个好地方。” ——“多长时间? ”——“五个半星期。”——“为什么不是四个星期? 或六个星 期?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我教您一句诗,您要背下这句诗,每天反复吟诵。 这句诗会保护您,让您的心灵在与世隔绝的孤独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您听着(以 下两句阿拉伯文意为:”与艰难相伴的,确是容易;与艰难相伴的,确是容易.“ 引自《古兰经》开拓章。): 看您的了。“——”我一个字都不懂。我怎么可能记住我根本不理解的东西呢 ? “——”您考虑考虑。和丽维娅说一声。决定还是要您来做。快点儿。没多少时 间了。“ 他没有开枪,而是再次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知道,他不会杀死我,现在他 要把我重新带回大堂去,送走我。我站起来,虽然我很想在这个地毯小花园里多呆 一会儿,如果能安安静静地在那儿多呆一会儿,我想我就可以听到乌的叫声和树叶 的沙沙声了。 我像瞎子似的走在他前面,发现凭我自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在电梯里,他 说:“您要知道,我的建议是您惟一的机会。”——“不。” 当我走出旋转门,往大公宫殿酒店方向走去时,街道对面的一个男人开始行动 起来,他穿过马路,跟上了我。我加快了脚步。尽管我的个子比他高得多,但他还 是毫不费力地跟着我。在拐上叶尼·塞里勒大街的时候,他赶上了我,拦住我的路。 “你向人打听过我。”——“你是谁? ”——“其中一个。”——“事情和米勒有 关。”——“米勒死了。”——“他的货物。”他皱了皱眉:“米勒是个不错的家 伙。他很熟悉情况。至少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已经不错了。他在这儿的几年时间里 犯的错误比你在过去三天犯的还要少。我对这不感兴趣,你不用怕我。但如果我是 你,我就会不再碰这件事。也不会走到每个警察局门口的时候都拐进去。没什么可 分配的。苏联解体以后,珠宝生意就落在了高加索人的手里。三个家族瓜分了整个 市场。对此人人都很满意。 米勒的死是一个意外,是一个精神病人的一次大脑短路的结果。他做了一件极 端愚蠢的事情。现在有一大批人都很激动,在忙于阻止战争的发生。没有人希望发 生战争。有时候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冲在最前头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如果 你愿意听我的建议的话。当然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可以帮助你。“ 我必须睡一夜。 我真的说过这句话吗? 抑或仅仅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