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纳格尔付了一轮拉基酒的酒钱,但在付钱的时候,他忘记了他还欠丽维娅和我 一顿晚饭。 只要有足够的乙醇透过胃壁渗透进循环系统,血液就立刻流动起来。皮肤微微 颤抖着,仿佛有很多刷子在从里面刷着它。外面的冷空气让人感觉很舒服。我今天 不冷了。幼虫的蠕动引起的疼痛变成了手臂和胸腔里的抽搐。 伊斯坦布尔的繁华大街上出现了一些安静的岛屿。 丽维娅在和扬说话。她不想知道我还有什么安排。 “你知道哪里能找到一个可以安静地聊天的酒吧吗? ” 纳格尔问。我们此时正等着科琳娜和萨宾娜,还没决定这个晚上要怎样过。“ 让这些小孩子们自己玩去吧。我实在无法忍受连续七天听着他们好学不倦的聒噪, 这会让我神经崩溃的。”——“我是工匠,不是艺术家。”——“你是个特例。” 他满嘴胡说八道。他们瞧不起他,但又害怕他。我们处于相同的边缘处境中。—— “我们去苏丹酒店吧,那儿有一个爱尔兰酒吧,梅苏特曾经把我打发到那儿去,为 了让我接受米勒其人并不存在的事实。我领你去苏丹,也许梅苏特现在正在上班, 或许你可以和他说几句话,做出你自己的判断。我不排除他把我们赶出来的可能。 而且那个酒吧的老板也是知情者:当我向他打听是否认识一个带着一位迷人女友的 肥胖的美国人时,他向我推荐马龙·白兰度,土耳其人都喜欢马龙·白兰度,尤其 喜欢他演的《教父》。他不是电影看多了,就是在向我发出警告。我跟他说,白兰 度今天早晨在拍摄一部珠宝走私的片子时在这家酒店里被人枪杀了,他听了以后立 刻终止了谈话,倒了两杯啤酒,开始直勾勾地看起电视来。如果你想去苏丹,我们 就得往左走。”——“今天真是累人的一天,你们都累了,我和阿尔宾去别处走走。” 没有人要求跟我们一起来。丽维娅不喜欢加入我们。她知道我们到最后肯定又是一 通狂饮,她的嘴角有抑制不住的恶心。舍尔夫似乎觉得很受侮辱,正在和哈根窃窃 私语——纳格尔宁愿和我在一起而不愿意和他的学生们在一起。乙醇已经到达大脑, 进入主管舒适惬意的区域,代替了缺失的幸福感神经。“玩得开心,睡个好觉,做 个好梦。” 一辆旅游大巴堵在苏丹酒店门前的街道上,车上全部客人都下了车。几个穿制 服的十七八岁的侍应生正在从车上往下卸行李。红色的地毯在灯光照射下像摊在地 上的一摊血水。一些英国退休老人占据了大堂,他们坐在沙发上翻阅着酒店的介绍 手册,在服务台前等候着办手续。只要有一个人办完手续向电梯走去,就有另一个 人补上他的位置。“那个是梅苏特吗? ”——“不是。他可能在办公室里坐着呢。 看见那个开着的门缝了吗? 房间里有灯光。”纳格尔从排队的人群旁边走过,走到 服务台前,靠在那儿,像是想要一瓶啤酒的样子。“我有话要和梅苏特谈。”他的 英语带着极为浓重的口音。我和他保持着距离。助理门房惊愕地看着他,但是纳格 尔的脸上没有显示出丝毫的怀疑。不能把每个人都搅进去。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 那不是梅苏特的眼睛。有个人问是谁找梅苏特。“耶特先生今晚不上班,我能帮助 您吗? ”——“是私事,”纳格尔千笑道,“真遗憾。” 酒吧里的人既不算太少也不算太多。我们决定坐在门口右侧那个有沙发靠垫的 座位上,因为从这里可以看到椭圆形的服务台,同时还能兼顾门口。“就是那个正 在调鸡尾酒的家伙。”除了他以外,今天上班的还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姑娘和一个平 常肯定是在健身房度过业余时间的二十八九岁的男人。那姑娘走过来的时候,我们 要了一杯轩尼诗和一杯特拉莫尔露。“他认出你了。他显得很不自在。”——“你 怎么想? ”那酒吧老板对着那个女服务员说了点什么,女服务员听了之后立刻转身 看了我们一眼。我估计他对她说的话肯定和饮料没有关系。“他给我们倒酒的时候 很慷慨。”——“也许他想把我们灌醉。”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而是继续做着 他的工作,摇着大杯饮料,打碎冰块,倒扎啤。 过了一刻钟以后,他慢吞吞地走到吧台另一侧,开始打电话。“做得非常隐蔽,” 纳格尔说。——“不过是二流演戏水平而已。”——“这几天你弄清楚自己到底想 干什么了吗? ”——“调查。今天早晨我观察到一些包含很多线索的情况。现在情 况很棘手。过几天再问我吧。观察到那些情况之后,我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小 时,找不到一个可以坐在里面观察到苏丹酒店大堂的咖啡馆。我想知道进入苏丹酒 店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客人。游客和商人在那个时段都已经出去了.但酒店里还是 有很多人。主要是一些土耳其男人。他们中有一些人是步行来的,有些是从车里下 来的。每个人在里面停留的时间都不长,顶多一刻钟,然后就离开了。也就是说, 他们不是酒店的客人。现在你看看周围,看到一个土耳其人了吗? 这虽然证明不了 什么,但却是一个判断的依据。”那个酒吧老板向我们投来审视的目光。 他和我们的距离很远,所以我们没理由惹他生气。“有一次我和塞普在杜塞尔 多夫经历了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夜里一点半的时候,我们参加完一个画展的开幕 式,想在老城里找点烤香肠吃,我们摇摇晃晃、歪歪倒倒地穿过皇宫花园,忽然看 到在我们前方一百米的地方站着两个男人,正在大声互相谩骂。其中一个手里拿着 刀。当我们走近的时候,他飞快地在另外那个人的肋骨上连刺两刀,然后跑掉了。 我们跑过去,问那个人是否需要我们的帮助,他面无表情,一句话都不说,只 是用双手捂着胸部。然后他忽然开始对着我们咆哮起来:你们滚开,这是我的事! 如果你们不滚开,我就叫警察,说是你们袭击了我,你们这些混蛋! ——两天以后 我在报纸上读到,在梅尔布施南边的莱茵河岸边,一个被用刀刺死的人的尸体被河 水冲了上来。死者身份不明,正在寻找证人。我们去了警察局,听了有关法律程序 的指示,知道了做伪证会有什么样的惩罚,我们承认那天晚上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 然后我们去了法医那里,法医把那人的尸体从墙上的大抽屉里拉出来,像《神探德 里克》( 前联邦德国的电视系列侦探剧。) 里一样。我们认出死者就是那个从皇宫 花园里出来的人,我们在证词上签了字,然后连喝了三天酒,因为害怕被人追杀。 但是直到今天,凶手还是踪迹全无。警察甚至连死者的名字都没查出来。他为什么 不让我们帮助他呢? 塞普后来画了一幅画,题名为《荒唐能够抵御疯狂》,画上有 一只苍白的脚,大脚趾上挂着一张写着注册编号的小纸条,脚的后面是一些金鱼在 游来游去。“ 那个英国旅行团中的几位先生坐在了我们的邻桌。其中一个还没点自己最喜欢 的威士忌就说道:“对不起,女士,康沃尔不是爱尔兰的一个地方,而是英国最美 的地区之一。”——其他人都点头称是。纳格尔摇着头,把手捂在脸上,因为克制 着笑声而浑身抖动。然后他停下来,对我说道:“我有个问题……”我知道他要提 什么问题,我不想听这个问题。“……我认识几百个艺术家。你是其中之一。不是 我特意挑选的。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呢? ”我完全可以对他说:闭上你的臭嘴,这 和你有他妈的什么关系。他不会生气的。但是我说:“我没想过为什么的问题。我 叔叔家开过一个养鸡场,我在那儿住过几年,邻居中有一位石雕家,叫珀斯根,我 经常看他工作。当时我应该是十五六岁,每天中午都和工人们一起喝烧酒。他的技 巧娴熟得令人难以置信,能毫不犹豫地把文字、图案和人像轮廓刻到石板上去,能 用石头给富裕农户的家族坟墓上刻出圣母像和基督像。 我站在篱笆边上,惊异地看着他,心想:他怎么能做到这些呢? ——这些娴熟 的技巧已经失传了。在我母亲的小书柜里,我找到两本书,一本是关于米开朗琪罗 的,一本是关于罗丹的。我注意到我父母、兄弟和他们的女朋友们的一些手势:美 丽而绝望。我记住了这些无法描述、只能表现出来的手势。斯道特是个单调乏味的 小镇。甚至比单调乏味还糟糕。一九八二年夏天的一个星期二,我问珀斯根:约普, 你能借我一块石头和一个工具吗? 他怀疑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带我去了废 石场,废石场上放着很多他从墓地偷来的旧石碑,那些石碑大小不同,形状各异, 有些长满了苔藓,有些边缘已经破损,有些则已经完全碎裂了。把它找出来吧,他 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我意识到:这与我、与一块石头有关。我意识 到,一块石头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珀斯根丢下我一个人,转身去摆弄一个黑色大 理石的烛台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些石碑前,既不认识那些石头的品种,也不知 道每种石头被铁器敲打时的反应是不一样的。但是我能想象出自己要刻的雕塑是什 么样子:一只伸着手的胳膊从一块正方体石头上伸出来,手的指尖碰到第二块正方 体石头。和实物一样大小。那条手臂应该像是正负两个电极之间的一个火花。一个 半小时之后,我找到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曾经是什么东西的基座.顶上和底下都刻 着人像轮廓,没有刻字,原来朝西的一面是绿色的。我走到珀斯根身边,对他说: 我找到它了。他扬了扬眉毛,相信了我,然后看了看那块石头,用工具把它顶了起 来,然后给了我一把锤子和一把凿子,教给我基本的凿法。最初几天,他纠正了几 次我的工序,后来就没再说过什么。在手臂的形状显现出来之前,我得先凿掉很大 一部分石头,只有这样,等到工艺开始变复杂的时候,我才能知道哪个地方该雕刻 什么。对于初学者来说,雕刻手特别难,因为我想让手的大拇指和小指都叉开。它 们没有折断,但是却感觉不出任何张力。你能刻得很好,珀斯根说,会比我好的。 我被允许再去找一块石头。一年半以后,我的分数还是很差,只能留级。也就是说, 我开始跟着珀斯根学雕刻了。我打扫工作间,搬杂物,锯石板,安窗台、地板和楼 梯。那是一段无聊而累人的日子。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与珀斯根一起工作。他教 我观察一切。他很少凭空假设。因为他是圈子里手艺最好的,什么问题他都能解决, 特别是在修复受损艺术品和复制艺术品方面。第二年的时候,我已经可以修补哥特 式祭坛上部的装饰性雕刻和复制巴洛克式门楣了。下班以后,我就忙于做自己的雕 刻。主要是一些手势和人像。 一比一的比例。我不想一辈子都当墓碑雕刻工,所以往三个学院递交了入学申 请材料。面试的时候,你的一个同事问我是如何误入歧途的,怎么会想到用如此俗 气的作品来申请进艺术系学习,这些作品一点创新都没有,完全是对十九世纪雕刻 的拙劣摹仿。他建议我去申请一个教堂修缮工地的工作,因为在那儿我不需要有自 己的形式语言,可以尽情地摹仿。那个人运气不错。我当时已经被他的一番话说呆 了,否则他就需要找一个整形外科医生了。杜塞尔多夫、汉堡、柏林,没有一个艺 术学院要我。但是我继续雕刻着。 周末、夜里。我去了罗马和佛罗伦萨,去看米开朗琪罗的作品。他是标准。罗 丹的活儿太马虎。我在卡拉拉的采石场呆了整整一周,选了很多石头,让人给我寄 了一些纯白的大理石。如果打磨得好的话,这些大理石比真实的皮肤还生动。我用 它们刻了珀斯根、克莱斯和我母亲的雕像。手臂是和上半身分开的,双手交叉着叠 放在一起。我母亲的雕像上的手是能动的,在胸前形成一个半球形的支架。眼睛虽 然没有颜色,但是从那双眼睛中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的生活已经黯淡无光了。她的 双手非常纤细,很容易折断,但同时却也非常灵活。她的食指可以向后弯到手背上 去,每个在解剖学上可能转弯的关节都能动。我已经部分地超出了材料的界限。但 是在马上就要完成的时候,它的一个耳朵掉了,于是我用凿子砸了下去,一眨眼的 功夫,我的尝试作品变成了一堆碎石。你的教授同事说得对,我的雕刻作品看起来 太陈旧,它们只属于过去。不仅是雕刻作品,连我的雕刻动机也是陈旧的,我相信 这些作品是可能的,但是我的信念太脆弱了。如果你在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手拿一瓶 伏特加站在一个雕像前,发现这个雕像并不比已有的那些作品更好,发现它看起来 就像是从远古走来的,这时候就很容易发生一种情况——你不再继续用凿子精心雕 刻,而是用锤子把它砸碎。由于完成一个新的雕塑要经过很多个夜晚,喝很多瓶伏 特加,所以到最后我的作品所剩无几。认识了丽维娅以后,我想:现在我来到了当 下,现在应该能做成一些事情了。现在我和一个真实的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愿意 留在我身边,不离开我,我也不想离开她,所以我要再尝试一次。丽维娅的手也很 特别,你注意到了吗? 她的手和我母亲的不一样,她的更健壮一些。那是一双能抓 住东西的手,它们能举起东西,但不会把东西压碎;能抓牢东西,不让东西掉落。 而在我母亲那里,所有东西都从手中滑落了。 她的手指是张开的,尽管她专心地想抓起一只杯子、一把刀。她几乎每天都要 打扫摔破的玻璃碎片。我想把这一点表现出来:一双握不住东西的手,脸上是惊恐 的表情。然后是一双牢牢地抓着东西、但却不把东西压碎的手。丽维娅的半身像差 一点做成功。上半身在紧挨肚脐的地方结束。 她的眼睛直视着你,但同时又似乎没有看你。不管从哪个角度观看她,你都不 可能接触到她的目光,但你却总是觉得,只要换个位置就肯定能触到她的眼神了。 她的右手抚摩着耳朵后面的一缕头发,左手的位置刚好与胸部同高,拿着一个小照 相机,照相机像一只武器一样,正对着观看者。 不是她的眼睛在盯着你,而是她的镜头。我在这个雕像上花了九个月的时间, 夜复一夜。连头发都非常逼真。丽维娅觉得这个雕像比镜子里的她更像她。有的时 候我会想:这个作品不会再是一个陈旧的雕塑了。然后,一个我直到今天都不能理 解的过程开始出现了:我想让她的手腕苗条一些,所以凿去了几毫米。这样一来胳 膊就显得肉乎乎的了,手也显得太粗壮。当我把胳膊和手修改好以后,她的肩膀又 变得像拳击运动员的一样了,乳房也显得硕大无比,脑袋像水肿病人的一样,脖子 像长颈鹿一样伸得老长。由于她的胳膊非常干瘦,手指像枯枝,她手中的照相机就 显得非常大。她的脸成了一张马脸,乳房变得很干瘪。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想在 各个部分之间调整出正确的比例,每天夜里都要喝掉一瓶烈酒,然后,那是在快到 十一点钟的时候,当时我正在打磨她的脊柱——她的左手连同照相机一起从手腕上 掉下来了。当时我并没有碰它,而且手腕的直径还有一厘米半呢。石块掉在地上的 声音把我从雕刻之梦中拉了出来。那些手指已经非常细瘦,细到大理石的极限了, 其中的两根摔落在离手掌和照相机一米远的地方。我往后退了几步,她的眼睛早已 经没有任何眼神了,更不用说对观看者似看非看了。尽管已经喝了半瓶奥波斯特勒 啤酒,但在那个瞬间我很清醒:我拿来锤子,对着那副躯干砸了下去,直到砸得只 剩下一些砾石大小的碎块和粉末,然后我把架子上的和工作间外面所有剩下的胸像、 半身像和练习作品都搬过来——作品不多,一共八九件吧——,全部砸了个粉碎。 砸了好几个小时。真是很累人的活儿,因为其他作品不像丽维娅的雕像那么容易砸 碎。到三点半左右,我已经一件作品都没有了。那是在五年前。自那以后我就只做 建筑修复、几何形窗花格抛光和衣服褶皱雕刻一类的工作。 这工作收入还不错。我总是尽量少做雕刻。如果脑子里有了什么灵感,我也让 它止于灵感。每年我都会发作一次,试图雕刻一件作品,我会觉得我看到了某种从 未被表现过的东西。但是那个夜晚在我心里留下了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每次都会不 由自主导致同一个结果:在作品即将完成之前的某个确定的部位上,我知道我已经 无法把它改得更好,我也知道,它不好。有时候我会把那件作品放置几天。我让丽 维娅看的时候,她总是想让我相信那些作品非常伟大。 但是我自己心里有数,最迟不超过一周,我就会抄起锤子或者风钻。其中有一 个半身像被我用凿子一点一点地凿成了一堆大理石碎砾,纯粹是出于手的娱乐,凿 得非常仔细.好像我在按照一个工作目标进行雕刻一样。“ “你应该把这些过程记录下来。你的女朋友是摄影师。 告诉她,她应该弄一台座式相机。你开始刻一个半身像或者手势雕塑,一直刻 到进行不下去了。然后你让丽维娅把这个作品完美地拍摄下来,洗印成与雕刻作品 的原件一样大小的照片,让人可以看清楚每个细部。然后你把这个作品砸烂,非常 残忍粗暴地砸,或者按照某种严格的程序,比如你可以让它从某个高处跌落下去摔 碎,或者一块一块地凿下来,最后只剩下一堆砾石,粗糙的细碎的都可以,其中还 能看出雕刻得非常细致的一个鼻子或一个手指关节。你用扫帚把这堆东西扫到一起, 倒进垃圾桶。如果你做得像我估计得那么好的话,观众们会大吃一惊:那些在照片 中非常保守的、手艺精湛的雕塑竟然已经是一堆瓦砾了。你可以把这个行为拍成电 影,在录像机里播放。艺术家成了他自己的破坏者,他在否定自己的作品。这是一 种极端的拒绝。——你去过埃及吗? 在卢克索神庙和卡纳克神庙里,成千上万人物 雕像被虔诚的人们凿去了鼻子,因为这样一来灵魂就可以从里面跑出来了,或者相 反,这样一来就不会有恶鬼进到神像身体里去了。他们把雕像的头劈成两半,把眼 睛凿掉。你可以吼叫,可以怀着快感把那些垃圾作品砸烂,.而观众们看着那些照 片时对那些碎片会有相似的反应。喷怒、疼痛。没有人的头脑比你更有能力开这种 疯狂的玩笑。艺术品收藏家们喜欢看到这种东西:一些无人能够理解的东西。那些 收入很高的聪明人一见到有你这样病态的精神诞生出来就兴奋不已。他们会喝着香 槟酒谈论你的行为,并且为此付钱给你。做吧。我把你介绍给我的画商。“——” 为什么要做? “——”既然一切都无所谓了,为什么不做呢7 “——”我恨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