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现在你们都安静,听我说,”我们离开奥岱洛·苏丹酒店以后,纳格尔说道, “作为教授,我要对你们负责。包括对你,丽维娅。你现在情绪不好。阿尔宾可能 会重新出现,也可能杳无音信。不管他怎样,我们都帮不了他。我不知道梅苏特· 耶特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我绝不认为他是某个犯罪组织的成员。 他了解一些我们一无所知的领域。他保守秘密一定有他的原因。但有一点我很肯定 :他想帮助阿尔宾或者支持他。可能他没有成功。我们无法知道更多的情况了,因 为我们明天就要走了,而且是所有人都走。” 纳格尔这番话其实是多余的——梅苏特已经瓦解了丽维娅的对抗,扬也拒绝再 做任何私人调查,我保持中立。但是在这一刻,当他不容任何反驳地说出了这个决 定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如释重负。 在回大公宫殿酒店的路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一种压抑的气氛从房屋之间沉 落下来,包围了我们。这种气氛似乎是梅苏特制造出来的。他想把我们赶出这个城 市。我好几次被房屋门口的人影吓一跳,但是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人在跟踪 我们。黑暗使头脑中的幻象成为可能,这些可能又变成极其可能,而极其可能的东 西构成了直接的威胁。 丽维娅和扬在大堂里和大家告别,回房间去了。这天晚上,他们试着把过去一 周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步一步地回忆出来,但是空白之处太多,无法形成一个完 整的图像。有一会儿,丽维娅认为阿尔宾是抢在她离开他之前} 留掉了,就像他父 亲抢在别人没收他的公司之前放火烧掉公司然后销声匿迹了一样。她感谢扬没有因 为她在与阿尔宾分手这件事上的迟疑不决而怪罪她。当她问起他对梅苏特的评价时, 他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我在非洲呆过很长时问,”他说,“我见过巫毒魔法和 苏非教派的仪式,自此以后我就不再相信所有事情都能用理性解释清楚。” 纳格尔和我站在门口的大厅里。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吃晚 饭,我们可以给莫娜打电话,他请客,他说独自把房间冰箱里的饮料喝个精光、守 在电视机前度过在伊斯坦布尔的最后一晚实在很难受。莫娜立刻来了,她非常好奇, 但是忍着不问。纳格尔建议到酒店里的饭店去吃晚饭,经历了这些混乱之后,我们 也有理由让自己奢侈一下了。没等莫娜开口询问,他就说道,如果她想知道和梅苏 特的谈话进行得如何,她就得先想想“时针方向”,一旦她弄明白“时针方向”这 个词严格说来指的是恰好相反的转动方向,那么她就已经知道了最关键的事,其他 事情也就可以据此推演出来了,否则她就应该把这个故事从头脑中抹掉,转而考虑 一下我们到底该吃鳎目鱼还是该吃烤羊背的问题。 她茫然不解地看着我。 “他的意思是:我们没取得什么进展,但是我们认识到我们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了。” “差不多。” “听起来我好像没错过什么。” 吃过晚饭以后,我们在酒吧里遇到了斯凡蒂叶、哈根、舍尔夫和弗里茨。我们 一起坐在高大的皮椅子上,喝着加水的拉基酒,看着墙上那些十九世纪的欧洲画家 们画的关于东方的绘画。舍尔夫的目光粘在女招待的屁股上。在旁观者看来,我们 只不过是一个明天就要启程离开这里的普通的旅行团,被马拉松似的参观项目搞得 筋疲力尽,满脑子留下的都是新奇的感受。纳格尔谈起了画商、收藏家和艺术爱好 者,只是因为他习惯于说话。没有人听他讲。每隔一段时间,莫娜就把他的手指从 自己的胳膊上挪开,放回椅背上去。哈根和斯凡蒂叶在玩谁能先抓住对方手腕的游 戏。哈根赢了,他把斯凡蒂叶抱进怀里。莫娜和我们告别了以后,哈根坐到我身旁 说:据他所知,扬的床空着,他问我是否反对让舍尔夫今天晚上和我睡一个房间。 我没办法拒绝。十分钟以后我回到我的房间,带着舍尔夫一起。为了房间里不至于 安静得让人无法忍受,为了扬的名字不要被说出来,他问我阿尔宾现在是否已经重 新出现了;我没有兴趣和他聊天,只是说了声:“没有。” 然后我们就熄了灯。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早晨的时候天空灰蒙蒙的,从早餐厅里已经无法看到远处 的海。天空包裹了寺院的尖塔。 由于失去了喝酒的对手,纳格尔坐在早餐桌上时已经睡得神清气爽。弗里茨报 告说,和他住一间房的阿德尔显然是感染了沙门氏菌或者食物中毒了。阿德尔、科 琳娜和萨宾娜在旅行即将结束的时候尝试了一家在萨宾娜的旅行手册里明确推荐的 饭馆,在那里吃了变质的肉,呕吐了整整一夜。科琳娜几乎站不起来。萨宾娜紧紧 抓着一个塑料袋子,因为她害怕自己由于腿脚不方便而无法迅速赶到洗手间去。舍 尔夫气呼呼地叱责了哈根一顿,因为他少了半袋花生。 扬和丽维娅都喝了好几杯咖啡。他们有好多事情要处理。经过多次努力,在一 个好心的酒店职员的帮助下,丽维娅成功地在我们这次航班上订到了一个座位。丽 维娅不想一个人走。随后她试着联系她的女友特亚,但是没人接电话,她只好在电 话留言里把情况简明扼要地说了一下。接着她就收拾行李。她决定把阿尔宾的旅行 包运回德国,她给他写了一封短信留在了服务台:亲爱的阿尔宾:鉴于你没有给我 留下任何其他消息,所以我把你的失踪理解成你我之间的最终分手。这样你就比我 提前半天做出了分手的决定。酒店不准备免费寄存你的行李,所以我把行李带走了, 我会把它们连同你留在我住处的东西一起尽快送到你的住所去。 保重。 丽维娅 开往机场的大巴还有四个小时出发。扬、丽维娅、莫娜和我坐在大堂里。我们 累得甚至感觉不出等待的无聊;我们已经看够了这个城市,而且外面大雨倾盆,大 街上连条狗都没有。纳格尔又去了一趟集市,因为他在激动之下忘记了给妻子买礼 物。由于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所以他便以土耳其男人为榜样,给妻子买了一只 金手镯。他给他的大女儿买了一个阿拉伯风格的镶嵌木工的小盒子,盒子里面装着 一个台湾产的音乐闹钟,一打开盒子,就有一只小鸟儿转着圈儿啁啾不停。 将近三点的时候,我们到了机场。萨宾娜和科琳娜太虚弱了,所以我们只好让 她们坐在行李车上,推着她们在大厅里走。科琳娜满头大汗;萨宾娜一阵反胃,又 往塑料袋子里呕吐了一阵。阿德尔感觉好些了。幸运的是入关口只有我们一行人。 那几个海关官员只是看了看护照就给我们放行了,但是到纳格尔的时候却卡住了。 也许他们对纳格尔感到恼火,因为他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他们想对比护照照片的 时候却示威似的扭过头去和扬说话。他们把他叫到一边,让他打开箱子,命令他把 每件衣服都抖搂开,以证明没有携带走私物品。他们把他放日用品的小包翻了一遍, 甚至还闻了闻他的牙膏。当他的所有东西都被摊在地上时,他们指着他脚边紧紧地 捆成一捆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 “地毯。” “打开。” 纳格尔咒骂着,这时候其中一个海关人员剪开捆扎地毯的绳子、撕开包装纸, 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地毯,命令道:“打开,完全打开! ” 纳格尔的脸涨得通红,但还是遵命了。 “非常古老的地毯。给我们看一下文件。” “我没有文件。” “那你就是走私犯! ” “我就知道这件破玩意儿要惹麻烦,我就知道,”莫娜小声嘀咕道。 我们都担心纳格尔在下一秒钟就要躁狂发作了,但是他竟然奇迹般地觉得眼前 的场面很滑稽:“用我的朋友塞普的话说,这叫购物不当引起的司法麻烦,”他说, “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说得不对。” 海关官员用广播要求增援。纳格尔在桌子前面走来走去。二十分钟以后,一个 负责这方面问题的专家来了,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嘴唇很薄的官员,讲一口很棒的 德语。“我已经看出来了,是泰克地毯,”他说,“一八七0 年前后制造。 很漂亮。颜色的断裂非常有趣。您没有出境许可? 糟糕非常糟糕。也许您不知 道,所有古董要想出口都要有文物局签署的许可才行。我估计您是第一次听说这条 规定,而且——让我猜猜——您也不记得卖给您这块地毯的那个商贩的名字了。对 吗? “ 纳格尔不说话。 这时候已经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边境警察站在了我们身后。地毯专家翻着纳格尔 的护照:“您不想说点什么吗,绍伯一谢弗尔博克先生? ” “情况完全如您所说。” “每年都会有几千件艺术品流落到欧洲和美国私人收藏者的手中。我们的文化 遗产像战利品一样被人非法弄走。而我们只能抓到犯罪分子中的一小部分,顶多介 于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四之间。而这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四的人几乎百分之百都不了解 相关法律规定! ” “我是想自己留着这块地毯的。我有没有可能花钱把它买下来? 还是你们要没 收它? ” “一条国际通行的法律原则是:无知并不能使罪犯免于惩罚。” 纳格尔捻着拇指和食指,暗示他准备付钱。 “当然,并非所有的古地毯都绝对禁止出口,要根据每块地毯的质量来确定, 要看它是否是某个特定群组或特定时期的重要的代表性产品,所以您才必须要有文 件。事后再去弄这些文件是很麻烦的,而且要花很多钱,要办理一系列的手续。但 是您的这块地毯原本产于土库曼斯坦,这会使得手续好办得多。我得去找一找文物 局负责地毯方面的同事。您要做好准备,至少得花四十五分钟时间。但不管怎样罚 金是必须要交的。此外还要交审查处理费。这是一大笔钱。您带现金了吗? ” 纳格尔点点头,跟他走了。 “我一点都不激动,”莫娜说,“我才不在乎他能不能赶上这班飞机呢,要我 看,让他死在伊斯坦布尔的监狱里好了。” “他会出什么事? 他有三张不同的信用卡! ” “刚才广播里催促一位米勒先生和一位名叫伊琳娜。珂克洛娃的女士到飞往华 盛顿的飞机的登机口去,”丽维娅说。 “这儿的广播让人很难听清楚,你不觉得吗? ”扬说。 “而且名字叫米勒的人有成千上万个。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土耳其国土范围。 我现在去免税商店买点香烟。还要买一瓶波本威士忌。一块来吧! ” 纳格尔及时地回来了,而且心情不错,尽管那个海关官员诈去了他五百美元。 “就算价钱比这高一倍我也会付的,”他说,“这可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地毯,而 是我的地毯。 专门为我织的。“ 地中海上空的气流非常强烈,飞机的颠簸使科琳娜恶心得眼泪都出来了。太阳 落了下去。扬决定和丽维娅一起去柏林。鸡肉是冷的,吃起来味道像鱼肉。直到马 上就要降落了,我们才看到灯火通明的房屋、街道和街区。飞机降落得几乎让人感 觉不到。机长向乘客致谢,并通报了法兰克福的天气:降雨、大风、摄氏五度。飞 机停在停机坪上。 一辆大巴把我们载到机场大厅。没有人丢失行李。纳格尔去赶开往科隆的火车 了。扬和丽维娅去了火车售票处。我们其他人都在等开往S 城的威廉·康拉德·伦 琴号城际特快,要等半个小时。莫娜和我在站台尽头处找到了一条长椅。 “当初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要去伊斯坦布尔的? ”她问。 “不知道。” “也许是梅苏特·耶特在暗中作法。” “他夜里出现在纳格尔的梦中了。” “乘坐着一块魔法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