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走出了卧室。完全不记得手上的枪放到哪里,是怎么下了楼梯的。我的脑中 还有胸中被一大堆碎屑所塞满。好像自己不是人,而是个布偶。 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像是跳着踢踏舞的舞者一样。有好一会儿,只是不停地 转着圈。等到意识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起居室。 火炉还在燃烧着,炭火已经弱了,变成黑炭啪啪地响。电视机还是放着我不能 理解的影像。画面涌出一堆人群,在用绳子围起来的通路中,一群男人粗暴地冲撞 行走。全部的人头发都往后梳,所以额头不自然地突出。看起来充满仇恨。 那是被警方逮捕而在电视机前曝光的连合赤军的成员。他们是在长时间的攻防 战之后被逮捕的犯人,但在那时,我连这一点都无法分辨。 我脑中想的是,不打电话给警察不行。脑中就只有这个念头。我到电话机旁拿 起听筒,没有声音。我按了好几次,才想起来电话线被切断了。 我脑中完全没有想到,应该到哪借个电话打给警察,或是到公路上找公共电话 亭,叫计程车到警察局自首。我甚至连为死亡的大久保和信太郎,还有为昏倒的雏 子叫救护车这么要紧的事都没想到。 我到玄关穿上鞋。怎么样都想不起来警察局在哪。要是打公共电话的话,应该 要准备零钱,但我也忘了把钱包拿出来。 我满脑只是想,不到外面不行。打开门到了外面。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天 晚上我是不是穿着大衣。要是穿着,那就是说我到了别墅以后都没有脱下来。也就 是说,我在扣扳机时大衣也穿在身上。 那时气温应该是已经降到零下七度左右。但是我没有感到寒冷。外面的树木被 罩在冬天的黑暗中,出了别墅发出的亮光的范围就是一片漆黑。 我没有靠别人的灯光,只是靠自己的感觉在黑暗中行走。被雪覆盖着的石子路 滑溜地可怕。皮鞋底简直像溜冰鞋一样。我在到达公路前,至少摔了有三四次跤。 我只听到自己呼吸和滑走在路面上的脚步声。有时想起了自己扣扳机的撞击, 就好像在做恶梦一样。 我一到公路上,就一直往东边走。在远处有警车的声音,或许是来往车辆相当 多,我完全不记得四周的景色。我脑子相当疲倦。或许是因为天冷,我不停地流着 鼻水和眼泪。我的脚尖、手指,还有脸和头部,几乎冻得失去感觉。但是身体却是 火烫地,甚至还流着汗。 有时,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是要做什么、是为了什么在走着。明明眼睛是张 开着,但是有时什么都视而不见。 走着走着还是看不到警察局。没有其他人在人行道上。包括加油站在内,大部 分的店都关着。就算店里有灯光也没有人影。 我连续走了五十分钟。看到一部车闪着照后灯停在路肩,接着长野的车牌。一 位年老的男人,在车内的灯光下好像是在找东西吧。他在车座后面的袋子里摸索着。 我接近车子敲前座的玻璃。男人吓了一跳望着我。我隔着玻璃问警察局在哪,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到,把窗子打开了一只。 我再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男人说在这前面的交叉路口顺着路往直走,左边就 是警察局。然后男人皱眉问道:“怎么啦?是不舒服吗?” 我什么都没说,也没道谢就开始走起来。走了一会,就像男人说的,在前方有 个交叉路。车子越来越多,在各处都听到喇叭的声音。不只是一般车辆,还有机动 队的装甲车,以及电视转播车。 交叉路的前方,有不同往常的光亮。可以看到许多人在路上走着,还有跑着。 我往光亮的地方继续前进。四周很嘈杂,不管面向哪都有灯,人群的说话声好 像一直在后面追着我跑。 在警察局前有一大群警察站着。在手臂上别着识别徽章的媒体记者,口中不知 说些什么来来往往。建筑物里面灯光大作。 我越过警员们的身旁,正想进到里面时,一位年轻警官对着我喊:“喂!等一 下。”把我叫住。 “你有什么事?” 那是与我近乎同年龄的警员。在小小的右眼旁,有一个大大的黑痣。因为实在 太黑了所以看起来好像长了三只眼睛。 我不是看着他的眼睛,而是看着那个痣说:“我杀了人。杀了两个人。” 警察露出诧异的神色。我的声音相当地沙哑,所以他可能以为听错了。 我咳了咳再重复了一次说:“我杀了两个人。”“大概是在一个钟头以前。枪 杀。电话不通,所以我是走来的。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说着说着,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面弹起来。好像是从深的水底浮到水面 上一样,现实感在我心中苏醒。我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两手遮着脸,呜咽起 来。眼泪像泄洪一样喷出。一滴滴的热泪掉落在我冻僵的脸上。 不知是谁扶着我的手臂,不知是另外哪一位抱着我的肩膀,把我带到里面。但 是他们没有像对待连合赤军一样,那么粗暴地对待我。 在那之后,我的人生中再也没有可喜的事。但是在某方面来说,即使是那样, 我也已觉得足够了。信太郎没死。在几个小时以后一位警官告诉我。他的腰部被击 中送到医院,但是没有生命危险。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吐了一口气。在激动之余, 倒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 文学殿堂 疯马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