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曾经是我母亲爱情巢穴的亭子,变成了我在庄园欢度时光的处所。约翰劝说爱 德华不要拆毁亭子,因而亭子依然挺立在那里。 在我的脑海里一直保留着母亲遭杀害的可怕记忆。我在那里也曾度过我生命中 的欢乐时光。一天天过去,我逐渐了解了约翰,认识到他是一个深邃而热情的人。 约翰回到伦敦以后,在靠近皮卡迪利广场附近租了一套公寓。 我们时常见面,但并不像那年夏天每天都能待在一起。我们急切地企盼着睡在 一起和亲热的交谈,但很难凑到一起,约翰一有工夫就忙于工作。康斯坦斯姨妈可 能察觉到我们的关系,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但我不怕,依然和他相爱,只要高兴, 其他都无所谓。 这年冬天,哥哥坚持让我和他的几个朋友见面。我表示同意。 爱德华很高兴,他向我说:“明天你一定要和姨妈一起去买些衣服。” “好的,我一定去,”我回答。 “不要在乎价钱,”他接着说。“我一定让你在那里成为最美丽的女人,同时 也是最高雅的女人。” 我和姨妈一起来到伦敦一家最好的服装设计商店,购买了一些漂亮的晚礼服。 星期六是我第一次进入社交场合。 我哥哥看过所买的全部衣服以后,问道:“你准备穿哪件衣服? ” “这个翡翠绿色的,”我梦幻般地说。 聚会将在纳尔逊将军的家里,伦敦各界的精英都会出席。我急切地想见到约翰, 但这天晚上却遇见了刘易斯,他十分英俊,但我觉得他比不上他哥哥,约翰不管在 哪方面都比他强。 几个月以来,我参加过晚会,鸡尾酒会,野外打猎等活动。约翰经常参与。我 们继续约会、疯狂做爱。 一天,在约翰的寓室,约翰对我说:“我的弟弟爱上了你。” 我感到吃惊,自己只注意到了约翰,别的人都没有注意。我反问说:“他跟你 讲过了吗? ” “是的,他承认他爱你。” “你跟他说什么了吗? ” “我不便向他说我们的事,只是有趣地听着他的叙述。” “他还讲了些别的吗? ” “他只是说他爱你。” 我听说约翰弟弟对我有意思,颇感遗憾。 “我不再出去了,”我坚定地说。 “不,不要这样做,”约翰表示反对。 “刘易斯会不会向我说,他爱我? ” “他可能会。” “他遭到拒绝后会苦恼的,我不愿意让他苦恼。”我坚持着说。 “你认为我就不苦恼了吗?!然而,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接受现实。刘易斯恳切 地对我这样说:‘约翰! 我告诉你,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克莉丝,我第一次见到她 就疯狂地爱上了她。我想告诉她,但我没有勇气。’当我听到这话时,酸甜苦辣一 起涌上心间,别提有多么难受了。” “你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了吗? ” “我告诉他不要着急,最好是再等一等。” 这年一开春我就离开伦敦,回到了庄园,我心里松快多了。 我来到庄园不久,姨妈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忙着画画儿。约翰和爱德华周末才回 来。在他们未到前,我觉得寂寞难耐。约翰来到庄园以后,我们每夜都到亭子里做 爱。据约翰说他弟弟仍然爱着我,但刘易斯一直没做任何表示。夏天过后,我们回 到了伦敦。 在圣诞节前,姨妈举办了个人画展,每当卖出一张画儿时,她像天真的孩子一 般的骄傲,倒不是为了钱,而是觉得自己有了艺术上的成就。没过几天,她卖出了 全部作品,然后,走出家门会见了一些知识分子和艺术家。 我仍然沉迷于进出约翰的公寓住所。 这天,我走进约翰的寓所,见到姨妈卖出的一些画儿挂在室内的墙上,便焦急 地等待着他回来,想问他为什么挂这些画儿。他一回来,我边吻着他,边用手指着 画儿,问道:“约翰! 你挂的这些画儿是哪里来的? ” “是你那媚人的姨妈画的。” “你没有告诉我……” “是我买来挂上的。” “这是为什么? ” “为了拯救她。”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你姨妈掉进水里快淹死了需要抢救,说实在的,你姨妈的画儿并不怎么样, 她画了画儿而且能卖掉,这对她来讲如同获得了新生。现在她走出家门,有了朋友, 开心快活,不再像关在房子里的老处女了。她还年轻,还可以谈恋爱并得到爱的回 报。” 约翰将我抱在怀里,亲呢地微笑着,说:“我们幸福了,是吧! 为什么不让我 们身边的人也幸福呢! ” “约翰! 你太好了。” “不! ”他纠正说,“记住我是一个‘坏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好人’,你确实令我神魂荡漾。” 我们突然大笑不止,然后我们激情地做爱。 冬天来到了,刘易斯仍未向我说明他爱我。他暗地里向我献殷勤,我假装不知 道。 和约翰相识两年多以后的一天早上,我起床后头脑昏沉迷糊,觉得必须尽快见 到约翰,向他说明情由。我打电话到他的寓所,他接了电话。 “什么事啊,克莉丝? ” “我需要见到你。” “很急迫吗? ” “是的,”我恍惚不安地说。 “六点钟怎么样? ” “好。” 我赶到他的寓所时,他在等着我。没等我说话,他就将我拥进怀里,长时间地 吻我,又帮我脱去大衣,接过我的帽子和手套,温情地说:“来,告诉我出了什么 事? ”他说着示意让我坐在他的身边。 我紧贴着他坐下,然后说:“约翰! 我很苦恼。” “你觉得你是……” “是的。” “那可能是个错误的信号,”他安慰着说。 “但是为什么我……” “我们不要为眼前的事烦恼,”他停顿了会儿又说,“我不愿意看到你忧愁悲 伤,不要忘记那句话,‘你要像岩石一般坚强’。” “我决不会忘记,但是我想过,如果那要是真的……” “有些事几天以前我已经做出决定。” 我惊奇地看着他,担心地问:“什么事? ” “关于我们的事。” “你想离开我吗? ” 他在回答我之前吻了我:“不! 我要和你结婚。” “约翰! ”我惊叫了一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将他抱住,吻他,在突 然爆发的狂喜中我弄乱了他的头发。 “如果你怀疑这是真的,那我们就马上结婚。如果你不怀疑,那我们就等到秋 天。我父亲要做手术,我想最好等他康复之后。” “约翰!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现在我们先保密,过一段时间我们再宣布,我爸爸肯定会高兴的,然而刘易 斯可能受不了,因为他真的在爱着你。” “我感到遗憾,不过,他可能已经把我忘记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 “因为他从未向我做过任何表示。” “他害怕被拒绝,这是他没有向你表白的原因。他不像我脸皮那么厚,他害羞, 有点胆小。”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证明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自从约翰决定和我结婚以后,我激动得忘乎所以,觉得自己的绚丽梦幻不久就 会变成现实。 爱德华虽然经常和约翰在一起,但从未流露出他知道我和约翰相爱。 我难挨难耐地等待了几个月,即将正式宣布订婚的日子就要来临了。他父亲手 术过后,我就可以将这个重要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约翰想买座大房子,他带我去看了房子,我们十分满意。从房子走出来时,他 告诉我:“明天我们不能见面了,我父亲要做手术,我必须守在他身边,过后我们 在公寓里见,好吗? ” “好,我们公寓里见。” 他似乎很忧虑。我认为他是担心父亲做手术的缘故。 我们通了电话。他父亲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两天后,我们在公寓里见了面。 “你父亲怎么样? ” “他很快就会康复的,他壮得像头牛。”他回答时避开了我的眼睛,隐藏着忧 戚悲伤,但表现得和过去同样的热情。我们做爱以后,他在床上紧紧抱着我,抱了 很长时间,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啦? 你和往常不一样? ”我忧虑地问。 “不要说话,让我们好好享受这片刻的恬静和快活。” 我不愿意干扰他的兴致,便安静地躺在他身边。时间在无情地流逝,但他始终 不想离开。 “约翰! 时间不早啦! ”我觉得他似乎忽略了时间,便温柔地提醒他。 “克莉丝! 我高兴再和你待一会儿,一个人很难得到这样的愉快,人生是那样 的短暂……” 他的话使我感到震惊,他的话音里饱含着悲伤和气馁。我关心地问:“约翰! 你是不是不舒服? ” “如果我生了病你就不可能再连续多次地和我做爱了吗? ” “我不知道,约翰! 但是你和往常不同,你心里有事,是不是? ” “是为了你! ” 我凝视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克莉丝! 我为你活着,我最担忧的是你。” “约翰! 我很好,什么事都没有,我在狂热地爱着你,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 人。” “克莉丝!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害怕给你带来不幸。” “为什么? 你爱我,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忘了我们对未来共同制订的计划吗? ” “我害怕那计划会成为梦想,”他说。 “不要再给我讲你那些迷信的幻觉了。” “克莉丝! 预感和幻觉是完全不同的。”他纠正我。“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 有这种预感,我没有留心,现在它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几天过后,约翰又恢复了原貌,他像原先那样的热情。我几乎惊呆了。他父亲 出院回到家里。 自从约翰情绪低沉以来,我没再提起公布结婚的事。我觉得他现在情绪好转了 可能自己会提出来。 我哥哥每次外出时,都会告诉我他要到哪里。一天夜里,霍华德上校举行晚宴, 爱德华被邀请出席。他告诉了我,但讲得不够具体。 一连几天,约翰一直没给我打电话。这天,我忍耐不住地抄起电话就拨动他的 号码,拨了好几处号码都没有找到他。第二天,我又打电话找他,还是没有找到。 第三天,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克莉丝! ”他的声音颤栗,我几乎没听出是他。“我需要见到你。” “那好,这几天你究竟在哪里,我到处打电话都找不到你。” “等会儿我告诉你。” 他的嗓音带着忧虑沮丧。 “你遇到了麻烦事? ”我警觉地问。 “你说得对。” “告诉我是什么事? ”我急不可耐地问。 “我们见面再说,今天我们能不能见面? ” “我看一看啊,六点钟怎么样? ” “但是不要迟于六点,我还有别的约会。” “我准时到达。” 我到达他的公寓时,约翰不在家。过了会儿,我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他打 开门走了进来,我向他扑了过去。 “约翰! ”我眼里含着欢快的泪水,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拥抱着我,但我觉得他很遥远。从他的目光里似乎可以找到答案。他变了, 他面颊塌陷,目光凄凉,神志萎靡。 “约翰! 你生病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 ” “我没有病,我们坐下! ” 我们走进起居室。我吓得浑身打战,眼前的一切似乎破灭了我的幸福。我颓丧 地坐在“我们的”沙发上。 “约翰! 这是为什么? 不要这样折磨我。” 他没应声,走到酒柜前倒了杯科涅克上等白兰地,一口气吞进肚子里,接着喝 了第二杯,第三杯,然后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他不会喝酒,这是为什么? “约翰 ! 你怎么了? 我不能让你再喝了,”我劝说着。 他缓缓仰起脸,悲伤地抽搭着,眼泪滚落到腮边,颈项上的青筋鼓胀着,面部 的肌肉绷得很紧。看到他这般伤心简直使我痛不欲生。 “这是怎么回事,约翰? ”我吻着他的面颊,第三次问他。 “不要摸我,克莉丝! 不要摸我,”他几乎在狂喊。 我毛骨悚然。 “我不愿意传染你,离我远点。” “怎么回事? ” 他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有毒! ”这话突然从他嘴里进出来。 “我不明白,约翰! ” “你不需要知道。” “你有病了? 是传染病吗? ” “我会死的,会死的。” 他的话像一把刀子刺进我的心中。 “你……你说……你说什么? ”我结结巴巴地问。 “这是真的,我不能活了,现在,我所痛苦的就是因为我要死了。” 我觉得他是丧失了理智,建议说:“你可以去看医生,约翰! ” “你以为我疯了吗? 我希望我是疯子,那至少我可以逃脱这一劫难。” “什么劫难,约翰? ” 他咬得嘴唇都出了血,也没说一句话。 “你如果有病,我会照顾你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是生病。” “那你是怎么回事? ”我惊奇地喊道。 “我们必须彼此分开。” 我全身呆滞麻痹了,心里想说但说不出话来。我的嘴唇哆哆嗦嗦着一字字地向 外进:“这……这不可能……约翰! 如果你…… 你不能告……告诉我……你有什么病,那你……你就别……别告诉我,但是… …不要让……让我离开你。“我深深吸了口气,竭力使自己的情绪趋于稳定。”我 知道你是多么地爱着我,你知道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分开意味着我们两个人的死 亡。“ “我已经死了,我告诉过你我不是活人。” “为什么? ” “我不能告诉你,请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能回答,只能和你说声再见,我们 不能再待在一起了,克莉丝! ” “你要离开伦敦吗? ” “不。” “我直说吧,你这是一种癫狂症。”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分开,克莉丝! 我知道这会使你受到伤害,这完全 违背我自己的意愿,我也要为此付出代价。不要以为我喝醉了,我很清醒。” 我悲伤晕眩,找不出适当的语言去说服他。往日的欢快,现在却化为灰烬,永 远不可能重新拥有。 “克莉丝! 不要忘记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向你说过的话,‘你必须从心里将我驱 逐出去,你和我在一起不会愉快’。你记得我的预言吗? 我说过命运会将我们置于 死地,重要的是‘你必须像岩石一般坚强’。我还说过,‘我们将被风吹得粉碎’。” 他停顿了会儿,喘了口气,又接着说:“时限已经来临,克莉丝! 我不能不让你哭, 因为我知道你很痛苦。你可以哭,但是哭不能减轻你的痛苦,不能使你得到安慰。” 我双手拧着沾满泪水的手绢,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这会是真的。停了会儿,我 仿佛从那残酷可怕的梦魇中挣扎着清醒过来。 约翰看上去像一个鬼魂似的,迷迷糊糊地继续说道:“我们之间激起的这种感 情风暴,将我们卷进泥潭而不能自,拔。,现实是严峻的,我们无法回避,只能被 无情地粉碎,只能让伤口淌着鲜血。 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死去,但是我们必须熬过那缓慢无尽的烦恼。“他说话时 半合着眼,仿佛自己看到了那可怕的未来。我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痛苦地承受着他 所说的每一句话。 “克莉丝! 我希望你获得拯救,”他接着说,“只要获得了拯救,你虽然觉得 痛苦,却是自由的。这就是我们不能再见面的缘故。 我仍然是曾经伤害过你的那把刀子,但我不愿意杀死你。“ 我受到了伤害,几乎全然崩溃了。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你可以随时将我忘掉,然后你可以和刘易斯……” “我绝不会再爱别的男人了,”我的声音微弱,几乎难以听见。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不让我问你,所以我也不问。我想告诉你,如果 你死了的话,我也要去死,因为你这样做等于将我杀死。”我心里堵得喘不过气来, 停了停才接着说。“我以为我了解你,可是现在我错了。你告诉我你不会再爱别人, 现在你却……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没能正确对待我,等到那时候就太晚了。” “克莉丝! 尽管我是那样地爱你,可我还得让你离开,我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希望你能将我忘记,刘易斯在爱着你,或许在他的身边你会重新高兴起来。” “你知道你是我的生命,你为什么还说这种话? ” 他听到我的话,眼睛里放射着残忍的光芒。他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说:“对不 起,克莉丝! 我必须走了。” “你要走了,不吻我一下? ” “最好是这样,克莉丝! 必须是这样,”他坚持着。 “只要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是可以理解的,不要让我糊里糊涂。” “我不能告诉你,克莉丝! 我不能,我不能。”他扯着嗓子吼叫。 “我们中间另有别人吗? 你最好告诉我她是谁,不然我会盲目地和某个人作对。” 他没有回答。 “你现在很着急,可能明天……” “不会有什么明天了,我们已经结束,克莉丝! ”他的抽泣使他的嗓音颤抖, 他这种异样的悲痛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他重复着说。 “必须尽快结束。”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 “不能了,克莉丝! ” 我没有再说一句话,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不自主地斜楞着偎依在沙发上。他从 我身边走出去时一眼也没有向回看。我慢慢从沙发上醒转来,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姨 妈的油画,看了看我坐过的沙发和那翠绿色的床罩。我仿佛仍然感觉到那新亚麻布 床单摩挲着教的皮肤,感觉到约翰那肌肤的温暖。我们有过如胶似漆般的爱情:那 时候假如我能睡着永远不醒该有多好。我向每件东西说了声“再见! ”然后缓步走 出这个曾经是我们欢度良宵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