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泰伊和我没有继续我们的谈话,至于我学到了什么,我学到的东西有什么含义, 对此,我们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我表现得比以前要果断一些,定了几条规矩。我 感到泰伊不同意这样做,然而,这是个敏感的话题,我很不愿意和泰伊发生摩擦, 因而不敢谈论这事。既然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我对此不加理会就很容易了。不 管怎么说,他爸爸死得正是时候,泰伊作为儿子,那时的年龄正好还能使他对父亲 的见识感到新鲜。父子俩还能和和气气地一起干活,作父亲的还没有老到管不了儿 子的年纪。泰伊爱他的父亲,那是个和蔼可亲的人,野心不大。因而,在泰伊看来, 把那种爱移到我父亲身上,并不费力。当我想到这一点,便一下明白了那些新近发 生的与泰伊、我父亲和我们所有人有关的事。其中一件事是,爸爸和皮特经常大发 雷霆,这无形中给了像泰伊那样安静沉稳、门头干活的人不少权力,这不仅因为当 他们俩大喊大叫时,他可以默默地追求自己的目标,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两人都得 寻求他的支持。这时,他就会提出一个解决的办法,那是他的解决办法。这些年来, 我见泰伊只顾追求自己的利益,而他那种得过且过、只要能继续过下去就行的态度 掩饰了他的追求。正因为如此,我不大愿意理会他的反对意见。实不相瞒,他的做 法都有点让我气疯了。 接着就是那种一厢情愿的乐观态度,那个自己劝自己相信的幻觉,这种幻觉使 人以为事事都会好转,然而同时,种种迹象都表明,事实和幻觉不一样。如果我不 假思索地接受自己所面临的每件事,而且还为自己这样做而生自己的气,生泰伊的 气,这是因为每当我试着做某件未曾做过的事,每当我试图反抗,有意制造争端, 我所感到的那种顾虑都是泰伊助长的。我把他的这种做法同他父亲联系起来,同他 家在农场几十年的生活联系起来,几十年来,他家的地有增无减。没人会认为像我 这样天性犹疑不决的人有可能发狂或冲动,可在我家里,原动力都是我发出的,不 可预料的事都是我挑起的,哪怕只是件小事,像尝试着按从《德莫因记事报》的 “今日”版上学来的中国菜谱做道菜之类的事。我告诉自己,泰伊反对的并不是罗 丝和我要试着管住爸爸,他所反对的实际上是我们准备尝试自己去成就什么事情本 身。 我知道不该因为泰伊的反对而恼他,他和以往一样耐心,善解人意,小心翼翼, 乐意充当挡住我父亲的堡垒,可我就是生他的气。 杰斯·克拉克认为罗丝和我走对了路。 实际上,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可以组合成好几个不同的故事。一方面,是 我父亲的故事--在好几个场合,他的举止越发怪僻,处处都有迹象表明这一变化; 橱柜撂在车道上,听任其木头变形,发胀,卡车被押在某个州警察用来保管那种车 辆的地方,后来发现,车前的右挡泥板被撞得扁平,贴在了车轮上,车灯掉了一个, 只留下一个空洞,防撞杆被撞得变了形,卷缩在车头右前部的下面,甚至水沟里的 杂草也紧紧夹在车的裂缝中。那只长沙发总算送来了,白色的浮花锦缎面,这样的 沙发放在一间农舍的客厅里,真是太不相称了。我们和凯洛琳也因为他而发生了争 执,又发生了一连串与此相关的事--先是电话来往不断,接着她的电话号码再也 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账单上,之后,报纸又登了那段消息,那看上去平淡无奇,却有 意在丢我们的面子,而且,也确实让我们丢了脸,之后就是一张超过一百美元的大 额账单,用来支付从杨克斯订购玫瑰的账单,随玫瑰送出的还有一张羞辱人的卡片 --“很高兴听到你的好消息,罗丝·刘易斯和家人。”这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故事, 既让人害怕,又悬念丛生,至少对我们家来说,其中的任何一点都不容忽视,而且 由于爸爸只是把事情做出来,却从不透露他的动机,整个故事又是一团谜。邻居们 一定热衷打探这个故事,他们急于查找蛛丝马迹,好知道实际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乐意回忆过去发生的事,进行种种揣测,并把他们的回忆和揣测讲出来,这些 回忆和揣测会解开故事中难以解开的谜团。 但是,那些日子里真正值得回忆的事是关于杰斯·克拉克的事。他就在我周围, 这给每一个转瞬即逝的时刻抹上了光彩,又使每一个时刻显得十分特别。每当我想 到他,想到那段时光时,他的脸和身材又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在我们这个 世界里,男人们在最热的日子都穿着工作裤、靴子,戴大草帽,可在这样的世界里, 居然看见有人只穿跑步时穿的短裤,不穿衬衫,近乎全裸,想到这一点,让人有多 么吃惊。我想到他腿部的肌肉,他干了这么些年的修路活,腿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露出一条条不连贯的腿筋。我想到他腹部、胳膊上,背部和肩上的肌肉,每个男人 身上都有这些,然而,杰斯身上的这些肌肉尤为明显,好像代表了某种美德。而实 际上,要把杰斯同其余的事物隔开,单单去想他这个人,我却办不到。凝聚在他身 上的品质在他身外的世界扩散开来。我一直盼望他能随时随地露面,因为我身边的 一景一物都有他的影子--它们使我想起他,从它们那儿,我悟出他的思想,体会 到某件和他有关的事。他露面时,一切都十全十美。即使他不露面,事情也会朝好 的方向发展。 哈洛德·克拉克开始公开谈论修改遗嘱的事。哈洛德就是那种以认识所有的人 为荣的人。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无论同男孩子还是小姑娘,他都会老相识一般亲 热地开开玩笑。我父亲出车祸后不久,一天下午,我带帕美和琳达到派克镇去游泳。 我把她们送到那儿,然后,罗丝再开车去接她们。在去凯博镇的半路上,我发觉油 箱就要空了,便把车停到道奇路的凯西店旁,下车加油。我没有注意到哈洛德的卡 车也在那儿,但当我进去付款时,哈洛德和洛伦正在买炸饼圈和比萨饼。洛伦在付 款,哈洛德站在后面的冷饮器旁取冷饮。他开怀大笑,笑声在整间屋子里回荡。 “是的,多莉,”他对柜台后面的妇女说,“我现在处境可难了。就一个农场,却 有两个小子。你知道,就算是好小子,两个也太多了。很快会有两个媳妇,接着就 会有六个或八个孩子,你不能偏心,可你再怎么公平也不能把饼子分得正正好好。 一个农场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因而,那些有胆量说走就走的人到镇上找了工作, 可你也不愿孩子们闹了情绪就把他们分开。然后,媳妇之间开始有了口角,那才是 麻烦的开始,不是吗?”说到这里,他又回到柜台,大胆无礼地瞅着她看。多莉同 哈洛德一起上到八年级,因而,她没回避他的目光,也直视他,说道,“哈洛德· 克拉克,你所知道的关于媳妇的事,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他哈哈一笑,好像这 是句恭维话,又接着说下去。这时他看见我了,把我也算在听众之列。“不过,最 好是这样,当这一切发生时,我也就只剩了口气,要是上帝说,‘哈洛德,瞧瞧你 留下的这个乱摊子吧,’我会说,‘我本来要尽力做得公平些的。我有两个好小子, 我按《圣经》做事,因为您自己不是说过,不论早晚,只要在葡萄园露面,任何人 都会得到同一天的报酬?’他会说,‘是的,我说过,’我就说,‘好的,你说对 了,怪你自己吧。’”哈洛德开怀大笑,笑声震耳,洛伦微微一笑,多莉冲我挑了 挑眉毛。哈洛德离开后,她说,“他真不该当着那些小子面那样说话,那真是罪过。 只在他俩面前时,他才那样。当其中的一个不在时,吉妮,他对他的遗嘱不会说一 个不字,也不会说他死后怎样怎样,或别的事。看看他谈论买东西时的那个样子, 好像他永远都不会死。” “你过得好吗,多莉?” “我孙女参加了教会的交流活动,要去苏联,你听说这事了吗?有六个教会成 员和六个四健活动的成员。她年龄最小。她要去展示她研究的治疗猪腹泻的成果呢。 这件事是鲍勃·斯坦利通过马弗·卡森促成的。马弗因为某件银行事务,现在认识 了杰普逊议员。” “嗯。”我的声音一定使我听起来心事重重。我从柜台转过身子时,多莉机警 地看着我,说,“那些克拉克家的小子应当明白,哈洛德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 不要期望太高,现在还不是数小鸡的时候。我猜他根本就没立什么遗嘱,当然,也 没有什么有关付税的规定。” 我想,她告诉我这事,一定是在旁敲侧击地恭维我,恭维我父亲,恭维我们全 家,因为,我们已经把这样的事安排好了。不然,这就是个掩饰起来的侮辱。我很 难看出邻居们对我们是什么看法。我说,“如果我同洛伦或杰斯谈话时谈到这事, 我会告诉他们的,多莉。” “是该有人对他们说说。但是你知道,洛伦就像哈洛德的影子,而想到那个大 儿子,我真觉得心里不舒服。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可现在他来了, 我总错把他当成一个来这儿旅游的人。他不再让人感到可亲。” 帕美打开门,说,“快点,吉妮姨妈,我们都热死了。” 后来,克拉克家的冰箱不制冷了,杰斯拿来了几袋牛排和羊骨先放到我们这儿, 等到他从西尔斯找到修理工后,再取走。泰伊坐在桌边吃早饭。杰斯问了爸爸的情 况,问我们是否看到了卡车,之后说,“吉妮,你最好和我一起下楼,给我指点一 下,该把这些东西放到哪儿,这样,它们就不会同你们的东西混到一起了。” 当我们探身往冰箱里放东西时,他吻了我的耳朵,小声说,“明天下午在破烂 堆见我。哈洛德为了某个扩展计划,要带你父亲去泽布伦中心,泰伊要去汽车配件 商店。” 我从他身边走开。“他告诉过我。” “我想跟你谈谈。” 我从冰箱那儿走开,上了地窖楼梯。我还算走运,厨房里空无一人;泰伊已出 去发动汽车了。他把车开到公路时,朝我挥了挥手。杰斯从地窖上来时,我说, “想让我帮你把东西拿上来吗?” 我刚一打开车门,准备下杰斯的车时,就听到哈洛德在大喊大叫。他嚷嚷着, “谁告诉你把喷雾器撂在那块地里的?”然后,他又嚷嚷了一些话,我没听清。洛 伦从屋角走过来,我发觉自己正站在那儿瞪着眼。我微微一笑,他也不好意思地朝 我笑笑。我跟着杰斯走进屋子。透过厨房开向谷仓那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哈洛德在 朝谷仓走去,还踢了踢碍他走路的石子或土块,然而,此时,洛伦又拿着套筒扳手 露面了,哈洛德张开两手朝他飞奔而去,似乎要接他或掐死他。洛伦放下工具,差 一点就没躲过哈洛德朝他挥过来的胳膊。杰斯骂了声,“他妈的!”然后走出厨房。 不久,他就出现在那两个人的身旁,嘴里喊着,“哈洛德!爸爸!晦!”他拽住了 哈洛德的胳膊。我找到一只棕色纸袋,便动手把装在白袋子里的肉放进纸袋里,那 些肉都被紧紧地塞在冰箱里。冰箱从墙边被拖开,门开着,散发出一种血肉冻起来 时发出的淡淡的酸味。 门开了,杰斯把哈洛德拽进厨房。哈洛德的脸紫红紫红。杰斯说:“坐下吧!” 他又半推着让哈洛德坐在了椅子上。接着他说,“是我让他把喷雾器留在地里的! 这是我的错。现在随他胡闹去吧!” 我心想哈洛德会转身朝杰斯发一通火,然而并非如此,他抽了一两下鼻子,瞪 眼瞧瞧他。后来,他说了句话,没看我,不过口气挺快活,“吉妮,我刚才火气很 大,那是真的。我道歉。” 杰斯正往一只袋子里装最后几包肉和五颜六色的从杂货铺买来的菜豆煮嫩玉米 和菠菜。他转了转眼珠。“你最好出去给洛伦赔个不是。” 哈洛德拽出一条黄手帕,换了摆鼻子,又把手帕塞回口袋。现在他看着我。我 抱着凉冰冰的袋子站在那儿,准备走出去。哈洛德凑近我,说了句心里话,“吉妮, 我得说说,这些日子,那小子干的每件事都让我心烦。我得先说了,我不该这样对 他,可我只要看到他,就冒火的。他走路的架式,说话的神态腔调都让我来气。他 现在还发胖了。我走近他时,他说,是的,先生,不,先生,又蹦又跳的样子。那 最让我生气。去年这个时候,他帮我做事,不会干错的,可现在他什么都干得不对。 我觉得这是杰斯的错。” “不,哈洛德,”杰斯说,“这是你的错,因为你容易被自己的火气所左右。 要是你明白自己的感情,就该控制自己。” “吉妮,我承认我不太会控制自己。”哈洛德说这话,好像我只要微微一笑, 或开个玩笑,就可使他不必控制自己。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边咧着嘴笑,边瞅着我。 我说,“我想,我同意杰斯的话,哈洛德。我觉着我的看法是,如果你真有心,完 全可以控制自己。” 哈洛德站起来,朝客厅走去,脸上仍带着笑意。他说,“得了,你没有孩子, 所以你不会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斯恼怒地摇了摇头,我们急急忙忙地走出去。洛伦留在小货车里,我猜他是 去拿喷雾器的。我们上了哈洛德的卡车,把门“啪”地一声带上。我说,“我想知 道爸爸和哈洛德在干些什么。” “我不知道拉里的事,不过。哈洛德还像以往那样爱炫耀。我想知道他是不是 像他装的那样真在生洛伦的气。他喜欢偷偷摸摸地做事,不为别的,就为偷偷摸摸 地干。”他发动了汽车。 “我现在认为,忍受一切,得不到任何回报。” “你得到的回报就是一个大农场,还有你可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管理农场的机 会。” “你开玩笑。” 他把车开到沥青公路上。“不,听着。我从邮件得到一些信息。你知不知道本 州有一个提倡使用有机肥料的农场主协会?那些人从来不用化学药品,十年或十五 年前就停止使用化学药品了。这事真让人振奋。这个协会虽然没有被公开宣传,还 遭到一些荒唐顽固的反对,可他们的活动挺活跃,而且在不断发展。你要是想一起 去的话,我倒真得去拜访拜访萨克城附近的一个家伙。” 我转了转眼珠。杰斯哈哈大笑,靠近我。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我抿紧了嘴 唇。“几天前,你还有很多疑问呢。” “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吉妮,这很重要!这事把我生活的两个方面 都结合起来了。” “只要哈洛德还活着,他是不会让你使用有机肥料耕地的。” “我们得看看。他现在还高高在上。我就是把我觉得他做错的地方告诉他,也 没能拦住他。他倒愿意听我讲。”我们在我家的后门前停了车,周围没有人。我说, “你太不现实了。我现在倒认为那算是你的一个优点。”他走进屋时,在我屁股上 轻轻地拧了一把。我大笑起来,不过嘴上说,“不,我说的是真话。你已经改变了 我们大家。你来到这儿,然后把我们所有的人都改变了。你只是做事,可却不知道 自己在干什么。”我把拿着的袋子交给他,让他抱着,然后开始收拾桌上吃早餐时 用的盘子。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他在那儿--然后又跑下地下室的 楼梯。这所房子似乎因为他,因为他的出现,而漂浮了起来。对我来说,干着日常 家务,心里就有这种感觉,这是种快乐,这种快乐让我心烦意乱,又产生一种刺痛 感,我正冲洗的盘子,我往垃圾桶里刮的剩饭剩菜,也因此有了不同凡常的意义。 那天和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好像只是贴在隧道墙上的广告,而这些事和第二 天下午的事是相连的。我父亲去看了医生,医生一定是检查了他身上被划破的伤口, 还有那些擦伤,不过,他什么也没告诉我--我只是在候诊室里等着,就连接待员 也不在办公室。我和泰伊吃了午饭,下午又到产急棚,帮他照料最后几头刚出生的 猪息。你得用夹子夹掉它们的犬齿,犬齿很尖,而且会越长越尖,你还得割断它们 的尾巴,它们就不会因为尾巴被咬而被传染上什么病。母猪不喜欢我们这样摆弄小 猪,但是在最初的几天,它们还算顺从,昏昏欲睡。我们闲割了大概二十头小公猪。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浑身臭气,大汗淋漓,尽管电扇开着,产急棚还是太热, 我走进开着空调的客厅时,禁不住打哆嗑。然后冲了淋浴,晚饭吃的是通心粉和干 酪,天没黑就上床了。 我睁着眼,在闷热的黑暗中躺着,光着身子,盖了条床单。偶尔,我撩开床单, 朝里看去,看看自己白中泛蓝的皮肤,长着黑色乳头的乳房,腿越往前越细,最后, 腿部轮廓形成一个圆锥,我还看了看凸起的双脚。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脑子里想着 在和杰斯·克拉克做爱。当我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时,可以感到自己肉体在振颤, 乳头涌起阵阵麻意,阴道放松、张开,嘴唇和指尖变得十分敏感,几乎能感觉到自 己的形状了。我侧身躺着,乳房滑到一边,我撩开床单想透点空气,只见自己的身 体在转动,还是原来的身体,还是照老样子在转身。我转过身,俯身躺着,这样, 我就再看不见了,还可以把脸埋在黑色的枕头上。脑子里涌起那样的念头,这不像 我,尽管我为这些念头所吸引,可同时也为此感到恶心。我又开始走神了,我这样 做,或许是为了回避那些忍不住要想的事。 泰伊还在熟睡,他转过身子,把手放到我肩上,他的手沿我的背部往下滑去, 滑得如此之慢,好像我的背有母猪的背那么长,那么隆着,而从我的脚开始,我整 个身体形成一条匀滑的弧线,好像是母猪隆起的身体,弧线的一端是长着猪鼻子的 猪头,弧线的另一端是又短又粗的尾巴。我一下清醒过来,想起了那些小猪。泰伊 离我非常近。屋里还是热,他把勃起的阴茎压在我腿上。通常,我很讨厌夜里醒来 时发现他离我这样近,但一定是我先前的那些幻想使我心里起了波动,因为我分明 感到那东西在那儿,既感到它不断地压着我,同时还在脑子里想像着它那光滑滑、 沉甸甸的外形,而这些感觉和幻想就像热浪一样淹没了我,我即刻就透不过气来。 我把手放到它近旁,朝它伸去,然后,又把手拿开,把他那圆鼓鼓的屁股朝我身边 拉。不过,我心里知道那东西在那儿,但并没把它握在手里。有一次,我忍不住摸 了摸它。泰伊醒了。我气喘吁吁,他马上就压在我身上。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让人十分激动,同时又感到一种不满足。我天性中依然和母猪一样的那部分渴望着 打滚,渴望着让自己的皮肤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渴望着自己被他所吞没。泰伊轻声 说,“别睁眼,”我没睁眼。我正置身于一个我极少经历的梦幻中,再没有什么比 睁眼这个动作能更快地把我从这种梦境中唤醒的了。 事后,我们俩都睁开眼,又恢复了常态,我发现才十点一刻。我移开身子,躺 到床上较凉快的那一边。泰伊说,“我喜欢那样。那样不错,”他亲密地把手放到 我屁股上,但没有看我。由于发窘,他的声音颤了一下。对我们来说,这次做爱非 常不错。我听见微风吹起,拂动窗帘,窗帘发出“寨寨奉辛”的响声,我又听见了 猪食槽的咪挡声,以及远处一辆汽车加速发出的声音。窗外一轮满月,骗幅在鼓翅 而飞,它们的影子在月光中晃来晃去。蝉鸣声听上去与众不同,还有犬吠声。我睡 着了。 第二天下午,我和杰斯·克拉克一同呆在破烂堆里那个旧的小货车的车厢底板 上,那情景要尴尬得多了。我僵硬而纤细的胳膊和腿脚,重重地敲在轮舱上,敲在 车厢底板上,在杰斯的肋骨和后背上点点戳戳。我的皮肤看上去白得耀眼,就像地 下没有视觉的生物那样白。他弯下身子去解运动鞋鞋带时,我摸了摸两腮,感觉像 在摸税土,又湿又冷。杰斯慢慢地把我放倒。他解开我衬衫扣子时,我没有看。他 说,“行吗?” 我点了点头。 “真的?” “我不太习惯这样。” 他从我身边缩回去,脸上没了笑意,神情突然变得十分审慎。 “好了,”我说,“请吧。”开口要求这个,这让人丢脸,不过那也不错。这 话似乎给了他一些宽慰。他微微一笑。那是回复。 事后,我突然打起哆咦。 他抽开身,我扣了衬衫上的三个扣子。他说,“你冷吗?这儿只有九十四度。” “可能是害--害--害怕。” 但是我并没有害怕,也不再害伯。因为我想打颤,这才打的颤。一旦意识到我 们在干什么事,当我们正在干的时候,肉体便有了反应,而从前是没有这样的感觉 的,从前从来没有过。我那个要发抖的念头使我如受电击一般,似乎使我全身发亮, 把我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杰斯说,“你还好吗?” 我说,“抱着我石u松手,继续说下去。” 他笑了一声,这笑声让人感到心里暖洋洋、美滋滋的,而且他声音亲切。他又 说了一番话,比如,咱们看看吧,嗅,西尔斯的那个人明天一早要出去,等等。最 后,我从头到脚都在打颤。我把头靠在他的脖子上和肩上,呻吟了几声。他紧紧抱 住我,都要捏碎了我的肋骨。我想,只有这样紧的拥抱才能把我整个抱在他怀里。 哈洛德有点软了,给洛伦做了一砂锅金枪鱼蘑菇汤面当晚饭。杰斯允诺,在四点三 十分把面放到烤箱里;现在几点了?萨克城附近的农场主给他回了电话,他那四百 七十英亩的地里种上了谷物和豆子,只用植物肥和动物粪肥给这些庄稼施肥,那家 伙的名字叫摩根·布恩,这名字听起来耳熟,我是不是听着觉得耳熟?他说,杰斯 可以随时去他那儿。杰斯又松开了我,盯了我有一两分钟之久。我看着他眼睛下方 的皱纹,他的鹰钩鼻和异常严肃的神情。我如此熟悉他的脸。好像我看这张脸看了 一辈子。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靠在他肩上。天是钢青色的。在我们上方如丝带般 的刺槐树叶子中间,太阳隐约而现。我想说,现在干什么。不过,那话肯定是个危 险的诱惑,因此,我就没说。我说,“现在几点了?我们有没有弄清时间?” “三点十五。” “我是一点钟离开的家。” “这像是上辈子的事。” “真的吗?”不过,我觉得,我很难相信,对于一个在西海岸生活的相貌堂堂 的男人来说,这样的事不是常事。我试着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像在开玩笑。“你以前 干过这个。” “不错,我和女人睡过。可我以前没于过这样的事。” 我说,“我没和别的男人睡过。我只和泰伊睡过。” “我知道,吉妮。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或许你知道,或许你不知道。”我想告诉他,昨晚是我和泰伊一起过得最好 的一晚,夜里我梦见自己是头母猪。我可以问问像杰斯那样英俊而有经验的人,那 有什么含义,像杰斯那样的人或许能回答我。 我坐起来,伸手去拿短裤。眼前的世界看上去怪模怪样,仿佛它已不是原来的 世界,而是一张三百六十度的全景照。我又瞥了杰斯一眼,然后又躺下,靠在他肩 上。他说,“我信任你。从我第一次在烤肉宴见到你时,我就信任你。那是吸引我 回来的部分原因。” 杰斯大笑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止住了笑声。我叹了口气,心里想,不知泰伊、 哈洛德、爸爸和皮特什么时候回来。罗丝也出了门,带两个姑娘去了梅森城。我可 以感觉到,自己同杰斯之间的激情在慢慢冷却。这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在这一过 程中,爱潮逐渐减退,这种退潮让我感到极为宽慰,因为这表明我既能满心渴求, 又能知足知止。我鼻子发痒,便坐起来,用衣角擦了擦。杰斯也坐了起来、我们相 视一笑,那种欲望又随之减退了几分。他探身向前去拿衬衫时,手抚过我的腿腔, 他说,“你的脚踝很漂亮。我总在注意这个。”又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和泰伊怎么没孩子?” “哦,我流过五次产。” “天哪,吉妮。” “泰伊只知道其中的三次。那之后,他再也受不了了,所以我只让自己知道我 们还在试着怀孩子,没把实情告诉人。”杰斯的脸上掠过一丝严峻的神情,我心里 又猛然一惊。我伸手拿过牛仔裤,说,“是的,我当然不该欺骗他。我知道--” “这是该死的水在作怪。” “什么?” “你们有没有化验过这里的井水,水里是否含有硝酸盐?” “嗅,没有。” “难道你们的医生没有嘱咐过你们不要喝那井水。” “没有。” 他站了起来,提上牛仔裤,又坐下,一言不发地穿上袜子。我看得出,他正心 烦意乱。我说,“杰斯--” 他发了火。“十年来,甚至更长一些的时间以来,人们都知道井水里的硝酸盐 能导致流产,造成婴儿夭折。化肥的溶液被排到地下水层,难道你竟不知道此事? 这真让我无法相信。” “和井水无关。井水没有影响。罗丝也喝了井水--” “这种影响不是一成不变的。井水并非对每个人的影响都一样,也不是所有的 井水所含成分都一样。你家的井离废水排水井更近些。” “我不知道。” “你们还在试吗?”我们望着对方,都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这么做很可笑,我们两人都微微一笑。“今天没有,”我说,“我戴了子宫帽。” “晦--”他把手伸到裤袋里,拽出一只蓝色塑料套,我问,“那是什么?” “避孕套。不过我刚才没想起来我还带着它。”我把这东西拿过来,放在手掌 上滚。他事先想到了这一点,这让我感到宽慰。我把这东西递给他,他跳下车底板, 又扶我下来。我们接了吻,一个温柔而又体贴的吻,或许人们吻对方不再有任何顾 虑时,就那样接吻。之后,我低头穿过玫瑰丛,头也不回地朝家走去。我感到神清 气爽,心神宁静,好像自己完完全全得到了满足,好像我以后不需要再干那事了。 吃晚饭时,泰伊告诉了我他到泽布伦中心的情况,告诉我他见到了谁,说我父 亲表现如何,之后他说,“说吧,吉妮,你昨晚是有保护措施的吧?” 我原本正低头看盘子,现在我抬起头,把盘子推开。盘子碰着了玻璃杯。我说, “嗅,不完全如此。不过我的月经刚过。现在我感觉不错。” “你能肯定?” 我大声反问道,“你那样问是不是说,你怀疑我这方面的知识是否可靠,或者 怀疑我是否诚实?你对哪一点感到不放心?” 泰伊也大声地回答说,“我的意思是,对有些情况,我还没准备好。” “差不多有两年了。” “差不多有三年了。” 他说得不错。我刚才想的是第四个流掉的孩子。我可以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我提高了嗓门。“那么,好吧。差不多有三年了。那倒更能证明我说得没错。” 他起身离开厨房,小心翼翼地关上纱门。我就呆在桌边,看着他出门。他走上 公路,又转向686公路p凯博大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我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越走越远, 听着他的靴子踏在公路上时发出的微弱的脚步声。我在桌边坐了许久用工着门外, 突然,我第一次想到我在那天所干的事,那一天的所想所感,我想到,在几乎所有 的外人眼中,我成了我自己的敌人,我所有的家人和朋友的敌人。从那时起,这种 恐惧感便在我心里扎了根。过了一会儿,我上了楼,取出子宫帽,洗净,又把它放 进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