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两天之后的早晨,我正在清洗吸尘器。泰伊到养猪场去了,上次吵过以后我们 很少说话。 “庄稼长得好棒啊。” 我跳了起来。 我们的教区牧师亨利·道奇正站在窗外,一只手搭在门闩上。 我说,“正腾腾地往壮里长呐。最好九月份的天气长长地干上一段时间。” “你请不请我进来呀?” 我站了起来。双手的肥皂沫直往下滴。我擦了擦。“当然啦。喝杯咖啡?” 他用大拇指按住门闩往下一滑,打开了门,那动作干脆利索,好像他对利用小 孔小洞开门溜锁方面很在行,当然啦,我那么想,也未免有些小鸡肚肠。我想起来, 他曾经做过传教士,也许是在非洲,或是菲律宾什么的。 他说,“吉妮,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我说,“来,坐吧。昨晚剩了些蛋糕。” “现在吃蛋糕还早了点。” “泰伊可喜欢了。当然,他更喜欢早餐时吃馅饼。”我边看着他边往杯子里倒 咖啡。我越朝他看,在空气中飘荡着的“朋友”这个字的含义就变得更为复杂。我 说,“也许是吧。” “也许是什么?” “也许我们是朋友。也许你可以把这个词的意思说得更清楚些。” 他笑了起来,好像是我开了个玩笑,然后说道,“前两天你到我那里去过。” “是啊,我去过。不过那没事。”听了这句话,他好像来了精神,我后悔不该 说。我说,“也许,在教堂吃过午饭后我应当给你打个电话。乱哄哄的。”我眼珠 一翻。 “该我给你打电话。这就是我来的原因之一。” 我盯着他,说道,“也许我们是朋友。你把这个词的意思说清楚些,我就能肯 定是怎么回事了。” 他又笑了。我隐约地感到,他觉得我这么回答挺机智,很有讽刺意味,不过我 可完全是认真的。亨利坐下,在座椅上不停地前后挪动,好像是在草地上为自己辟 一片空地。他呷了口咖啡,说道,“我觉得自己看问题眼界比别人要宽一些,不过 在大多数场合下,我倒更愿意听你说。” 我口一松,说,“教堂的那顿午餐真让人难堪。” “哈洛德那么说话,并不是人人都认为他做得对的。” 我赶紧刹住了。最后,我说道,“你是说有几个人不同意哈洛德那么做,还是 大多数人?到底有多少人不同意?” “喀--” “事实上,哈洛德那样说话,我觉得没人会觉得他做得对。”我感到自己的脸 又烫起来了。“他安排好的!他来的目的就为了说那番话,说完后他可高兴啦--” “就他眼下的糟糕情况来看,我觉得他并没有--”他把杯柄转向我,继续说 道,“我愿意来讲和。” “为什么?”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不带感情,显得是一句纯粹的问话,可 是他听着觉得是在指责他。他说,“因为别人谁也不愿意啊。我是你的教区牧师, 也是你父亲的教区牧师--” “我的意思是,讲和又为了什么呢?” “哦。” 显然,他还没考虑这个问题。我等着;等他想出点什么来。 想到最后,他朝我瞄了两三眼,说道,“你自己难道不愿意讲和吗?我同你做 朋友的时间够长的了,我知道你在快活的气氛中日子过得很好。我从不见你和别人 吵架。那根本不是你干的事。”他很喜欢自己要说的下一句话,所以略做了些准备 才说道,“你脸色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你看上去有点推淬,精疲力竭。” 显露在脸上的神色让人无法否认。 “你是在观察我们?观察我?脸色又不能说明一切。” 他又笑了一声,然后便认真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很严肃,“不用特别观察也看 得出。” 我朋友?我能不能信赖他,让他帮我弄清楚我在家里,在父亲、罗丝和我自己 身上看见的事情?这看来是检验友谊的一个办法。 他说,“一家人在一起总不错。有力使一处嘛。” “绝对是这样吗?” 他顿了顿,在脑子里把自己了解的家庭一个个理了一遍,呷了口咖啡,说道, “要说绝对的话,这也许并不绝对如此。”他微微一笑。“不过例外的情况很少见。 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挺老派,吉妮,而那也并不总对我有好处。不过我在教会供职 那么些年来,经我同意的离婚只有一桩。只有一个家庭破裂。”他略微停了一下, 就像他布道时的习惯一样,为的是随后能一口气把自己喜爱的话题和盘托出,然后 他说,“本县的人们从前的那种生活方式,现在是越来越罕见了。三代人生活在一 个农场上,这该受到保护。” “这在理论上似乎不错。” “海伦和我到这儿来,部分的原因就是我们想帮着保护这种我们十分崇敬的生 活方式。我记忆中最美好的那些日子,就是和祖父一起晒干草,那时我的叔叔们还 是年轻小伙呐。他们干起活来就像一个人,就这么亲密。” “他们现在还那样合得来吗?”我坦率而狡猾地微笑着。 “差不离。” “差不离?” “嗯,当然啦,小小的口角还是有的。天性沦落嘛。也许,和敌人捆在一起还 是件好事。这样,就有机会学着爱你的敌人了。”他脸上荡起笑意,觉得已化解了 我提出的难题。 我说,“十多年来有几位相互间没说过一句话的?” 亨利舔了舔嘴唇。“我不知道。听着--” “算啦,亨利。坦白吧。” “你这是在问我的家是不是圣洁之家,好像我只有至善至德了才能来教训你。 这可是常人的一个大谬误,当牧师的也免不了犯这种错误,但--” “我只是搞不懂你干嘛来了。谁派你来的?你要我干什么?你以为我干了什么? 你干嘛来找我而不去找罗丝?我们是朋友吗?你有没有请我们参加过一次烧烤聚会? 你有没有打电话约我不时到你那里去聊聊天?你遇上了麻烦,有没有想到问问我该 怎么办?没有,没有,一次都没有。我不要你带着什么目的到这里来。我不要当你 挨户传道中的一站。” “教区上有责任--” 麻烦。烧烤。闲聊。说来说去,我还是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的,不是吗?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掌心也开始泛潮。我说,“告诉我,别人都说了我们些什么。” “吉妮” “我想知道。真的。” “人们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好说闲话。” “不,他们可爱说了。” “好吧,反正没对我说。”他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接着他又说道,“难 道我没法和你交交心?我想这么做。”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态度富有同情,让人觉 得温暖,我突然想到,要是在过去,他一定会把我蒙了,那时,我为了让大家都羡 慕我同牧师有这么一段友谊,会毫不迟疑地同他以朋友相称。可现在,我再也不信 那一套了。我也说不清,到底是不相信他在履行的职责,还是不相信他本人,但不 管怎么说,对他,我反正是不能讲什么心里话了。我把自己的咖啡杯往桌上一放, 起身走到洗碗槽边,打开热水龙头,拧着一块海绵。我开始擦桌子。我说,“把杯 子拿一拿。” 他拿起杯子。“你至少得继续每个星期日上教堂来吧。别把通向上帝的大路堵 上了。他能宽容一切。比我们对自己还能宽容呢。” 玻璃门打开了。泰伊见了亨利,走进来,彬彬有礼地同他打了声招呼。我心想, 这儿的两个人,他们在那么多事情上都意见一致,好像他们的观点不用证明就自动 成为现实了。真的,他们生活在一个很小的世界之中,小而完整,转来转去转不出 那个圆圈。他们的语气放松了,声音放低了,他们的世界似乎正离我远去。 当天下午,泰伊拉着一群猪上梅森去了,我帮他装完车,浑身上下拍打干净后, 去了凯博镇。亨利不愿把别人的闲话告诉我,这让我很生气。从别人看我们时的眼 神和对我们说话时的态度,我就能猜出他们到底说了我们些什么。我曾想,要不要 叫上罗丝,这样就多了一对更有观察力的眼睛,但罗丝对这样的事向来不屑一顾, 所以当她真的打电话来,问我晚饭准备吃什么的时候,我都没说要出门。 凯博其实并不太像一个镇子,不过它坐落在梅森和苏城之间唯一的一条大路上, 所以镇上除了咖啡店、五金店、冷饮铺、饲料种子店之外,还有两间古玩店和一家 成衣面料店。它比派克镇和泽布伦中心镇都干净漂亮。那两个镇子有一度曾雄心勃 勃,那里的主干道都有四条以上的车道,沿街那些陈旧的店面,其阴影最多也只能 覆盖那明晃晃亮堂堂的大街四分之一的路面。而凯博镇则不然,镇子建在凯博大街 的北面,镇上的主街两旁种着红枫,那是镇上的橡树快死光的时候弗林·斯坦利捐 赠的。凯博镇上草坪很多,房屋建得很漂亮--全是晚期维多利亚风格的,比派克 和泽布伦镇上的房子年纪要大上二十岁,但依然保存完好。很多以农场为生的人家 都有个宏愿,那就是,退休后找机会把契约上的地方卖了,搬到镇上去住。 我首先去的是老凯博古玩店,因为罗丝在我们的废弃物堆里找到的衣帽架,就 是卖给这家店的,狄娜·德雷克出了个好价钱。罗丝并不想把东西卖给镇上的人。 有人说狄娜同双子城①和芝加哥的人有来往,虽然凯博镇上见不到从那里来的人。 她举止友好,也喜欢把自己的新玩艺儿拿来向人炫耀。人们的议论,总是以打听这 些玩艺原属于谁开始,以讨论它们是如何落到她手里告终。她惯用的方法是引得人 一片惊讶--某位头脑正常的泽布伦居民居然愿意让一件如此珍贵的东西从家中消 失,而某位城里人居然会答应支付狄娜出的高价。两头都是笨蛋,而中间就是狄娜, 喷喷喷。 狄娜一下就看见了我,拉长了声调说,“嗯--酶,吉妮。你好吗?” 我给了她一个标准的回答,“谁知道。我看不坏吧。”我从中间的那排架子看 起,可目光几乎立刻就停在了一只大理石面的盒子上摆放着的几个小偶人。我拿起 一个,翻过来看看底部。狄娜说,“皇家哥本哈根。你信吗?而且年代也很久了。 我晚上锁门时,总要把它们收藏起来。” 我手上拿着的偶人是一个牧羊女,身穿长裙,裙摆上装饰着艳丽的荷叶边。狄 娜似乎在等我说什么,但我明白,要是保持沉默,我就能得到更多的消息。我拿起 一只银碟。她说,“这是镀银的。肯定是蒙哥马利区珍宝清单上的东西。倒是挺漂 亮的,不是吗?” 她说着从用作柜台的翻盖式书桌后走出来。 “那皇家哥本哈根小人像。你认识住在亨利路上的伊娜·芭芬吗?” 我摇摇头。 “她有一百零四岁了。那是当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祖母给她的,而她自己的孙 女却说这些玩艺并不使她感兴趣。其实她很珍爱的,我肯定。她孙女说这玩艺看上 去呆头呆脑。还呆头呆脑!这么值钱的东西。”她说着又拣起一个小偶人,那是个 吹长笛的男孩。她朝偶人凝视了一会儿,又把它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我顺着货架 看过去,边有礼貌地微笑着,边拿起一件件物品看看。狄娜拿起一团破布,若有所 思地掸起灰尘。废物箱里有几本《星期六晚邮》杂志。我拿起一本翻了翻。狄娜在 店堂前面呆了一会儿,便慢慢地回身朝我走来。一只深色的餐具柜上放着一套红宝 石色的玻璃饮料具,她一件件拿起来掉了掸,然后说,“说是你爸要搬到德莫因去, 马上就搬。” “嗯。”我不置可否。 “你知道,有时候人们请我去,看看古董,想了解一下能不能在市场上出手。 市场一刻不停地在变--”她的声音弱了下去,随后又坚定地响了起来。“真想把 我在别人农场拍卖会上看见的萧条时期的玻璃制品都收下啊,可那时候谁也不愿要。 让他们想起大萧条了!”她一笑。“我一直觉得应该把什么都买下,存着,因为它 们迟早会变得时髦起来。” “我倒从没想过这个。” “嗯,你瞧--”她说着走开了。 我拿起一叠旧的钩织椅背套。并不时髦。其中最贵的一个是六美元,上面用美 丽的丝线绣着一幅精致的菠萝图案。我举着这只椅套,想象着绣成它要花多大工夫。 才六美元。真让我伤心。狄娜又走到我身边来了。 “我一踏进别人家的门,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明白,什么东西都有用。总有那么 多玩艺儿。你想象不出,人们年复一年会积下多少东西。我猜你父亲可不会再管农 场了吧。你也许还没有意识到,旧农具的市场可大着呐--”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 下了,而我的目光也停在她脸上。她说,“这事也许不大好说。但当他们搬进公寓 后--连旧衣服、旧鞋子都--没必要把什么都送到教堂去或送给救世军嘛。” 我说,“我来同罗丝谈谈。当然还有凯洛琳。”听到后一个名字,她眉毛一挑。 我把一条花边递给她,说,“我要这个。挺漂亮。” 她回身朝翻盖书桌走去。我打开钱包,找出一些钱。我注意到,自己的手在颤 抖。 在咖啡店里,奈尔达给我端了杯咖啡和我要的一份肉桂吐司,可连最起码的礼 貌都没有,好像她正在生我的气,只是不便发作罢了。又一个迹象。我暗想道。 在罗贝塔服装面料店里,我想该买几件内衣,或腰带、袜子什么的。罗贝塔本 人不在,于是,我用友好的口气同她正念中学的侄子罗宾说话。罗宾似乎什么都不 知道,至少他这时脑子不管用了。所有的商品都摆放在宽大的木制陈列桌上,我还 是小孩的时候,罗贝塔的母亲多丽丝用的就是这些桌子,那时的店名就叫多丽丝。 顾客可以方便地从一张桌子逛到另一张,把价格牌翻过来瞧瞧,把商品展开来看看。 像村里很多其他商店一样,罗贝塔服装面料店从前只有现在一半大,后来打通 了一堵墙,把隔壁的一栋屋子也包括进来了。这家店有两扇正门,夏天时分,两扇 门都敞开着,后门也开着。那时没有空调,罗贝塔想舒服就靠穿堂风。我正站在女 装内衣那边,拿着两件长裙想试穿,猛地看见凯洛琳从远端的门里进来了,后面跟 着进来了爸爸,进来了罗贝塔,又进来了洛伦·克拉克。凯洛琳转过身去扶爸爸上 台阶,爸爸正低头瞅着自己的脚,而罗贝塔的目光正好同我的碰在一起。她一楞, 我赶紧溜进身旁的一个试衣间。我没试衣服,只是站在那里,拿着衣服,一动不动。 不难听到他们越走越近的声音。凯洛琳正高声对爸爸说着什么,而爸爸的嗓门 同她的也正好相当。好像双方都觉得对方是聋子似的。洛伦一定已经走了,因为我 刚听见他说,“我过一刻钟回来。” 罗贝塔说,“凯洛琳,你有什么想好了要买的吗?” 凯洛琳说,“爸爸要买些东西。是嘛,爸?主要是袜子什么的。他有张单子。 是吗,爸?你有没有把单子带着?” “带着呐。” 一阵沉默。 她说,“我看看行吗?” “爸,我看看单子行吗?” 又一阵沉默。 最后他说,“你有钱吗?” “有的,爸。” “让我看看。” “在我钱包里。有好多钱呢。够了。”我看见罗贝塔的脚从我挂着帘子的试衣 间前走过,停了停,转个方向,又停了停,走开了。凯洛琳说,“看看袜子去。爸, 你喜欢白色的,是吗?这些水手袜挺合算的。”她说话的声音中带着做作的热情, 就像我常有的那样。催着事情往下发展,极力不让这件小事半途而废。过了一两分 钟,她说,“爸,这些不错。袜跟是加厚的,还是全棉的呐,穿在脚上很舒服的。” “咱们坐下吧。” 一阵脚步挪动的声音,又是椅子刮着地板的声音。他说,“来坐这儿。”既有 命令口吻又像是在哄劝,我听着不由一级。我注意到,刚才从架子上拿下的两件长 裙,这会儿还被我紧紧搂在手里呢。我把它们往衣钩上一挂,甩甩手。 凯洛琳说,“爸爸,我ffl该--” “你不过来坐下?不坐在我身边?” 她一笑,然后说,“好,就来。”我隔着帘子偷偷看了一眼。椅子就放在我和 大门之间的地方,我赶紧缩回到暗处。试衣间里没有椅子,门帘和地面还有一段距 离,这就是说,我要是坐在地上,准会被他们看见,我只好斜靠在墙上。只听得他 说,“那时候你是只小鸟。还记得你那件棕色的大衣吗?还有那顶小帽子。你穿着 可得意着呐。一定是什么天鹅绒的。” “是平绒的,”凯洛琳说。 “我管你叫我的小鸟儿。你那时就像只家鹤播嘛。” “是吗?” 我双唇紧紧绷了起来。 “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你什么棕色的大衣帽子都不要。你要的是粉红色的! 淡粉红的。你脑子里整天想象的就是粉红色的平绒大衣,你还用粉红色的蜡笔往大 衣上涂!”他畅快得意地笑着。“你妈把你痛骂了一顿!” “我可一点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什么红色的东西--是一件夹克衫,有心形 的图案在--” “你老爱到下水井边去,怎么拉你也拉不回来!怎么惩罚,怎么揍你,都不管 用,后来,你索性经常穿过大路,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那洞里扔!像飞蛾尽朝火 上扑似的。你妈妈总要说,瞧瞧,你该明白了吧,而你总是盯着她看看,说,妈咪, 明白了,然后转身就走。我只好把所有的闩子都加固一下。我知道那栅盖上站三个 大人都没问题,可我担心得要命,找了些马蹄形的闩子,又去把井盖加固了一遍。 这样,我要担心的就是你别乱穿马路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感到头脑里一阵冲击,试衣间白色的墙壁好像也变了颜色。 凯洛琳说,“爸,今天我们得同吉妮和罗丝谈谈。” 他没说话。 “我们得同她们谈。我要同她们谈谈。我要告诉她们--” 他哄劝似地咕俄道,知不需要她fIJ。” “我们不需要她们,这我明白,爸,可是--” “咱们要的就是这个。” 我把额头紧紧贴住毛糙冰凉的墙壁。 “可我觉得--” 他的声音不高,但十分温和。“她们会嫉妒的。你知道她们的脾气。我有你就 够了。好啦,咱们回哈洛德那儿去。瞧,洛伦来了。” “我们还没--” “把那些东西拿了吧。挺好的。”听见了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洛伦的声 音说道,“好了吗?” 爸爸说,“他真是个好孩子。” 十分钟后,我坐在自己的车里朝东驶去。脑袋里一阵一阵地狂跳,我几乎不知 道自己在干什么。空气好像热得让人受不了,可我记得,刚才还是挺凉爽的。我把 车窗摇起来,好不时在上面靠靠头。我看见洛伦和他的车停在哈洛德家的院子里。 其他人一定已进屋去了。快到门口时我一加速就过去了,而他也没有同我打招呼。 罗丝正在缝纫机上干活。姑娘们似乎不在场,不过即使她们在场,我也会一冲 进屋就问,“罗丝,你大约五岁的时候,那件大衣是什么颜色的?” 罗丝从来不一惊一乍,她缝完一道,脚从踏板上挪开,抬起压线板,剪断线, 然后说,“我穿过的最像样的大衣,是妈咪从住在罗切斯特的侄女那里拿来的,就 那件棕色的平绒大衣。还带着顶小尖帽。我不喜欢那玩艺儿。”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颜色的大衣?” “嗅,也许是粉红色的吧。有好几年,我喜欢粉红色喜欢得不得了。” “那件大衣有没有给凯洛琳呢?” “没有。妈咪把它裁成一条一条的,做擦玻璃布了,因为我把什么东西涂在上 面,她怎么也洗不下来。”她说着朝我看看,说,“吉妮,你脸色很难看。” 我一屁股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说,“刚才我在罗贝塔的店里,爸爸和凯洛琳 进去了。我简直说不出爸对凯洛琳讲话时的那种语调。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热烈, 可里面还有些东西,我也无法描绘。我真要晕过去了。” 她放下手里的缝纫活,站了起来。电视机上有一台风扇,每当它转过来吹着我 的脸时,我就觉得平静一些。罗丝极其认真地看着我,眼睛里的神态深不可测,嘴 角像是大理石琢成的。她说,“说出来。” “说什么?” “说出来。” “事实就像你说的一样。我在我原来的屋子里为杰斯·克拉克铺床时就意识到 了。我躺在床上,就想起来了。” 她回到缝纫机旁,没说话,只是按部就班地把布片都缝在一起,缝成了一条棕 黄色的宽松裤。这就足以让我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