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人生中有好多事情发生就发生了,从来不被人提起,其好处就是,你不必费心 把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于奇橘难以想象的事情记在心间。生活中没有说出来 的事,最后总变得混饨一片,无从回忆。可我,却失去了这种好处。 在那个夜晚之前,我准会说,自己根本无法理解后来产生的那种心理状态。可 经过了那个晚上,我完全可以宣称,我已经“不是我自己”,已经“心理不正常”, 已经“不再有理智”,但是,说到底,我心理状态最深刻的特征并不在于我做了什 么,而在于它确确实实地感知到,自己就是那个真实的我。在这种心理状态下,我 “明白”了很多事情,在这种心理状态下,“坚信”已不是一个抽象的、干巴巴的 单词,已不是仅用来描述道德规范或自觉的信念的单词,而是一种感觉,感觉到自 己充满着洞察力,每个毛孔都涨满了这种洞察力,就像是一块涨满了水的海绵。我 并没有感觉自己已“不是我自己”了,恰恰相反,我强烈地感到自己从来没有像现 在这样是“我自己”,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最强烈的感觉就是,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过去的三十六年中,这些事情以错 综复杂的形式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我最多也就是透过浑浊的水面,依稀辨认一二。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每一件事,我同时从所有方面看得清清楚楚。我不必像罗丝 为自己和皮特贴上“自私”、“卑鄙”、“嫉妒”一类标签那样,也给那些事情贴 上标签。事实上,一贴标签,就看不明白了。我要做的就是在脑子里把它们想象出 来,而我用以“明白”它们的方法,绕着它们、透过它们,微微闪光,只要有一道 亮光,一阵气味,一片声音,一种味道,一个实在的感受,就足以理解每一桩具体 的事件了。现在我觉得,罗丝和泰伊都属于我,而当我们都被历史、被习惯、被责 任,或被我对罗丝和泰伊的所谓的爱联在一起的时候,我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瞧,这就是爸爸,他的意志没有得逞,挡着他的不是机器(在摆弄机器方面他 既有天赋又有经验),而是我们中的一个,或是某个小小的情况。只见他咬起牙关, 下巴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不耐烦地猛阵了一口;脸涨得通红,目光朝你直逼过来; 他说,“看着我的眼睛,臭丫头。”他说,“我可受不了这个。”说着他的声音就 高了起来,“这我听够了。”只见他捏紧了拳头,说,“我可不许你们捉弄我。” 他手臂上的肌肉渐渐隆起,形成一股线条清晰、粗壮有力的绳索。他说,“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他说,“我就是要--听着,我说话算话。”他喊了起来,“我- -我--我--”他吼着,叫着,为自己的样子得意忘形。我做了这我做了那你别 想来教训我你根本就一窍不通,接着,拳头就一下一下地砸了下来,他的“我”变 得越来越重,而我们自己、我们的问题、我们的疑虑、我们与他不同的观点,全变 得轻如羽毛,消失于无形之中。这,就是爸爸。 瞧,这是凯洛琳。坐在长沙发上,穿着阿尔卑斯村姑裙,裙摆张开,摊在身子 周围,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脚上穿着镶花边的短袜,一双黑色的玛丽·简低跟鞋 ①,双眼迅速地从一张张脸上扫过,算计着,老是在算计着。“请,”她说。“谢 谢。别客气。”她微笑着。爱聊天,又为自己完美无缺的、布娃娃似天真烂漫的举 止感到自豪。她爬上爸爸的膝盖,用凝视的目光把整个屋子扫一遍,看看我们是否 注意到爸爸最喜欢她。她挺起身子,往爸爸脸上贴了一个吻,她心里明白,我们都 在看着,我们都在嫉妒。 瞧,这是皮特。他的眼睛像爸爸的一样闪闪发亮,可寡言少语,老是舔嘴唇, 等着机会的到来。观察着,瞄准着,算计着,该往哪里下手,什么时候下手。算计 着对手的动作会有多迅速,哪里是对手最薄弱的地方。他不像爸爸那样老是“我叩 阿“我”的,每说一句那“我”字就更重一分,而是一个渐渐缩小的点,在反复把 玩打击目标的过程中,自我却痛苦地越来越归于消失。 再瞧瞧泰伊。用微笑、希望、耐心把自己严严实实地伪装起来,从不让目标从 眼皮下消失,即使往后缩一下,为的也是换个方向绕过去,慢慢地、但却是稳步地 向前推进;不踩着树枝,不溅起水花,不留下身影,不散发热量,顺着裂隙渗透开 去,什么机会都不放过,永远那么无辜。 想到对罗丝的了解竟如此细微,真让我觉得惊讶,可能是因为她动过手术后我 一直照料她。我用海绵替她擦洗过全身--脚弓,白白的胳膊肘内侧,覆盖着一缕 翘发的后脖颈,微微隆起的脊柱,剩下的那只梨形的乳房,大大的乳头,大大的深 色的乳晕。她背上有三颗病。小时候睡觉时她总爱让我替她抓背,抓那三颗病,不 然她就自己把背往床柱上蹭,就像猪常有的举动一样。 好,再瞧瞧罗丝吧。精赤条条地,躺在杰俾·克拉克身边,就躺在同一张床上。 要是我用力想下去,就能闻到罗丝的气味,触到她干燥的皮肤,就像我不在的那些 神秘的日子里,杰斯能闻到她触到她一样。对杰斯,我也闻得出,触得着,听得见, 看得到,因为自我们在石料堆发生性关系几天之后,我就有了一种无人可比的力量。 每当我看不见他们中的一个时,我就本能地确信他们在一起了。 我想到,皮特一死,罗丝可就方便多了。农场上的生活一直是围着我们的陷阶, 而现在,这陷院为她打开了方便的出口。 我一辈子都以罗丝为榜样。有事我总去找她,不假思索地把她对事情的反应奉 为神圣,然后才作自己的决定。我有个长久养成的习惯,总认为罗丝和我之间的意 见不合只是表面现象,认为从本质上说,我们倒更像是一对双胞胎,认为我们都神 奇地成了对方的真正的自我,认为我们会在这一千英亩上相伴永远。 但是,她毕竟不是我。她的身体也不是我的。我的身体没能吸引住杰斯·克拉 克的兴趣,没能保住一次怀孕。我一向以为,我的爱可以超越肉体,可事实上却失 败了,对泰伊失败了,对我的和罗丝的孩子们失败了,对爸爸,也以一种怪异的方 式失败了,他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凯洛琳和罗丝,而不是我,对杰斯·克拉克也失败 了,现在对罗丝本人也失败了,她十分懂得如何超过我,把我丢在一边,获得自己 想要的东西,并为此感到快乐。我就像跳不出自己的身体那样,跳不出我过去的生 活,而皮特一死,罗丝身上就可能绽开出全新的生活之花,除帕美和琳达之外还会 有更多的孩子。喝的是瓶装饮用水,吃的是仔细制定的食谱,再加上杰斯明智地劝 导如何避开危险,决不会出现一次流产,家里决不会出现一个畸形孩子。 眼下,变了形的不是将来,而是过去。未来像一只大铁盖,轰地往我头上盖下 来,过去却在我脚下萎缩融解水化,而在其中心的、变化得最厉害的,就是罗丝。 很显然,她用嫉妒和贪求一切的自私回答了我对她愚蠢的爱。 她要是什么都不对我说,那还好些,因为听了她的话后,我看她比她希望我看 的更透了许多。我看透了爸爸,我也看透了她。 真让人难以忍受。 葬礼之后,杰斯和罗丝准是决定暂且不要摆出夫妻的样子,因此我几乎没看见 他们在一块儿过,倒是常分别见他们中的一个。罗丝的举止谨慎小心,谈起我俩之 间早已有所改变的姐妹关系,总是振振有辞。她要我明白,我的感觉是至高无上的, 姐妹之间应该亲密到什么程度才能使双方不感到难堪,两人应当如何恰如其分地相 处,这些都该由我来确定。我知道,谨慎和关切对她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这能使她 情绪激动,能使她忘不了所有新的和令人愉悦的事情。 杰斯很友好,很善良,还略微表示出一点歉意。我见他似乎见得比以前更频繁 了,可后来我意识到,他一度小心翼翼地躲了我好几个星期,可能有大半个夏天。 而现在他无处不在,同我说话,和我开玩笑,不时过来喝杯咖啡,有一次甚至在跑 步时半道停下,帮我在菜园里除草,这一切都使我们的友谊有了新的基础,一个面 向未来的基础。他这样公开而快乐地表示善意,几乎到了温存的地步,却最让我感 到受了伤害。 这是一团乱麻,而我,却在三四种理清这乱麻的办法之间犹豫不决。我告诉自 己,必须决定自己到底要什么,然后就一直做下去--反正,不管采取什么行动, 总会有得有失。然后到了晚上,我会醒来,对自己在白天感到的痛苦和做出的计划 大为不解,大为惊讶。那不可能是我,穿着这身旧睡衣,这熟悉的往日的身子,怎 么会这样愤愤不平? 到了早晨,我就会暂时不想--我毕竟在忙着把一切都弄得干于净净,放得整 整齐齐--可这时,不是罗丝来个电话就是杰斯顺路带了五六个面包圈,他们的声 音,他们的身体,无不流露出两人在欲迷迷地期盼着一起生活的未来,我明白,一 定得设法看不见他们就在附近,感觉不到他们就在附近。 我并没有全然忘记,无论出什么事,泰伊总是头脑清醒的。在本州、甚至本县 的其他地方,不时出现的于旱经常使农场减产,可我们这里却风调雨顺,玉米和菜 豆长得健壮茂盛。显然,没有了皮特,没有爸爸,要一个人收完这几乎一干英亩的 庄稼,泰伊可是要大大为难了。紧要关头,我和罗丝都能开开联合收割机,而我, 几乎每年都要开几次装满谷物的卡车,往粮库送去,但事实是,我们总是在收获最 紧张的时候才参加进去的,根本无法替代皮特和爸爸的位置。当然,还有杰斯在, 有一年我们请了六个中学生,帮着酒除草剂和在菜豆地里间播玉米,杰斯就开过一 辆拖拉机。在华氏九十三度的高温下,杰斯穿着长工作服,套着长统靴,还蒙着个 面罩,让泰伊负责所有的化学药剂,泰伊觉得恶心极了,每次高声表示担心,不知 怎么是好的时候,总是闭口不提杰斯的名字,让我明白,不管杰斯有什么样的才能 或技术,他再也不愿同杰斯一起干活。我没问他的疑虑是不是因为两人对于如何经 营农场有不同的看法,我完全同意,不管这些看法是怎么来的,它们都有凭有据。 泰伊到城里四处打听,还在各种公告栏和派克镇的报纸上登广告。他的雇工答应来 干五天,以此交换泰伊到他的地里去干两天。没人应征广告。镇上的人好像很不愿 意与我们发生任何关系。泰伊扩大了寻找的范围,把寻找帮手的广告贴到了泽布伦, 亨利大街,哥伦布市,甚至梅森市。他说我们要提供住宿,付很高的工资。这是一 个无法自行解决的问题。事实是,我祖父经营农场时,周围有些人只干农场的活, 却并不拥有农场,而这样的人到1979年就再也看不见了。他开始四处打电话,看能 否随便找些帮手。 当他在谈话中要和我一起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尽量做出十分关注、很想帮 一手的样子,可我却始终在脑子里想象着罗丝和杰斯一丝不挂地躺在什么地方,为 再也不受人打扰而松了口气,轻浮地咯咯傻笑,自得其乐。如果他们想到我用B也只 是为了商量给我送个他们认为正是我所需要的小东西,作为友善的表示,那会提醒 我明白各人的身分,提醒我事情已发展到的地步。如果说,即使是最隐秘的恋情都 需要有人旁观的话,我当然就是他们的观众了。 我每天都去罗丝家。我做菜,做西红柿罐头成还代她开车接送孩子们。我注意 到她脸上不时一闪即逝的微笑。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在谈话。她只是十分圆通地间 接提到杰斯,还不时轻轻抱抱我的肩膀,或者说一两句恭维话。她说了什么,我一 点也不记得,好像她只是在动动嘴唇而已。 泰伊决定不再把最后一百头用作育肥猪的乳猪继续养下去,而把它们都卖了。 到了最后一分钟,猪全装好了,但斜板还没搬开的时候,泰伊说,“我还要赶几头 母猪上去。价钱够高的了。我能卖个好价钱。” 我迅速作出了反应。刚装完一百头五十磅重的猪,我浑身沾满了粪土,正打算 去冲个澡,听他这么一说,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说,“泰伊,价钱没涨啊。能卖 出这些母猪原价的四分之三就算你走运了。这些猪正是有奶的时候,你不能一时冲 动,就把它们送到市场上去!” “我能干的就是这个。老实说,我能自己作主干的只有这件事了。” “就算新养猪场盖不好,就用现在的凑合着也能行啊。” “我想的不是这件事。”他往尘土华了一口。“我总得考虑还贷款的事吧。它 可不会自己把自己给还清了。” “那你住房的租金怎么办?我记得我们做了记号,该付了。” “那笔钱,要是收获时我需要他干多久他就干多久的话,就得全花完了。卖了 这些母猪,就能帮我们渡过眼前的困难,一直到收获之后。现在我们要考虑的就是 这个。” 农场上到处是毒药,虽然其中有许多并不是即刻就发作的。在农场干活的人都 见过化学农药商的销售员,为证明某种杀虫剂人喝了像喝母乳一样安全,他会演示 着喝上几口那样的药剂;弗娜·克拉克还活着的时候,人人都用氯丹①杀灭玉米根 虫,有一次,哈洛德把使用说明书掉进了药桶,就把手伸进药水桶捡出了那几页纸; 砷也到处可见,就是惯用的老鼠药;在养猪场里我们还喷各种各样的杀虫药;有煤 油,柴油,油漆稀释剂,雷达灭蚊剂,等等;有除油雾剂,废发动机油;有美去津 等各种牌号的除草剂。在使用这些化学药剂的时候,我知道要戴面罩,戴手套,我 也知道吃饭前一定要把这些化学品彻底洗去,特别是那些气味。可是我想不出有什 么可以用来毒死罗丝的。 我去了梅森的梅依伯爵花园购物中心,去了兽医那里,还去了泽布伦中心镇的 农民合作商场,我弄清楚了货架上都有些什么,是怎么摆放的。在梅依中心,售货 员一直看着我,因为店里没有别的顾客,他也没别的事做,于是我什么也没买,就 离开了那里。在兽医诊所,接待员爱丽丝非要缠着我,告诉我她的那条狗生了好几 只小狗,还问我是不是要一只。在农民合作商场,种子、水泥和饲料以外的商品都 放在一个个柜台后面,店里坐着三四个农民,聊着天,看着我。我意识到,要买点 什么,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我又去了派克镇的图书馆,找到一本小册子,题目是《有毒植物二十五种》, 由俄亥俄州立大学校外服务部出版。显然,大地上也长满了有毒的东西,这里不仅 有我多少熟悉一点的曼陀罗,不烂心,颠茄,能致人命的毒蝇章,绿色的鬼笔鹅膏, 还有疯草等,连各种铃兰,旱水仙,卡罗来纳茄,灌木樱,大黄的叶子等也都有毒 性,当然还有毛地黄,英国长春藤,家独活的浆果和叶子,在这小册子上被称为美 洲商陆,还有寄生(懈)的浆果等。毒性最强的是毒水芹,小册子里只顺带提了一 下,没有提供照片。我又回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野生花草指南。 毒水芹属胡萝卜和荷兰芹科。书上写着,“其根常被误当作欧洲萝卜而造成严 重后果。牲畜食用后能导致死亡。”我看了看照片,很眼熟。我记住它的形状,还 注意到,它常见于淡水沼泽中,随后把书放回书架,回家去了。我想,这肯定就是 人们所说的“有预谋”--对每一步骤都进行详细考虑,把每一种因素凑集到一起, 思考如何能导致死亡,怎么做,才能使故意事件做得像意外事件一样。我得说,有 一件事让我特别得意,那就是我干得十分秘密。我发现,其实我一生都在为做这件 事作准备。 这花了我大约两个星期,大部分时间(当然家里要打扫整理,实际上花的时间 并没那么多)都花在学会辨认各种荷兰芹科的植物,然后便出门四处查找长毒水芹 的沼泽地。在采石场那边什么也没找到,哈洛德·克拉克农场南沿的那片沼地里也 没有,而梅尔的那片边角地里的水分早就被排干了。一天,我出于直觉在赛尼克河 边停下脚步,泽布伦河在那里渐渐变宽,流入一片小小的泥沼,每年春天,我都在 那里看见一群群的鹞鹏,我觉得它们一定会给我带来好运。我戴上黄色洗碟手套, 拔起了一株高大挺拔的植物,它开着白花,茎干上有一丝丝品红色的条纹,尖尖的 叶片,叶脉指着叶边锯齿间的凹处。根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香气,不太像胡萝卜。 罗丝菜园里的包菜长得十分坚硬沉重。我去摘了两颗,罗丝和她的两个女儿正 好出去了。我在微波炉里把一只猪肝和一些脊肉化了冻,肠衣前一天在超市就买好 了。对一切的程序,我都十分熟悉,就像在自家厨房里,就像过去忙着干的某一道 烹任工序,只是这其中多了几分意味。那毒水芹的根,我用水果刀把它细细地剁碎 了,准备全掺上,剩下的茎和叶子就扔进河里。现在,那剁碎了的根就放在柜台上 的一张纸上,剁根时用的刀子和用来固定根的叉子也洗干净了。我还放水冲洗了一 遍水槽,直到我肯定已把液汁的痕迹全冲进了化粪池才罢手,我看,人们还不至于 劈开地面去检查化粪系统吧。我把剁碎的毒芹根和进肉里,还掺进胡椒,大蒜,洋 葱,茵香,红椒,肉桂,多香粉,洒了点丁香,又加了不少的盐。我把它们全塞进 肠衣,扎成六英寸一截的香肠,大约有男人的大拇指一般粗细。说不上哪一节香肠 能致命,而哪一节吃了安然无恙。我用了不少水,把绞肉机和灌香肠器仔细洗净, 然后把香肠满满地塞进几只罐子,再塞上切成条状的包心菜,灌满盐水。这感觉, 和你为朋友烤生日蛋糕时的并没有什么两样。朋友占据了你的心,罗丝也让我想个 没完。 我对自己的计划有一种快乐和自豪的感觉。猪肝香肠和泡菜不可能引起杰斯的 兴趣,那两个女孩子,则一提起这个就厌恶之极,甚至连能吃鹿肉兔肉的泰伊也会 觉得它味道太重。我计划的最完美之处就在于,是罗丝自己的胃口把自己引上了死 路。想到这点,让我本人也惊叹不已。 我把用来盛放毒芹根碎末的纸也烧了,尽可能完整而细致地想象着警长在调查 时会审视的细节。我把这张纸烧成灰烬,扫到另一张纸上,把那张也烧了,然后, 把灰埋进花园边的一大堆树叶和修剪下来的碎草下。我把罐子在压力装罐器里消了 毒,因为我想,用肉毒中毒的方法理论上讲是可能的,可对像罗丝这样对此类问题 十分有经验的人,也许就不管用了。她肯定会把香肠和泡菜用二百一十二度以上的 高温煮十五分钟以上。按部就班的烧煮程序使我恢复了通常的心平气和。两点钟时, 我一切就绪,清洗干净。五点半,我带上一盒十二只装满香肠的小罐子,上路往罗 丝家去了。天气很热,路上尘土飞扬。罗丝正在厨房里炸汉堡包。 “看看这个,”我说。“真叫我吃了一惊。”她把小罐从盒子里拿出来,看见 了里面我带给她的东西时,笑了。饯桃,西红柿酱,小苗香。小罐里的茵香秆子看 上去就像是毒药。她把香肠泡菜从罐里掏出来的时候,咧嘴一笑,说,“你真好。 这都是你今天做的?” “只做了泡菜。” “我看别人不吃这个,嗯?” “别人谁会吃。我也不吃的。我最讨厌泡菜了。你吃了难道不觉得肠胃胀气?” “倒没有。谢谢啦。”她吻了吻我的面颊。我能看见孩子们和杰斯都在客厅, 看晚饭时的电视新闻。杰斯一抬头,遇上了我的目光,微微一笑,朝我挥挥手,又 转回去看他的电视了。有一只香肠罐放得离桌边很近,我把它往后推推,又朝杰斯 看看。好几个星期以来让我无法忍受的事,第一次使我觉得可以忍受了。 回家路上,一股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我心情平静,就等着看会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