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们没等裁决读完就站了起来,这并未使我感到惊奇。首先,事先并没人告诉 我们该怎么做,或该有什么感觉,另外,我们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向来就计划好的— —泰伊和我赶回家去喂装在小货车上的猪,罗丝忙着去把女儿们弄上车,杰斯把皮 特的小货车开回去。我注意到,我们每个人都匆匆地对卡蒂埃先生道了声谢,赶紧 走出法庭,好像都很不好意思似的。 泰伊和我驱车回家,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那是十月十九日。树上的树叶, 和躺在沟底的、挂在篱笆上的树叶,几乎是同一种颜色。相比之下,地里残留的玉 米秆几乎成了白色,为数不多的农民还在那里收着最后一批菜豆。开车经过的时候, 我能看见、也几乎能听见那干枯发红的豆荚在微风中盘章作响,对此,我早已习惯 了。猪和白脸的菜牛在围栏围起的地里拱着嚼着,跟着联合收割机后面打扫战场。 地里随处有农民在进行秋耕,阴冷的秋风将于松的土壤向空中吹散开去。在土 棕色的背景下,白色的农家房舍显得格外醒目,农舍的前院里,堆满了一扎扎的玉 米,一个个深色的南瓜。 去年十月到十一月间,哈洛德和洛伦趁旅游旺季到来前的优惠期,到亚利桑那 去了两个星期,今年,我们听说他们计划搬到城里去。哈洛德的眼睛疼痛未消,不 愿一个人独自留下。有一对女子,是姐妹俩,曾答应白天时来照看他,使洛伦能下 地干活,可她们不会开车,于是洛伦决定在凯博邮局附近租了间屋子。玛琳。斯坦 利把这告诉了罗丝,而泰伊则直接从哈洛德那里得知这事的,这我能肯定,不过这 不是我们谈论的话题。 车开进自家院子时,引擎尚未熄火,泰伊就跳出了车,径直向大棚走去。那是 星期五,我想,下星期,建养猪场的工程又要开始了。浇筑好的底层地板在露天晾 着已有三个多月了,稍稍有些褪色,其中一处还裂了条长长的缝,需要补一下。不 过,尽管有这些毛病,工程还是得往前赶,债欠得太多,不能再停工了。 秋收之后,农场总显得无人问津,乱七八糟,可当我们的车开进自家院子,我 走进家门时,家里简直就是了无生机。往常每到冬天,我们都要来一次大扫除、大 修补,使屋里恢复到上一个春天时的模样,可现在,这么做似乎根本无济于事。屋 子本身的状况还好一些,那是由于我没完没了地打扫清洁,可屋里的装饰显得陈旧 而极不协调,地毯和塑料墙布上满是污迹,什么样的除污剂用上去都不管用。无论 我怎么勤奋努力,粪迹、血痕、油污还是到处可见。通常,我并不从整体上看自己 的屋子,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刚用清洗剂洗干净的椅子上,或是我在凯博街上的古 董店里才买的一幅画,或是屋子的某个看上去还挺舒心像样的角落。今天晚上,我 像个陌生人似地回到家里,想起了爸爸的一个朋友曾对我说起过,乡村里才用上电 灯时人们的感受。吉姆和爸爸不同,他家没有可供照明的汽油灯,当家里架好了电 线,全家人聚集在厨房里静候着这一神奇时刻的到来。灯一亮,一个崭新的时代开 始了,可他母亲的第一句话却是,“屋里怎么脏成这个样子!”这也完全可能是我 在自己的新时代开始时说的话,当我从冰箱里取出肉,拿起那只用旧了的红色的盐 瓶往肉上洒盐,再把肉平放进我用了十七年之久的平底锅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对 这个家是多么陌生,距离有多么的遥远。 我削了几只马铃薯,把它们也放进锅去,然后到菜园去摘了一些甘蓝球芽。要 是不把甘蓝铲掉,让它们经几次霜,甜味就更重一些,欧洲萝卜也一样。菜园里也 是一片荒败景象。西红柿已让我连藤拔了挂在地窖里的水管上,藤上的西红柿会慢 慢成熟,直到感恩节前后,青椒只剩下高高的、光秃秃的秆子,一拢马铃薯也就是 一片黑色的土地上散乱地撒着潮湿的麦草。只有秆子有四英尺长的球芽甘蓝看上去 还像个样子,顶着一朵巨大的绿色花簇,叶子向外展开有两英尺,强壮的秸秆往下 弯出一个弧形,秆上间距不等的节痕清晰可见。我摘了十几个球芽,摘呀,摘呀, 摘呀,把它们都拿回了家。一步一步我都十分熟悉——在一只旧瓦罐里放上一英寸 左右的水,用一柄叉子刺开甘蓝球芽的根部。我把煮马铃薯的火关小了一些。泰伊 进来了,脱掉靴子,把蒙着全身的工作衣挂在门边。我说,“晚饭过二十分钟就好。” “太好了。” 我把那锅甘蓝放在小火上。 泰伊洗完手,用一块洗碟布仔细地把手擦干,走出房间。我点上煤气灶准备把 肉再炙一下,弯下腰看看灶头是否点着了,因为有时候指示灯不亮。我说,“我们 也许可以再弄个牧场。现在的这个太让人讨厌了。” 泰伊回到房间里,他说,“我觉得现在谈什么弄个新牧场不是时候。” “也许那牧场会一下子发起来,那我们就能跳出眼下的困境了。” 泰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说,“明天我就去你父亲那里把那片牧场拿过 来。那牧场也新着呢。” “我们也可以搬过去嘛。我是老大。” “那幢房子我们住太大了。”他说这句话时的口气好像是在说,你怎么敢去住? “造的时候就是要把它造得那么大。想炫耀一下。也许现在该轮到我来炫耀一 番了。” “说真的,我看你今年夏天炫耀得够多了。” 煮着马铃薯和甘蓝的锅里热气腾腾升起。我想起了烤箱,现在一定预热够了, 我打开烤箱门,把切好的肉放了进去。 我们谁都没作声。耳边先是煤气闷闷的惨噬声,不大一会儿,又听见肉汁的滋 滋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响,像是宣读神谕时沉重的声音,几乎能让人听懂了其中 的内容。我说,“我需要一千美元。”说话时的感觉就像是J 头撞进了墙里。 泰伊把墙上的裂缝弄得更大了些:“我衣袋里就有一千美元,是我收来的房租。 昨晚弗雷德带来的,可我还没来得及存到银行去。“ 我伸出手,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我接了过来,摸在手心里觉得这纸币又 大又硬,比实际的更大,更坚硬。我走到衣帽架前取下大衣和围巾,又到钥匙挂钩 前取下我的车钥匙,也不管肉在烤箱里滋滋作响,不管马铃薯和甘蓝在炉子上热气 直冒,我径直往门口走去。当泰伊看出我真的要坐进车子开走时,他大叫道,“为 这个家我付出了我的一生啊!” 我头也不回,也不朝他看一眼,大声叫道,“这下归你了!”外面已是漆黑一 片,而且没有月亮。我被院子里的一条凹沟绊了一下,正好撞在汽车那冰冷的外壳 上。我摸索着寻找车门把手,不过钱还在手里,我便一把把它们塞进大衣口袋。 到了梅森,我在A 和W 店里吃了根热狗。 在圣保罗,我在基督教女青年会找了个房间。我没在登记单上写家庭住址,他 们什么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