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气痉挛疗法 在忧郁症的身体疗法中,电气痉挛法是最有用的方法同时也是研究最不明确的 一种。抗郁剂会发挥疗效的机率约有百分之五十,最多也只能再高一点,而电气痉 挛疗法有显著效果的机率则有百分之七十五至九十。在接受电气痉挛疗法而得到改 善的病人中,有一半在治疗后一年里仍然觉得状态良好,但另一半人需要继续接受 电击,或是定时电击。电气痉挛疗法作用很快,许多人在接受一次电气痉挛疗法后 的数天内,就会有很大的进展——与漫长、缓慢的药物治疗过程相比,这种令人震 撼的效果显然有极大的吸引力。电气痉挛疗法对有严重自杀倾向的人——不断伤害 自己、会危害性命的紧急状况——特别合适,因为它的疗效迅速,效果卓著,也可 用在孕妇、患病者和老人,因为相比药物疗法,电疗法没有全身性副作用或药物交 互影响等问题。 经过一些例行的血液测量、心电图,通常还有胸部X 光和一些有关麻醉的检查, 被认定可接受电气痉挛疗法的病人,要签下一份同意书,这份同意书也要出示给家 属。 进行治疗的前一天,病人要禁食,改用静脉注射。病人在当天早上送入电气痉 挛疗法治疗室,监视器材和治疗器材用胶粘在太阳穴上,然后开始进行。电击器可 能是只对大脑有问题的那一侧施行电击——这是医生常用的最初步骤,通常是对右 脑——或者两侧都施行。单侧电击的副作用较少,最近的研究显示,对单侧进行较 重的电击治疗,比双侧的效果好。负责施行的医生还要选择波形,正弦波电击的刺 激效果持续较久,短脉冲三角波的副作用较少。医生会施用静脉注射短效型全身麻 醉剂,让病人失去意识十分钟,同时也会注射肌肉松弛剂以防止肌肉痉挛(病人于 治疗中唯一会有的动作是脚趾轻微抽动,不像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电气痉挛疗法,会 让人猛烈扭动,伤到自己)。病人身上接着脑波仪和心电图仪,对脑波和心脏全程 扫描。然后进行一秒钟的电击,通常会使大脑的顶部暂时痉挛约三十秒——足以改 变大脑的生化反应,但还不致灼伤大脑灰质。电击的能量约有二百焦耳,等同于点 亮二百瓦灯泡的电能。大部分能量会被软组织和头骨吸收,只有少量电能会到达脑 部。在十至十五分钟之内,病人会在恢复室中醒来。大多数人会在六周内接受十到 十二次电气痉挛疗法。现在有愈来愈多的电气痉挛疗法是在门诊施行。 作家马大·曼宁曾在《暗潮下》这本美丽又有趣的令人惊讶的书中,叙述了她 的忧郁症和电气痉挛疗法。她现在服用威博隽、少量锂盐、一些帝拔癫、konopin 和乐复得,使病情稳定——“乍看之下,好像手里捧着一把彩虹,”她打趣说: “我是个没有截止日期的科学实验计划。”在忧郁症最严重时,她曾有过强烈又漫 长的电气痉挛疗法经验。她是在准备到枪械店买枪了结自己的那天跑去求诊。“我 不想死,因为我爱自己;我想死,因为我讨厌自己,不愿再继续受苦。我每天都把 耳朵贴在女儿的浴室门上偷听她唱歌——她十一岁,洗澡时总喜欢唱歌——那是要 我多活一天的恳求。我不害怕任何事情,但是一想到若真的拿到枪,扣下扳机,这 个孩子就永远不会歌唱了,她会因我而沉默。就在那天,我去接受了电气痉挛疗法。 这就好像是,我终于屈服于那个把我击倒在地的人。我接受数周的治疗——每次醒 来都感到晕眩,想喝可乐,心想,今天又要靠止痛药度日。” 电气痉挛疗法会造成短暂记忆的混乱,也会影响长期记忆。记忆混乱通常是暂 时性的,但是有些病人会有永久性的记忆力丧失。我认识一位女律师,做了电气痉 挛疗法之后,失去所有在法律学校的记忆。她想不起任何曾学过的东西,也忘了自 己上过什么学校,以及认识的同学。这是很极端又很少见的例子,但还是发生过。 根据一项研究,约一千件死亡案与电气痉挛疗法有关,多半是治疗后发生的心 脏问题。这些死亡案是正巧发生在电气痉挛疗法时,还是由电气痉挛疗法所造成? 至今尚不明了。血压会在电气痉挛疗法时明显上升,但电气痉挛疗法应该不会造成 生理上的损伤。理查·艾布拉姆斯曾写过一本颇具影响力的关于电气痉挛疗法的书, 他提到一位曾接受一千两百五十次双侧电击治疗的病人,在她八十九岁过世时,大 脑仍然十分完好。他写道:“我们没有证据——也不可能眼见为凭——可证明目前 使用的电气痉挛疗法是否有可能造成脑部损伤。”许多短期的副作用——包括站不 稳和晕眩——是由电气痉挛疗法时的麻醉所造成,而不是电气痉挛疗法本身。 电气痉挛疗法是背负污名最多的疗法。“你会觉得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 小说《科学怪人》中的科学家——译者注)就在桌子那头,”曼宁说:“大家都不 想听到这个,当你在做电气痉挛疗法时,没有人给你一丝丝关怀,甚至家人都不愿 了解。”这种疗法在人们的印象里,会造成病人的精神创伤。“我知道它有效,” 一位心理保健工作者说:“我见识过它的效用,但一想到我会失去小孩和家人的回 忆——你知道,我父母过世了,我现在是单身,谁来帮你挖掘记忆?谁来唤醒你过 去的回忆?谁会记得你在十五年前做小甜饼的秘方?这会让我的忧郁加深,更感到 前途黯淡。回忆帮助我走过这些日子,回忆是过去曾有过的爱。” 从另一方面来看,电气痉挛疗法的效果仍然有神奇的疗效。“在以往,每喝一 口水,我都觉得好累,”曼宁说:“治疗后,我想,一般人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好像你以前的日子都活在一个大玩笑里。”而且治疗发生作用通常很快。“我不再 像行尸走肉了,我的身子轻盈起来,接下来,我真的好想吃一个大汉堡,”曼宁说 :“我有阵子觉得好像是被雷击倒似地,但相对来说,倒也不坏。”曼宁是少见的 例子,许多接受电击治疗的人拒绝承认它的效用,若他们为短暂记忆衰退感到苦恼, 或是生活重建比较缓慢,更是无法接受这种疗法。 我认识两位在2000年初接受电气痉挛疗法治疗的人,两人都曾落入谷底——起 不了床,或没法穿衣服、老是精神不济、对人生极度悲观、不想吃东西、无法工作, 而且常想自杀。两人在几个月里先后做了电气痉挛疗法。第一位在治疗后受严重的 记忆丧失所苦——他之前是工程师,现在却想不起电路的工作原理。第二位治疗后 又走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的阴霾,因为她依然要面对现实生活的问题。工程师的记 忆力在三个月后恢复了,到了年底,他站起来,走了出去,回到工作岗位,而且表 现不错。他说这“大概是巧合”。第二位虽然坚称治疗无效,但还是进行第二次电 气痉挛疗法。之后她开始恢复,到了秋天,她不但找到工作,还买了新公寓,交了 男朋友。她本来还一直说电气痉挛疗法带来的困扰比好处多,直到后来我提醒她, 电气痉挛疗法让她忘记了她以前的状况有多糟。曼宁的书出版后,当她自己在阅读 的时候,正好碰到人们上街游行反对“电气洗脑”。美国已有许多州立法禁止电气 痉挛疗法,这种治疗方法常被滥用,它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的,也不能轻率采用或未 经病人同意即施行——但它的效果确实很好。 电气痉挛疗法为何有效?我们不知道。它可能会加强多巴胺的效果,也可能会 影响所有神经传导物质,它还会影响额叶皮层的新陈代谢。高频电流可能会提高代 谢率;低频电流则会降低代谢率。当然,我们不清楚忧郁症是否是代谢率过低造成 的多种症状之一,而躁郁症是代谢率过高的症状,或者,两种忧郁症和代谢失常是 否都是大脑其他的变化所造成。 我决定不停止服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瘾了,但我对药物确实产生了依赖 性:不吃药,就会面临症状突然发作的危险。这使我的身体状况很不稳定。我的体 重超重,得了怪异的荨麻疹,汗出得太多,我本来就不算好的记忆力,受到轻微的 损害:话常说了一半就忘了。我头痛得厉害,肌肉偶尔会抽筋。我的性欲时有时无, 性能力起起伏伏。这不是理想状况,但可以在我和忧郁症之间建起一座厚厚的城墙。 最近两年无疑是我十年来最好的时候。我想自己未来会慢慢好起来。不久前,两个 朋友都因为突然的意外而过世,我感到剧烈的伤痛,但觉得还没有脱离自己能掌控 的范围,只觉得哀伤几乎是种满足(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太好,但从某些自私的角度 来看,倒也是事实)。 忧郁对我们生活的世界有什么作用,与抗郁剂要产生什么功用,是不一样的问 题。焦虑专家詹姆斯·波兰加说:“我们的身高比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高了八寸,而 且更健康,活得更久。没有人会抱怨这样的变化。当不利的条件消失了,人们就能 专心过日子,发现更多的东西,包括好的和坏的。”本书提到的人几乎都会问我: “这些药物不会让你的生命变成一片空白吗?”上面那句话正是对此问题的回应, 我的回答是:“不会。”药物可以让你把痛苦放在更重要、更适合、更理智的地方。 “每人有一百二十亿个神经细胞,”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院的生物精神医学 部部长罗勃·波斯特说:“每个神经细胞大约有一千到一万个神经突触,所有突触 都会快速改变。若能让它们都按照某种方式运作,人们就可以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 日子——我们离这个目标还差得很远、很远。”詹姆斯·波兰加说:“虽然各方面 已有显著的进步,但我一直不认为这个世界的苦恼已经大幅降低,而且也不觉得可 见的未来会很快达到可以接受的地步。目前没有必要担忧心灵控制的问题。” “正常”是萦绕于每个忧郁者心中的词。忧郁是正常的吗?我在研究文章中读 到“正常”与“不正常”的症候群:药物疗法可让忧郁者“恢复正常”;在本书中 提到的一个人对我说:“这些症状第一次发作时,我觉得我疯了。后来知道这只是 临床的忧郁症,而且基本上是正常的,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当然,基本上它是正 常的发疯方式,忧郁症是种心理疾病,身陷其中,你会错乱得像疯子,有些精神失 常,迷迷糊糊、古里古怪。 我曾在伦敦的鸡尾酒会中碰到一位熟人,向她提到我正在写这本书。她说: “我得了恐怖的忧郁症。”我问她做了什么治疗。“我不喜欢药物治疗的观念,” 她说:“我发现我的问题和压力有关,所以决定去除生活中所有压力的来源。”她 扳着指头数着:“我辞去工作。和男友分手,而且绝不再找下一个情人。我脱离室 友,现在一个人住。我不去时间太晚的舞会。我搬到一个较小的地方,不再和大多 数的朋友联络。我甚至放弃了化妆和时装。”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听起来很糟糕, 但是我快乐多了,而且不再像以前那样担惊受怕。”她看起来很自豪:“而且不用 药就办到了。” 我们这群人中,一位站在她旁边的朋友抓住她的手臂,说:“简直是疯了,我 从没听过这么吓人的事。你这样过日子一定是疯了。”让自己避免做任何疯狂的事 算不算疯了?或是说,服药好让自己继续忍受使你疯狂的生活,算不算疯了?我可 以降低生活品质,少做点事情,少出门旅行,少认识朋友,不再写关于忧郁的书— —或许做了这一切的改变,我就不再需要药物治疗了。我可以只活在自己可忍受的 小圈子里。这不是我首要考虑的方法,但的确是合理的选择。活在忧郁中,就好像 和山羊共舞时保持平衡一样——挑一个平衡感较好的舞伴绝对是聪明的选择。但我 过的生活,充满了冒险和复杂的事,给予我极大的满足感,我不愿意放弃。我宁可 服三倍的药也不愿少交一半朋友。“大学炸弹客”(指个性孤僻的美国教授Theodore Kaczvnski ,曾在十八年内连续寄出炸弹邮包,炸死三人,伤及二十多人——译者 注)用来传达反科技主义思想的手段是场灾难,但是他对科技危害的看法却很正确 ——他在一篇宣言中写道:“想象一个社会,把人逼到极度不适的状态,然后要他 们吃药,消除他们的痛苦。这是科幻小说吗?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实上,抗郁剂 是调整一个人内在状况的手段,他要如此才能忍受这个社会,否则他根本就受不了。”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