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和往常一样,我又迟到了。当我到公司时,已经有语音邮件在等着我了。 实际上,这天我比往常到得还要迟。我觉得恶心反胃,头上好像被谁打了一闷 棍。除此之外,在地铁上大口吞下的那一大杯廉价咖啡使我心跳过快,胃里还在不 停地泛着酸水。我本打算打个电话请病假的,但是脑子里仅存的一点点理智提醒我, 在经过了昨晚那些事情之后,比较明智的做法是照常上班、硬着头皮承担后果。 事实是,我完全做好了被炒鱿鱼的准备——甚至有点急不可待了!补过牙吗? 在等着大夫往你的痛牙上钻牙洞时,那种既害怕又期盼的心情就是我此刻的真实写 照。我迈出电梯,走向我的工作区。这个巨大的办公区就像一个立方体农场,在通 往我办公桌的足有半英里长的路上,不时地有小脑袋探出来——就像土拨鼠那样— —偷窥我。哈,我现在可是个名人啦。消息肯定传开了。电子邮件的传播速度的确 是惊人啊! 双眼发红,头发蓬乱,此时的我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活生生的“抵制毒品”公益 广告。 IP电话(网络电话——译者注)小小的液晶屏上显示着:“您有十一封语音邮 件。”于是我按下免提键,大致听了听。光是听着这些或是疯狂或是真诚或是花言 巧语的留言,我就感到头都大了。我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药瓶,倒出两片药, 干吞了下去。这天上午我已经吃了六片“爱得卫”(Advil ,一种止痛药——译者 注)了,早就超过了最大建议服用量,不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在被扫地出 门之前就因过量服用异丁苯丙酸(一种镇痛药——译者注)而暴死? 我在事业部工作,是个低端产品线经理,专管路由器系列产品。千万别试图弄 明白这个职位到底是干什么的,因为它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没劲。我的青春 就被诸如“动态带宽电路仿真业务”、“综合接入设备”、“ATM (异步传输模式 ——译者注)主干网”和“IP安全通道协议”等等我完全不知所云的术语给耗费了。 销售部一个叫格里芬的家伙给我留了言,口口声声称我为“牛人”。他刚刚哄 骗客户买下了几十个由我负责的路由器,这不,他正得意洋洋地跟我吹嘘他的高明 手段:他骗客户说这批路由器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新特点——额外的在线视频媒体多 播协议——这家伙明明知道它根本没有这个功能!话说回来,如果真能加上这个功 能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最好是能在两周内搞定,赶在这批货物出仓前完成……嗯, 不错的青天白日梦! 格里芬所在部门的经理在他留言五分钟之后就打电话过来,也正是因为“我们 听说你正在开发多播协议,所以想了解工作进展如何”。说得跟我真的在做什么技 术活儿似的! 再就是有个叫阿诺德? 米查姆的,自称是企业安全部部长,他字正腔圆、极有 气势地留言给我,请我一到公司就“顺道”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除了头衔,我根本不知道这个阿诺德? 米查姆是谁。我从来就没听说过这个名 字,也根本不知道“企业安全部”在哪儿。 真逗!——当我听到这条留言时,我的心并没有狂跳不止——大出你所料吧? 事实上,它反而慢了下来,仿佛身体也在明白我已经玩儿完了。这好像有那么点儿 “禅”的意思——当你意识到你已经回天乏术时,内心反而会归于宁静。我简直陶 醉于这份平静了。 我盯着格子间的隔墙看了好几分钟。墙上铺着黑色带花纹的聚酯防火墙纸,看 上去就像我老爸公寓里满地摊着的地毯。在这几面墙上我什么“人迹”都没有留下 ——没有老婆孩子的照片(这很简单,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没有呆伯特(Dilbert, 美国漫画家斯科特? 亚当斯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创造的一个漫画人物,一个倒霉 透顶却总是忍气吞声的工程师,他成了成千上万个有着相同经历的普通白领的代言 人——译者注)的漫画,没有任何可能旁敲侧击或者冷嘲热讽地表示我的不满的线 索——因为我远不止是不满。我有个书架,上面放着本《路由协议参考指南》和四 本厚厚的黑色活页夹,里面装的都是MG-50 型路由器的“特征库”文件。我是绝对 不会对这方寸斗室念念不忘的。 而且,我现在的情况并不是在等着赴刑场,而是,我已经被枪毙了——我是这 么觉得的——眼下他们需要的只是处理我的尸体,刷净地上的血迹。我记得在大学 的时候,曾经在法国史中读到过对断头台的描写,其中提到了一个行刑者(也是医 生)进行的骇人听闻的实验(我猜不管在哪儿,人们都能找到乐子):行刑者观察 到,在砍下犯人人头后的几秒钟之内,犯人的眼部和嘴唇仍然在颤动和抽搐,直到 他闭上眼,这一切才停止。然后行刑者大叫死者的名字,被砍下的头居然猛地瞪大 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几秒钟之后眼睛又闭上了,接着行刑者又叫死者的名字, 死者的眼睛再次睁开,又盯着他。真逗!也就是说在身首异处三十秒之内,脑袋还 有反应能力。这就是我现在的感觉。铡刀早已落下,现在他们在叫我的名字。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阿诺德? 米查姆办公室的电话,告诉他的助理,我正要去 他那儿,顺便问她我该怎么走。 我的喉咙干得厉害,想顺道去趟休息室,取一听以前免费而现在要价五十美分 的汽水。休息室在这层楼的中部,靠近电梯,所以要经过办公区。在魂不守舍的 “旅途”中,我又遇到几个同事,他们见到我就赶紧尴尬地转过身去。 我仔细看了看布满水汽的玻璃柜里的饮料,决定不要以前常喝的健怡可乐—— 我现在实在用不着再增加咖啡因了——于是抽出了一听雪碧。为了表示我的不满, 我没往钱罐里搁一美分。过瘾!就是要做给他们看看!我砰地一声打开易拉罐,径 直向电梯走去。 我痛恨我的工作,打心底里鄙视它,所以失掉这份工作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大 不了的。可是另一方面,我没有信托基金,所以当然需要这份工资,这就是问题所 在。可不是吗?我之所以从曼哈顿搬来这儿工作,主要就是为了帮我老爸支付医疗 费用——哦,我老爸,他从来都认为我是个废物。在曼哈顿当酒吧侍者的时候,尽 管赚的钱只有这儿的一半,但是我好过多了。我们谈的可是曼哈顿!在这里我住在 珍珠街上一套破旧的一居室公寓里,整条街都弥漫着汽车尾气,早上五点卡车隆隆 地开过,我屋子里的窗户也随之嘎嘎地响个不停。手头上有钱的话,我每个礼拜还 能出去跟朋友们聚一聚。不过通常在每月十五号,我的薪水支票显示出前一周左右 就已透支到了支票户头的最高限额。 我并没有辛勤劳动,我只是得过且过。我用尽可能少的时间工作——上班晚到 早走,但任务可全都完成了。当然我的绩效评分不是很理想——虽然我被评为部门 “核心贡献者”,但人家要炒你的时候,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部门里,“核心贡献 者”距“最低贡献者”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我走进电梯,低头看了一眼我的行头——黑色牛仔裤、灰色polo衬衫和网球鞋。 咳,真该挂条领带的!